第101章 火药现王爷重伤
这段时间以来,阎云舟和宁咎可算是聚少离多,就算是同样在军营中,两个人能见面的时间都很少。
这一次难得可以闲下来一些,阎云舟便真的不过多操心军营中的事儿了,能交给李彦的都交给了李彦,而他便几乎是一整天的时间都待在宁咎身边。
宁咎在桌案后面写写画画,阎云舟便靠在靠窗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窗户开着,五月份微微泛着暖意的风吹进来,格外的舒服,
宁咎抬起头便能看到那人俊朗的轮廓,平日里苍白的面色,映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中,显得脸色都好了不少,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只是人的呼吸还是有些重,时不时地咳嗽出声,仔细看那人胸口的起伏也要明显一些,宁咎走了过去。
阎云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也没有睁开眼睛,在宁咎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忽然伸出手,准确的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宁咎被他的力道一带,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扑去。
他怕砸着底下的人吓了一跳,下一刻阎云舟的手便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人一整个搂在了怀里,宁咎抬头便看到了那人戳着笑意的脸色:
“搞什么突然袭击?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宁咎想要从他身上起来,但是阎云舟却没有放人:
“都坐那一上午了,弄完了吗?”
宁咎索性和他挤在了一个躺椅上:
“差不多吧,对了,我想在河边建造瞭望台,最高能建造多高?”
“瞭望台?”
“嗯,你来看。”
宁咎扶着阎云舟起身,直接拉着他到了桌案后边,将人按坐在了椅子上,将上午他画的图放在了他面前:
“欣赏一下吧。”
阎云舟低头看见图上画的不是什么具体的图形,而是和昨天差不多的线条,就知道这必然是宁咎自己才看得懂的东西,笑了一下:
“快给我解释一下吧,看不懂啊。”
宁咎凑到了他身边坐下,他看着阎云舟那看不懂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他拿了一支笔:
“你看这条弧线,这水平画出来的这条线就是横向位移,竖直方向的这条线就是竖直高度,我想要建造一个瞭望台,然后将炮架设到了瞭望台上。”
阎云舟低头边看图边听他说,看着图中的弧线,他也拿起笔直接在图上画出了漳州城外连同汾河的地形图,这些地方的地图早就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你在图上可以算出来被瞭望台架起来的炮最远可以打到什么地方吗?”
宁咎笑了:
“还真是行家啊,一问就问最重要的问题,你看这条弧线其实就是炮火射出去的路径。
我们现在需要得出的就是这个横向位移最大能达到多少,不过不管是怎么算肯定是不可能打到对岸的,但是打到江中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宁咎学医出身,对化学的熟悉程度自然是比对高中物理的熟悉程度强多了,他想了一晚上才算是推算出了上学时候学的平抛运动的计算方式。
平抛运动其实就是匀变速曲线运动,其可以分解成两种运动,就是水平方向的匀速直线运动和竖直方向的自由落体运动。
而他现在需要得到的就是如何尽可能大地拉长横轴的横向位移。
他算了半天的公式才算是将高中的物理知识给捡回来一点儿,根据横向位移S=VT,可以得出,横向位移仅和初速度和落地时间相关。
而水平的初速度是由炮火出膛那一瞬间决定的,他几乎改变不了,而他唯一可以改变的就是落地时间。
其实炮火在射出去的时候主要受到的就是重力作用,而竖直方向的自由落运动,高度和落地时间呈正相关,高度越高落地时间越长,宁咎给阎云舟讲着:
“现在我需要测试一下,炮火射出去时候的初速度,根据这个再定瞭望塔的高度和距离江边的位置。”
阎云舟听着他讲的云里雾里,但是有一件事儿是听明白了,那就是瞭望塔越高,炮火射出去的就越远,这个倒是也符合他们认知的常理。
他从宁咎的手中拿过了笔,宁咎看着他在纸上画着,线条清晰,结构明了,这是在画瞭望台?
“这种瞭望台是军中常用的,建造起来虽然有些麻烦,但是高度是现在可以达到的最高高度,应该在十五米左右。”
宁咎立刻算了一下,高度是十五米,按着自由落体的公式计算,炮火落地需要1.73s。
这个时间实在是算不上长,现在需要知道的就是他们粗制的那种炮,在炮火出膛的那一刻速度能达到多少了。
下午,宁咎便让人将一门炮拉到了城外,阎云舟不放心:
“我陪你去。”
宁咎听着他咳嗽都还没好:
“我很快的,你在家等我吧,今天外面有风,前几日刚刚发烧。”
阎云舟拉了一下他的手,只低头开口:
“上一次试验TNT的时候你带着邹小虎,现在是嫌我身子不中用吗?”
宁咎看着眼前和他翻旧账的人第一次觉得老狐狸就是心眼多,他若是不答应没准一会儿都要上升成嫌弃不嫌弃他这种深刻问题上了:
“你可真是会说话,那不骑马,坐车架过去。”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阎云舟靠在了车架中,本就是午饭后,他有些精神不济,车架行的并不快,他靠在车厢壁上便有些昏昏欲睡。
宁咎看着他的样子心中还是难掩心疼和无奈,这个时代的医疗还是太落后了,他明明知道这人身上的病痛,却依旧束手无策。
他抬手换下了那人腿上已经有些凉了的手炉,本就睡的不实的人骤然醒了过来,宁咎帮他往上拉了拉毯子: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还要一会儿到呢。”
阎云舟拉住了他的手,将人往自己身边带,宁咎便也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了他身边:
“怎么了?”
阎云舟却少数有些脆弱地将头靠在了宁咎的肩膀上:
“这一场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煜安,若是以后我身体比现在还不如,你会不会嫌弃?”
宁咎少有见到这个样子的阎云舟,刚要心疼地出声,就听这人又来了一句:
“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
一句话将宁咎方才所有的柔软心肠都给打没了:
“我把你当伴侣,你却想做我爹?干嘛?你死了以后还要让我给你披麻戴孝啊?
别操没有用的心,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什么样的身体我还能心中没数,要嫌弃早嫌弃了。”
阎云舟没有起身,手搂着宁咎的腰,力道不小,宁咎笑了,任由他搂着,他其实能感受到阎云舟心中的不安,换位思考,若是他是这么一个身子,他也未必没有这样的担忧:
“好了,我的王爷大人啊,我不嫌弃啊,现在不嫌弃,以后也不嫌弃,能走我们就走,不能走了,我给你造一辆轮椅,有什么的?”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宁咎就带着一队人马在试验炮火能够射出的距离,他在心中默默数着秒数,这样便能够大概计算出火药出膛的初速度。
最后得出的大概速度是150m/s左右,比弓箭的速度要快上两倍多一些,但是却没办法和现代的炮火相比。
宁咎毕竟是学医的,这让他对速度本身和河道的宽度在心中并没有一个很准确的认知。
按着初速度150m/s来算,1.73秒,横向位移能够达到259.5米,他对这个距离本身没有太大的概念,但是当这个结果被拿到阎云舟的面前的时候,那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煜安,你确定这个没有算错吗?”
“没有,结果就算是有误差也不会差上几米的,怎么了?这个结果还算是理想吗?”
阎云舟看了看他笑了一下:
“这一段汾河算是宽的,但是宽度应该也没有300米,你这若是算的没有问题,这炮火架在十五米的瞭望台上,已经快能打到对面了。”
这个答案让宁咎都愣了一下:
“真的?那,我们岂不是不用撑到冬天了吗?”
当天下午回去,阎云舟便直接带着宁咎到了大帐,将所有的图纸,和今天下午试验的数据都拿了出来,前几天阎云舟病了,李彦可算是忙的脚打后脑勺,整个人连落脚的时候都少。
阎云舟看了看宁咎:
“你来说吧。”
宁咎点头,将图纸挂上去,这图上除了有他画的还有阎云舟补充的河道地形图,看起来会更加直观,他将想法说了一遍之后,李彦的眼睛都睁大了:
“架设十五米的高台,炮火真的能打这么远?”
“理论上是这样的。”
“阎哥,高台是可以架设到十五米吗?”
阎云舟点了点头:
“随州随我过来的师傅可以,今晚我便会将图纸画出来。”
晚上回去之后阎云舟便开始画图,这晚上的屋子还是有些凉的,宁咎给他披了一件衣服,端着一杯茶站在他的身边,一边看那人娴熟地画图一边惊叹:
“这图纸竟然是你画的?”
阎云舟笑了:
“嗯,你以为我从前在宫中跟着先帝都学棒槌了不成?”
“这瞭望台架设起来需要多久?”
“最少也要大半月的时间吧。”
相比于此刻漳州的按兵不动,对方的阵营中却已经开始出现了分歧,吕良兵败之后带着残存的兵将到了汾河南岸。
但是此刻朝廷已经着吴寒作为征北军的统帅了,而吕良作为了副手,戴罪留任,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此刻唯一在这场战役中占到便宜的庆阳湖水军统领肖淮。
肖淮善于水战,手中握着大梁唯一的一队水军,他知道阎云舟的手中根本没有船,所以想要利用水战的优势将阎云舟拖下水。
他几次三番请战,而吕良此刻刚刚从上一场战役中醒过来,此刻满心满眼想得都是要手刃阎云舟,想要立刻趁着优势反击。
但是这二人的请战却都被吴寒给压了下来:
“二位将军稍安勿躁,本将昨日接到了陛下密旨,不日将有至胜的法宝送到前线,两位还是再等等吧。”
吕良拧眉:
“法宝?朝廷有什么至胜的法宝?”
若是有怎么之前不给他送来,等到吴寒上任的时候便有法宝了?吴寒半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也笑眯眯地不反驳:
“陛下有旨,我等臣子自当遵从,吕将军雪耻也不差这一两日了。”
而此刻宫中,李启没有在养心殿中而是在宫中非常偏僻的一个院子里,那院子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玉清观众人。
玄威道人此刻一身得体的黑白道袍,站在院子里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范。
他躬身向李启行礼:
“陛下,火药的方子贫道已经得出来了,这边便是贫道做的火药,还请陛下移步到宽敞的地方校验。”
李启看着桌子上摆着的那几个和从前被送到京中的那两枚火药一般无二的外表,捏紧了手指,就是这个东西,就是因为有它在手上,阎云舟这么多年才会有恃无恐,丝毫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若是他的手中能够同样拥有火药,那么战场上的形势势必倒转,火药第一次炸响在了宫外的空地上,李启见到那滚滚烟尘和地上那个大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赏,大赏,给朕将玄威叫过来。”
“陛下。”
“从今天起朕拨给你五百人,全部由你指挥,所有人都用来制作火药,越多越好,三日之后,你先带着现有的火药去支援吴寒大军,待到大捷那日,朕许你国师之位。”
“谢陛下恩典,草民必不负陛下所望。”
李启的目光满意极了:
“即刻圣旨便会降下,朕命你为督军,不必再称草民了。”
玄威第一次昂首从御书房中出来,他看了看那汉白玉的台阶,看着那一座一座巍峨的宫殿,他终于可以如此立在朝堂上了。
回去他看着桌子上那些的火药配方,甚至有些嗤之以鼻,他原以为是多难的东西,却不想,这火药中竟然只有这简单的三种原料。
平静的时光终究是没有多久,战争再一次爆发,吴寒命肖淮率领船队绕过对岸重兵把守的地方。
从下游登陆,和上一次一样,一样是趁着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哨兵这一次的警觉性却大了不少。
几乎是立刻便吹响了号角,那号角响起的声音惊醒了刚刚躺下的宁咎,阎云舟也瞬间坐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穿衣服:
“是江边。”
宁咎也要和他一块儿出去,却被阎云舟按住了:
“你留下,没事儿,这个时候江边就算有敌袭规模也不会很大的,我去看看,听话,在家等我。”
宁咎这些日子刚刚好一些,不怎么做噩梦了,阎云舟不想他再近距离接触战场的血腥。
宁咎听着外面的号角,好像又回到了幽州一样,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应激反应有所缓解,最正确的方式就是这段时间不要再接触相似的刺激,他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人,下床帮他拿过了护膝,没有再坚持: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千万小心。”
对方这个时候应该也不可能敢大规模地渡江,应该是比不上之前的那几场硬仗的,想到这里他自己给自己定了定神。
他亲自蹲在了床边给阎云舟的两个膝盖都系好了护膝,又帮他拿了披风,阎云舟临走握了一下他的手,笑了一下:
“放心,睡吧,睡醒我应该就回来了。”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屋子,宁咎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次连他都没有看在眼中的一场战役,会险些让阎云舟丧命。
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格外的漆黑,河面上的水幽深沉静,像是能将人吞进去的巨兽一般,船只若不是离得近了,就算是在城楼上都不会发现。
“外面什么情况?”
“王爷,是下游,一队船避过了最近沿江的炮火从下游上来了。”
阎云舟抬眼看了看天色便明白了一切,他骑上马便带人直奔汾河下游,肖淮的水军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水军。
看准了这半个时辰的风向,顺风而至,迅速非常,每一个船的船头都有一个类似投石机的东西。
肖淮的目光如狼一样森寒,想到了今日那个道士给他的东西,这一次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阎云舟。
宁咎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他披上了衣服站在了院子里,这里离汾河岸边并不远,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河岸边传过来的炮火声。
炮火声越发密集,宁咎以为是他们这边发动了总攻,直到天际边已经泛起了乳白,他的心忽然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慌感,这种感觉是他第一次出现。
他有些坐不住了,穿好了衣服便想出去看看,却没有想到一队带着甲胄摩擦的脚步声凌乱地传来,院子的大门骤然被推开:
“宁公子,你救救王爷,快,救救王爷。”
第102章 宁咎疯批边缘
暗玄的一句话震的宁咎心都颤了一瞬,看着从门口被抬进来的人他只觉得周身如坠冰窖一样地冷到了心底下。
被抬进来的人,身上的银色铠甲还没有换下来,身上脸上都是血迹,人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怎么回事儿?伤哪了?”
宁咎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多时辰之前出去还好好的一个人会这样躺在他面前,他的手都开始有些发抖,甚至有些不敢检查阎云舟身上的伤。
方才冲进来的人太多,宁咎甚至没有注意到李彦就在后面,他的脸上也都是血迹,还有些脏污的土:
“炸药,是被炸伤的,阎哥是为了救我,宁公子,你一定要救救他。”
阎云舟被抬到了榻上,进了屋,光线好了宁咎才看到他身上盔甲的破损处,有些发黑,混着血污,竟然是炸药?他此刻根本就顾及不到对方怎么会有炸药,也根本管不了阎云舟是怎么被炸伤的。
他抑制住了在微微抖动的手:
“准备麻药,快,人都出去,让杨生进来。”
宁咎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中挤出来的一样,床上人禁闭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阎云舟并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伤口刺痛的感觉从心口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下,连着两侧的肋骨,和腹部都疼了起来,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着周身剧痛,阎云舟睁开了眼睛,但是眼前却还是重重黑雾,根本看不真切东西。
在阎云舟的生命中,似乎忍耐疼痛已经成了一门必修课,耳鸣阵阵中他依稀还能分辨出他此刻已经回来了,纵使看不到眼前的人,但是他也能感受到宁咎此刻应该就在他的身边,自始至终他都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更没有一声的呻吟。
他想开口交代些什么,但是却痛的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宁咎看到了那人微微睁开的眼睛,却并不聚焦的目光,心中的害怕,紧张,痛恨已经到了极点,他蹲在床边,手握住了那人湿冷一片的大手:
“是我,你回来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儿的,别怕。”
宁咎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此刻能够救阎云舟的人只有他,阎云舟听到了这句话,想要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意,但是胸口却涌上了他熟悉的血腥气,终究的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宁咎亲自帮他除了身上的盔甲,这才发现身上被炸伤的伤口足有四五个,集中在左半边身子,最严重的一个就是在下腹,宁咎给阎云舟用了麻药,遣散了屋内所有的人,将周围堆满了灯火。
宁咎在屋里留下了两个人,一个是杨生一个是一个小医侍,阎云舟手臂上,腿上都有伤口,但是下腹是最严重的,他必须先处理他下腹部的伤口,而手臂和腿上的伤便交给了杨生来缝合。
洗手,刷手,消毒器械,手术的过程中宁咎甚至不敢看榻上那人的脸,他只怕看了一眼他便会拿不稳手术刀。
“右2止血钳。”
“左一剪刀。”
宁咎处理着眼前的伤口,出血量他从刚才那人里衣上的血便能看出来,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有输血的可能,所以他务必要尽快止血。
宁咎额角的汗一点儿一点儿地渗出来,这不是他第一次给阎云舟做手术,但却是最紧张的一次,他在那人的腹腔中探查,寻找潜在出血点,探查那人的脏器有没有受损,他怕他发现什么弥补不了的情况,每一个动作在进行的时候他的心都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不幸中的万幸是阎云舟小腹部的创口虽然大,但是他检查了两遍之后都没有发现脏器有出血点,这和上一次洛月离被箭伤之后的伤口不同,面积大却没有累及脏腑,所以他不需要切除里面的脏器。
宁咎再一次清创,准备缝合腹腔伤口,一层一层,足足十三针:
“剪刀。”
最后剪下缝合线的时候,宁咎几乎脱力,他看向了床上安静躺着的那人的脸,顾不得他脸上的血污轻轻俯身,吻在了那个冰凉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上,他的力道没有丝毫的收敛,仿佛恶狼一般地啃食。
他不喜欢,他不喜欢阎云舟唇上那和死人一样的颜色,冰凉的唇瓣被他轻轻咬破,那泛着腥气的铁锈味,唤回了宁咎的一丝理智。
他看着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的人,目光落在了那被他啃噬的已经泛起血色的唇瓣,手指轻轻抹去了那人唇上渗出来的血,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但是却更像将那已经濒临喷发的火山给勉强镇压回去:
“阎云舟,你说你会好好回来的,你已经食言了,我只原谅你这一次知道吗?”
宁咎知道,这一次阎云舟的伤不轻,按着他的身体,恐怕一个感染都可能要了命,手术结束不过是挺过来的第一关而已,后面还有好多的硬仗要打。
屋内的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整个一个院子,被还没有回去的武将们挤得死死的,人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就连李彦都没有走,直到宁咎再一次站在了房门口:
“宁公子,阎哥怎么样?”
所有的将领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宁咎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还活着,已经做了手术,缝合了伤口,后续还要观察,殿下和各位将军都先回去吧,这一日他恐怕不会醒。”
宁咎说完没有等众人的反应便直接回了屋子,他平静地换下了刚才手术时候的那一身衣服,然后让人打了有一盆热水,坐在了床边,拧干了毛巾,一点儿一点儿地帮阎云舟擦身子。
他的脑海此刻很乱,闭上眼睛便是一片血肉模糊,心底似乎有一股气,没有地方抒发,那种边缘的情绪,他很少能感受到。
手中的毛巾擦拭过阎云舟的身体,他身上每一处的伤疤他都清楚,擦好了之后,他又给他换了衣服,盖好了被子之后才站了起来。
“暗玄,进来。”
一直守在门口的暗玄进来,他也刚刚换下一身血污的衣服:
“宁公子是王爷有什么情况吗?”
宁咎看了看床上的人:
“他要睡上些时候了,告诉我,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云舟怎么会被火药炸伤?
提起之前的事儿,暗玄的脸色便愤恨难平,时间倒退到了两个时辰之前。
肖淮的水军在汾河下游登岸,绕过了上游岸边的火炮。
李寒率先率部队到了下游,肖淮这一次并没有出动一整个船队的船只,而是只有十条船,看似应该是试探,李寒也以为这一次对方应该还是和上一次一样是准备趁着夜色偷袭的。
上一次肖淮的偷袭是这两个月以来他们吃过的最大的一个亏,这一次他们既然发现了,便断不会让上一次的事儿再发生。
李寒几乎是立刻率将士冲了上去,十条船不会带太多的士兵,所以这一次的围剿结果几乎是根本不会有疑问的,而最开始的时候也确实是一边倒的情形。
直到阎云舟和李彦赶到,李彦看到了那十条船,肖淮的水军已经露出了败绩,李彦准备趁着这个时候吃掉那十条船,便没有下令用火箭去射船只,而是下令围剿已经上岸的水军。
而在这个时候那十条船上的掌舵的水手开始有了动作,船只在渐渐向后退,看似是要跑,李彦立刻下令:
“登船,拦住他们。”
这十条船在他的眼中就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务必要吃到嘴里,却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注视着岸上的阎云舟,肖淮根本没有下船,而是隐没在最后的一个船只中。
“肖将军我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这个距离根本打不到阎云舟,别忘了今晚我们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今晚这十条船本就是一个诱饵,甚至那些登岸的士兵的命也是弃子,这一战他们的目标就是阎云舟,但是此刻射程根本够不到阎云舟,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但是眼看着岸上的人已经快要拼光了,他们再不动手,恐怕阎云舟在这里也不会久留,就在肖淮犹豫的时候,阎云舟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十条船,骤然之间他看出了船上的不对,而此刻李彦已经带人快要到船上了。
“传令,撤军。”
他立刻果断下命令之后便策马上前,眼中只有还在向前冲的李彦,情急之下连殿下都忘了喊:
“彦儿,快回来。”
肖淮自己都没有想到阎云舟会冲这边冲过来,他的目光立刻看到了阎云舟前方的那个身影:
“准备,目标是那个头上带着红缨的人,给我射。”
那看似已经空了的船,立刻从船体的底下冒出来了不少的人,船头的投石机开始被“加料”,那被上在投石机上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正是刚刚由玄威道人从京城带过来的火药。
李彦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但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就在那炮火快到他头顶的时候,阎云舟直接挥出了手中的马鞭,马鞭缠在了前方李彦的马腿上,他用力一扯,马应声倒地,他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便冲着马上的那人扑了过去。
炸药在他身侧炸响,但是却没有伤及李彦,谁都没有想到火药会降临到他们的头上还伤了阎云舟。
暗玄讲完昨晚那一切的时候恨得牙都痒痒:
“昨晚的一切就是一个局,船只,士兵都是诱饵,他们就是冲着王爷来的。”
他死死捏住了手心。
宁咎听完了昨晚的一切,心底的火气根本就无从收敛,冲着阎云舟来的,好,很好。
“他们怎么会有火药?可和我们的一样?”
暗玄点头:
“我让人在战场上捡到了一些碎片,看着和我们的一样,会不会是青羊那个老匹夫?”
他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将青羊道人挫骨扬灰,宁咎坐在床边阴沉着脸色,他不认为会是青羊道人。
“你去将从战场上捡来的碎片给我找来。”
没过两个时辰,中午的时候李彦再一次过来,一夜没睡让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样的变故让他的精气神瞧着都暗淡了不少,他垂首立在床边:
“阎哥还是没醒吗?”
宁咎一上午几乎就没有动过地方,一直坐在床边守在阎云舟的身边:
“没有。”
说完他便抬眼看着李彦:
“殿下,对方已经有火药了是吗?”
李彦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从胸口掏出了一张纸,声音嘶哑:
“船只撤退的时候我隐约看到船上有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这是他们撤退之前射来的箭上绑着的信件。”
宁咎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字的时候心底的怒火已经燎原,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一个祭字,祭的下面写着的名字是阎云舟。
盯着上面的字,宁咎闭了一下眼睛,心中那种疯狂吞噬感让他恨不得将对面所有的人通通埋葬。
而这纸的后面还有一页信纸:
“师侄火药配方师叔还要谢谢你——玄威。”
玄威,又是这个玄威,宁咎伸手揉碎了手中的信件,李彦看了看从他指缝中滑落的碎片:
“这样的箭簇有很多只,我已经命人都收集起来了,以免乱了军心,上午我去了青羊道人那里,他死活都不肯承认曾和玄威有过联系,更不承认火药的配制方式是他泄露出去的。
青羊道人的身边一直都有人看守,我也不信他能传出消息去,所以我没有收押他,这封信应该是玄威故意写来挑拨离间的,青羊猜测,对方很可能是从火药爆炸的碎渣中得到的配方。”
宁咎没有否认这种猜测,他拧着眉心开口:
“火药的威力确实不小,但是成分却不算复杂,只有三种,有些火药很可能在抛出去的时候没有被点燃,这些东西若是被对面的人捡回去,很可能会复制出火药来。”
他的神色已经冰冷一片了:
“很好,他们不是想要让今天成为阎云舟的忌日吗?不是想要玩火药吗?好,我陪他们好好玩。”
阎云舟到了晚上便开始发烧,他此刻昏迷就连药都喂不进去,后半夜的时候整个人烧的甚至周身都有些抽搐,宁咎心理都已经开始慌乱,不停地用酒精帮他物理降温,但是高烧却不见缓解多少。
“暗玄去将阿司匹林拿过来,还有水。”
暗玄立刻将药拿了过来,宁咎将粉末和水调匀,一口喝了进去,然后便倾身覆在了那人的唇上,他的舌尖用力,微微撬开那人的唇齿,他的手按摩着那人的喉咙,药液顺着阎云舟的唇角流下,但是终于那人的喉咙微微滑动,总还是能喝进去一些的。
宁咎便这样喂了他几次,直到一整杯的水都喝了下去,他双手捧着阎云舟的脸,眼中熬出来的红血色有些怕人:
“阎云舟,想想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必须挺过来。”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累了,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就那样平静地躺在那里,宁咎凑到了床上,屋内点着灯,他抱着身边的人,甚至不敢合上眼睛,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全是血腥的画面,还有阎云舟唇角流血的样子。
他不知道熬了过长时间才等到了天亮,天亮了,一天一夜已经过去了,但是阎云舟依旧没有醒,宁咎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下去了一些,不像是昨晚那么吓人了。
阎云舟越是这样平静地睡着,宁咎的情绪就越是在恶化,心中积攒的怒火,怨愤无处发泄,眼前不断地在闪着阎云舟被送回来时的模样,还有那封诅咒阎云舟的信,宁咎所信奉的信念,准则第一次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心中的杀意越来越重,他开始改变了对战争的看法,纵使从前他知道阎云舟和李启之间只能存一,但是到了阎云舟真的躺在这里的时候,他才开始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什么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凭什么?凭什么阎云舟为了护卫北境护卫大梁落下一身的伤,而那些个官老爷能够高居庙堂?凭什么真心为天下的人步步坎坷,而那些坐享其成的人享受天下供养?
而他,本来是可以让阎云舟更轻松一些的,是他畏首畏尾,是他瞻前顾后,他的眼前闪过无数那人温和的笑意,他抱着自己的样子,他和自己轻声调笑的模样,他做了最坏打算为他安排好后半生的样子。
字字句句,一幕一幕地浮现他的眼前,阎云舟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他处处顾忌他的感受,时代的差异是让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矛盾,但是这一次见面他能感受到那人心底对他的尊重,他能感受到阎云舟的变化,他一步一步地在走,一步一步地拉进他们的距离。
所有的爱意,留恋,悲愤化作了怨怼和仇恨,是他太天真了,战争已起,至死方休,火药既然在先帝的时候已经现世,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冷兵器的时代终将迎来改变,而他又凭什么不会成为那个变数?
宁咎直接下令,着人立刻收集打量的煤焦油和煤炭,越多越好,召集了上一次所有帮他炼制煤焦油的人,开始重新炼制煤焦油,他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的火药,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阎云舟不醒,这个院子就没有消停过,三五不时有将领过来看,宁咎的话极少,让邹小虎守在门口,只准人在外间,为防感染内室他没有让人进来,外面的将领也守规矩,几乎就是在外面看一眼便出去。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阎云舟的烧反反复复,宁咎便不厌其烦地喂药,帮他物理降温。
熬了两天,宁咎睡觉的时间加在一起都不及两个时辰,第二天的晚上,宁咎终于倚着床边意识有些朦胧了过去,恍惚间他感觉到手心中有些动静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床上昏睡了快三天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人的眼前才退下黑雾,一人的眼中布满血丝,阎云舟的精神渐渐清醒了过来,昏睡前的一切开始重新浮现在了脑海中,他缓缓凝视着眼前的人,没有错过宁咎那满眼血丝,他勉强提了一口气,但是出口的声音还是几乎是气声:
“惹…你担心了,没事了,咳咳…”
沉闷的咳声震得胸腔中都在疼,阎云舟不得不闭上眼睛缓了缓,宁咎骤然回神,对他所谓的没事儿了实在不愿置评,沙哑的嗓音都有些破音:
“你还知道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今天王爷不醒你们不会放过我的,所以王爷醒了
第103章 软禁阎云舟
床上的人出气多进气少,苍白的脸上血色早就已经消失殆尽,连续的高烧已经几乎已经耗尽了阎云舟的体力。
宁咎握着那人滚烫的手心心中已经开始泛起了难言的恐惧,他紧紧握住那人的手,声音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儿的,烧褪下去就好了,没事儿的。”
床上的人眉眼间还是从前温柔和熙的笑意,只是脸色带着灰败的苍白,让人心中不禁升出一股并不好的预感,他的声音沙哑几乎句句都是气声:
“煜安,我最幸运的就是你到了我的身边,咳咳…我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知道不应该要求你什么,但是可不可以别忘了我…”
阎云舟的气息已经渐渐衰弱,眼睛望着宁咎的方向,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他,宁咎的心中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寒意,他死死地握着那人的手:
“阎云舟,你别乱说这些话,你不会有事儿的。”
床上的人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宁咎能感受到他手中的那只手已经开始渐渐变冷,恐惧感开始渐渐蔓延到全身。
床上的人的气息已经渐渐衰弱,终于他手中那只手的力道彻底消散了,宁咎的瞳孔都在渐渐放大,声音几乎带上了破音:
“阎云舟,阎云舟…”
他的声音响彻在房间中,乍然间睁开了眼睛,还是熟悉的房间,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床上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之中难掩担忧,阎云舟的脸色还是不好,大量的失血对他的现在的身体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煜安,做做噩梦了吗?”
他的声音还是低弱到有些发虚的样子,两个人四目相对,宁咎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方才紧张害怕的情绪还没有褪去,让他的手都有些发抖,看着床上睁眼的人情绪都有些恍惚。
心口剧烈的跳动还没有止息,他怔怔地看着榻上的人,方才的噩梦如潮水一样从他的脑海中褪去,但是那梦境中的画面却依旧足够他战栗。
阎云舟看出了宁咎的状态不对,费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宁咎额角的冷汗划过了鬓角,他闭了一下眼睛,渐渐分开了现实和梦境,眼前的人还活着。
宁咎附身将人一把抱进了怀里,阎云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汗,费力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宁咎将下巴抵在了那人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
“阎云舟,没有下一次了。”
阎云舟知道这一次必然吓坏了这人,只是点头应着,声音无力却很坚定:
“对不起,不会不会有下一次了。”
阎云舟的状态实在不算好,断断续续的高烧,吃了药褪下去,不吃便又会烧起来,这反反复复的高烧磨的人身上没了半分的力气。
这个时候的一个感染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宁咎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守在他的身边。
这几日的天色并不好,五月份汾河流域开始进入了雨季,外面的天总是阴着,伴着雷声,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这样的天气对于关节不好的人就是一场活活的煎熬。
阎云舟身上的旧伤在这样的天气格外的难熬,但是他却一声都不吭。
宁咎让人上了热水,用毛巾蘸了热水帮他热敷着膝盖的关节,等到两只膝盖终于没有那么冰冷的时候才在他的腿弯处放了汤婆子帮他盖好了被子。
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上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只余下了手心的冰冷,宁咎抬眼:
“我没事儿,你也歇歇吧。”
宁咎看着他这张脸听着他这话心中便是一股子无处抒发的气:
“用不用我找来镜子让你照一照,这没有用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话说的不留情面,手上的动作却非常的诚实,他没有放开阎云舟的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尽量不去回想刚才那梦境中那无法接受的画面。
阎云舟顿了一下,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脆弱:
“煜安,抱我一下好吗?”
宁咎根本无法拒绝有这样要求的阎云舟,轻轻附身抱住了床上的人,只有感受到阎云舟切切实实在他的怀里,他似乎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阎云舟几乎靠不住身后的软枕,宁咎便坐在他的身后,抱着怀里的人:
“吃了药睡一觉,别担心外面的事情,好好歇歇。”
阎云舟周身缝合的伤口让他一直不敢乱动,胸口的憋闷感有些加重:
“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这几天宁咎在他的身边熬的太厉害了,他眼中的红血丝就没有褪下去过。
哪怕是躺着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总是随着屋子里宁咎的身影转动,他总是能感觉到宁咎的情绪有些不太对,这两天的晚上那人总是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怕这一次的事儿对宁咎产生了什么刺激,有些精神的时候便会和宁咎多聊几句,睡觉的时候也总要拉着那人一起。
“好,你先睡,一会儿我和杨生碰一下你后面用的药方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宁咎揽着怀里的人,低头在他的眉心落下了一吻,手自然地落在他的心口,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胸口的位置。
宁咎对他是极为的耐心,似乎还是和往常无异,但是阎云舟总还是能感受到宁咎的情绪不对。
不过宁咎闭口不谈自己的状况,他的精神又比较差,一天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也没有顾上和他说什么。
宁咎在阎云舟的面前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但是对外却变了一副模样,
自从阎云舟醒过来之后,军中陆续有些将领过来想要看他,宁咎却命邹小虎站在院子的门口,所有探病的人一律都被拦在了门外。
阎云舟精力不济,没一会儿便在宁咎的怀中睡了过去,宁咎轻轻地将人放下,帮他盖好了被子,盯着他的睡颜半晌之后才闭上眼睛压下了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转身到了外面院子大的门口。
果不其然,这个时候已经有军中的将领想要过来见阎云舟了,此刻正被邹小虎拦在外面:
“你就通传一下,我们只要见王爷一面就好。”
“对,我们就见一面。”
“王爷定然也惦记军中的情况,我保证只一盏茶的时间。”
“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吧。”
邹小虎是第一次这样面对军中这些叫得上品级的将领,他的神色也有些为难,但是宁咎早就和他交代过,即便是殿下来了,也要拦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去。
他既然已经认准了宁咎为主,自然只能遵守他一个人的命令,只能一边陪着笑意一边将这些将领都拦在门口。
门口吵嚷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宁咎推开了门出去,看到了挤在院子门口的几位将军。
方才对着阎云舟时候温和带笑的面色已经不见了,他的唇角微垂,目光中带着常年从医所特有的压迫感,缓缓走来:
“几位将军凑到门口是做什么?王爷此刻不能见客。”
阎云舟已经醒过来快两天了,开始的时候这些将领还能按捺的主,但是两天的时间过去了,阎云舟院子里愣是没有什么动静,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起来:
“宁公子,我们就见王爷一面,我们保证就一面就好。”
宁咎站在台阶上,面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连说辞都没有变:
“王爷此刻不能见客。”
李寒有些着急,从那天他们将阎云舟送到这院子中之后,就没有见到王爷的面了,他甚至开始有些可怕的猜想,顾不得其他,都没有解下身上的佩刀便上前一步,眼睛紧紧盯着宁咎:
“宁公子,我们只见王爷一面。”
宁咎冷眼瞧着他,目光连扫都没有扫一眼的他的佩刀:
“李将军准备闯进去吗?我说过王爷不能见客就是不能见客,你以为这伤很寻常吗?不要他的命便去见,都去见。”
阎云舟现在根本抗不过一次的感染,从他醒来到现在,屋内就是暗玄他都少有让进来,他每一次出去再进去都会用酒精消毒全身,屋里也是按着一天三次的消毒,紧怕阎云舟会感染。
李寒听到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躬身像后退了一步,双手拱手施礼:
“宁公子,是我失礼了,我等不叨扰王爷休养,这就离开。”
说完他便拽着所有人都离开的院子,走之前还不忘向屋子的里面望了望,邹小虎看着一群在军中说一不二的将军听话地离去,对宁咎的敬佩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宁咎则是没有什么表情地平静回到了屋子里,阎云舟睡着,他便坐到了桌案的边上,既然战争已起,对方也已经有了火药,那么他也没有什么收敛的必要了。
用炸药伤了阎云舟,就必须付出代价,既然要用火药,他就要让他们知道,火药到底应该怎么用,他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一笔一笔的线条落在了纸面上,画面中是三个凸透镜链接成的设备,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最简易的瞄准镜。
上研究生的时候,他们的宿舍中有一个室友喜欢打枪,曾在寝室中自制过简易的瞄准镜。
他看过一眼设计图,瞄准镜的主要功能其实就是使用光学透镜成像,将目标影像和瞄准线重叠在一个聚焦的水平面上。
而他不需要制造出能够变焦的复杂瞄准镜,他只需要在两百米的范围内让瞄准镜起到辅助瞄准作用就可以了。
“咳咳…”
就在宁咎正要修正一下图纸的时候,屋内传出了闷咳的声音,宁咎立刻起身,屋内的人微微弓了身子,手抵在了唇边,咳的脸色都有些发红,他快步到了床边:
“别急,慢点儿,没事儿的。”
他坐在床边,微微扶抱起了一些阎云舟的身子,手覆在了他的心口,一下一下帮他顺着。
声音再不见了面对李寒那些将领时候的冰冷,阎云舟咳得费力,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耳鸣也伴随着咳声而起,宁咎的声音就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样,让他觉得听不真切。
只是抱着他的气息他非常熟悉,脆弱的情绪在病中总是格外明显,他的手微动,宁咎便握住了他:
“你失血过多,对心脏和肺部都有些负担,没事儿的,我们慢慢养着,会好的。”
宁咎抱着怀里的人,用被子将他围住,像是哄着小朋友一样晃了晃:
“感觉好些了吗?我做了些鸡丝粥,要不要尝尝?”
耳鸣渐渐褪去阎云舟才听清了宁咎的话,微微侧过头,声音低缓却带着笑意:
“你,做的?”
“是啊,当我只会做手术呢?我会做的粥很多,我还会做皮蛋瘦肉粥,只不过没时间去做皮蛋,只能先给你来一个鸡丝粥,怎么样?赏个脸?”
他知道,频繁的高烧之下阎云舟不会有什么胃口,但是他现在正在用阿司匹林和磺胺,胃里必须要吃些东西才行。
“好,你做的,我定要多吃些。”
阎云舟靠在宁咎的身上,每一次的呼吸都牵连着周身的伤口疼着,但是他只要醒着,便不会流露出分毫的痛色。
宁咎知道他不愿让他担心,却每每看到他隐忍的样子心中更加不忍,压抑。
他在阎云舟的身后垫了很多软乎的软枕,扶着他靠在了上面,亲自端了粥坐在了床边,吹了吹粥喂到了他的唇边:
“别勉强,能吃多少吃多少。”
阎云舟勉力想要多吃些,却还是吃了半碗之后胃脘便有些涨,他不说,宁咎却直接收起了勺子:
“才退烧,半碗就够了,等两刻钟再吃药。”
这一次醒来周身的痛感没有太多的缓解,但是好在精神比之前两次都好了一些,阎云舟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军中的情况,他握了一下宁咎的手,眉眼有些小心地开口:
“军中这两日可有什么事儿?”
宁咎没有看他,一边就着勺子将阎云舟剩下的粥都喝掉,一边开口:
“我这几天也没出去,不知道。”
“下…咳咳,下午帮我唤一下殿下吧,还有军中将领…”
阎云舟的话还没有说完,宁咎便骤然抬头:
“你身上的伤不轻,多处有缝合,腹部更是开了刀,现在不能见生人,以防感染。”
这话说的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阎云舟看着他的神色,试探性地再次开口:
“那隔着屏风可好?”
宁咎将手中的粥碗“啪”的一下撂在了床头的小桌子上,阎云舟收了声儿只睁着眼睛看着他:
“你是想知道军中的情况吧?这两天军中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对面的人也没有过来,双方都延续了之前的僵持状态,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阎云舟微微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能感受到宁咎的情绪似乎一直在压抑着。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两天,宁咎几乎寸步不离阎云舟左右,体贴细致但是却依旧让邹小虎守在门口。
阎云舟见不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见不到他,就连李彦有两次到门口都被宁咎给挡了回去。
时间一长外面的人难免没有些其他的想法,终于这天宁咎走出了院子,直奔大帐,他进去的时候李彦正在和诸位将领谈论后续的战事,见他进来,所有人都纷纷噤声看了过来,李寒下意识站了起来:
“宁公子,是不是王爷出了什么问题?”
宁咎掀开了帘子进来:
“没有,他正在睡着,殿下,我想知道后续对对岸的人诸位准备如何应对?”
这是宁咎第一次在没有阎云舟在场的情况下公开过问战事,李彦也有些意外,不过宁咎在幽州的战功摆在那里他自然也没有对他这样直接的问法有什么意见:
“现在对方的手中也有了火药,这对我们是一个劣势,他们有船,活动更加便捷,我们在河岸上的炮火未必能起到防御的作用。
但是吴寒和肖淮想要率军攻过来也没有太大的可能性,所以,僵持恐怕在所难免。”
宁咎将手中的图纸摆在了李彦的桌子上,他的神色是少见的阴冷:
“他们的火药不过是东施效颦,动过阎云舟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不是会用船只做饵吗?那那些船只也不必再给他们留下了。”
这话真是听着够提气的:
“你有办法毁掉船只?”
宁咎何止想要毁掉对方的船只,他要让那晚所有的人都为阎云舟的伤付出代价。
晚间阎云舟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宁咎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
他想撑着身子起来,却牵扯了身上的伤口,他没有再动,而是静静地看着宁咎,直到宁咎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在做什么?”
宁咎却没有将手中的东西拿过去,那三个凸透镜是他找人定做的,他正在调试焦距。
“没什么,随便摆弄摆弄。”
阎云舟却握住了他的手:
“煜安,你想做什么别瞒着我。”
这几天他的屋子没有进来过除宁咎之外的人,宁咎更是几乎很少和他提及外面军中的事儿,每一个晚上这人躺在他的身边,都会被噩梦惊醒,有的时候是叫着他的名字,有的时候是大汗淋漓地醒来。
他的心中实在不安,那一晚他本就是怕宁咎再受到战场的刺激才没有让他陪着过去,但是转眼他却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只怕宁咎会因此再沉沦在从前的噩梦中出不来。
“我能做什么?别瞎操心了,今天下了一天的雨,腿上有没有难受?”
他掀开了被子,想着看看阎云舟膝盖上的情况,却被人拉住了手臂,阎云舟幽深的双眸紧紧钉在宁咎的面上,声音气虚,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你不会撒谎,一撒谎眼睛便会不自觉地往下看。”
宁咎下意识地抬起眼眸,盯住了那人黝黑的瞳仁:
“好,那我直说,阎云舟,我告诉你,在你伤好之前,你不要想着再操心任何的战事,我更不会让你见军营中的任何人。”
宁咎的心中就像是有这一种极其强烈的情绪在驱动着,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声音在心底告诉他,他不能让阎云舟出这个屋子,不能让别人见到他,他只有在这个屋子中,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阎云舟的身体经不起感染,更经不起他的夙夜忧叹,他不可能再放手,他会日日夜夜看着他。
外面的所有人他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要将这个屋子,这个院子变成一个牢笼,将阎云舟好好地保护在里面。
阎云舟感受到了他极端的情绪,心中有些不安:
“煜安,你别担心,我不问军中的事儿,只是和殿下和军中将领见一面。”
宁却一瞬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立刻开口:
“我说不行,阎云舟,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不过了,都扬了吧
第104章 宁咎无差别伤害(王爷发飙)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屋内的气氛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拉紧张的拉扯之中,空气似乎都有些凝滞。
阎云舟的手撑在榻上,手背处都能看到用力的青筋,领口有些松散,露出了有些嶙峋的锁骨,锁骨下面一道长长的刀疤还能清晰看见。
宁咎立在榻前,周身的肌肉紧绷,整个人的情绪都在一个极度克制的边缘,脑海中血腥的画面一遍一遍冲刷着他的神经,他不能接受眼前的人在他的面前有任何的闪失,他必须要让他待在一个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他不再顾及阎云舟的反应,这些天积攒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
“人多会加大感染的概率,你能不能熬过一次感染你自己应该清楚,上午我已经赶走了一波门口的将领,他们应该识趣。
不过若有人不识趣,敢硬闯我也不会手下留情,阎云舟你最好是好好的活着,你活着大家都相安无事,你若是不幸死了,所有敢闯进来的人都会为你陪葬。”
宁咎平静的面容下掩盖着一个很快便要失控的灵魂,哪怕是阎云舟都被此刻的宁咎震在了原地,他受伤对宁咎情绪的影响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从前在军营中亲眼看到过,在战场之后再次目睹至亲死亡的将士疯癫的过程,他知道现在不能再刺激宁咎,他放松了些身子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从神色到动作都尽量放松下来。
他本就重伤在身,声音低弱无力,神色姿态一旦软和下来,整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你不让出我便不出去,我很听话的,过来点儿好吗?”
阎云舟缓和下来的动作,让屋内的气氛重新变得正常起来,方才僵窒的氛围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宁咎看着榻上冲他伸出手的人,那股立刻就要露出来的一身芒刺,又偃旗息鼓地渐渐缩了回去。
他上前了一步,拉住了那人有些湿冷的手,纵使屋子里的温度不低,但是他的手却总像是捂不热一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手,将他冰白的指尖拢在了掌心暖着,看着阎云舟病恹恹的样子,心疼的情绪再一次占了上风,他也不应该这样吓他的,低头垂眸出声:
“嗯,听话就好好休息,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阎云舟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中动了动,引得宁咎的掌心有些发痒,他靠在软枕上:
“腰上酸,不想睡了。”
宁咎想起来今天外面应该还是有些阴雨,这人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靠着,恐怕确实腰上会不舒服,平常还能给他按按,但是现在他腹部的伤口都还没有长好,也没有办法趴下给他按,他便坐到了床边。
“你靠在我身上,我给你揉揉。”
此刻的阎云舟乖顺的很,半点儿都不再提见李彦见将领的事儿了,宁咎让他靠着,他就撑着身子起来一些,靠在了他身上,宁咎一只手臂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一点点儿帮他揉着腰背后的肌肉。
两个人一时无话,但是气氛却比方才缓和了不少,阎云舟困倦的时候便拉着宁咎开口:
“躺下陪我睡一会儿吧。”
宁咎其实是想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去再修改一下瞄准镜的,但是看了看那只拉着他衣袖的手,又没舍得,阎云舟现在只要是不作死,轻生说一句疼,拉一拉他的衣袖,宁咎都会对他有无尽地耐心:
“好,慢点儿躺下。”
他搂着阎云舟的身子躺在,自己也脱下了外衣,这些天他日夜守着阎云舟,一晚上其实根本也没有睡多久的时间。
而且就算是睡着了,也总是噩梦连连,他自己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之前的应激反应又严重了。
但是宁咎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他没有时间去调整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他可以让阎云舟不见外面的人,可是他们的处境不会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改变,对面的人已经有火药了,阎云舟就算是不见外人,思虑也未必就能休息下来。
所以他想要让阎云舟能安心地待在他画的这个“笼子里”,就必须解决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人。
他虽然躺在阎云舟的身边,但是却在那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眼底没有丝毫方才面对那人时候的温和,而是森然如沉冰,解决那些人不会太久的。
他帮阎云舟盖好了被子,注视着他平静的睡颜片刻才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之前坐着的桌案后面,殊不知,他以为已经沉沉昏睡过去的人,疲惫地睁开了眼睛,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屋里一片寂静,宁咎不断完善手中的图纸,将三个凸透镜的大小,弧度,厚度,相互之间的距离都计算的十分精确之后,他才出了门。
暗玄和邹小虎都守在外面,宁咎交代出声:
“我要出去一下,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包括殿下,一切都等我回来。”
邹小虎点头,暗玄也应了。
宁咎这才出了门,他需要找到工匠将三块儿凸透镜打磨出来,再找铁匠按着他画的图纸的比例将三块儿镜头连接在一起。
却不想他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大帐正要进去的时候,却听到了里面的一个将领的声音:
“殿下,现在宁公子根本不让我等见王爷,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刚才我的人看到宁公子出去了,要不要现在进去看看王爷?”
郑惆立刻接过了话来:
“是啊,殿下,我们去看一眼吧,万一宁公子瞒着我们对王爷做什么…”
李彦看着他越说越不像话,呵斥出声:
“放肆,他对王爷做什么?他为军中做的还不够多,你们都在想什么?”
郑惆却还是没有止息,继续开口:
“殿下,不是我担心,对面这一次怎么忽然就有了火药?那箭簇上虽然是写着青羊道人,但是青羊道人一直都被看守着,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人泄露了消息?”
郑惆越说越不像话,就连李寒都看不过去:
“郑惆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是宁公子泄露了消息,现在还想对王爷不利?你自己营中的人有多少被宁公子救过你不记得了吗?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李彦的眉心已经拧成了川字,这样的揣测在军中有害无益,他正要开口训斥的时候,大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
门外站着的人赫然就是刚才他们讨论的主角,宁咎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表情,冷然地站在那里。
李彦都惊了一下,李寒更是差点儿从椅子上窜起来,他是这些人之中最早见过宁咎的人,他完全相信宁咎的为人。
若没有他,当初随州都不知道要多死多少的人,他现在甚至有拧死郑惆的冲动。
平日里宁咎其实和营中的将领来往并不密切,甚至都不如一些看守伤兵营的小兵来的熟悉,李彦也拧着眉扫了一眼郑惆,再看向宁咎的时候也有些头痛,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巧啊?
“宁公子为军中做的大家有目共睹,郑惆下去领二十板子,降为千总,再有方才的言论者严惩不贷,军中不养造谣生事的人。”
军帐中没有一个人为郑惆求情,甚至有些年纪大的兵将,对于他针对宁咎的事儿心中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宁咎冷眼看着郑惆被拖出去,眉眼都没有动一下,他始终平静地站在大帐中,等到人被拖出去大帐重新合上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再说一遍,阎云舟现在的情况不能见人,你们是阎云舟的部下不是我的,各位若是心有不满的,或者心生怀疑的,可以带兵去闯,TNT我就放在院子门口,无论是谁我都不会留情。”
宁咎这话可谓是半点儿情面都没有,平等地针对在场每一个人,TNT谁都知道是什么东西,当初宁咎就是用这东西守住了幽州,现在他是要用TNT守住阎云舟的院子?
李彦对人的情绪敏感,他觉得今天的宁咎,不,这几天的宁咎都有些不对,但是这件事儿确实是郑惆胡言在先:
“宁公子,阎哥的身体交给你,我是放心的,他伤重不能见客本也应当,军中再不会传出什么其他谣言来,你放心。”
光是宁咎救了洛月离一项,他就欠了这人天大的人情,谁知道军营中出了郑惆那等没脑子的,将事儿弄成了这样。
李寒是这些将领中和宁咎关系最近的:
“殿下说的是,我等不敢擅闯惊扰王爷休养,郑惆那老小子不信是因为他还惦记这自个的女儿没能嫁给王爷呢,宁公子你千万别将那瘪犊子的话放在心上啊。”
宁咎微微挑眉,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的陈年风流债,但是他也没有回应这话,他们信与不信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一贯不会将不相干的人的情绪看在眼里,再次抬眼之时,方才的那一场闹剧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一样,跳梁小丑一样的人他连多看一眼都不会看。
“殿下,我过来是想要问问,王爷之前画好了瞭望塔的设计图,大概要多久的时间能够完工,另外我需要一些人到山中给我找些东西。”
不说原因,也不解释,直接提要求,干净利落。
李彦没有介意地直接开口:
“瞭望塔还需要五天的时间,人手,你随意点。”
李寒立刻举手:
“宁公子你要找什么?我亲自带人去山里。”
李寒有勇有谋,就是在这一个大帐之中,除了李彦和阎云舟他说话也是最有分量的,他是真心感谢宁咎为营中做了这么多的事儿,此刻一点儿都不打含糊地和宁咎就出了大帐。
李寒为人还话多,回去的路上宁咎不开口,他就在他的耳边一声声地说:
“宁公子啊,你千万不要将郑惆那傻逼的话放在心上啊,军中是有不少的将领想要去见见王爷。
但是大多都是因为担心王爷的状况,不看一眼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像郑惆那小人之心的,我保证就他一个。”
“你知道郑惆是谁吗?说起来啊他和王爷还沾新带故呢,他是王爷打着几道弯的远方表舅,算是先王妃的远房表弟。
他打仗的本事也就一般,但是他父亲当年救过老王爷,老王爷一直念着这份恩情,对这个远房表弟也算是照顾有加了。
后来郑老将军去世,郑惆在军中也一路顺遂,后来他就打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想要借着这一份恩情将女儿嫁到王府,开始是想要嫁给世子爷的,但是世子爷当年和世子妃是青梅竹马。
他就又将心思打到了王爷的身上,但是那时候王爷年纪还小,根本就不想成家,这婚事才不了了之了,但是现在,您和王爷感情这么好,他可是眼红呗。”
宁咎即便是再没有心情也被这陈年老账无语了一下,回到院子的时候,院子中很安静,只是进屋的那瞬间他看到了门口的脚印,心中一股火起,里面的人已经醒了。
阎云舟看向了门口的人,撑着侧过身子,声音低缓:
“去哪了?”
宁咎看着那不是很明显的脚印正是到了床边,第一个念头便是刚才在大帐中听到的话,趁着他不在过来看阎云舟?他立在门口,心中的火气压都压不住,眼睛紧盯着阎云舟却是开口喊出另一个名字:
“邹小虎。”
“在。”
“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放谁进来了,谁让你放进来的?”
邹小虎站在门口一个立正,看了看身边的暗玄,暗玄都被宁咎这气势吓了一跳,阎云舟刚想开口解释却是开口就一阵呛咳。
暗玄赶紧开口:
“宁公子,是我,方才王爷口渴要水,我这才进去的,我有用酒精消毒。”
宁咎顿了一下,看到了床边的小桌子上确实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给身上消毒这才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阎云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的时候情绪就是这样不受控制,尤其是这事儿和阎云舟挂上边的时候。
阎云舟笑了笑不在意他方才的火气,勉力抬手也环住了他的腰身,手轻轻扣住了他的后脑,一下一下揉着,宁咎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是我渴了,只是让暗玄帮我倒了一杯水,邹小虎可以证明我可没有问任何军中的事儿,我会好好养身体的,放心好不好?”
邹小虎就在门口,适时开口:
“公子我可以证明,暗玄大人确实是只倒了水。”
宁咎是真的太害怕了,他根本不敢想如果这一次阎云舟有个意外会如何?他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期盼和爱恋。
“嗯,会好的,会好的。”
阎云舟的手摸了摸宁咎的头发,眉眼间的倦怠难掩,断续轻咳,但是声音却依旧暖意融融:
“这几日都没有洗头发吧,咳咳,你也不怕臭了,一会儿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吧,晚上还想喝你做的鸡丝粥。”
没有那些刀光剑影,和暖的语气,家常的话语,让宁咎的神经终于放松了片刻,他没有放开阎云舟的身子,反而搂的更紧了一点儿:
“还敢嫌弃我臭啊?”
“不敢,我哪里敢啊。”
这几日别说是洗头了,宁咎就连洗澡都没有空,一身的酒精味儿,这会儿说起来他自己都有些嫌弃,他的下巴抵在了阎云舟的肩头:
“郑惆是你家亲戚啊?”
阎云舟被这忽然的问题弄的一愣,宁咎平常很少问起那些将领的事儿,他缓了缓呼吸,声音还是低缓无力,听着便是有些提不起气来的感觉:
“他是我母亲那边的一个表舅,不算是亲,但是也算是沾亲,怎么问起来他了。”
宁咎慢慢松开他,他确实不将郑惆看在眼里,但是方才那些话白眼狼的话听了若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假的:
“你的这个表舅对你关心的很,觉得我关着你意图不轨,还觉得对岸那些的火药也和我有关系,今天我没有和他计较,若是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可不会管他是谁的表舅。”
阎云舟听完之后眉头皱的一紧,胸口的起伏都剧烈的两分,他的身体经不住剧烈的情绪波动。
话没有说出来便侧头咳了出来,额前的碎发都跟着震动,腰腹的伤口被抻的生疼,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白了下去。
宁咎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手立刻抚在了他的胸口:
“别着急。”
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腕,神色不渝:
“这话你是在,在何处听到的?”
“大帐中。”
“去,去帮我叫一下暗玄。”
“你要做什么?”
阎云舟提了一口气出声:
“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咳咳,岂,岂能不处置?”
阎云舟的脸色极差,他毕竟领兵多年,又浸润朝堂许久,即便是宁咎只说了这一句话,他也猜得到方才在大帐中发生了什么。
他自受伤便没有露面,外面的人自然会担心,但是也不至于会生出别的事端。
郑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有数,平常念及母亲的关系,还有郑老将军,即便郑惆偶有失格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真的计较。
但是此时此刻,他敢吐出如此言论,是要将宁咎置于何地?大帐之中他尚且敢这么说,到了下面的军中更是会放纵无惧,如此诋毁之言,他岂能容他?
宁咎也没有想到阎云舟会这么生气,他也怕他的情绪激动伤身便赶紧开口:
“殿下已经罚过他了,打了二十板子,降为千总。”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缓了缓心神,这个惩罚倒也算是得当,但是这种流言不能姑息:
“你去拿我的令牌,将暗玄叫到窗前。”
宁咎顿了一下还是照做了,让暗玄到了榻边的窗前:
“王爷。”
阎云舟攒了赞力气开口,声音虽然低哑却也能让他听清:
“告知军中,江边一役,玄威道人仿制火药助纣为虐,战场上如若得见杀无赦。”
“是。”
宁咎听了他的话也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那火药是玄威仿制的?那晚上你看到他了?”
他也是昨天他看到了李彦递过来的箭簇才知道那火药出自玄威道人之手,却并没有和阎云舟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阎云舟倚在软枕上,回忆这那天晚上的情形:
“炮火发射之前,我只在船头看到了一个身着道袍的人,看着年纪应该和青羊所说的玄威年纪差不多。”
宁咎握紧了拳头,昨天那份信,加上这一次,新仇旧恨全部都加注在了玄威的身上,这笔账他会讨过来的。
阎云舟看着窗下的人影再次开口:
“战场之上,总有没有被点燃便投出去的火药,这火药多半是被吕良的人捡去了,玄威能仿制出来不足为奇,军中,不,不得有任何离间之言,你去安排。”
暗玄跟着阎云舟多年,他自然是明白阎云舟这话的意思的,内奸的言论在军中无异于动摇军心,更何况郑惆竟然映射宁咎,这更是阎云舟所不能容的。
“是,王爷,我明白怎么做。”
阎云舟窝在榻上有些咳喘,对着窗外的人再次开口吩咐:
“郑惆那里让人再教训一下,这两个月,不必让他躺着吧。”
暗玄立刻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他也看不上郑惆,奈何他身上有不少的情分,王爷每每都会手上松一些,但是这一次他是踢到铁板了。
阎云舟微微握了一下宁咎的手,声音低哑带着难言的歉意:
“煜安,让你受委屈了。”
宁咎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轻轻点着那人的手心:
“你不是帮我出气了吗?”
阎云舟心中还是不舒服:
“这算什么出气?殿下罚了二十板子,我不好再加,只能用些别的手段再给他些教训。”
宁咎明白,其实二十板子也不轻了,阎云舟纯属是为了他出气:
“好了,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你别自己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他也没有想到阎云舟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出声:
“对了,那天你为什么忽然命令撤军?我去大帐的时候,殿下和李寒也不明白你是看出了什么不对,我看出来他们是有意让我问问你。”
宁咎也听到暗玄讲述了那天晚上作战的全过程,前面的时候他们是压着对面登岸的士兵打的,情形是一边倒的优势。
所以李彦想要消灭那些兵将吃掉船只的命令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后面是阎云舟紧急下令撤军,而变故也确实是在他下令撤军之后发生的。
他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若不是那天他要救李彦,大军按照军令撤退,他也未必会受这么重的伤,而到现在李彦和李寒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哪里不对。
阎云舟沉默了一下开口解释:
“船只的吃水不对,庆阳湖水军训练的时候我曾去看过,见过那船在空船和载满兵将时候的吃水线,咳咳,那天登岸的兵将一路溃败。
但是那船的吃水线却并不是空船时候的吃水线,那般状况,船上若是还有人,要么会下船增援,要么就应该立刻撤退,段没有,没有停在原地的道理,停在原地便是有炸。”
阎云舟的声音越是往后越是有些低弱,那天他是看到了吃水线不对,才联想到了整件事儿的不对。
就是宁咎也感叹于阎云舟的敏锐,这人又没有学过物理,那么晚的天色,他紧紧凭着看过一次的吃水线便能断定对方并不是空船,进而当机立断的下令,军事能力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
宁咎从头思索了一下整个战事:
“所以这一次他们过来和上一次偷袭士兵不一样,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岸边的士兵,而是你或者是殿下,他们放下了一部分人登岸,制造出他们偷袭不敌的假象,这个时候你们势必会乘胜追击,进而占领他们的战船。
而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只要你们以为自己胜了,靠进战船,无论是你还是殿下,只要靠近了,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这根本就不是偷袭,而是一次蓄意的刺杀。”
他的声音越来越森寒,这几日他一直围着阎云舟,所有的精神都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也就根本没有分出精神来细细琢磨那天那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却不想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刺杀。
阎云舟唇上有些干裂,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红色的血珠从干裂的唇上渗出,但是笑意中的赞许却非常明显。
宁咎握紧了手指,很好,真是算的够准的,既然要玩火药他便要告诉所有人,真正的火药应该怎么玩。
他不想阎云舟太费神,说了一会儿话那人明显有些没精神了:
“歇歇吧,这一次失血太多,杨生调了药,说是需要长期喝养养元气,你侧身眯一会儿我去给你做粥。”
宁咎就在院子里的炉子生了火,熬了粥,又让人在厢房送了水,他去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端着刚刚出锅的粥才重又进去。
“我帮你擦吧。”
只要阎云舟在,宁咎的头发都是他来擦,但是这一次宁咎却没有同意:
“不行,你手臂上的伤口不能抻到,我自己来就好,粥有些烫,凉一凉再喝。”
阎云舟的左臂其实都有些抬不起来,他用右手拿勺子的时候,手却是一抖,宁咎看到之后立刻窜了过来:
“别动了,别烫着,我喂你。”
阎云舟非常听话地放下了勺子,配合着他的动作,张着嘴,宁咎喂了两下之后看着那人的右手反应过不对来:
“你故意的吧?”
谁料阎云舟却微微低头,神色落寞:
“太麻烦你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就要伸手却拿勺子,宁咎看着这黑芝麻馅儿的人无奈地拦住他:
“不麻烦,胡说什么?我喂你。”
只要阎云舟自己不作死,闹脾气,撒娇,甚至无理取闹宁咎此刻都会惯着他。
就在他正喂着阎云舟喝粥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李寒的声音:
“小虎,王爷休息了吗?帮我小声通传一下,我不进去,我找宁公子,你就和他说他要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邹小虎这才轻轻敲门,和里面的宁咎汇报了一声:
“你让李将军在厢房等我一下,我一会儿便出去。”
“是。”
阎云舟抬眼:
“你要找什么东西?”
“就是一个矿石,别乱操心,吃好了侧身歇歇,药要两刻钟之后才能吃,累了就眯一会儿。”
阎云舟气血差,饭后便容易困倦,宁咎扶着他躺下一些,这才出去。
李寒见他进来立刻起身,将一个袋子中全部的矿石都倒了出来,所有的都是红色的:
“宁公子,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山上还有不少呢。”
宁咎逐一看着那些红色的矿石,他拿起其中一个暗红色的石块儿,他将那石块儿砸碎一些,放在了院子中方才熬粥的炭火上,几乎是瞬间,那暗红色的碎石块儿便剧烈燃烧,产生黄白色火焰,冒出大量白烟,他的眼睛都亮了一下,没错,这就是他要找的,游离态红磷。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下章开大
哈哈,王爷只要不作妖,宁主任现在肯定是惯着他
第105章 我不准备让阎云舟再上战场
李寒看了看宁咎:
“宁公子找的东西对吗?”
宁咎抬头,目光到底还是难掩复杂:
“对,你们都先出去吧,让人将院子里的水缸都装满,再多提些水过来。”
李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水,不过还是听话地出去了,宁咎转身回到了阎云舟的屋子里,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把药拿过去:
“吃药了,用了药若是困了就早点儿睡。”
院子里向水缸中装水的声音有些大,阎云舟冲窗户的方向看了看,撑起些身子,他腹部有伤,宁咎忙坐到了他身后,抬手揽住了他的腰身,阎云舟侧眸问出声:
“外面是在做什么?”
“我让他们将水缸装满。”
阎云舟不解:
“装水缸做什么?”
宁咎搂着他的手在他的腰间轻轻挠了挠:
“你是好奇宝宝吗?听话,先吃药。”
阎云舟只好将已经喂到他唇边的药吃了下去,宁咎给他递过来了温水,阎云舟吃了药这才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东西?”
这已经晚上了,闲来没事儿,宁咎不会闲着往水缸中装水,宁咎的眼神略深,却没有准备和阎云舟解释,现在太晚了,他该休息了:
“是要做个小玩意,没事儿,你先睡,我很快回来。”
这明显的搪塞之言自然是糊弄不过阎云舟去,他的目光一厉,手握着宁咎的手臂没有松手,宁咎这几日的状态便不太对,阎云舟怕他做出些危险的举动,他这样什么也不说,他如何能放心?当下声音也有几分着急:
“煜安,你要做什么别瞒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宁咎却实在不愿让阎云舟知道太多,之前的TNT他都不想他做出来,更何况这一次的东西?他不想阎云舟操太多的心,更不想他心中对他碰了这些,而有什么愧疚。
“真的没什么,就是随便鼓捣一个小玩意,天都晚了,你快听话睡觉。”
说着他便扶着阎云舟要躺下,手扯过了一边的被子便要帮他盖上,却不想那人这一次没有顺着他的力道,愣是用手撑住了床面,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宁咎也不敢真的硬拉他。
阎云舟的呼吸都急促了两分,声音带上了几分咳喘:
“你若是不想我,咳咳,急死,你就快说,你想做什么?”
宁咎越是遮掩阎云舟越是担心,他可以不出去,可以不见外面的将领,可以按着宁咎说的方式休养,但是他不能允许宁咎去做什么冒险的事儿。
刚刚手术过的身体,根本也经不起他这样着急上火,脸色唰地白了下来,宁咎顿住了动作,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一次阎云舟没有再继续往后退,宁咎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
“我是想改进一下TNT。”
阎云舟眉心微动:
“如何改进?”
TNT的威力他心中清楚,还要如何改进?
宁咎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改成燃烧弹,TNT所用的原料和你吃的这个药中的一个成分相同,需要从煤中提取,这种东西的产量很低,提取的成本也很高,所以TNT虽然威力大,但无法和普通火药一样打量的生产,所以我需要将它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宁咎言语中的寒意阎云舟感受到了,他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还记得宁咎第一次跟他提起TNT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告诉他他可以做这样的东西。
宁咎是一个医生,他的天职和使命就是治病救人,他知道宁咎要下多大的决心才会将这个东西说出来,他也明白,当初在幽州的时候,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也绝不会让TNT出现在战场上。
但是此刻,宁咎却要将那他从前慎之又慎的武器,再一次强化吗?他的心中发紧:
“煜安,TNT的威力已经很大了,你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不要做了,过来,陪我一块儿睡觉,我们不做了。”
他抬手就要去拉宁咎,但是站在榻边的人此刻却是退了一步,连衣角都没有让他拉下,他的目光寒的像冰,但是那冰下却又仿佛封印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能吞灭一切:
“从前是我错了,是我将仁慈用错了地方,这是战争,这里是战场,既然已经站在了上面,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对他们仁慈,他们怎么对你的?这一次所有伤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咎的神色甚至有几分癫狂,他甚至有些后悔,他为什么没有早用上这些,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阎云舟看着他一时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却顿在了那里,劝吗?怎么劝?但是任由他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宁咎看着那人怔然的目光忽然笑了一下,他虽然笑着,但是那双眼眸却暗似深渊,眼角眉梢尽是狠厉的寒芒:
“是我和平的岁月待久了,忘了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双方博弈,只有一方赢家,你已经赌了一方,我自然也会跟着你赌,就算是兵将无辜,但是既然站边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战争的血腥我早就应该想明白的。”
这最后一句话他不知道是在对阎云舟说还是对他自己说,他的话阎云舟没有办法反驳,确实,很多人会觉得兵将何辜?但是从站在战场上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无法回头,他们一旦失败将面临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他只是舍不得宁咎而已。
“煜安。”
阎云舟的声音沙哑疲惫,他似乎没有什么劝说宁咎的话,但是心却疼的厉害,他的脑海中曾无数次描绘过宁咎和他说的那个世界,和平,美好,宁咎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一路优秀,学着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做着一份他最喜欢的工作。
但是此刻,眼前的一切却逼着一个医者拿起了屠刀,何其残忍。
宁咎微微抬头,长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拉住了阎云舟的手:
“你别多想,若是对方的人还拿着寸铁,我确实是欺负人了,但是此刻他们的手中已经有了火药,而且还能利用这火药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那么一切就怪不得我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热武器的时代,那就各自手段吧。”
青羊道人的火药是经过了他指点改良的,此刻却被对方学了去,他们利用着他改良过的火药重伤阎云舟,这让宁咎根本没办法容忍。
阎云舟叹了口气,手捏了一下宁咎的手,轻轻用力拉了他一下:
“好,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是不是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到底要怎么做?可怜可怜我吧,你总不能让我跟着你提心吊胆吧?还没有病死,就让我吓死?”
这话从阎云舟的嘴里说出来,宁咎总是觉得有些好笑,方才的情绪去了不少,他顺着那人拉着他的力道坐到了他的身边,既然都说到了这一步,倒确实没有必要瞒着他了:
“炸弹的优点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除了它的威力足够大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它的安全性非常的强,以至于它根本不能用引线来点燃,所有上一次幽州之战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将它按着火药的方式点燃再投出去,所以才会冒险出城,将TNT和火药埋设在一起,利用火药爆炸时候产生的热量引爆它。”
阎云舟点了点头,TNT的优缺点之前宁咎确实是和他说过:
“所以这一次你想要怎么改?”
“这一次我们自然不可能再有机会将TNT埋在对方途径的路上,所以我需要让TNT成为和火药一样可以直接投射出去的武器,我准备在原来的基础上改良,里面用土陶罐子装火药,外面一层放TN和铁珠T,最外面用铁包裹。
方才下午的时候我让李寒出去帮我找了一样东西,叫红磷,这种东西可以制备出白磷,白磷是一种燃点非常低,但是燃烧热量很大,且能放出大量白烟的可燃性物质,在我们那里算是一种危险的化学品,我要将白磷加在TNT中,将炸药做成炸弹,来最大程度地发挥出TNT的威力。”
阎云舟指了指外面:
“你弄来那么多的水是做什么?做这个东西是不是有危险?”
宁咎叹了口气:
“别太担心,不会有大危险的,就是将红磷制成白磷的过程中有可能着火,不过我一次制作的量不大,弄些水有备无患而已,现在这个季节的气温最高也就二十度,白磷的燃点是四十度左右,所以现在还是安全的。”
阎云舟斜靠在床头的软枕上,缓了一口气:
“所以天热就危险了是吗?”
宁咎点了点头: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他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不过,等不到天热的,他们根本坚持不到天热。”
时间已经不早了,阎云舟现在的身体也熬不了夜,这个时间也已经过了他这些日子睡觉的时间了,若不是和宁咎撑着精神说话,也坚持不到现在,宁咎看出了他脸上的倦色:
“好了,该说的也说了,你不能再熬着了,睡觉,不睡觉我生气了。”
这一次他才重新扶着阎云舟躺下,被子被盖在了阎云舟的脖子处,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宁咎很显然现在是不准备上来和他一块儿睡的:
“你也不要太晚。”
宁咎点头:
“嗯,睡吧。”
他轻轻拍了拍阎云舟身上的被子,好似在哄弄小朋友一样。
宁咎出了房间,外面的两个大缸已经被装满了水,院子里也放了不少盛满了水的水桶: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在院子外面守着,我不唤谁也不允许进来。”
“是。”
宁咎转身到了屋内,看着眼前那些深红色的红磷,他沉默了片刻,其实他没有和阎云舟说,哪怕是在现代,磷武器在战场上也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但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着手开始准备制备白磷,因为白磷的燃点非常低,是很容易自燃的,所以它不可能在自然界中有单质的存在,想要得到白磷就只能用红磷合成。
而合成的方式说起来不难,但是操作起来却需要很严谨,红磷在加热到416°之后再将蒸汽冷凝就可以得到白磷,说起来只是一个加热的过程,但是因为白磷的燃点极低,过程中很可能着火,而生成五氧化二磷。
宁咎取来了一个很长的琉璃管,在长琉璃管的中间放上了红磷,然后在琉璃管的一端用削好的木塞裹着湿棉花塞紧,然后再开始均匀加热红磷周围的琉璃管,琉璃管内开始出现了大量的白烟。
宁咎将从前制做的那个建议的防毒面具再一次戴上,他看着琉璃管里面的情况,大量的白烟在内壁冷的部分开始冷凝附着,开始是白色的固体,慢慢变成的黄色的,这一层附着物就是白磷。
不过过程中白磷还是燃烧了一部分,虽然效率不高,转化率也不算高,但是好在这红磷的数量是巨大的,倒是也不在意浪费一些。
宁咎这房间中忙活到了天都已经开始发亮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了阎云舟的屋子里,那人还没有醒,他很轻地过去,上榻的时候到底还是惊醒了那个人,阎云舟失血太多,初醒的时候眼前昏黑,这是低血压造成的,除了养着,现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改善办法。
但是他对宁咎的气息太熟悉了,哪怕是看不清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几时了?才回来吗?”
宁咎脱下了身上的几层衣服,直接窜过去到了里面,拍了拍他:
“还早呢,睡觉。”
阎云舟侧过些身子,能看清些东西的时候就发现这屋子已经有些亮了,这人这是忙活了一夜。
他伤后身上总是睡不热,宁咎也习惯和他睡在一个被窝,他身上有伤不能搂着他睡,晚上他也会将腿放在那边,帮他暖暖,此刻他钻进了被窝里,阎云舟心疼的紧,也不再多说什么,还抬手帮他盖了一下被子:
“好,睡吧。”
没过两个时辰阎云舟醒来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静静地躺着,侧着身子,抬眼便能看到宁咎的睡颜,他勉力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怕吵醒他,还是顿住了动作。
直到身边的人发出了熟悉的“哼哼”声,阎云舟才抬起手在他的鼻尖上点了点,宁咎下意识捉住了他的手,眼睛都没有睁开便拉着那人的手指到了唇边亲了一下。
阎云舟有些好笑:
“醒了?”
宁咎睁开眼睛抻了一个懒腰,手轻轻避过那人腹部的伤口,环在了他的身上:
“嗯,昨晚有没有影响你睡觉?”
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探了探阎云舟的额头,这人这两天的高烧褪下去了,但是午后总是有些低烧,这会儿摸着温度倒是还好。
“没有,你走路猫一样,哪里能影响到我?昨晚弄到那么晚,再睡一会儿吧。”
宁咎坐了起来:
“不睡了,一会儿你身上的伤口要换药了。”
宁咎帮阎云舟换完药之后,便到了一边的桌案上,画出了他需要大小的土陶罐和铁罐子,直接让暗玄拿着出去办差去了。
“煜安,我扶我站一会儿吧,坐的身上僵痛。”
宁咎立刻抬头,知道阎云舟若不是实在忍不了不会开口,他立刻走了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膝盖,还是小心地扶着他起来了,阎云舟低着头,缓着诈一起来时的晕眩,宁咎也不急,搂着他:
“缓缓,你失血太多,这里没办法给你输血补充,头晕,眼前发黑都是正常的,慢慢养养会好的。”
他扶着人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便明显感觉到那人背后的寝衣都有些被冷汗濡湿了:
“歇歇吧,慢慢来。”
他扶着人坐在了一旁的软塌上,这一次的伤都对他身体的损伤确实够大,他扶着人坐下之后也在他的身边坐下,顿了片刻正色出声:
“你自己的身体不用我多说了吧,我知道这场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你不可能半路上撂挑子,但是你不能再出战了,我事先和你说好,若是你执意和我对着干,那你可以试试。”
阎云舟现在的身体根本不适合跨马横刀,再这样折腾几次,大罗神仙都难救。
阎云舟少有这样明目张胆被人威胁,他也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保重身体的。”
宁咎看了看他挑眉:
“别用这含糊的说辞来搪塞我,我说不许就是不许,我看谁敢让你上战场。”
阎云舟现在算是见识到宁咎骨子里的霸道劲儿了,他为了守这个院子都敢让邹小虎拿着TNT,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是营中真的有人敢硬闯,宁咎也真的敢开炮。
“我只是放心不下。”
“我会让你放心的下的。”
这天下午,宁咎让人将那三块儿凸透镜都拿了回来,趁着阎云舟午睡的功夫,将按着图纸造出来的铁框和凸透镜组合在一起,一个简易版本的瞄准镜便做好了,这种瞄准镜只能进行很简单的辅助射击。
但是他要打击的目标本来也不算远,有这个足够了。
他出了门,开口吩咐:
“小虎你看着院子,暗玄你和我出去一趟。”
暗玄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还是和宁咎一块儿出去了:
“宁公子我们要去哪?”
“去城外空地。”
到了哪里暗玄看到宁咎已经提前让人拉了一门炮过来,还拉到了山上,而李彦,李寒此刻竟然也在:
“殿下。”
宁咎没有客套,而是开门见山:
“这个东西是我做的,用它瞄准,可以增加炮火射击的精准度,TNT我改了一下,这是和火药混合在一起的,没有加白磷,不会燃烧,暗玄,你去将这个草人立在250米左右的位置。”
说完他带着火药和瞄准镜便往上坡上走,李寒和李彦都跟在他的身后,现在瞭望台还没有建起来,所以宁咎只能将炮拉在山上实验一下,通过高度和落地时间可以计算出新的火药的初速度。
宁咎将人都叫到了身边,这才将瞄准镜架到了炮上,他不断在调整炮头的角度,终于在合适的时候开口:
“点火。”
暗玄按着他的吩咐点燃了火药,剧烈的动能将火药弹射了出去,所有人都在看着远处的草人,却只听一声巨大的声响,天空似乎都被这一声撕裂,火光炸裂,烟雾四起,这一声震得众人的耳膜都跟着嗡嗡的响,甚至觉得土地都跟着一颤。
宁咎冷静地立在大炮边上,看着远处,在那片白色烟雾散去的时候,那稻草人早已经倒了下去,焦黑一片,身上还在燃着火,李彦几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么远?这么准?这东西能打这么远?这威力着实是他们之前没有想到的,这可比军中最擅长
“这,这若是放在瞭望台上,是不是有可能打到对面去?”
宁咎望着远处那个已经被烧成一片碳灰的草人,神色冷然:
“是,高度提升,落地时间便会被拉长,在初速度一定的情况下,射程会变远。”
他远眺着对岸的方向,眼底的战意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还明显,真的以为这一条两百多米宽的河就是他们越不过去的天堑了吗?做梦。
宁咎再次开口:
“这一次的弹药中我没有加白磷,对战的时候我会加上白磷,白磷燃烧剧烈,比起火箭的威力要大上十几倍不止。”
他说完之后转过了身看着几个人开口:
“阎云舟的伤我势必会让对面的人付出代价,他的身体恐怕受不住日后战场厮杀了,所以,殿下,我不准备让他再上战场,他的那份力我可以出。”
宁咎长身而立,这话虽然是商量,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与余地,他的话让暗玄和李寒都是一惊,李彦也再一次认识到了宁咎对阎云舟的在乎,而他对阎云舟的身体也是心中有数的,若不是宁咎,恐怕那人都撑不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小高光,战场会继续高光
宁主任主打一个当家做主,谁也不放过
第106章 做你背后的狼王
宁咎从瞄准镜中甚至可以看到对岸停靠的那些船,他的眼神森寒阴冷:
“若是将那些船都烧了,是不是我们也过不去了?”
李彦眯眼看了看对岸,又看了看宁咎,再看了看那刚才打到的稻草人,忽然觉得宁咎就算是将那些船都给炸了,他也不奇怪了,顿了一下他还是出声:
“若是造船确实会耗时很久,最好的办法是抢船。”
宁咎看了看远处那被对面的人损毁的桥梁,这个时代没有钩机,没有吊车,想要在这样的河道上造桥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儿,那意味着重徭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建桥的过程中,这对面的人还真是舍得。
宁咎深吸了口气:
“船可以不都炸了,但是那个什么庆阳湖水军的统帅,还有玄威必须死。”
场上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暗玄,毕竟他是见过宁咎从前处理顺才时候那“柔软心肠”的模样的。
宁咎试验完就回去了,因为他要赶回去陪阎云舟吃午饭,进屋的时候那人已经撑着床榻起来了:
“腰上疼?”
阎云舟见他进来笑了一下:
“没有,有些无聊,想下来拿本书。”
宁咎看了看不远处的书架,是他考虑的少了,前几日这人总是发烧,人烧的浑身都提不起力气,起不来身,精神也很差,一天的时间大多是昏睡的,倒是这两天烧退了下去,人瞧着也有精神了。
他白天没有总陪着他,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屋里也没有个人,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是够难熬的。
他走到了床边,抱着那个坐起来的人,脑袋窝在他的颈窝处:
“下午若是院子里阳光好,我带你出去坐坐。”
阎云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扑了上来,但还是好脾气地搂住了他:
“你的事儿忙完了?”
他肩膀上的脑袋重了一下:
“嗯,下午都陪你好不好?”
阎云舟的身上都是药味儿,其实算不得好闻,但是宁咎却闻着安心,他只希望这人能好的快一些,少些病痛,少遭些罪。
“好,怎么不好,方才我闻到院子里鸡汤的味道了,我想吃面了。”
这么多天阎云舟被高烧折磨的没有胃口,也就只有宁咎做的鸡丝粥他给面子多吃了一些,别的东西不过是不得不吃,逼着自己往里吃罢了。
难得听到他想吃个东西,宁咎立刻出去吩咐直接用鸡汤下面。
中午两个人吃的很简单,一些当地人做的爽口咸菜配着鸡汤面,前几日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早上的时候天色就放晴了,中午这会儿阳光出来院子里看着便暖意融融,宁咎看了看一旁的软塌,然后抬手给搬了出去。
“外面阳光好,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雨后空气好,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也不能总让阎云舟在屋子里憋着,阎云舟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没事儿,我能走的。”
“我舍不得。”
宁咎却是理都没有理他的话,二话不说抄起人的腿弯一把揽过他的后背将人抱了起来,这种被强抱的剧情还是第一次上演在阎云舟的身上,他惊了一下随即便选择了躺平,手还自然地搂住了宁咎的脖子。
“你陪我躺着吧。”
宁咎看了看那躺椅,最后还是凑到了他身边,终于和暖的阳光照在了两人的身上,暖意融融,连日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他微微眯上了眼睛,阎云舟的手抱住了他,阳光晒在他的腿上,那阵子寒意都散去了不少,他的声音中气差,便仿佛多了几分的慵懒:
“现在你成了大忙人,是晚上也忙,白天也忙,我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宁咎被他这一耙子打的猝不及防,看着身边那人控诉的样子他笑了:
“王爷有没有良心啊?前几日是谁没日没夜守着你,我这才出去了多一会儿?就想我了?”
他好像只有在阎云舟的面前,看着他好好的样子才能压下一些心中那时时要涌上来的焦躁之感。
“想你了,那天回来的时候其实我挺害怕的,怕挺不过去,怕吓着你。”
阎云舟的手在宁咎的腰间收紧,宁咎回抱住了他,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吻在了他的唇瓣上,就如前两天的那个吻一样,没有丝毫收着力道,好像只有感受着那唇瓣的柔软和微凉,他才确认这人确实是在他身边的。
阎云舟尽力回应着这个吻,宁咎就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野狼,不断地啃食,索取,却又带着极端的克制,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将阎云舟的唇瓣咬出血,却还是不断地蹭着,那本身寡淡的唇色都被他蹭的通红一片。
阎云舟的手抚在宁咎的脖领后面,像是捏着狼崽子的后脖领一样,两人分开的时候呼吸都有些粗重,阎云舟甚至有些喘息,他偏过头呼吸,空气重新填满了肺部,他抬眼看着那个呼吸也还没有平复的人笑骂一声: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跟个狼崽子似的?”
宁咎的手搂着怀里人的腰,熬了一个大夜之后让他的眼中还是布上了一些红血丝,这样凝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便无端出了几分偏执的模样,他将阎云舟被风吹乱的碎发拢了一下,唇峰微挑:
“是我之前太怂了,让你有了我是一只小绵羊的错觉吗?”
低缓的声线飘散在了风中,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腕,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宁咎时候的模样:
“是啊,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从哪来的这么有意思的小绵羊啊,一会儿乖,一会儿炸毛的,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从阎云舟受伤之后,宁咎便几度缺乏安全感,只要阎云舟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总是喜欢有肢体上的接触,这会让他的心里踏实,他再一次凑了过去,像是一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凑到了阎云舟的脖子边上。
脖子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阎云舟多年在战场上,对这个地方自然是异常敏感,下意识要向后退,而宁咎却再一次欺身而上,吻在了他的喉结边上,阎云舟拿他没办法,只能惯着他作妖儿。
阎云舟常年在战场上,哪怕是这一年病痛缠绵,长卧病榻,皮肤也算不上白,宁咎在那人的喉结处用力吸了一下,赫然一个暗红色的血印子,他的呼吸微重,凑到了那人的耳边低声开口:
“做狼不好吗?我愿意做你身后的狼王,你指向何处我就打向何处。”
宁咎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真的就像是狼王守护领地一样,他不容许怀里的人再有任何的闪失,他允许他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他愿意在他身后守着他。
阎云舟感受到了宁咎强烈的情感,从前他只觉得宁咎应该喜欢他,从未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过这样强烈的在乎,但是当宁咎现在想要时时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他反倒是心疼了。
他也吻了一下宁咎的唇角,带着安抚的意味:
“乖,狼王也不用将自己逼得太紧了,我瞧着心疼。”
宁咎没有说话,只是窝在了他身边,拱一拱的动作让阎云舟的心中一片和软,大战将至,这样平和的午后并不多了。
阎云舟精神差,太阳这样晒着,他没一会儿便迷糊了过去,宁咎的目光始终凝在他的身上,目光偏执热烈,盯在阎云舟的脖子上,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红痕,他要让这个人始终在他身边,谁都夺不走。
直到有些起风了,宁咎才抱着软塌上的人回了屋子,阎云舟下午醒来的时候拍了拍宁咎开口:
“将窗幔拉开一些。”
宁咎侧头,随手撩起了窗幔,这才顺着阎云舟的目光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地图,就知道这人不会安静几天的,这几日外面消停,他才能放下心来,想要让他什么也不想,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也就没有拦着他看地图。
阎云舟靠坐起来一些开口:
“明日瞭望台应该就建的差不多了。”
宁咎哼了一声:
“果然,在床上躺着也不影响王爷运筹帷幄。”
榻上的人笑了一下:
“我画的图纸我还能不清楚?煜安,和我说实话,你改良后的炸药,加上瞭望台能打到多远的位置?”
阎云舟知道上一次肖淮率兵突袭就是冲着他过来的,吴寒的手中虽然有肖淮这一支水军,但是他们渡江的胜算却并不算大,他料定在那一次之后他们不会再轻举妄动,所以这些天来他倒是真的能放下心来被宁咎关在屋子里,不问营中之事。
宁咎也坐了下来,唇角带着冷然之色:
“上午的时候测试了一下,大概能到300米吧,将将能到对岸的距离,想要打到他们的船只更容易一些。”
阎云舟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是恨不得直接将炸药扔到那些船上,他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上颠了颠,笑着出声:
“狼王息怒,你若是将那些船都炸了,我们还过不过啊?”
这一句狼王让宁咎轻轻一晒:
“这不没炸吗?我知道船只造起来不易,这样和朝廷的军队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总是要过江的,但是他们也不傻,两次偷袭之后不会敢再靠进了,何况现在他们也自诩手中有火药,多半是不会直接过来的。”
阎云舟盯着对面那地图中河道的一个位置:
“朝廷不怕等,但是我们,咳咳,我们等不起,你看那里,汾河的上游要比下游细窄不少,现在还没有到雨季,有些地方其实并不宽,我们不能这样坐等,你看那里,那个叫麻袋口的地方,那的对岸是西边靠着一个土包,我想用小船趁着夜色渡过去,将炮火架设到对岸大的土包上。”
宁咎看向了他说的那个地方,阎云舟说是土包的地方在地图上是画的一个山的形状,不过听着他的意思应该是并不高的山,他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他们此刻没有肖淮手中那样的大船,是不可能栽太多人过河的。
但是不过河,就意味着这样的僵持,便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所以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想办法将兵将送到对岸,并且借由火药的优势守住那一片的地方,只要能够暂时瞒住对方的耳目,让更多的人过河他们就有一争的机会。
宁咎看了看时间,出去将杨生送来的药端了进来:
“好了,先喝药,再想这些。”
阎云舟接过了药,宁咎抬头看着那河道,阎云舟说的地方距离他们这里尚且有些距离,但是这么窄的河道,对岸的人也必然会防着他们,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阎云舟忽然呛咳出声,手中的药碗都有些不稳,他忙接过了药碗:
“怎么了?”
“咳咳,没,没事儿,有些呛到…”
宁咎做到了他的背后帮他顺了顺胸口,看着还有半碗的药难得打趣:
“你不会是不想喝药吧?”
“胡说。”
阎云舟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才开口:
“煜安,你说你做的那个炮火可以引燃东西是吧?”
“嗯。”
“那里,那里就是肖淮停靠的船队,你可将你的弹药射过去,也不用太多,不要烧掉全部的船只,船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一旦船上起火,他们便顾不得其他。”
“你是想声东击西?”
确实,这边是船若是都着了,对面的大军恐怕都要慌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的地方。
宁咎还是没有让阎云舟出门,而是傍晚的时候到了大帐,说了阎云舟的想法,李彦几人立刻去看了地图,李寒抱拳开口:
“殿下,我愿带兵为先锋,只要我们的炮运过去,我一定能守住两个时辰。”
宁咎坐在了一边:
“王爷只是和我说了这么一个想法,他身体不好,多思不得,具体如何排兵还要殿下安排,这一次若是动则必定要赢,否则我们很难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李彦的神色微敛,他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次他们打的就是对方的措手不及,他们不会想到他们的炮火是可以直接打到对面的,这对对方而言已经是非常震惊恐怖的一件事儿,他们必须要抓住这样的机会过河。
这一晚宁咎和他们讨论到了深夜,他将平面图画在了纸上,模拟了炮火从瞭望台上射出去的路径,其余的船只安排,多少人过河,过河之后如何防守的问题他都很少发表意见,都是在一旁很仔细地听着。
这过河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大军若是想要在对面驻扎就必须守住那一方的河道,但是吴寒在对面的几十万大军不是吃素的,过河的士兵需要休息的地方,需要生火做饭的地方,很可能渡河过去的人被吴寒歼灭了。
方案一次一次地被提出来,却总是有瑕疵,宁咎回到阎云舟那屋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回来了?”
宁咎垂着脑袋过去,这一晚上一营帐的人,七嘴八舌,当兵的嗓门大:
“这一晚,吵得我的脑袋都嗡嗡的。”
阎云舟笑了:
“军中就是这样的,你习惯了就好。”
宁咎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昨天本就忙活到了半夜,今天又这么晚,几乎是躺下之后便睡了过去,但是夜夜到访的噩梦却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他睡的很不踏实,睡着的时候也是皱着眉头的。
梦境中的画面非常混乱血腥,宁咎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白天的时候他都在尽量地克制,尽量自然地说话,动作,不将心中的焦躁恐惧表现出来,但是一旦他睡着了,内心深处最直面的情感还是会暴露出来。
阎云舟醒了过来,黑暗中那双眸子中满是担忧,他和每天一样轻轻拍了拍宁咎,轻声哄着他,直到怀里人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望着被月亮照亮的地,却有些失了睡意。
战争终究还是打响了,宁咎让暗玄守着这个院子,阎云舟实在是不放心他:
“我随你去,我不动手,只是看着你好吧?”
他实在是不放心宁咎的状态,但是宁咎的态度却很坚决:
“不行,你在院子里,让暗玄守着你,我没事儿,我只是在瞭望台而已,他们也攻不过来。”
宁咎严令门口的人不准让他们放阎云舟出去,这一战是从他们这边开始打响的,瞭望台上的炮火,是昨天宁咎利用滑轮给吊上去,他一步一步顺着梯子爬上了十米高的瞭望台。
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一步一步往上爬,脑海中几乎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都过了一遍,心中说不上是战栗还是兴奋,但是他却记着,对面的人伤了阎云舟。
他知道他的PTSD并没有痊愈,每天晚上折磨他的梦境一直都没有消失,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不信PTSD可以将他逼疯,这么多天的时间他其实也想了很多的办法想要缓解,最后他得到的答案就是直面恐惧。
杀一个人的时候会害怕,多杀几个就不怕了,他到了这个时代,到了这个你死我活的战场,他手下留情,却没人对阎云舟手下留情。
他站在了高台上,一身的黑衣,犹如是夜幕中走出来的修罗,瞄准镜中对面的船只已经清晰可见,风声在他的耳边挂过,他在等下面的旗子落下,那面红色的旗子落下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真的开始了。
宁咎将装了白磷的燃烧弹加在了炮中,瞄准了对岸的船只,他挑了最大的那一个,那艘船很可能是指挥船,随着那个旗子的落下,炮火出膛线,连着三枚炮弹当空而下。
下方无数的战士在看着这一幕,300米的距离,在有瞄准镜和目标物很大的情况下,想要命中并非是很难的事儿,宁咎的眼睛没有离开瞄准镜,他看着那几枚炮火呼啸着落了下去。
一瞬间,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在两岸,TNT那个在这个时代堪称王者的炸药震撼了所有人的感官和神经,那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威力,毁天灭地,白磷也瞬间燃烧,发出了绿色的火焰,大量的白烟冒出。
整个瞄准镜的视野中都被那滚滚白烟占据,被炸的残垣断壁的船只很快便被引燃,对面的军营一阵骚乱,宁咎冷眼看着眼前的那一幕。
火光中隐约能看到身上也被点燃的人,不断地跳入河中,能看到那些拎着水桶的人,徒劳无功地在救火,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慌,惊慌,不可置信,但是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不会烧毁所有的船只,他会一个一个的来,他对方有足够的时间救火,再看着其他的船只一个一个地被点燃。
肖淮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拉过了一旁的玄威道人,嘶哑着嗓子吼道:
“你的炮呢?给我打回去。”
那模仿青羊道人制作的火药和TNT加白磷的火药比起来,仿佛是在大人面前炫耀拳脚的小朋友,威力,破坏力,声势没有任何一项是可以比的。
玄威此刻也有点儿被炸蒙了,甚至在看到已经被点燃的船只的时候已经开始向往后跑了:
“快走,我们的炮打不那么远。”
而就在这一瞬间宁咎看到了那对面兵营中出来的穿着道袍的人,他眼中的火已经被点燃,再一次装上了□□,距离有些不太够,因为对方的军营不可能直接在河边,但是宁咎还是冲着那个方向发射了燃烧弹。
燃烧弹虽然没有落在玄威的身上,但是宁咎在这个弹药中装了铁珠子,TNT剧烈的爆炸将包裹着的铁震碎成为碎片随着铁珠一并射了出去。
“啊…”
疯狂的喊叫声从河的对岸传了过来,玄威手臂被一个铁珠穿了过去,肖淮看到了对面那个高高架起的瞭望塔,牙根都恨的痒痒,但是他手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射过去,哪怕是营中最好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将箭射出300米去。
“快,分头开船,分散开,快。”
肖淮意识到了对方的目标是他的船,立刻紧急让人将船分散开,宁咎看着对面的慌乱动作,他本也不是想要烧掉所有的船只,便只是在这些船只中随即选择一个幸运儿,然后将炮火轰过去。
对面的营中哀嚎一片,不断有人落水,也不断有人冲过去救火,肖淮指挥了手下的人将船驶离岸边,吴寒也没有想到这个情况,出来的时候被那隔岸直接就能射过来的炮火震惊的不清,他们不知道这炮到底还能射多远,眼中的惊恐溢于言表。
宁咎看着这一幕一幕,看着那些抱头逃窜的人,眼睛泛起了猩红,只是几只船还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的PTSD准备以毒攻毒,杀一个怕就两个,已疯
第107章 宁咎杀红眼
大营的这边炮火连天,明目张胆的炮火将肖淮的水军打蒙了,对于此刻的战场来说,最恐怖的并不是刺过来的刀剑,也不是他们熟悉的箭羽,而是那不知道能打多远,随时可能落在身上的炸药。
在大多数战士的心中,这一条汾河便是一道天堑,李彦和阎云舟就是再厉害,没有船,也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来。
他们驻扎在这里就是有恃无恐,谁都没有想到宁咎的炮火可以直接打过来。
“将军,我们撤吧。”
TNT的爆炸声太大了,伴着的火焰竟然粘在身上就会着,不断有将士开始往水里跳,像是下饺子一样,第一次经历这样威力的炮火,让很多人直接便被打蒙了。
肖淮看着那已经被点燃的几艘船,心都在滴血,他只能不断地指挥,让他们将船开的分散一些,而吴寒简直快要捏碎了拳头。
上一次的偷袭他是亲眼看着阎云舟倒下的,阎云舟的身体此刻断然不可能再起来,甚至运气好直接炸死了他也说不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等对岸的消息,只要阎云舟一死,单靠李彦是成不了太大的气候的。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没有等到阎云舟身死的消息,却等到了今天这不明不白的炸药。
宁咎在瞄准镜中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幕,看着那些从岸边的方向四散而逃的船,船在顺水的时候速度快,这个时候自然都是优先往下游跑的。
而他们渡河的地方在上游,离这里的距离少说也有十几公里,领兵的人是李寒,没有船到上游运兵,所以只要李寒能够按着计划,尽量到对岸便击杀对方的哨兵,就能最大可能地拖延时间,让更多人的将士能够过河。
吴寒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了,这样的哑巴亏他咽不下去:
“传令,让船队绕过炮火的位置渡河,登岸,将所有的炮火都带上。”
他看到了,那炮火之所以能射这么远,就是因为有那个高高的瞭望台,只要远离了瞭望台,他就不信那炮还能射的过来。
肖淮的心中也憋了一股子的气,但是他气,李彦更气,上一次他们就是绕过了炮火,算计了阎云舟。
这一次他料定了宁咎的炮火过去之后,他们会忍不住的反扑,这样正好,只要他们在这边拖住了吴寒和肖淮,他们就不会分出心力去上游。
宁咎还在瞭望台上,看着对岸的河边停靠的那近十艘已经被火焰吞没的大船。
岸边的士兵不是登了船攻过来,便是已经退到了安全线的后面,炮火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他拿起了瞄准镜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一刻他让在军中很多的老兵都记了很多年,多年以后军营中都流传着这几乎能封神的一战,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一门炮,压得的一整只水军仓皇逃窜。
只有宁咎自己知道,他此刻的手心中都是冷汗,再向下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么高。
方才瞄准的那几炮让他的精神几乎是高度集中,肾上腺素都在飙升,站起来才发觉了手脚都有些发软,他握着手中的瞄准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高台上下来的。
直到脚站在了地面上,看着对岸的熊熊烈火,他才真的感觉到他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李彦那边已经接到了线报:
“殿下,下游有船过来了。”
李彦几乎是立刻点兵,而宁咎也没有回去的意思,而是从一旁拉过了一匹马就跨了上去,李彦看他连盔甲都没有穿有些不放心:
“宁公子留下吧,你若是出了事儿,阎哥怎么办?”
宁咎却是半点儿都不看后退:
“我要看着那几个杂碎死。”
李彦第一次在宁咎的身上感受到这么明显的杀意,便也没有再劝。
没有了瞭望台,炮火打击的距离是不会有那么大的,肖淮自然是会避过岸边所有架设火炮的地方,宁咎骑马在李彦的身边:
“殿下,我们的炮此刻没有办法直接拉过来,但是他们的船上应该会架设投掷火药的东西,我们不能靠的太近。”
肖淮确实是打的这个主意,方才他们都看到了火药是从瞭望台上打出来的,但是汾河两边的距离并不远。
他们能看到对岸也只有这一个瞭望台,他们从下游驶过,根本不用登岸,只要是避过了瞭望台,他们就可以在河中将炮火打到岸上。
李彦点头:
“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他们既然肯动,我们就想办法将对面的船夺过来,只是他们此刻未必敢上来。”
想要夺船就必须要让他们靠岸,但是有方才的炮火威慑那些人肯定也学聪明了,不可能再和之前偷袭时候一样还敢上来了。
宁咎看着下游的方向目光一厉:
“那就只给他们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死,殿下,让人将最近的炮火拉过来吧。”
李彦一瞬间便明白了宁咎是想要做什么,他的炮都能打到对岸去,那么想要打中河中的船应该也是有办法的,没有人不怕死,杀一儆百这一招就是放在战场上也是一样的好用。
宁咎骑在马上,看着远处已经依稀可见的战船,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火炮的机动性不足,在陆地上想要拉着那铁家伙确实是一个费时费力的活,这样想着他更加对眼前的船势在必得。
有了船不光是过河的时候方便,就是拿下汾河沿岸的城池也会事半功倍,最重要的是阎云舟如果坐船要比在路上颠簸舒服的多。
冷兵器时代向热武器的过渡可以在短时间便完成,一时之间岸边的炮火声不断,李彦下令用箭射击船只,这让肖淮看到了希望。
从上一次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他们沿岸的炮,那炮黑漆漆的,看着就很笨重,这样的炮火移动肯定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儿。
所以看似他们的炮火很厉害,但是其实也只是能在有一定的范围内打击而已。
打定了这个主意,肖淮便命令船只往更下游的方向行进,船只顺水的速度可以很快,他必须要跑赢岸上的火炮,才有登岸绞杀的可能。
宁咎一瞬间便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他和李彦对视了一眼,那人很显然也看出来了,宁咎直接开口:
“等炮来不及了,我记得上一次在军中看到了那种大的弹弓,殿下,我们可以用弹弓来投射弹药。”
李彦也知道肖淮的意图,肖淮就是为了躲过沿岸的炮火,所以一旦到了下游他必然会尽量靠进岸边,而那个时候就是好的弹弓手也能将火药投射出去。
宁咎没有用过弹弓,将带过来的弹药都分给了军营中的好手,那些兵将看着眼前一个铁蛋的东西心里有些难掩激动:
“宁公子,这,这就是刚才射过去的弹药吗?”
宁咎点头:
“没错,这弹药有两种,这些土陶罐的是普通的炸药,就是你们在战场上用过的那种。
这铁的就是我方才射过去的弹药,这弹药威力大,还会引燃,一会儿你们按照旗帜为令,红色的旗帜便放这种炸药知道了吗?”
“是。”
李彦一直命令将士用箭做引子,追着河上的船射击,果然等到了下游一处宽敞的平地的时候,那河上的船开始慢慢向他们这边靠进,肖淮隐在了最后面:
“炮火准备,一会儿他们一冒头便开炮。”
李彦按住了手下的兵将,肖淮的战船越来越近,李彦的手已经举起了旗子,他对宁咎的炮不是十分了解。
但是对这弹弓能够射多远心中却是有数的,眼睛一点儿一点儿瞄着那船,计算着距离,终于,手中红色的旗帜落下:
“放。”
两边的炮火几乎是同时发出,爆炸声在耳边炸响,尘土都被肖淮射过来的炮扬起。
即便他们的距离有些远,但是这么多的炮火,也能感受到地的震动,宁咎勒住了有些受惊的马,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光略过了重重黑烟和被炸出的尘土,看向了河中的战船,前面的两辆船整个船身都已经有些倾斜了,桅杆已经倒了,船开始冒起了白烟,之后便燃起了滚滚黑色的浓烟。
宁咎知道那黑烟是含着白磷的火药点燃了船身,是船身本身燃烧而发出的浓烟,这两辆船载着不少的士兵,他们都没有看到岸边有炮,这火药是从哪里射过来的?船舱中的士兵都跑了出来,凶猛的火势在船上根本就无法扑灭。
船队已经有了骚动,那被炸的船只失去了控制,一边的几条船都在紧急躲避它,以免碰撞,方才还有序的船队,此刻已经成了没头苍蝇,很显然被这几炮给打蒙了。
李彦这个时候立刻下令喊话:
“投降,上岸者不杀。”
喊话声传到了肖淮的耳边,他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一旁跟着被他带到船上来的玄威道人此刻已经面如土色,他试过火炮的威力,他们的火炮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
“投降,上岸,否则杀无赦。”
岸边的将士的吼声震天,宁咎的手握紧了缰绳,李彦下令的时候是命令弹弓手打的最下游的那条船,此刻那条船已经栽到了河中,后面的船只想要掉头都不容易。
“再警告一次,上岸,否则,杀无赦。”
宁咎骤然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后面的船只中出来的那个穿着道袍的人,是玄威,很好,他的手骤然握紧了上一次在战场上拿着的那把刀。
李彦到弹弓手的身边指着前面下令:
“换火药,冲他们船边上的水中炸,记得别伤到船了。”
到了此刻,肖淮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的船已经靠近了这边的岸边,根本无法掉头回去了,不断有炸药落在他们船边的水中,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了。
城中阎云舟的院子里,阎云舟一直听着外面的声音,方才的炮火声这会儿已经停了下来,他撑着身子起来,到了门口,暗玄和邹小虎都守在外面,暗玄见阎云舟出来忙过去扶了他一下:
“王爷,您怎么起来了?”
“外面的炮声怎么停了?”
暗玄虽然没有出去,但是报信儿的人却是一会儿便过来传一次消息:
“方才宁公子在瞭望台上,炮火直接就打到了对面岸边的船队中,几条船都被炸沉了,此刻对面的船队已经往下游逃窜去了。”
暗玄说这事儿的时候都难掩兴奋,炮火直接到了对面的岸边,一个人一门炮便逼退了对面的水军,这简直他都不敢想,阎云舟立刻开口:
“宁咎现在人呢?”
“殿下带了人马到下游追击去了,宁公子也一同去了。”
阎云舟的眉心骤然拧紧,他知道李彦必定是奔着对面的船去的,到了下游难免一战,宁咎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看到那样血腥的场面:
“备马。”
暗玄都被他这话惊了一下:
“王爷,您不能出去。”
阎云舟才开了刀几天,宁咎出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他怎么敢这个时候放人出去?阎云舟看了看他:
“我只是去看看宁咎,不去参战,快去。”
他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的画面,甚至有些兵将受不了每日的噩梦而浑浑噩噩自杀的,宁咎再一次面对那样残酷冰冷的战场,他不敢往后想,连声催促暗玄。
暗玄不动,而邹小虎挣扎了一下,做了一顿心理建设之后他挺身拦在了门口,虽然很怕但是尽忠职守,大声道:
“王爷,我不会让您出去的。”
阎云舟和暗玄都被这突然的一声给惊了一下,两人同时抬眼看他,邹小虎微微向后战术一仰,但是没有退步,梗着脖子出声:
“王爷,宁公子说过,这个门外面的人不准进,里面的人不准出,只要我还在您就别想出来。”
暗玄都微微挑眉,这不大的小崽子平常看着老实,倒是还挺有两分骨头的,再看看他那动作,心里有些好笑,用这么怂的姿势说这么硬气的话。
阎云舟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邹小虎迎着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阎云舟却不禁想到了上一次的事儿。
宁咎说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他的周边都是听从他命令的人,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向了邹小虎,目光带着些天然的压迫感:
“本王若是要出去你准备如何?”
邹小虎挺直了身子:
“宁公子有令,我拼死也不会让王爷出去的。”
阎云舟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只有十七岁的邹小虎身上,目光犹如实质,多年领兵的气势让邹小虎冷汗都有些下来了。
但是却没有退一步,半晌过后阎云舟收起了那一身的气势,手扶住了门框,微微低头笑了,声音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赞许之色:
“好,倒是个忠心的。”
也难怪宁咎这么看重这个邹小虎,倒确实是没有看错人,他也能想象到他若是出去宁咎会如何,方才那些担忧也被迫冷静了下来:
“暗玄,你亲自带人去将宁咎带回来,他若是实在不回,也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是。”
下游,此刻那河中除了那损毁的两辆船只已经都渐渐靠岸了,那些弹弓,弓箭全部瞄准了从船上下来的人,肖淮下来的时候才看见李彦竟然亲自在这里,扫了一眼倒是没有看到阎云舟的身影。
宁咎的目光从肖淮身上略过之后,便一直盯在玄威的身上,他是第一次对一个曾经素未蒙面的人有这样明显的恨意。
上一次玄威在他的身上做文章,这一次他暗害阎云舟,还寄来了那封信,诅咒阎云舟,那个“奠”字他现在都还记得,无论投降与否,他都绝不会放过玄威。
“放下武器。”
李彦着人去清点人数,又派了人到船上搜人,这些人他确实是不想赶尽杀绝的,毕竟他的手中没有水军,这庞大的船也需要有人来控制。
肖淮带头放下了武器,冲李彦行礼,后面的人也跟着行礼,李彦从马上下来,但是就在这个关头,肖淮的目光骤然一动。
那刚要放下武器的手瞬间将武器再一次握在了手中,同时他身后的几个弓箭手同时搭弓,瞄准了李彦。
擒贼先擒王,肖淮的骨子里便是一个有野心的,同在军中,他知道阎云舟的身体有旧伤,本就未必还有多长时间了,没准再拖一拖就能将他给拖死了。
而现在直面李彦的机会千载难逢,只要除掉了李彦,这一场战争就没有了再打的必要,必然是树倒猢狲散。
李彦也防着肖淮有炸,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肖淮的偷袭让双方彻底交战在了一起,宁咎并不会武,李彦一直命人护着他在后面。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是拼杀,血腥,残酷的,宁咎坐在马上,鼻间似乎都缭绕着那股让他作呕的血腥气,看着眼前那一幕一幕,看着那些被染红的白刃,他有些生理性的犯呕,就是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些花。
心口的跳动剧烈,恶心的感觉甚至压不下去,但是他却还是没有一丝的回避,手死死捏着缰绳强迫自己看着眼前的画面。
暗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个脸色惨白的人,他立刻策马上前:
“宁公子,王爷让我接你回去,他很担心你。”
宁咎的耳边似乎只剩下了战场上的喊杀声,惨叫声,人间炼狱一样的相互搏杀,暗玄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就像是隔了一层水雾一样,他怔怔转过头:
“宁公子?和我回去吧。”
宁咎眯眼,听明白了他的话,但是却半点儿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他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可能回去?
他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刀,转过了头,看向了对面的那躲在队伍后面的玄威。
耳鸣还没有退去,他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他遥遥指了指对面的那个人: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暗玄抬头,顺着宁咎指着的防线看过去,那个穿着道袍的人在人群中很显眼,暗玄也瞬间就想到了几日前的那封信,心中的杀意已起。
宁咎的神色冷厉:
“我说过,我会亲自拿玄威的命。”
说完他直接打马上前,暗玄都惊掉了一身的冷汗,忙跟在了他的身后,眼前拼杀的画面不断在眼前交错。
宁咎握着刀的手都是冷汗,但是他此刻顾不上那么多了,马匹所过之处,他挥刀相向,只要是穿着对面的军服,他便不再留情。
鲜血不断飞溅在他的身上,温热的感觉,血腥的味道,都在挑战着他精神的极限,但是现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支撑着他一样,让他在这之前绝不会倒下。
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那穿着道袍的一人,玄威看着冲他过来的马匹也有些心惊,立刻就要向后跑,但是人怎么能跑的过马?宁咎握紧了手中的刀,冲着前面还在跑的那个人便刺了过去。
刀从背后而入,宁咎学医出身,对于人身体的器官位置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刀刺入的正是他的心脏,绝不会有错,那种刀没入身体带来的战栗感再一次席卷了他全身。
他的力道半点儿都没有收敛,甚至那刀尖儿从玄威的身前刺了出来,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让他甚至有些窒息。
暗玄都被这一幕给震在了那里,看了看那没入玄威身上的刀,又看了看面色骤然白了下来的宁咎,他出手解决掉了身边的扑上来的人:
“宁公子,快走。”
他们一旦被围便不好脱身了,宁咎使劲儿用力拔出了玄威体内的刀,他看着那个人仰面倒了下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看清了玄威道人的脸,那人瞪着眼睛死在了他的面前。
宁咎被暗玄带到了阵营的后面,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杀人的感觉中走出来,暗玄小心地出声:
“宁公子,我们回去吧,王爷担心你。”
宁咎这才怔怔抬头,呢喃出声:
“王爷,阎云舟,是啊,回去,他担心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一路硕博的寡王,对自己是真的狠
第108章 我不能让自己累死
押解着肖淮等人的兵将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残阳如血,宁咎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那如血一般的日头心口那股子的作呕感始终缭绕不去。
他尽量让自己想一些别的事儿,去想他此刻住的那个院子中的花开了,去想昨天午后阎云舟躺在院子的软榻上那副放松怡然的模样,去想从前一切的温暖时光,但是鼻腔中的血腥之气却总是在这个时候将他拉回方才的战场。
一路走,一路忍,但是在外人看来,他除了脸上苍白一些以外,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不妥来。
他的身后就是玄威那老家伙的尸体,他没有让人就地掩埋,而是让人带了回去,他要让阎云舟看看,他可以帮他报仇。
外面马蹄和甲胄的声音传到了院子中,阎云舟听到之后便出了屋子,暗玄被派到了宁咎的身边,这院子中便就剩下了一个邹小虎,他看着阎云舟出来便立刻仗着胆子过去:
“王爷。”
阎云舟看着宁咎身边这个小侍卫也有些无奈:
“你听,是大军回来了,你主子也回来了,我只出去瞧一眼。”
不等邹小虎拒绝,阎云舟再一次开口:
“我惦记他受伤,只出去看一眼。”
一听说宁咎可能受伤,邹小虎也不死命拦着了,他现在也想出去看看,他怕宁公子受伤。
宁咎和李彦都一路策马往大帐这边走,宁咎的院子就在大帐的边上,那院子好似就是一个信念,看见了那院子他好像才从那血腥之气中缓过了一口气。
此刻那院门开了,一个人影出来,逆着夕阳,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他绝不会认错,是阎云舟,他几乎是机械地打马过去,马匹停在了阎云舟的身前,宁咎下马的时候才发觉他的两条腿都快站不住了。
阎云舟将这一身血迹的人看在眼里,目光中的心疼溢于言表,他忙扶住了宁咎的身子,上下打量着,紧怕他的身上有什么伤口,宁咎那战栗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下去,只能尽量控制着他的声线出声:
“怎么出来了?”
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明显的伤口,阎云舟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一把将人扣在了怀里,声音响在了他的耳边:
“出来看看我家的狼王,万一狼王受伤了怎么办?以后还怎么保护我?”
状似打趣,但是阎云舟的声音却十分认真,宁咎的眼睛有些热,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方才在战场上的故作坚强,死命硬撑,在落到这个怀抱里的时候都变得脆弱的摇摇欲坠。
夕阳下两个身影相拥的画面看在了很多人的眼中,就连在后面的李彦都停下了马,营中不少的将士也终于看到了这几乎已经消失在军营半个月的王爷。
待那两人分开李彦才下了马,他的目光落在了阎云舟的身上,别说是那些将士了,就是他也是自这人受伤之后第一次见他,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阎云舟瘦了很多,脸色比之前也要差上不少,平日里穿着盔甲还不显,现在只是穿了一身的单衣,瞧着似乎风大一些都能将人吹倒:
“阎哥,身子可好些了?”
阎云舟这才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好多了,应该在这两天就可以解禁了。”
李彦也看向了宁咎一眼笑了一下:
“这一次我们算是大胜了,宁公子还帮你报了仇。”
阎云舟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李彦却向身后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人将玄威的尸体给抬了过来,阎云舟虽然没有面对面看过玄威真正的长相,但是那一身的道袍没有错。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了宁咎,是他亲手杀了玄威?宁咎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目光落在那张死人脸上的时候冰冰凉凉。
但是他却现在都记得那刀插到他心脏上的那种感觉,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彦也多少了解一些宁咎的状况,再说阎云舟的身子也不好,这傍晚已经开始起风了:
“阎哥,宁公子,你们也歇歇吧,我先去安顿这些俘虏。”
阎云舟和宁咎欠身行礼,目送李彦过去之后才一同回了屋子,阎云舟牵着他的手,上一次宁咎杀人之后的信件仿佛还在眼前,他握着他的手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冷,这一次杀人带给他的刺激绝不下于上一次。
但是偏偏宁咎现在将一切的情绪都压抑着,没有明显的惊慌害怕,没有惴惴不安,更没有向他寻求安慰,他也不知道战场上都发生了什么,只能尽量让他放松。
但是都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宁咎便骤然挣脱了他的手,一个人扶着一旁的树便干呕出声。
那模样光是让人看着就难受,阎云舟忙吩咐身边的人:
“快去拿些茶水。”
邹小虎赶紧去倒了茶拿出来,阎云舟站在宁咎的身边,抬手帮他一点点儿地拍着后背:
“我们缓缓,不急的。”
他一边安慰一边将茶水递给他让他漱口,其实宁咎并没有真的吐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胸口的位置一直翻腾,鼻腔中的血腥气久久不散,才让他几欲作呕。
宁咎站起身的时候眼中都是生理性的眼泪,眼眶通红,却还是冲着阎云舟摆了一个笑容,整个人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漱了漱口还不忘安慰阎云舟:
“没事儿,就是战场上的味道不太好闻,吐过好多了。”
比起他难受的样子,阎云舟更看不得他这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但是此刻他更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进屋,战场上的味道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他进了房间便走到了床边。
在床头的一个小匣子里翻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看着好似是一个香囊:
“闻闻这个,看有没有好些?水已经给你备好了,一会儿先洗澡,洗干净了会好很多的。”
宁咎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香囊,低头问了问,一股清新甘洌的甘草味涌入了鼻腔,冲散了鼻腔中之前的那股血腥气,让他忍不住深呼吸地闻了几次,那股子的恶心感开始被压下去了不少。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阎云舟撑着膝盖坐到了边上:
“是几种干草药,战场上的味道是不好闻,有很多将士都受不了,这个方子还是之前一个老军医留下来的,有些刚上战场的将士受不了那股味儿,就会闻闻这个,会缓解一些。”
宁咎一边闻一边看这个香囊,说是香囊其实是说的好听的,这东西别说是什么精致精巧的绣工了,就连一旁的线头都是粗劣的,看着布的样式应该是临时找来的,也就是将将将草药给缝了进去。
他忽然看到了一边那早上还没有的针线盘子,骤然看向了阎云舟:
“这不会是你缝的吧?”
阎云舟笑了一下:
“怎么?瞧不上我的手艺?”
宁咎再一次将这“香囊”上下打量了一遍:
“难怪这针线比我的还差。”
草药的味道进入鼻腔,总算是让他缓出了一口气来,阎云舟不再问战场上的事儿,甚至也没有让别人来回话,此刻,他只当宁咎是从外面刚回来,要休息,不提任何其他的事儿。
“好了,去洗洗吧,换一身衣服,我让人上些清淡的小菜。”
宁咎今天这个状况肯定也吃不下什么荤腥,宁咎抱着他的香囊去了里间,阎云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后,难掩担忧。
宁咎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浸入了水中,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战场上的画面还是相继而来,他很不喜欢。
甚至有些瞧不起现在的自己,宁咎,你就那么害怕吗?那么多人都没事儿,为什么偏偏你的事儿那么多?
医生的理智让他知道PTSD是一种很正常的应激反应,这种应激与胆量无关,但是在真切被这种恐惧,焦躁的情绪裹挟的时候,他却还是难以避免地生出了自厌的感觉来。
冒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大口的呼吸,他洗了很长的时间,身上,头发都被他洗了干净才从浴室里面出来,身上重新穿上了干爽的没有任何血腥味儿的寝衣,他的手中还握着刚才阎云舟给他的香囊。
甚至很小心地怕水打湿了它就不香了,阎云舟已经坐在了床边等他,看着他出来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
“来,狼王大人辛苦了,让我好好伺候一下。”
那人轻松的声音让宁咎身上的紧绷感无端下去了几分,他走到了他的身边,阎云舟拉着他躺在他的身边,让他的头枕在他颠了毛巾的腿上,宁咎就这样从下方看着他的脸,阎云舟的样貌当真少有出其右者。
人对美的事物总是更容易集中精神,而阎云舟的样貌从来都是长在宁咎心巴上的,哪怕是从前时常有矛盾的时候,他都不得不承认阎云舟真是长着一张顶流的脸。
阎云舟也不避着他的目光,手中握着另一个毛巾,一点儿一点儿帮他擦着头发,一低头便能看见那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眼睛,出声逗他:
“我有那么好看吗?一直看?嗯?”
宁咎回神儿:
“你知道吗?你这样的样貌若是换做是在我们的年代是可以出道做明星的,搞不好还是顶流。”
阎云舟不知道什么是明星,什么是顶流,不过听着宁咎的话,想必也是溢美之词:
“那你若是在你的时代碰到我,可还会喜欢上我?”
宁咎嗤笑了一下:
“你若真的是明星,是顶流,喜欢你的人可多了去了,后面会排队叫你哥哥,给你生猴子。”
阎云舟愣了一下:
“生猴子?为什么要生猴子?”
宁咎失语,半晌笑了:
“就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追着你的意思。”
阎云舟却忽然轻轻附身,在宁咎的眉心上落下了一吻,声音温和缱绻:
“我不要那很多人的喜欢,我只要你喜欢。”
那轻微的力道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就像是一片羽毛飘过一样,明明都没有多大的感觉,但是却能撩的他的心都跟着一颤,再一抬眼便能看到那比他职业规划都清晰的下颚线。
这一刻宁咎当真觉得自己若是皇帝或许也未必能成为一个明君,阎云舟的一个吻,一句话,他甚至觉得他今天没有白白用TNT炸掉对面的那些船,手刃玄威为他报仇简直是太过理所应当了。
他忽然伸手搂住了阎云舟的脖子:
“美貌当真可以说服一切。”
阎云舟都被他这话逗笑了,一个脑瓜崩便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怎么?狼王馋本王的身子了吗?”
宁咎看着眼前那人的笑意,身下一股的火气便涌了上来,他想要阎云舟永远在他身边,想要和他永远都不分开,手上一用力,探起些身子便直接吻上了那人的唇。
那轻如羽毛的吻本就让他心痒,他不满足于这样的抱抱,亲亲,他想要阎云舟属于他,两个人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都躺到了床上,一场血腥的战斗之后,作为成年男人他们似乎也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宁咎的手紧紧搂住了怀里的人,。
但是手上的动作却都还算克制,宁咎的心底也还是顾忌阎云舟的身体,而阎云舟同样也在照顾此刻宁咎的心情。
宁咎趴在了那人的身上,不过他也顾及阎云舟的身体,不会真的用力,而是腾出来一只手支撑着床榻。
抱着阎云舟他才会觉得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才踏踏实实在温暖的房间中,这人的体温会会给他拉到现实世界中来。
心中的恐惧,惊慌,还有那无从释放的高压在这一刻他想要得到释放,他闭上了眼睛,那心思昭然若揭。
阎云舟感受着他的动作:
“想做乱啊?嗯?”
阎云舟用了一个巧劲儿两个人的位置便掉了一个个,宁咎挣扎了两次,但是那人的手就像是铁钳子一样。
他一口咬在了阎云舟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此刻那些烽火狼烟,血腥战场都离他越来越远。
阎云舟没有躲开,他只要宁咎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反而抬手托住了他的头。
半晌之后,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阎云舟平日苍白的面色在此刻都染上了红晕,毕竟是刚刚做完手术,这样其实还是有些勉强了。
宁咎的手抚在了那人的心口上,摸着他和自己一样剧烈的心跳声,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子都有些干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发丝此刻已经干了大半,有些连同汗水一块儿黏在了他的鬓边,放在那双在战场上发红的双眸,此刻染上了这凡尘俗世的感情,含着水光一般,只一眼便能让人沦陷其中。
只是那乌黑的瞳仁流露出了他的担心,阎云舟何尝看不出他的担心,他抬手帮宁咎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将人搂在了怀里,轻轻在他耳边安慰道:
“别担心,我还好。”
他抱住了眼前的人,方才的那一刻他真的忘却了一切,此刻身边这个切切实实存在,温暖的身躯让他从心底生出了安全感来。
他抬眼去看阎云舟的肩膀,那里没有出血,但是却赫然两个血印子,他轻轻抚了上去,目光到底是难掩心疼。
还不等他说话,忽然,肚子里传出了“咕噜”的一声,在此刻寂静的房间中分外的明显,阎云舟的眼中似有笑意,手探到了宁咎的肚子上:
“饿了?是先洗还是先吃?”
一天的紧张和战事,加上刚才那一场大战,让宁咎此刻周身都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来,说实话他现在只想在床上躺尸,但是这一身的黏腻,他确实是有些受不了,五脏庙此刻也跟着造反。
“不想动。”
他仰躺在榻上,难得放松了一下情绪,这样懒懒地出声,阎云舟笑了一下,撑着起身,手便穿过了宁咎的腿弯想要抱他起来,宁咎立刻察觉到了他想做什么,赶紧抬起了腿一个翻身起来:
“别动,你那伤口和腿哪受得了?”
阎云舟的情况不过是这两天才有些见好,此刻孟浪这一次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哪能让他抱着:
“这几步路不碍的。”
宁咎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几步路我还能走不了?小看谁呢?我们一起去洗?”
唤了外面的人换了水,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到了浴室,路上的时候都笑了:
“怎么搞的这么狼狈啊?”
洗干净后,谁都饿了,阎云舟自受伤已经半个月的时间了,身子也好了一些,至少不用封闭着屋子了,但是床上那一床的凌乱,宁咎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叫外面的人进来收拾。
两人做到饭桌上的时候阎云舟便看到了宁咎那一脸的愁容:
“乖,先吃饭吧,一会儿我去收拾。”
宁咎啃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哪能劳还在病中的王爷收拾,吃,一会儿我收拾。”
“遵命。”
酣畅淋漓之后的满足感,加上饱腹感,这一室的烟火气瞬间将宁咎再一次拉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战火,血腥,喊杀声似乎离他远去。
躺在宁咎饭后换好了榻上,两个人才算是真的能“安静”地躺在一起,宁咎还是没有忍住问出声:
“你不问问战事如何吗?还是不敢问我?”
阎云舟侧身搂住了他的身子,方才情爱时候脸上的血色褪去,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苍白,甚至显出了几分疲色,他打趣出声:
“还用问吗?你上午的战绩可是不断有士兵报给我的,一个人,一门炮,压的对方连头都抬不起来,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军中多有名望,怕是连我也赶不上了。”
宁咎侧过头白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就是,这场仗赢了我便无需多问了,这天下将来是殿下的天下,理应他去操心费力,我无需一一过问,我可不能将自己给累死了。”
宁咎听着他这话却顺耳了很多,竟然抬手拍了拍阎云舟的肩膀:
“嗯,这个觉悟不错。”
这一场战役,阎云舟只是提了方向,具体的排兵布阵,调遣将领都是李彦一应安排,虽然宁咎和TNT是出力最大的,但是李彦的谋划也一样必不可少,阎云舟和宁咎都知道,只有亲自打下来的江山才稳固。
李彦的军事才能或许比不上阎云舟,但是单论在用人上,他却没有什么硬伤,这对于一个未来的帝王,便已经足够了。
阎云舟侧头亲了一下宁咎的侧脸:
“若是累了就直接睡,我就在你身边,做噩梦了叫醒我,不用怕,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原来口口可以缓解PTSD吗?
第109章 怕污了你的眼
肖淮被生擒,断了一条胳膊,整个庆阳湖水军的船只,除了被炸毁的船只尽数被俘获,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略过水平线的时候,李彦独自一人站在了汾河边上,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条大河,这条河再也不能成为他南下的天堑了。
越过汾河,汾河以北的重镇将尽在他的手中,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不过只有半年的时间,他其实此刻挺想和别人说说话的,他想到了很多的人,小时候疼爱他的父皇,大哥,母后,但是此刻不是阴阳相隔,便是千里之遥。
再大一些他便跟着阎云舟在军营混,跟着老师学如何治理幽州,想到阎云舟的时候他其实是庆幸的,清醒他那个脑筋不清楚的皇帝兄长用了这么一个昏聩的法子将宁咎送到了阎云舟的身边,否则他知道那人或许都撑不到现在这一刻。
现在阎云舟的身边有了宁咎,昨天他们二人双手紧握着进屋的模样他是羡慕的,他此刻最希望在他身边的人便是洛月离,他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信件,上面写着“老师亲启”四个字。
自他出了幽州,便再没有见到老师了,他知道他们在前面看似是在刀山血海中拼杀危险重重,但是洛月离在后方的日子一样不会比他们更好过。
打仗要钱,要粮,要马匹,要武器,需要洛月离操持,他们这一路走过打下的藩镇,他们是沾了一下屁股就走了,但是留下的问题,需要安抚的百姓,需要打交道的地方官员,豪绅,都要洛月离来善后,他才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肖淮可以算的上是“全军覆没”,没有了庆阳湖的水军可以依仗,吕良和吴寒的大军便立刻撤出了汾河一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没有水军,他们根本拦不住缴获了大量船只的李彦大军,更遑论他们的手中还有可以直接打到对岸的炮火。
大军渡河就用了不到三天,临行前李彦特意去看了阎云舟,毕竟在汾河的这边他们尚且可以背靠漳州,驻军环境要好上不少。
但是一旦过河他们需要临时驻扎在一个小镇上,说是镇子其实比村社也大不了多少,他吃不准阎云舟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他进去的时候阎云舟正在服饭钱的药,他索性坐到了一边等着,边等还便开口打趣:
“能进一下这屋里坐坐真是好啊。”
宁咎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听了李彦这话也想起他前段时间那刚硬的做派,正要借着这个机会解释一二,就听身边这刚放下药碗的人施施然开口:
“是啊,这有人管有人疼是不一样啊。”
李彦……他是来吃狗粮的吗?
“打住,就我没人疼没人爱都够委屈了,阎哥就别冲我心窝子扎刀子了。”
“这么早过来,蹭早饭?”
这时辰确实是很早,阎云舟和宁咎刚起身,早饭都还没用,不是在军营中,阎云舟也看出了这些天李彦的压力很大,这私下的时候便省去了敬称,多了几分亲昵,倒是李彦听着这话差点儿满脸的黑线,他这么缺吃的吗?
“是,蹭早饭,我孤家寡人的,没人疼,还不能蹭一口早饭吃?”
早膳端了上来,这在漳州府衙中,条件好很多,早饭有包子有粥,还有些当地的小咸菜,在行军途中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伙食了,阎云舟一边喝粥一边问:
“今日最后一批渡河的士兵也要过去了吧?”
李彦点头:
“嗯,宁公子,现在阎哥的身体可以渡河吗?对面暂时驻扎的地方是个小镇子,条件比不得这里。”
他这话一开口宁咎便明白了,他顿了片刻:
“这一次的伤不轻,昨日刚刚拆线,受不得劳累,也不能大的动作,以防伤口开裂,最好静养。”
“阎哥,要不你还是再在这里休养个十天吧。”
阎云舟抬头,先是握了一下宁咎的手:
“不能留了,今日我会随军一块儿过河,过了汾河对岸是山地,山路复杂,无法绕过去,在这个地方我们会真的直面对方三十万大军,你们放心,我不出战,只在后方。”
阎云舟清楚汾河的对面并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而是一片一片山脉,在这里打仗,便和从前不同了。
他们未必会大股军队对上,不似从前所谓的“大决战”,而如此一来,人流不集中,又是山地,火药便很难在这样的战争中发挥出从前一般的作用。
宁咎对这边的地形没研究,但是李彦是心中有数的,他知道过了汾河才算是真的战争,而且这一次他们能渡河其实也只是收编了庆阳湖水军,上一次随船而来的士兵一共也不过几千人。
抛却他们得到的战船不提,对面大军的兵力其实几乎并没有受损。
宁咎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开口劝说,他知道此刻是没有选择的。
李彦看着对面这俩人,决定不碍眼,吃完饭便撤了,走之前趁着宁咎不注意还看了阎云舟一眼,悄悄比了一个一切办妥的手势,阎云舟眨了眨眼,只当没看见。
这几日除了第一天从战场上回来宁咎太累了睡了一个整觉之后,后面的这几天宁咎总是会在睡觉的时候梦魇。
阎云舟一直拍哄他轻声细语地安慰,但是到了白天,宁咎却控制着自己的精神,表现的和寻常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能说会笑,还会和阎云舟插科打诨。
但越是这样晚上梦魇,白天无事,阎云舟便越是心疼,但是宁咎好强,白日也做不出亲亲抱抱的动作来,那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最后他不得不在信中求助洛月离,那人的点子多,刚好昨日的回信到了,他昨日借着宁咎去伤兵营的时间和李彦商议了半天才找到了对策。
“东西暗玄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会儿趁着中午天暖的时候过河。”
宁咎再一次目光扫了扫屋内,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阎云舟拉着他到身边:
“不用看了,我们本也没带太多东西,再说洛月离很快便会到漳州来,落下什么让他着人送就是了。”
宁咎闻言转头:
“洛月离要到这里了?”
“是啊,我们过了汾河,这汾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便尽在殿下手中了,我们打完了仗便走,这后面还有无数的事物要料理,只能他亲自过来。”
宁咎坐到了他身边:
“我昨日去伤兵营的时候好像听到府外似乎有冲突,人还不少。”
阎云舟提起外面的事儿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昨天你出去的时候殿下来了,说了几句外面的事儿,这漳州和此前平洲相似,有不少的官绅,乡绅长期吞没农户的土地,我们到了城中也只是软禁了知州,殿下便颁下政令不得惊扰百姓。
我们还从乡绅那边收购粮食,这年头,拳头才是道理,那些平常欺男霸女的乡绅面对持械的兵将,没了往日的能耐。
前两日便有些受不住欺压的百姓到了县衙鸣冤,状告一个乡绅抢占良家妇女和百亩良田,这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昨日,府外便已经聚集了一片状告乡绅的百姓。”
宁咎都被这个情况弄的有些目瞪口呆,但是心中却也暗暗吃惊,他们对于漳州是入侵者,按道理来说,他们打进漳州百姓应该避闪不及,而此刻,百姓竟然到了被他们占领的府衙鸣冤?
这只能说明,对那些百姓来说,他们这些“入侵者”都比不上那些黑心的乡绅恐怖,可想而知这个地方的人平日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些乡绅必定是将漳州的上下官员都喂饱了,咱们不是缺粮饷吗?倒是可以趁机打打土豪。”
阎云舟被他这个打土豪的说法给逗笑了,不过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是可以打土豪,不过过犹不及,我们此刻是清君侧,并不是土匪,这横行乡里的乡绅就是处置也要按着大梁的律法处置,那些还能留下的也要留下,以安民心。”
宁咎懂这个道理,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的有钱人,否则保不齐什么时候他们便会在身后桶自己一刀。
但若是按照大梁的律令处置那些恶霸,却能快慰民心,说到底,乡绅和地方官员远没有百姓多。
但是也要留下些问题轻的,让他们不能抱团,人人求生他们才能拿捏那些乡绅,让他们主动破财消灾。
外面的日头高了起来:
“王爷,船已经备好了。”
该装的都已经装上船了,宁咎给阎云舟披上了一个披风之后才扶着人出去,这里到河边尚有些距离,阎云舟看着门口的马车有些迟疑,但是还不等他开口,宁咎便率先上了马车,冲他伸出了手。
阎云舟到底是没有拒绝,到了船上宁咎四下看了看,说实在的这船造的确实是精巧,他站在甲板上看了看远处的山峦沉默了良久,阎云舟从里面出来站在了他身边,宁咎立刻回头:
“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瞧你看的出神,想什么呢?”
“想这一场战争何时能结束。”
说起来这场战争打了约莫半年,但是他却仿佛都快忘了和平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从前做医生的时候便不提了,恍如隔世,就是在王府中的日子他都快忘了。
阎云舟搂住了他的腰身:
“快了,尽量入冬之前结束战争,让你能在王府中平平安安地过年。”
到了对面他们落脚在了一个镇子的附近,那镇子离汾河很近,且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宁咎陪着阎云舟到了落脚的院子,这院子是个很普通的农家院,甚至还养着鸡鸭鹅,这院子是李彦特意寻来的。
院子的位置在镇子边,大军驻扎的中央,阎云舟的身子不能出战,在镇子中的时间或许要长一些,这个地方也好守卫,再者选农家院也是洛月离在信中出的主意。
宁咎种种反应都是因为他不适应战场,让一个医者去杀人这本就严重挑衅违背了他本身的意愿,血腥和厮杀让他走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尽量日常又平和的环境来缓冲,越是住军营恐怕症状越严重,所以李彦才亲自挑了这个院子。
小院子虽然不气派,但是生活的气息足,有利于阎云舟休养,也有利于宁咎走恢复。
宁咎看着那房门口挂着的辣椒和玉米,门口看家的大黄狗,下午还在不合时宜打鸣的大公鸡,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战场和农家院可以这样切换吗?阎云舟笑着拉过了他的手:
“傻了还是怕狗啊?”
宁咎怔然回神儿,他以为过来是要住军营的:
“大军驻扎在哪了?”
“都在这周围,这小镇子不大,进去了也住不下,你还没住过这样的院子吧?走,带你进去看看。”
宁咎被他牵着嘟囔了一句:
“说的像是你住过一样。”
他这贵为王爷,自然不可能住过这样的地方,阎云舟倒是笑了:
“谁说我没住过?十几岁的时候我随大哥往返北境的,经常在猎户家或者农户家借宿的,还会将路上打来的猎物分给他们。”
“人家不怕你们啊?你们就住人家家?”
“我又不是土匪,怕我做什么?小时候经常从这边走,有几家沿路的农户都认得我,夏天地里的西瓜随便我吃,都不要钱。”
宁咎…好歹也是王府的公子吧,吃西瓜不要钱很值得骄傲吗?
不过徘腹归徘腹,宁咎进去的时候还是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很小,用现代的格局来说便是一室一厅,因为是北方,这里面的屋子中不是拔步床而是土炕,厅也不大,左右格局,右边是内室,左边是一个厨房。
阎云舟瞧着他出声:
“这院子是殿下特意帮我找的,说是比住在营帐中要方便休养,只不过离大军远一些,平常饭食可以送过来,其他就要在这边解决了。”
宁咎扶阎云舟坐在了厅中的椅子里,到处看,丝毫不在意他说的话,要说养病这院子自然是要比营帐方便多了,他瞧着也顺眼些,无非是这小院子住不下侍从,他们又不是没长手。
他还到里面的炕上坐了坐,在现代的时候他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火炕都还是在电视剧里看见的。
这一路随着阎云舟到北境来,在随州住军护府,在幽州住王府,就是前几日在漳州也是住在知州的府邸,虽然都是北方,但是他住的地方几乎都是衙门中,自然放置的都是讲究的拔步床,没有这普通农户家中的火炕。
阎云舟瞧出了他目光中的好奇,笑着开口:
“先别坐,这炕要烧一烧才能睡。”
宁咎抬头有些不理解:
“都五月了还烧炕?”
这外面也不冷啊,阎云舟扬了扬下巴:
“你坐一会儿便知道了,这地方是山区,别看这会儿晌午热乎,到了太阳下山就凉起来了,这炕不比床,底下是用砖头砌起来的,这砖若是不烧便冰凉,晚上人受不住的,这地方得到六月才能完全断了火。”
宁咎坐了一会儿果然屁股下都是凉意,其实若是他便算了,不过阎云舟那身子怕凉,若是这么冰一晚上,估计明日腰和腿都受不了。
“那我去找柴火,先烧上,一会儿你好上来躺一躺。”
阎云舟有意让他找点儿事儿做,院子里便连暗玄都没有留,由着他出去找柴火。
这炕在冬天外面的冷的时候好点着,外面热的时候反而不好点,因为抽劲儿小,很容易冒烟,宁咎找了柴火找了引燃的树皮,折腾了半天光冒烟不着火:
“咳咳咳…”
厅里坐着的阎云舟被这满屋子的烟呛的连连咳嗽,宁咎立刻起来二话不说将人抱了起来,直奔院子里放置的一个老旧的摇椅,还给他找来了一个披风盖在身上:
“你先坐一会儿,我再去试试。”
没理由啊,怎么能点不着?阎云舟乖巧点头,一幅都指望他了的模样,这样子无端让宁咎很是受用,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轻松的环境中有利于人放下警惕。
农家院和硝烟似乎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进入这一方天地,人会不知不觉地进入一种生活状态,脑海的深处会下意识屏蔽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思想,这一点或许连宁咎自己都没有发觉。
折腾了许久,里面的炕终于被点着了,整个屋子都是烟,宁咎不得不开窗通风,又拧了毛巾擦了擦桌椅,到处拾到拾到。
看了看炕上的被子,就是他们在漳州床上的那一套,他又看了看外面的阳光,最后还是整床给抱了出去,晾在了小院儿的篱笆上。
在看到小厨房中的浴桶和院子里的井后,他又过去提了几桶水进屋,放在灶台上,架上了柴火继续点火,烧了两大锅的开水,倒进浴桶,兑了一桶的洗澡水。
山中的天黑的早一些,外面凉了宁咎便收起了被子,屋里的炕也热乎了,他扶着阎云舟回来,眉眼间的笑意轻松了不少:
“洗澡水在那边,你先吧,洗完好好上去躺躺,看看这炕是不是比床舒服。”
他已经摸了,这被烧热的炕上面铺上刚刚晾晒过的被褥别提多舒服了,阎云舟有关节炎,睡这样的炕其实要比床好的多。
阎云舟也不客气地直接享用宁咎的劳动成果,宁咎从一边提前便送过来的箱子中拿出了寝衣给阎云舟送过去,然后便坐在了厅中,这一下午真是没轻忙活,他刚捞着坐便听里面那人的声音:
“煜安,帮我擦下背。”
他再一次站起来,给人过去擦背,半个月的时间阎云舟身上三四处缝合的伤口都封口了,洗澡倒是不碍事。
但是看见那伤口宁咎心中还是心疼的,手中的毛巾划过那人肌肉线条流畅的脊背,身上陈旧不知何年月的伤疤一个垒一个。
一道疤就在腰骨上,若是再深一些,这人可能就站不起来,也正是这一刀让这人下雨阴天后腰总是不舒服,宁咎的动作慢了下来,鬼使神差地在那人刚刚愈合没多久的后肩位置的伤疤上吻了下去。
却换来了前面略显嘶哑的声音:
“大晚上的玩火。”
宁咎骤然回神儿,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趴在他的肩头往水下看去,却男人一根手指戳中了额头:
“别胡闹。”
宁咎听他的声音都有些不对,也不敢多加挑逗,毕竟他们才那啥没两天,阎云舟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纵欲的好。
惹了人他也知道补偿,他的补偿便是亲自抱了他们家王爷出浴,目光却不加掩饰地往那不知名的地方瞧了一眼,被阎云舟再一次给拍了回去。
“我的人我看看怎么了?怕看啊?”
宁咎用大毛巾将人裹住,挑衅开口:
“本王的身子当谁都能看的?”
“是,王爷的身子我这个和大公鸡拜堂的不配看。”
阎云舟……
能做到阎云舟这位置的人大多能屈能伸,当下他便伸手环住了宁咎的脖子,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本就是刚从浴桶中出来,他身上的体温偏高,这样的动作谁受得了?反正宁咎是有些受不了。
“能看,这不是病了太久身上不好看,自惭形秽吗?怕污了你的眼。”
垂眸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自怜的意味,明知道这人是演的,但是宁咎还是心疼,这一次手上这人又掉了斤两,他看着心里就难受:
“胡说什么?”
宁咎搂紧了怀里的人,阎云舟却故意垂头不对上他的目光,头枕在了他的肩头,就在宁咎抱着人要回床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响亮的声音:
“王爷这小院子好啊,王……”
李寒刚刚安顿好兵将,想着阎云舟应该已经安顿好了,大咧咧便过来了,门口的守卫看是他自然也没有拦,但是这小小的农家院不是之前的院落,一进门里面的一切便都一览无余。
李寒话音还没落下便看到了自家的王爷柔弱地被抱在宁咎的怀里,身上裹着的是一个大毛巾,还露着一截小腿,看似是刚刚沐浴完,所以里面是什么也没穿?
宁咎一身黑色的劲装抱着怀里的人,闻言立刻用转身身体挡住了阎云舟。
李寒……
天呐,他看见了什么?他现在滚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大公鸡是过不去了吗?
第110章 贱内,我看你像贱内
院子里此刻屋门紧闭,李寒委屈的像是小媳妇一样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大黄狗好似同情地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用大尾巴打打他,在外面能征善战的先锋大将此刻碎碎念:
“王爷,宁公子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啥也没看见,王爷,你不能因此就给我小鞋穿。”
宁咎抱着人到炕上,帮他换好了寝衣,听着外面的声音脑袋都有些疼,他是信李寒没看见什么的,毕竟他又没有光着抱阎云舟出来,他能看见啥?但是他现在在门口这么一念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快让他出去吧,不知道还以为咱俩白日宣淫呢?”
阎云舟瞧着宁咎那满脸黑线的样子忍不住笑:
“你当他傻呀?白在门口哼哼。”
宁咎愣了一下:
“那他是干嘛来了?”
李寒在阎云舟手下多年,他那点儿花花肠子阎云舟还能不知道?
“大队人马刚过来,安顿兵将那些琐碎事儿他惯是不爱干,这小子是来我这儿躲清闲来了。”
李寒是一员猛将,用他做先锋几乎攻无不克,这一次渡河,也是他带着人马冲过来的,论起业务能力那是没话说,情商也高,就是吧,他不耐烦军营里的琐事儿,让他做那安排房舍,清点数目的工作,就像是逼将军绣花似的,通通都甩给副将。
外面的声音还没停,李寒就差趴在门上了,手指扒拉着门上那粗糙的木雕花,虽然门没锁但是也不敢推:
“王爷,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那山里看到狍子跑出的道儿了,应该还有野兔,我去抓两个给您补补身子吧?”
宁咎听着那一声一声手扒拉门的声音,脑海里脑补出了一幅哈士奇挠门的画面,他立刻住脑,阎云舟看了看宁咎,从他从战场上回来之后两人的饭菜就一直都很清淡,他提了口气开口:
“自己打自己吃去,别赖在门口。”
他说完宁咎却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还是要补充蛋白质的,天天青菜哪受得了。”
说着就去开了门,李寒好悬没一头扑在宁咎的鞋上,抬头看着来人赶紧起来站好:
“有劳李将军了,王爷那身子确实需要补养一下。”
“得嘞,我这就去,很快,很快的啊。”
说完李寒整个人像箭一样窜了出去,宁咎回房便看着阎云舟有些担忧又有些小心地看着自己:
“这么看我做什么?吃肉犯法啊?”
“不是怕你勉强吗?我没事儿,行军途中有什么吃什么正常的。”
宁咎那天回来之后就吐了,他其实有些担心,宁咎坐到了炕边上,端起一边的茶水灌进去两口:
“你把我当成瓷娃娃了,你不想吃我还想吃呢,这一次我可算是立了大功吧,总该庆祝一下,素了这么多天,我想吃椒盐烤兔子了。”
阎云舟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勉强和逞能才算罢了:
“既然是庆功,晚上多请几个人?”
这几天宁咎就和他窝在屋子里,他也有意让他多和旁人说说话,宁咎忽然就笑了: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我是有些不适应战场,但是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吧,请呗,你也在屋子里这么多天了,热闹热闹也好,省的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怎么你了。”
李寒还算是得力,他带了几个兵将去,倒是打了不少的东西回来,宁咎说是让他多叫些人,但是阎云舟也不想弄太多人到院子里,只着人去唤了李彦和周维过来。
李寒自知自己下午看了不该看的,晚上非常的殷勤,李彦和周维到的时候他已经架上了架子,收拾好了兔子和狍子,底下的火炭都已经引燃了,又非常有利眼力见地去找了几个木椅子,等着几位大佬光临烧烤摊子。
这个季节虽然晚上的时候有些凉意,但是好在没有什么蚊虫,倒是安静,宁咎给阎云舟裹上了披风才准他出来,李彦和周维都落了座,周维可是有些时候没见到阎云舟了,他看见宁咎现在就能想到那人之前在大帐里的豪言壮语,还有那天那几炮。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当初还以为他们王爷娶回来了一个小白兔,现在才知道,这简直就是占有欲旺盛的狼崽子。
“殿下这遮不住的笑,是洛月离最近就到了?”
阎云舟看着李彦那都要咧到耳朵根的嘴就知道必然是洛月离那边动身了,李彦笑眯眯地点头:
“是啊,刚才刚接到传书,老师明天一早离开幽州,算算脚程,用不了三日就能到漳州了。”
自从洛月离受伤他的心就没有定下来过,现在终于算是要能看到人了,他今天还特意带了酒来,他知道宁咎的酒量很可以,不过倒是吃不准他现在能不能喝,只是举着酒壶开口:
“这酒还是从幽州带过来的,宁公子要不要尝尝,这一战真是多亏了你。”
宁咎也好长时间都没有喝酒了,此刻也算是大捷之后:
“殿下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周围握着杯子的手都是一顿,眼前全是那被火药击沉的船,这都算没做什么?
不过宁咎还是起身给自己倒了酒,今天若是能醉一场也好。
阎云舟的身子自然是不能陪着他喝酒了,他拿了一把刀,将刚刚撒过调料的狍子腿割下来一块儿,这个火候最好了,外焦里嫩,外面的这一层还在滋滋冒油,他吹了吹才递到了宁咎的唇边:
“喝酒哪能没有下酒菜。”
宁咎看了看那狍子肉,又是一个二级保护动物,来到这里他吃的东西是越来越刑了。
晚上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几个人都围着火堆,倒是也暖和,几个将军和阎云舟还是提到了后面的作战计划:
“阎哥,这片山虽然到处都可能设伏,但是吴寒应该并不会分兵,汾河以南我们没有可以据守的城池,此刻我们在汾河边上驻扎,后面有船队,随时都可以退守回漳州还好,但是一旦深入,对我们并不利。”
即便眼前没有地图,但是这一路到京城的地形图,早就在在座几人的脑海中印着了,阎云舟低头看着眼前的火堆,半晌抬眼:
“此去京城除去景山三卫之外,襄州,禹州是最大的两个城池,但是这两个城池可不像漳州守军这般松懈窝囊,但是殿下要知道,这两个城池距离京城已经不足三百里,吴寒领着三十万的兵将,若是连碰都不敢与我们碰便直接退守,那他这个大将军也就做到头了。”
吴寒也好,吕良也罢,他们接到的圣旨是剿灭反贼,不是据守京城,所以吴寒一定会在山中伏击。
阎云舟再给宁咎隔了一块儿兔肉,靠在了椅背上:
“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三十万大军加上坚固的城池,我们未必能占到便宜,但是在这片山中,吴寒也别想占到便宜。”
宁咎不懂打仗,未曾插嘴,这几天他一直在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嚼着嘴里的肉,已经不像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看不得荤腥了。
阎云舟虽然和李彦说着话,但还是时刻注意着宁咎的反应,给他挑的也都是不腻的腿肉,看着他面上没有恶心的感觉,总算是放下些心。
晚上宁咎确实是有些喝多了,烧了水又兑了点儿热的水,洗个澡就爬到了炕上,他确实是有些新鲜,下午烧的炕,这会儿已经没有烫屁股的感觉了,反而有余热,阎云舟关节不好,腰腿这样热乎热乎倒是很舒服。
但是宁咎本就血气方刚的,晚上吃了肉喝了酒,这会儿就有些冒汗,将被子都给踢开了,一条腿直接骑在了阎云舟的腿上,阎云舟转过身:
“喝多了吗?”
宁咎搂着他,他今晚是真的没少喝:
“脑袋有些晕,不过没多。”
“你是不是热?我去把窗户打开吧。”
宁咎一把按住了他:
“开什么开,这晚上山里的风凉,你现在受得住寒吗?我没事儿,不盖被就好了,这炕对你的关节倒是挺友好的,等以后回到了王府,也在家里弄一个。”
阎云舟注意到了宁咎的用词,他说在家里弄,眉眼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好,听你的。”
宁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这一次在山中我们要和对面的三十万大军硬碰硬了吧?”
阎云舟笑了:
“哪一次不是和他们硬碰硬,放心,吕良那三十万大军我不曾怕过,吴寒也一样,我已经有办法了。”
宁咎抬眼:
“什么办法?”
阎云舟和他卖关子,宁咎哼了一声:
“怎么还怕我告密啊?”
炕边的矮几上点着灯,屋内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了几分温馨之感,阎云舟侧过了身子,手缕了一下宁咎身侧的头发,眼底多了两分揶揄:
“你可还记得威北将军严华和虎威将军沈兴吗?”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熟啊?宁咎微微眯眼将这两个名字在已经有些晕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两个粗狂的汉子,张口闭口管他叫王妃,不仅如此还有那封信上的“贱内”二字。
宁咎一下便抬手拧了阎云舟的手臂一把:
“你还好意思提,贱内,我看你像贱内。”
阎云舟挨了这一下也不恼,眼底有些笑意:
“上一次追杀你的人是宫里派出来的,就是冲要你命去的,等闲兵将护不住你,那两人治军是一把好手,与我虽然有交情,但是资历都不浅,又是正三品将军,我开口就借五百兵将总要谦虚,客气些,别气了,等若是再有机会见面,你当着他们的面叫我贱内,给你找回来场子。”
宁咎……那倒是也不必。
不过他听出了阎云舟话中的意思:
“什么叫再有机会见面?这一次对方阵营中他们也在吗?”
他还记得,上一次路过那两人驻地是才出京城不远的地方,朝廷之前就集中了三十万大军,若是他们曾在那大军中阎云舟应该会和他提,他没说,那就说明那两人应该不在这里面。
但是上一次大战,阎云舟大胜,以至于朝廷走马换将,再一次集结大军,这一次会不会有这两个老熟人呢?若是他们真的在,阎云舟又如何对待?
“他们二人负责的两营历来都是护卫京师的,但是朝中这一次可抽调的兵马不多,我们度过汾河,朝廷开始害怕了,抽调了这两个营的一半的兵力增援。”
“他们两人也来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宁咎有些语塞,半晌才开口:
“能不能劝降?”
阎云舟抚了抚他的头发:
“早在我们还没有起兵的时候,李启便下旨将京畿周边乃至比邻北境的兵将的家眷带到了京城。”
宁咎忽然想起了这回事儿,算起来是他刚到北境不久就听说了这样的圣旨,阎云舟毕竟在军中多年,虽然他在北境,但是这一路上的武将难免没有几个和他来往密切的,亦或是有些崇敬的,李启此举就是绝了这些将领反水的可能。
“所以,这一次要兵戎相见了吗?”
阎云舟心中也有些叹息,不过倒也不至于太过悲观:
“严华是寒门出身,老光棍一个,家中只剩下了一个寡嫂,李启的征召自然是落不到人家的寡嫂身上,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家眷在京中,我在京中留了人,在还未渡河之前便暗中有了联系。”
宁咎急忙问出声:
“他怎么说?”
阎云舟笑了一下:
“你猜?”
“我猜什么啊我猜?快说。”
“这等事儿跟着便是掉脑袋的活儿,他就是自己敢冒险也不会领着底下的兄弟一同冒险的。”
“那是要放水?”
阎云舟再一次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他放水,更不需要他带兵投诚,我只需要布兵图。”
宁咎的眼睛徒然睁大,布兵图?他也看了地图,知道过了汾河之后便都是山地,这样的地方和平原不一样,视野受限,就意味着两边的人都多了试探和展示手段的机会。
“他给的就能信吗?”
毕竟是人心隔肚皮,这种事儿不到战场上都不能验证,万一的万一对方玩了一把阴的呢?宁咎担心的事儿阎云舟自然也想的明白:
“所以,光是一个严华自然不够。”
“你还有几个高级奸细在那边?”
高级奸细这个词逗笑了阎云舟:
“那倒是没有几个,这年头哪有那么多的老光棍,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又有谁敢真的反了,不过,李启机关算尽,却忘了在军营中将领固然重要,但是底下的排头兵也一样重要。
这些年兵部把持在魏长河的手中,吃尽了油水,上面将领他知道喂饱,苦的却是底下的战士,有些地方的屯田军,不但发不出粮饷,连手中的土地都被当地权贵占了去,这等在先帝时候闻所未闻的事儿,在如今已经是屡见不鲜了,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朝廷卖命的。”
宁咎听完之后心里也不是滋味,暗骂李启也是真的蠢,不过也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
“你是说联系一些底下的兵将?”
阎云舟微笑摇头:
“底下的兵将未必知道多少,我要联系的是那些百户和千户,他们不是有品级的将领,大多都是寒门出身,自不会有什么家眷住在京城,便是在京城,李启也没空去一一寻找那些千户百户的家眷。
他们虽然级别不高,不会知道吴寒的整个作战计划,但他们却是实际上的执行者,我只需要推出一部分吴寒的布兵便能有胜算了。”
他瞧了瞧宁咎之后继续开口:
“这个办法用个一次两次,吴寒便会发觉,他会猜疑底下的将领,士兵,一旦他开始猜疑,军心必散。”
就是宁咎也不得不感慨阎云舟确实是天生打仗的料儿,心理战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佩服啊,王爷还真是用兵如神。”
阎云舟笑了,手忽然抬起来捏了一下宁咎的脸蛋:
“别急着佩服啊,更让你佩服的我还没说呢。”
宁咎被这人孩子气的样子弄的有些无语:
“是是是,王爷继续。”
阎云舟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唇峰轻佻颇有些意气风发之色,面上的苍白病色都被冲淡了不少:
“你当我这被皇帝忌惮了七年之久的异性王是纸糊的,在北境那么多年的仗是白打的不成?这汾河便算是一个分界点,从前我们没有打过汾河,许多人或许还在观望,如今我们度过了汾河,离京师越来越近,自然有对朝廷开始失去信心的,况且……”
说道这儿他忽然顿住了,宁咎眯眼,听着他吹牛:
“况且什么?继续啊。”
阎云舟的目光落在了宁咎的脸上:
“况且前几日汾河河边那一战我已经命人写成话本子了,将TNT的威力写的如同神仙降凡,洛月离更是让人将庆阳湖水军的船只被烧一事,写成了天谴,过几日外面便会传的热热闹闹的。”
此番言论,宁咎目瞪口呆:
“你把我写进去了?”
“那自然没有,只说了那炮火。”
阎云舟怎么可能让宁咎掺和进去,他知道宁咎不在意所谓军功,他又怎么会让旁人的目光盯在他身上,徒增危险。
宁咎深深叹了口气,这人不光是打心理战,还打舆论战啊。
不过听着阎云舟的话,他总算是心里能放下些心了,只要有胜算,阎云舟又不用上战场他便知足了,此时的时局,他也不可能让阎云舟不思虑,其他的他多顾着他些便好。
平静的时间终究是短暂的,两军交锋在所难免,宁咎陪着阎云舟到了大帐中:
“阎哥。”
“王爷。”
阎云舟将暗卫送过来的消息递给了李彦,上面不是别的,正是严华的密信,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虎头白云岭,麻雀分四方。”
宁咎也扫了一眼信件,愣是没有看明白,他侧头看着一眼阎云舟直接问出声:
“什么意思?”
前几日的汾河一战,宁咎在军中地位直线上升,一屋子的将军对他坐在阎云舟的身边直接问这样的密信没有任何的意见,甚至李寒鉴于昨天闯祸了,还巴巴地凑上来给宁咎解释:
“虎头就是主力军的意思,麻雀就是小股军队,这封信的意思就是主力军在白云岭,而有四路军做合围包抄之势在主力周围。”
阎云舟抬眼看着李寒,凉凉开口:
“你倒是话多。”
李寒缩了一下脖子,他又闯祸了,抢了他们王爷在宁公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主打一个会和老婆炫耀
第111章 北境第一娇花
李彦拿着这封信看向了阎云舟,那意思应该是在询问这封信的可信程度:
“暗卫接触到的两个千总,得到的消息是确有小股部队在白云岭周围,看方向是白云岭的西北和东南,按着这样看,主力确实可能在白云岭。”
宁咎看向了大帐中挂着的地图,白云岭的周围画的都是山,这路恐怕是不好走。
阎云舟和李彦等人详细制定了作战计划,山地作战,之前的大炮算是派不上用场了,不过弹弓却可以,所以还是会带上一些火药。
只不过这一次山林居多,TNT极其容易引起山火,所以只带了很少的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还是换成了普通的黑火药。
中午是在营帐中对付了一口,这事一议就是一天,下午的时候阎云舟的脸色有些差了下来,间或有些轻咳,宁咎没有打断,只是在他的手边放了热茶。
等到天黑回小院儿的时候,阎云舟腿都有些麻的走不动了,方才在大帐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他头都有些疼,宁咎揽着他,尽量分担他身上的重量:
“忙活一天累了吧?”
“没事儿。”
阎云舟嘴上说着没事儿,但是身子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倚在他的身上,宁咎看了看他的腿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让人叫车架来吧。”
他现在的腿还是尽量养着比较好,何况从早上到晚上的忙了一天的时间,他现在这个状况还是吃不消的,不过阎云舟却摇了摇头:
“没有多远,不用麻烦。”
宁咎感受着他越发有些迟缓的脚步,心里有些来气,逞能遭罪的不还是他自己?他这一次连问都没问,二话不说便直接弯腰抄起了那人的腿弯,直接便将人抱了起来,冷着脸吐槽了一句:
“面子能当饭吃啊?”
却不想,他的话音刚落,刚才那个还嫌麻烦,要面子不用车架的人的手臂便直接环上了他的脖子,连着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胸口,宁咎……
李寒几个走在后面的大将都看到了这一幕:
“哦豁。”
“那,那是我们王爷吗?我没瞎吧。”
“我也看见了,你应该没瞎。”
“为啥,我,我觉得王爷在王妃怀里有,有那么点儿娇弱呢?”
“你个大老粗懂什么?那叫情趣,你想让人抱还没有呢。”
“走走,跟上。”
就这样,从大帐到院子,总共不到三百米距离的小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探头探脑。
军营里待了这么多年的兵将都是大嗓门,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毕竟一共也没有离多远,加上人多,那声音总还是能传进前面那二人的耳中的。
宁咎似笑非笑地盯着怀里的人:
“后悔没?还不如刚才坐车架了吧?”
阎云舟索性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慵懒开口:
“怎么?你怕他们羡慕你吗?”
宁咎……合着他觉得整个军营的人都想抱他?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人的脸皮这么厚呢?不过一低头他瞧着这人放松的姿态,他的心都被戳了一下:
“从前英武的王爷让人看见你此刻的样子就不怕丢人?”
“现在什么样?”
宁咎凑到了那人的耳边,唇边的笑意遮掩不住,有些坏心思地出声:
“北境第一娇花。”
阎云舟……
这一次与吴寒交手,是李彦和李寒领兵,阎云舟虽然验证了严华的情报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战场之上总是要有退路,即便那情报是真的,谁也不能保证吴寒在当天就不会更改排布。
这一次出征宁咎自然不会跟着,他还是随阎云舟在院子里,只不过心总是提着的,倒是阎云舟瞧不出紧张和焦虑:
“你就不担心啊?”
阎云舟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中晒着太阳,微微闭着眼睛:
“该做的都做了,跟着你转几圈也不会改变结局。”
宁咎坐到他身边:
“你倒是不内耗。”
过了半天宁咎还是没有忍住问出声:
“若是真的对方的行军路线和布军有变真的能应对吗?”
阎云舟睁眼笑了一下:
“你以为洛月离匆匆赶在这个时候到漳州,真的只是来漳州处理那些麻烦事儿的?还是受不了李彦那一封封信,过来给他解相思之苦的?”
宁咎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你是说他带了兵过来?”
幽州之前的守军确实只有八千,但是上一次朔州军投降倒是多出来了不少的降军,算起来,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那些兵将定然会被编入军营,难不成这一次洛月离带来的就是上一次那些降军?
“小脑袋不傻啊,没错,那一批降军确实被洛月离带过来了,若是白云岭真的有变,那边也必定会有动作的,且等着吧。”
宁咎也坐到了他身边:
“这一仗还不得打个两天啊?”
阎云舟将手边的杯子递给他:
“再给我倒一杯水吧。”
宁咎瞥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拿过了杯子还不忘吐槽:
“将我当丫鬟了?”
阎云舟窝在榻上只是瞧着他笑:
“不敢,只是我这北境第一娇花怎么能自己起身倒水。”
宁咎……
“你还真是能顺杆往上爬。”
已经过了晌午,这半个月来宁咎总是看着让他中午睡上一觉,虽然有抗生素在,阎云舟的伤口他也看的紧,没有发炎感染。
但是那血却实是实实在在地流了出去,这个地方没有输血的可能性,只能靠慢慢养,能多休息就要多休息。
但是今日宁咎想让他回屋的时候那人却不肯走,像是等着什么一样:
“在等消息吗?进屋吧,有人回来也会进屋通报的。”
“它不会进屋,我得看着点儿,免得它回来把这里的鸡都吃了。”
宁咎懵了一下,这在说啥?就在他准备问的时候,阎云舟骤然抬头,眼睛眯了一下:
“回来了。”
天边飞过来的可不正是那天空中的霸主海东青?宁咎有些无语,合着是小白。
小白就是有这个本事,那就是阎云舟在哪里它就能找到哪里,堪称移动的雷达,准确率高达百分之百,百公里油耗一只鸡。
宁咎想着去拆下了小白腿上的信,却发现它的腿上没有信件只有一个蓝布条,他转身去问:
“只有一个蓝布条?是什么意思?”
阎云舟坐了起来,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头总算是落下来了,他闭了一下眼睛:
“一切都在计划中,吴寒的主力确实是在白云岭。”
此刻的白云岭堪称人间炼狱,李彦的大军对上吴寒的大军,在数量上其实并不占优势,但是兵者,贵在先机,谁占了先机,谁便多了三分胜算。
此刻率领主力去与之决战并非上策,甚至李寒这一猛将都没有和吴寒的大军对上,而是按着阎云舟的命令,分两个方向,吃掉了吴寒左翼和西北方向的辅军,这两股辅军加起来也有将近三万人。
李寒的骁勇自不必说,雷霆一般迅猛的攻击几乎瞬间将这侧的辅军给冲散了,击溃辅军之后他也并没有恋战,不等吴寒的中军赶到便立刻从一条山谷撤了出去。
一路沿着山谷向上,与突袭北部辅军的李彦会和,他们的兵力对上吴寒的主力虽然没有优势,但是对付辅军绰绰有余,加上本就熟悉他们的行军路径,解决掉这些人什么都不费事儿。
而直到此刻,最纠结的反而是威北将军严华了,他知道从他将布军图给阎云舟的那一刻,这一场战争的胜负便已经注定了,他家中没什么人了,就一个寡嫂带着一双儿女,他早早就已经将人送回了老家。
他年少家贫,当年也是从一个排头兵拼杀到现在的,他随先帝攻打过北牧,遥想当年是何等的熊熊壮志,但是这几年呢?从上面到下面发下来的粮饷甚至不足四成,军中向朝中送礼以图升迁者比比皆是。
就是他也不得不为了保住现在的位置搜寻些稀罕玩意送到兵部,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不得不为之,他就想不明白,这才几年的时间啊?如何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以为他训练出来的士兵有朝一日会重新被拉到北境战场,面对外敌,死战不退,方不负男儿铮铮铁骨。
可是现在呢?他对面的那些兵是谁?不是北牧,不是外族,是十几年浴血奋战守着北境边界线的大梁士兵,甚至有不少都曾和他一起冲杀在战场上。
若是没有这些兵将,朝中那些收礼的人早不知道死在何处了,严华握紧了拳头,他是个大老粗,不懂朝局,但是他知道他的刀没办法砍在对面的那些将士身上。
宁咎扶着阎云舟进屋:
“睡会儿吧。”
“我哪能真睡着啊。”
“睡不着,我们就聊聊天吧。”
“你想聊什么?”
宁咎也脱下鞋上炕:
“我在想给你传信的严华,他的府兵送了我一路,不知这一次他的府兵会不会参战。”
宁咎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就算是现在被迫经历了战争,但是那战争在他的眼中也是“正义之战”。
毕竟夺取政权免不了流血牺牲,流血牺牲这一次给这天下换一个明主,虽然赌注大了一些,但是他也可以理解。
可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在他们刀尖对面的人有他认识的人,有帮助过他的人,那么一切又另当别论了,是的,人的情绪总是主观的,谁也不能免俗。
阎云舟怎么看不出他的心神不宁?他将人拉了过来,搂在了怀里:
“我给严华留了一条路,只是看他愿不愿意走了。”
宁咎侧头看他,阎云舟的手像是摸小狗脑袋一样在他的后脑处摸了摸:
“其实我和严华相识的很早,那个时候我还是王府的二公子呢,他则是凭着战功刚刚升任的百夫长,也曾一同并肩战场厮杀,今日这一切当年谁能想到呢?不过我赌他会来。”
此刻的白水涧中,李彦和李寒的兵已经汇到了一处,李寒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
“殿下四路军就只剩下严华的北路了,一会儿若是战场上见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他和严华其实交情算不上很深,但是也有几面之缘,武将多有惺惺相惜之感,加上这一次他们能如此顺利严华功不可没,可这终究是战场啊。
李彦的手也捏紧了缰绳开口:
“我们不去北路,直奔吴寒的主力军。”
而北路的严华军中的哨兵已经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严将军,左路和西北路遭叛军突袭,已经大败…”
此话一出军中都有些哗然,但是他们虽然惊,但是心中对这个情况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对面的人可是阎云舟啊,大梁不败的战神,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让北牧和羯族不得翻身。
这仗也到了快半年了,无论是吕良还是他们现在的统帅吴寒,都是节节败退:
“将军我们要不要支援吴将军?”
严华坐在马上闭了一下眼睛,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兄弟们,这几年朝廷对我们如何你们心中有数,我是个粗人,不通朝局,但是我知道对面的兵将守了十几年的边疆,过冬的时候兵部连棉衣都压着不给。
我也曾在北境打过仗,那边也有同我一同拼杀过的兄弟,我做不到刀剑相向,也不愿再给朝廷卖命,我决意归顺景郡王,愿意和我走的便跟着,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你们自可去支援吴将军。”
军中只有片刻的骚动之后便有人喊出声来:
“严将军你在哪我们就在哪。”
“对,我们跟着你走。”
“反正朝廷也没有给我几个粮饷,我们的田若不是严将军在,都差点儿被狗官抢走,不干了,我们跟着将军走。”
一队的人马就这样呼呼啦啦,浩浩荡荡地冲着白云岭相反的方向而去。
晚霞映着院子一片霞光,外面忽有兵将高声喊出声:
“王爷,王爷。”
宁咎蹭地一下从炕上跳了下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暗玄领着外面的那人到了屋门口,宁咎急忙问:
“怎么了?”
“王爷,有一队兵马驻扎在了镇外二十里的地方,说是前来投诚,为首的将军叫严华,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信。”
这哨兵很显然也被吓得不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将近两万的兵马啊,此刻守着镇子的兵将不足五千,这队兵马忽然就窜了出来,他哪里能淡定的下来。
宁咎接过了那封信递给了阎云舟,阎云舟打开了信件,其实不打开他也知道上面说的是什么,宁咎凑过去看了几眼,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他真的来了。”
阎云舟抬眼看了看他哼了一声:
“严华投降你怎么乐的和花似的?”
宁咎扯过了他手中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严将军高大威猛,为人又仗义,是非分明,具有大义精神,这样的人物加入我们的阵营我如何不高兴?”
阎云舟一把将那信从他的手中又抢了回去,团吧团吧丢在了一边,转过了身:
“是,严将军高大威猛,哪像我缠绵病榻,难怪惹你厌烦了。”
说着他还转身锤了锤酸痛的腿,清瘦的背影更加惹人怜惜,暗玄此刻对自家王爷这时不时的惊人之语已经有了免疫力。
可怜了来送信的哨兵,这,这是他们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爷说出来的话?这,真的吗?
暗玄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将那眼珠子都快惊掉下来的哨兵给拉了出去,还体贴地给屋内的两人关好的门,宁咎瞧着那个人又好笑又无语,上前要揽住他的腰,被阎云舟一把将手给拍了下去。
“干嘛?碰都不让碰了?”
“我又不高大威猛,宁公子找别人去吧。”
“我开玩笑的,哪个有你厉害啊?料事如神,严华投降你早就料到了吧?”
阎云舟坐在了一边,严华能来他也是打心里高兴的:
“八分把握吧,你让暗玄备车,我要去看看。”
听到这里宁咎还是迟疑了一下,开玩笑归开玩笑,严华能投降他确实是高兴,但是一百个严华堆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阎云舟。
二十里外的毕竟是近两万大军,阎云舟此刻过去,万一有炸,他不敢往后面想。
“要不还是等殿下他们的大军回来再见吧?”
即便严华是真心的,但是那些兵将中谁能保证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万一有个万一,还让不让他活了?
阎云舟知道他担心,握了握他的手:
“这一万多的兵将能不能真的收入麾下就要看今天了,严华带将士投降,我若是连面都不敢露岂非让人寒心?”
道理宁咎自然是明白,严华的诚意已经足够,此刻他们若是不能坦然相待恐怕会落下钉子,但是他不想阎云舟冒任何一点儿风险,阎云舟拍了拍他的手:
“我不但会自己去,还会带着炮火前去,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三门火炮,作为送给严华的礼物,他是聪明人,军中的人即便不聪明也应该知道火炮的厉害。
他们此刻驻扎的地方正是我之前交代的地方,我们有防备,他们一样有,所以今日这面是一定要见的,见了才能打消彼此心中的戒备。”
阎云舟能走到今天,自不是光凭情谊和冲动,诚意他有,手段他也有。
宁咎有些好奇:
“他驻军的地方是你交代的?你什么时候交代的?”
“我画了一条线路,沿途在线路上放了岗哨和火炮,不然你以为严华真的能率领一万多人直接便出现在了离我们二十里的地方?”
宁咎抿了抿唇,他这才真的领略到了阎云舟的缜密,他之前说给严华留了一条路,原来不是给了他一个选择,而是真的给了他一条路,他们防备严华的同时,严华自己的心中也会打鼓。
他驻扎在阎云舟指定的地方,心中自然也会顾忌阎云舟的手段,两方制衡才能平静地见面。
宁咎随阎云舟一块儿上了马车,阎云舟派人到了对岸通知洛月离,仅仅隔着一条河的洛月离着一条船队带上了丰盛的物资直奔严华落脚的地方,准备大宴这一万多人。
宁咎从车架中探出了脑袋,已经能看到远处那灯火通明的大营了,他又眯了眯眼,好像有一队举着火把的马队过来。
“哎,好像有人过来。”
他一边继续探脑袋一边抬手拍了拍里面那坐的四平八稳的人。
阎云舟拉着他的手臂将人给拉了回来:
“进来,探着脑袋像什么话。”
宁咎看着他这模样吐槽:
“就你排场大。”
不远处的那一队兵将赫然就是出营相迎的严华一行,他们在远隔五十步的地方停下了马,马车也停在了他们对面:
“末将严华,拜见王爷。”
对面的一行人,齐齐下马单膝跪地,暗玄掀开了轿帘,扶了一把阎云舟的手肘,阎云舟快步上前,扶住了严华的手臂:
“严兄不用如此客气,上一次的人情本王都还没还呢,诸位也快快请起吧。”
宁咎也上前:
“严将军上一次护送之后,都还没有当面和您道谢。”
宁咎的好相貌自不必说,一身束腰劲装更衬的人修长挺拔,严华是个粗人,没有和什么“王妃”打过交道,此刻再见到宁咎还是尴尬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张脸涨的通红:
“王,王妃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
阎云舟看着这一个真诚道谢,一个红脸的两人扫了一眼宁咎,不过还是热络出声:
“迎出这么远做什么?走吧,我们一块儿回去,船到了没?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严华想到了刚才那刚靠岸的四条船,上面抬下来了一堆一堆的粮草,还有宰杀的猪,羊,还有不少的野味儿,更有一坛一坛数不清的酒,其中自然不少都是漳州那些官绅们“孝敬”洛月离的。
阎云舟回了车架中,后面跟着的是三门黝黑的火炮,严华知道阎云舟的手中有火器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朝堂上才能和宫里那位叫板这么多年。
吴寒的营中虽然有那个老道士做的弹药,但是现在还是需要用投石机或者是弹弓发射,这样的炮还没有,武将哪有对武器不感兴趣的,此刻他的眼睛时不时便往那边瞟去。
阎云舟的车架缓缓驶入了营中,此刻整个大营中的兵将列队而立,在阎云舟下车的时候齐齐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末将等拜见王爷。”
一万人的声音如山呼海啸,阎云舟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一块儿随着他下车的宁咎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别说,这画面还真是有点儿拉风。
严华请阎云舟上座,底下起身的将士们一个个的眼珠子恨不能黏在阎云舟的身上,有崇拜,有敬重,有好奇,自然不光是看阎云舟,宁咎这个王妃一样接受了大家伙目光的洗礼。
阎云舟坐在上首,晚上大宴三军,这一片的营地被火把照的宛若白昼,火上已经架上了大锅,肉已经煮在了锅里,还有支起架子烤野味儿的,烧烤,炖肉的香气能飘出几里地去。
宁咎看着这场面不得不说确实是有些震撼的,这可是一万多人一块儿BBQ啊,阎云舟拉着严华同席:
“真是怕你不来啊,我们家这位比我还要担心。”
宁咎闻言举起了杯子再一次谢过严华,这种场合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但是阎云舟此刻的身体能少喝还是要少喝。
瞧着严华时不时去看火炮阎云舟直接端起杯子:
“你能来我与殿下不知多高兴,也没有什么能送你的,那三门火炮你留下,算是殿下的一份心意。”
严华听到火炮是送给他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周围一圈的副将都不敢相信,吴寒的军中倒是也有火药,但是抠抠搜搜的,只给了主力军。
像他们这种被拉过来的非嫡系可是连火药的影子都没看见,阎云舟竟然出手这么大方,一送就是三个大家伙……
严华立刻抱拳跪地:
“末将等必不负殿下与王爷。”
阎云舟再一次拉着人起来:
“你我兄弟不必言谢,若是要谢也是我与殿下谢你,若非如此,此局一样艰难。”
这等场合来给阎云舟敬酒的自然不在少数,有不少宁咎能挡的都给挡过去了,但是有些阎云舟还是要亲自喝,宁咎时时注意他的脸色,但是暖色的火光之下倒是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这一晚直到凌晨之后才将将消停下来,严华再一次骑马相送,车架中阎云舟阖眼靠在车厢壁上,脸色惨白,太久没有这样喝酒了,诈然这样喝自然有些吃不消。
宁咎扶着他靠了下来,手探向了他的胃部,方才人多,这人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光喝酒了,这样哪受得了:
“头晕吗?”
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
“我酒量你还不知道,没醉。”
宁咎自然知道他酒量,只是怕他骤然这么喝身体受不了:
“回去我给你下点儿面,垫垫,再煮醒酒汤,你枕在我腿上眯一眯,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知道撒娇吃醋了,北境第一娇花
第112章 娇花哪能让风雨摧折
晚上回去宁咎下了一锅热汤面,说实在的两辈子加一起,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土灶做饭,两碗面被端上了桌子:
“就和一下吧,我就这手艺。”
阎云舟坐在桌子边上,低头闻了闻这面,看了看进屋就给他下面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能让宁公子下厨是我的荣幸,怎么能说是就和呢,你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快坐下吧。”
这一晚两人的酒是都没少喝,宁咎还忙着帮阎云舟挡酒,更是没吃几块儿肉,两个人秃噜了一碗面条,躺下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屋里只留了一盏灯:
“严华投诚,我们也算是多了一大助力,明日应该就见分晓了吧?”
宁咎仰躺在炕上闻着,阎云舟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天亮应该就有消息了。”
阎云舟料得确实没错,一天一夜,李彦率领大军和吴寒纠缠了一天一夜,在四路辅军被歼灭三路,一路投诚的情况下,吴寒的人数优势也在减弱,兵败如山倒,四路大军的消息被传到吴寒那里的时候,没有兵将不慌张。
他们未必见识过李彦的厉害,但是阎云舟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与之比肩,从景郡王谋反以来,朝中接连整军出战,走马换将,可是几乎就没有打过什么胜仗,如今李彦的军队还南下过了汾河,这让底层的将领心中开始打鼓。
阎云舟是不可战胜的,哪怕是在他们也有了火药之后依旧不可战胜,副将一身的血,抹了一把脸神色仓皇:
“将军我们退守禹州吧。”
吴寒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严华,李彦的大军如此精准就将他三路辅军给收拾了,他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此战已无胜望:
“鸣金锣,退守禹州。”
天将将亮,小院儿的外面便传来了马蹄声,阎云舟和宁咎几乎立刻便醒了,宁咎披着衣服便直接下了炕:
“我去看看,应该是大军回来了。”
果然,还不等他穿好衣服去院门口,外面一路骑着快马传捷报消息的哨兵就已经进来了,阎云舟撑着身子坐起来:
“王爷,前方大捷,殿下带兵回来了。”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这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两人都起了身,直奔主帐,李彦浑身的血,甲胄上也有几个口子,激战了一天一夜,脸色可想而知,不过精神却很好,阎云舟从上到下看了一圈,顾不得问详细的战况便催道:
“殿下快进大帐,让宁咎帮你看看伤口。”
宁咎也带着箱子进去,李彦脱下了甲胄,手臂上有两道口子,腿上也有一道,其中有一个比较深:
“殿下,这个我还是给你缝两针吧。”
“有劳宁公子。”
李彦包扎了伤口之后擦身梳洗了一下,随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赶紧到桌案边上写了一封信:
“着人渡河送到老师手中。”
他的话音都还没落下,帐外便传来了一声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不用送了,我还是亲自看吧。”
李彦惊喜抬头,就见大帐的帘子被挑开,进来的人可不正是洛月离:
“老师。”
阎云舟和正在收拾医药箱的宁咎对视了一眼,起身:
“好了,你们许久没见我们便不打扰你们师生叙旧了。”
说完便和宁咎两人一块儿出去了,大战过后,伤兵营自然是最忙的,宁咎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儿:
“我去伤兵营帮忙,你先去大帐吧,我中午来找你。”
阎云舟点了点头,李彦也要好好休息,战后轻点的事儿他便去盯着些,他看着宁咎转过身去伤兵营的背影,想着他这两天晚上都不曾再被噩梦惊醒,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宁咎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伤兵营中,看着熟悉的各种伤口,他的脑海中没有再浮现出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握着针线和刀的手依旧稳健,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操作让他终于从多天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他正要处理另外一个伤兵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门口有人叫他,是暗玄的声音:
“宁公子。”
宁咎立刻抬头以为是阎云舟出了什么状况,暗玄进来:
“宁公子,殿下和王爷请您去大帐一下。”
宁咎放下了手中的刀和他一块儿去了大帐,虽然激战了一天一夜,但是此刻大帐中的将领却到了一个齐全,谁都没有回去休息,一个个的纵使是顶着两只熊猫眼,可精神头却十分的足,这一次吴寒的三十万大军被打退,他们只要想想都高兴的睡不着。
他进去便看见阎云舟身边的椅子空着,没有客气地直接坐了过去,也不知这些人方才都在讨论什么,从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黏在了他的身上,一个个的都放光,他看了一眼阎云舟,面露询问。
阎云舟刚放下手中的茶,和他解释出声:
“是这样,此次大捷吴寒的大军退守禹州,禹州是重镇,夺下禹州之后,京城便遥遥在望了,但是我们如今的兵力攻城还是困难了些,所以殿下想问问你,若是用你改良过的火药有没有可能炸开城门楼?”
宁咎改良火药的事儿在军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毕竟渡河之前,那瞭望台上一人一炮已经成为很多将领和士兵心中的神话了,此刻最震惊的莫过于昨日刚刚投诚,今天第一次参加集体会议的严华,他听到阎云舟的话整个人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他的眼睛在阎云舟和宁咎的身边来回飘忽,果然一个被窝里睡着的都是战神。
宁咎没有去过禹州:
“禹州的城墙比幽州如何?”
李彦开口:
“幽州算是边防重镇,禹州的城墙应该和幽州的差不太多。”
宁咎思索了一下,他不敢小瞧古人的智慧,那巍峨的城墙他见到过,TNT确实是威力巨大,不过也不敢说一定能炸开:
“城墙可能有些费力,不过城门问题应该不大。”
这里的城门多数是木质打铁钉的,总是比那厚实的城墙要好对付一些,李彦得了他这话也松下了一口气:
“能炸开城门也是好的,只要能开了口子,后面便好办了。”
严华没有见到过宁咎那“一夫当关”的伟健之资,也没有见过TNT那堪称逆天的威力,想到什么还是开口:
“殿下,王爷,从京城来的那个老道士也带了不少的火药来,都被吴寒装备在了主力军中,此刻必然也带去了禹州,那老道士我瞧着有些阴诡,这一次或许还会利用火药出幺蛾子。”
闻言宁咎骤然抬头,眼睛紧紧盯住了严华:
“你说的老道士是不是玄威?这一次?他此刻还在吴寒军中?”
李彦也看了过去,毕竟那一天他是看着宁咎手刃那个老道士的,难不成那人竟然不是玄威吗?严华也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怎么惹得这么多人看过来:
“啊,是啊,他一直跟在吴寒的身边,前日出兵之前我还看到了他。”
宁咎的脸色铁青,严华莫名,有些小心地看了看阎云舟,他是说错话了?李彦随即开口:
“你可知道肖淮偷袭的那天在船上穿着道袍的那人是谁?”
严华察觉到了不对:
“这一次玄威道人奉旨任督军,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道士,他们平常都跟在吴寒的身边,我也认识的不全,不过肖淮全军覆没,但是玄威却一直在吴寒身边,我不知那日在船上的人是谁,但是肯定不是玄威。”
宁咎冷笑一声:
“还真是狡兔三窟啊,那一次他是让旁人做了替死鬼。”
玄威还活着的消息严重影响了宁咎的心情,直到中午的时候他还气不顺,阎云舟拍了拍他:
“好了,此次攻打禹州,我们断不会放过他的,早死晚死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天。”
此战是虽然胜了,但是大军也需要休整,李彦下令三日之后拔营,这三日宁咎白日在伤兵营,晚上回来陪阎云舟,这小院子虽然没有住多长的时间,但是到走的时候他还真是有些不舍。
阎云舟自然是看出来了,拉过了他的手:
“待我们胜了,你若是喜欢,我便陪你再回来住一段日子可好?”
宁咎看着那几只和他都有些混熟了的大白鹅点了点头:
“好。”
这边大捷是欢天喜地,但是李启那边便真的慌了手脚,禹州,离京城已经不足三百里,朝中朝臣的态度渐渐也开始有些变了,短短半年的时间,阎云舟便已经攻到了禹州,他们不得不多做些打算。
魏长河此刻出列:
“陛下,此战全因军营中出了严华那个叛徒,此等叛徒理应诛九族,以儆效尤,以此震慑前方的武将。”
李启异常烦躁:
“对,诛九族,将所有前方将领的亲眷都迁到一处,也给前方的将领写写家书,再调三大营一半的兵将前往禹州。”
禹州城外,李彦已经兵临城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战的希望,士气格外高涨,但是此刻在禹州城内的吴寒却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探子已经来报,和黑压压的火炮此刻距离他们不过只有二十里。
庆阳湖水军是怎么全军覆没的他们都还记得,军营中没有人在看见那火炮的时候还能淡定,吴寒此刻阴沉着面容坐在主帐之中,他知道火炮的厉害,现在若是出城迎战无异于送死。
但是如果闭门不出,这城楼真的能抗的起那火炮的攻击吗?他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那天当空而来的跑炮火,还有河上的那一片火海。
一边身穿道袍的人此刻起身:
“吴将军,老道倒是有个办法能暂时抵挡那炮火。”
吴寒立刻抬头:
“什么?”
玄威上前对他耳语了两句,吴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立刻命人着手去准备。
这一路阎云舟没有逞强骑马,倒是老老实实地坐了马车,这一点倒是让宁咎有些挑眉,之人从前都是宁可自己忍着也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体情况而影响士气。
“真是出奇了啊,我们王爷这一次倒是听话了,不逞强了。”
真是应了宁咎那一句北境第一娇花,这一路上阎云舟何止是不逞强了,他都不怎么操心了,每日便靠在车驾的榻上,头枕着宁咎的腿,坐的酸了便由着宁咎扶他下去走走,知道的明白他这是去打仗,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去度假。
这改变让宁咎都有些不适应,阎云舟倒是老神在在,将宁咎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示意他腰酸要揉揉,侧过头缓缓开口: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军中总要给年轻的将领出头的机会,不该操心的时候我还是养着吧,娇花哪能让风雨摧折。”
宁咎……您真是会理解娇花。
不过他其实也明白阎云舟的心理,起兵之前,北境的将士之所以愿意跟随大多是冲着阎云舟的,而那时阎云舟隐瞒身体状况也要身先士卒,就是因为起兵之时李彦的威望还不足,而他们的兵力对比朝廷来说也丝毫都不占优势。
他若是那时不硬挺着,这十几万大军恐怕顷刻间便散了军心,但是半年的时间过去,战况已然和开局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几次的大捷,让朝廷的兵力大损,而他们的实力在不断壮大。
此消彼长,他们此刻军心稳固,士气高涨,李彦也一直领兵在第一线,相比于半年前很多将士都很陌生的年轻郡王,此刻的李彦才算真正有了统帅三军的威望,一个狼群中只能有一个头狼,当有年轻的头狼崭露头角的时候,阎云舟选择了慢慢退居幕后。
宁咎的手在那人有些僵硬的腰背上揉着,大军的迅速推进让他终于对胜利有了明显的期盼:
“若是天下大定,你就可以解甲归田了吧?”
这人这么多年顶着朝堂的猜忌,守着大梁的边关,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希望和平的那一天早一点儿到来,让他的将军可以脱下戎装,与他过上平静的日子。
阎云舟睁开眼睛看到了宁咎眼中的期待,他笑了笑:
“待到那一日,我便交出兵权也做一回富贵闲人,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宁咎的眼角都流露出了忍不住的笑意:
“我想做的可是太多了,想去的地方也太多了,殿下志军有方,王爷就好好做一朵娇花吧,最好把自己养的水灵灵的,瞧着都养眼。”
他有些揶揄地看着腿上那人,这人的这张脸啊,还真是350度无死角,就这这种俯视的死亡角度看过去,都这样能打,倒是阎云舟瞥了他一眼:
“怎么?嫌我现在皱巴了不成?”
宁咎赶紧赔罪:
“不敢,怎么着都好看。”
从汾河边到禹州城外的这一路真是宁咎走的最舒坦的一路了,他承认起初的时候他被那个心怀家国,背负着一身责任,一身疲惫独自前行的焰亲王吸引,但是如今他只认阎云舟这个人。
他喜欢看他放下背负的那一切,放松下来的样子,喜欢看他展颜,喜欢看他“娇气”的模样。
那人从前活的太苦了,他一次一次的算计,无不是为了保全大梁,保全他在乎的人,没有一次他将他自己放在了第一位,只要想到这里宁咎便觉得他怎么宠阎云舟都不够,他要让他知道,在他这里他比任何人都重要。
不过纵使是坐在车架中,这古代没有减震的车架也实在没有舒服到哪去,行军两日,阎云舟的脸色还是差了下去。
晚间到禹州城外驻扎的时候宁咎是抱着人出去的,阎云舟也没有反抗,只是命人将这一路都带着的箱子送到了他的营帐中,宁咎看了看那一路上阎云舟都不让他打开的箱子无语道:
“都藏了一路了,里面放的什么啊?还不准我看。”
阎云舟起身,亲自到了箱子那里,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钥匙,打开了箱子,宁咎凑过去看,就见这箱子中放着的是一副银甲,看着光泽便是上品:
“盔甲?送我的?”
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出声,这人一路藏着掖着,肯定是送给他的,阎云舟笑道:
“你还挺不客气,拿出来试试,这是我早年用过的一副盔甲。”
宁咎将按盔甲展开看看,这看着挺新的,甚至都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
“这看着很好啊,你怎么不穿了?”
“是不错,这是我刚及冠的时候我父亲送我的,胜在轻便防御性也好,但是比起我现在用的那一幅差了些气派,我接管北境的时候年纪比你现在也大不了多少,为了彰显威势便换了现在那一套。”
宁咎想起了第一次看见阎云舟穿铠甲时候的样子,单单是站在那里便是一派威仪,他那时见到的阎云舟早已经在北境,在朝堂练就了一幅钢筋铁骨,重重威压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起初的时候那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兄长又失去了疼爱他,纵容他,那位亦师亦君的先帝的二少爷,也会为了服众在盔甲上下功夫,宁咎想来心中也一片酸涩,可面上却分毫未露:
“成,那我就试试。”
年少时候的阎云舟确实和宁咎的身材相似,这盔甲一上身,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阎云舟绕着他走了一圈,亲自帮他整理好,眼中的惊艳不加掩饰:
“嗯,好俊俏的小将军啊。”
宁咎也挺新奇的,还在那小小的铜镜面前照了照:
“明日攻城我就穿着这个去。”
只不过在此刻谁都没成想,本身应该进展顺利的攻城在明日变得举步维艰。
第二日阎云舟执意跟着宁咎一同到战场上:
“放心,我只是跟着你去看看,一旦城门破了,我必不往前冲。”
宁咎是唱主角的,负责轰开城门,听着阎云舟再三的保证他也就顺着他了,反正他轰开城门便拉着阎云舟撤下来。
但是第二日禹州城墙上的一幕他们属实是谁都没有想到,吴寒立于城头,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兵将,眼中有一丝讥讽的笑意,城墙之上他没有命人架设弓弩,甚至都没有将火药拉上来,而是每隔十步便让人抱着一个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牌子。
眼看着李彦的大军近了,他下令道:
“将牌子放下去。”
此刻那些抱着牌子的人将手中的牌子挂在了城墙上,其中最大的一个牌子正正好立在城门上,那牌子高有七八米,宽两三米,上面的字就那样明晃晃地落在了李彦等人的眼中,阎云舟的瞳孔都剧烈一缩。
那牌子上写的不是旁的字,而是“文奋武钦梁世宗仁盛皇帝之神位”。
李彦的脸色也霎时间变了,眼睛紧紧盯着城门上的那几个字,那是他父皇的谥号。
作者有话要说:
城墙挂神位参考了朱棣靖难之役时攻打济南,铁铉守济南的时候在城墙上挂上了“大明太祖高皇帝神牌”的做法
战争可能再过两章就差不多了,刀子很快便到,但是我保证he
第113章 决战(宁咎中箭)
那满城墙的神牌,让李彦军中的炮火形同虚设了,就是宁咎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先不说这是一个封建王朝,先帝大于一切。
单说对于李彦来讲,那城墙上是他父亲的神位,这炮火若是直接招呼上去,先不说天下人如何看,就是李彦自己恐怕也过不了自己那关。
雄赳赳而来,以为那城门楼断然会在火炮下灰飞烟灭的大军就像是被束住了手脚一样,再不能前进半步。
阎云舟知道吴寒不会仅仅利用那神位而逼他们撤军的,攻城无望,他便立刻当机立断下令收兵,整顿,不可再进。
果然他的命令刚下去,城楼上的火药便用投石机招呼了下来,好在他们本也没有站在城下,撤退的及时,大军倒是没有多大的损失,但是这一仗够憋屈,回到营帐中的时候李彦第一次气急败坏地摔了东西。
“吴寒他好大大的胆子,敢用这样的办法。”
洛月离今日并没有跟着去战场,见到他这模样又看到整军撤回来的大军,看向了阎云舟:
“这是怎么了?”
阎云舟坐在了一旁,也是余火未消,将战场上的情形和他说了一遍,饶是被称作狐狸的洛月离都睁大了眼睛,眉头皱的死紧:
“将先帝的神位挂满城墙?亏他们想得出来。”
大帐中没有人的脸色好看,李彦起兵本就是奉了先帝的“遗诏”,起兵清君侧,就算吴寒这一招一样对先帝不敬,但是他们此刻也是投鼠忌器,没有半点儿的办法,阎云舟揉了揉眉心:
“炸掉城门的法子是不能用了。”
宁咎坐在一边也有些憋气,眼看着都已经攻到了这儿了,却被这样的方式给挡了回来哪个能不窝火?他看了看阎云舟:
“若是不用火炮,硬攻也不是办法啊。”
他今日也看到了城墙上的弓,还有他们备下的火药,虽然那火药比不上他手中的TNT威力大。
但是,毕竟城墙有十几米高,居高临下,本就是易守难攻,此种情况下想要攻城要死伤多少,可想而知。
阎云舟点头:
“自然不能硬攻。”
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地图上:
“让哨兵伪装成过往的百姓,整座禹州这么大,吴寒总不可能在所有的城墙上都挂上神牌。”
这一次没有小院儿了,而是搭上大帐驻扎在外面,条件与之前自然是不能比的,好在如今已经快到六月了,他们又出了山区,晚上的时候也不冷了,宁咎和阎云舟都到了帐子里。
宁咎怎么都觉得憋屈,忍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忍住地开口:
“若是今日我们硬攻,会如何?”
阎云舟叹了口气:
“殿下是先帝之子,若是真的硬攻城门,损了先帝神位,那就是不忠不孝,史书工笔必然有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再者,殿下入京之后即便坐拥天下,也会有官员揪着这件事儿不放。”
宁咎也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时代就是做皇帝的也不能真的为所欲为,将来即便是李彦登临大位,也不可能彻底换了所有朝堂上的朝臣。
阎云舟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好了,这种阴诡的招数吴寒也就耍这么一次,他挡不住太久的。”
晚上躺在木板搭起来的床上的时候宁咎觉得阎云舟似乎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在车上折腾了几天不累啊?还不早点儿睡。”
阎云舟的眉心微拧:
“我有些不放心京中。”
宁咎顿了一下想起来,京中能被阎云舟惦记的人:
“你是不放心大嫂他们?”
“嗯,严华投诚,我们此刻兵临禹州门下,京城那边恐怕已经慌了,吴寒军中将领的内眷恐怕已经在李启的手中了。”
宁咎忽然抬头眼睛睁大:
“严华这还不得被诛九族啊?他的家人呢?”
阎云舟瞧着他着急的样子笑了一下:
“放心,严华的老家在漳州附近,此刻就算是李启下旨诛九族也找不到他的家人。”
第二日,哨兵便来报:
“殿下,王爷,禹州城的城墙上确实没有都挂上先帝的神牌,只不过那城内外都是守军,若不是我混在了几个农户中,根本过不去。”
这也在阎云舟的预料之中,吴寒上一次虽然兵败,却不是全军覆没,以他们的兵力守住禹州确实不难。
大帐之中人人都有些沉默,自古以来攻城之战都是难打的,他们手中就算是有了火药,但是想要绕过重重守军到禹州的侧面,再将炮运过去的难度实在太大了。
阎云舟站起了身,走到了地图前面,他的目光冷锐落,抬起手点在了地图中禹州所在的位置,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我们不如不打禹州了。”
李彦立刻看向他,宁咎也没听懂,倒是洛月离和阎云舟对视了一眼,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是想绕路?”
阎云舟转过身:
“没错,我们此刻即便是能攻下禹州也必然损失不小,此刻吴寒退守禹州,必然是要死守了,这样一来,虽然我们很难再进禹州一步,但是其他地方的兵力便会薄弱不少。”
李彦顿时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朝廷派吕良挂帅的三十万大军此刻剩下的,加上后来朝廷集结的兵力此刻都在吴寒的手中。
他将禹州如铁桶一样地围了起来,但是却也牵制了兵力,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放弃从禹州进京的路,那么遇到的抵抗可能会小很多。
“我认为此计可行,我们可以从一边的云山穿过去,这样不仅能绕过禹州还能绕过宋城,虽然路上艰险,而且一旦过了山我们离京城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个办法确实是十足的冒险,穿山而过,这个办法朔州曾经在攻打幽州的时候用过,只不过比之朔州,他们现在还是要幸运一些的,毕竟云山不比金盘山那样陡峭,也不是在还下雪的季节穿山。
阎云舟点头:
“既然殿下没有异议我们便不再拖了,此刻留下一万将士,照常生火照常做饭,伪装成我们还在的样子,其余大军分批进山。”
几乎是当晚宁咎便又要开始收拾他们的行装了,阎云舟进营帐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面上似有歉意:
“这一次要你跟着我受苦了。”
从山中穿过去,可想而知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恐怕宁咎也从未遭过这样的罪,宁咎将他的手给拍了下去:
“我这是跟着大军,谁跟着你了?”
这话是这样说,但是他的目光反而更担忧了,若是寻常攻城,阎云舟只要不上战场就还能在后方歇着调养,可是现在他们要从那一片大山中穿过去,就连车架都不知道能不能进去,阎云舟的身体他实在是不放心。
“你少担心我,多担心一下你自己的身子吧,这山中能不能用车架?”
若是进不去车架阎云舟这身体就是骑马都够要命的了,阎云舟拉着人坐下,倒了杯水放在他的面前,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应该可以,这云山不似金盘山那样人迹罕至,从前有些私盐贩子从南边贩卖私盐到北边,不敢走官道,也不敢经过禹州,便会从这云山上经过。
山上是有小路的,洛月离已经着几个家在这一片的将士,想要寻到路应该是不难的,此刻这个月份草还不高,由骑兵先过,将路开开,过车架应该不是问题。”
宁咎想到了这十几万的人,哪怕小路已经被草盖住了,这些人就是踏也将路给踏出来了,只不过毕竟是翻山越岭,舒服肯定是舒服不到哪去,不过此刻能走车架,他已经觉得是万幸了。
李彦将周维留了下来,周维是大将,他在吴寒才能不起疑心。
部队已经分批进山了,就算是有从前被人踏出来的小路,但是那山路也是够崎岖的了,宁咎坐在车上只觉得都快要被颠吐了,他侧头看着倚在车厢壁上那脸色苍白的人有些心疼,不过还不等他说什么,阎云舟便睁开了眼睛:
“煜安,你坐的不舒服便出去骑一会儿马吧,我没事儿。”
在这山路上,若不是阎云舟的腰腿不好,人也实在是被磨的没有精神头,骑马都要比在车厢中好受些,他知道宁咎本就坐不惯这车的。
“我没事儿,陪你坐着还能说说话。”
阎云舟笑了笑,苍白的面上和暖了不少:
“去吧,我也想睡一会儿,等我醒了你再进来陪我说话可好?”
宁咎看了看那人,知道他这是让他安心出去,毕竟这么颠他哪能睡的着,不过也不想他担心也松了口:
“好,我就在车架边上,有事儿你叫我。”
宁咎出去直接骑上了阎云舟的坐骑,李彦见他出来指了指里面,小声问道:
“阎哥怎么样?”
“精神头不太好。”
李彦看了看车厢,神色难掩担忧,阎云舟之前那伤他是知道的,这一路上本就耗损过大,此刻又这样过山路确实是勉强了。
“再有三天,我们差不多就可以出山了。”
这一次他的赌的就是身家性命,他们必须赶在吴寒和沿途将领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攻下京城,否则,两边夹击他们很难再有胜算了。
到了出山之前的最后一晚,临时支起来的大帐中所有的将领都到齐了,这几天的时间李彦和阎云舟已经推演了一遍又一遍,此刻阎云舟安静坐在一旁,对着李彦点了一下头,李彦看向这大帐中的所有人:
“诸位,此战若胜便是最后一站,所以我们要一鼓作气,明日休整一日,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我们晚上出山,直击北大营。”
阎云舟接过了他的话:
“北大营是戍卫京城最强的一股战力了,这些年,屯田军虽然有所懈怠但是北大营的将士还是有些硬骨头的,这三万兵将一直不曾动过地方,以逸待劳,诸位切不可轻敌。”
李寒立刻起身抱拳:
“殿下,王爷,末将愿为先锋。”
李彦果断下令,分三路军围击包抄北大营。
第二日一整日三军都在山中原地休整,只等晚上那雷霆一击了,宁咎也扶着阎云舟下车,活动了一下腿脚:
“明日这一战若是胜了便真的兵临京城门下了吧?”
阎云舟深深洗了一口山中清晨清新的空气,抬眼凝望着北大营的方向:
“没错,京城中的禁军应该有一万二,加上日常巡防的五千,也有近两万人了,距离最近的便是蓟州,我们要赶在蓟州出兵前拿下京城。”
宁咎拍了拍阎云舟的手臂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出声:
“你放心,京城的的城门我必然给你轰下来。”
一天的时间过得就是这样的快,转眼间夕阳已经落下了山林,那五彩的霞光慢慢消失在了天际边,三军已经整军待发了,所有人都知道,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便是战争开始的时候。
阎云舟和洛月离并没有参加这一次的突袭,而是被李彦留在了山中,宁咎自然也跟着留下了。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三大营虽然是以逸待劳,但是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有的兵将都知道他们离京城有多近,翻山越岭之后虽然人人都很疲惫,但是他们知道,只要赢了这一场便是真的胜利在望了。
他们要的就是先声夺人,彻底打乱三大营的阵脚,所以李彦派李寒带着人摸上去,每人携带三枚黑火药和一个弹弓,接近凌晨的时候是所有人都已经熟睡的时候,三大营就算是一直保持着训练的,但是也绝不会想到李彦的大军能忽然从山里窜出来。
火药的爆炸将所有人都炸蒙了,待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队的人马,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响起,这一场厮杀注定血腥残忍,但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十几万的兵将对上毫无防备的三万人,即便这三万人还算训练有素但依旧无力回天,这场战役在天亮的时候便已经见分晓了,而此刻从三大营拼死跑出去的信使已经到了京城,那人浑身的鲜血,连守城的将领都吓了一跳。
“报,报,陛下,李彦的叛军昨夜突袭北大营,他们人数众多,刘将军拼死血战却还是不敌叛军,此刻叛军,叛军已向京城杀来,请陛下速速定夺。”
此话音刚落,李启的瞳孔骤然放大,人瞬间惊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整个朝堂顷刻间乱作一团:
“放肆,休得胡言,李彦的叛军分明在禹州城外。”
李启的声线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就连平时看着还算是沉得住气的魏长河此刻都慌了了阵脚,那传信的信使满眼血泪:
“陛下,叛军是从云山上下来的,夜晚突袭,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快,快,调兵,快调兵。”
李启的声音发紧,人已经慌了神色,满朝都是议论的声音,前几日吴寒还曾经上书言说,李彦的大军已经被挡在了城外,这才几日的时间,怎么怎么就到了京城?
“陛下,现在应立刻调蓟州的守将前来护驾。”
“准奏,快去。”
李启在惊慌之后眼神便变得异常阴笃:
“来人,立刻命人去行宫将太后和焰亲王的家眷接回宫中,快。”
这几个月的时间太后都一直那些武将的亲眷在皇陵为先皇守灵,也包括王府的大夫人,皇陵距离京城只有半日的路程,李启暗中命令兵将看住了整个皇陵,里面一直没有传出异动,他便也没有去管,左右那些人都在他的控制下。
李启攥紧了拳头,此刻,他只怕来不及了,从北大营到京城和从京城到皇陵的距离差不多,若是李彦已经带兵过来,恐怕赶不及让阎云舟的家眷到京城了。
李彦只简单休整了一下部队便直接放了信号,看到信号之后,阎云舟和洛月离会带着兵将从云山出来,他们会在城外汇合。
看见那信号当空的时候,宁咎总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心,这一战胜了,没有白费他们糟了这么多天的罪。
此刻月林行宫中,苏太后一身素色宫装端坐在上首,她的手边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焰王府从前的世子妃程清浅,外面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启禀太后娘娘,北大营已经被景郡王殿下攻破,此刻景郡王和焰亲王已经率军直奔京城而去了。”
为了怕节外生枝,从李彦起兵到现在,苏卿烟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只是派出了眼线盯着朝廷那边的消息,但是昨夜她却忽然接到了线报,只说李彦的军队从云山穿过来突袭了北大营。
这后半夜她和程清浅谁都没有合眼,她们都知道此战已经能决定胜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程清浅险些落下泪来,苏卿烟闭了一下眼睛,唇边总算是有了笑意,她侧眸看了一眼内室的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似是在和画中人说“你看,你这个儿子厉害吧?”
“林统。”
“末将在。”
“你带人死死守住月林行宫,宫里若是来人,一概不准进入。”
“是。”
程清浅没有苏卿烟这一份儿定力,此刻难免有些不安:
“娘娘,皇上此刻可会派兵过来?”
苏卿烟侧头,一双寒星一样的双眸中未曾有过半分的怯意,那份事事成竹在胸的气度有几分像极了先帝当年:
“不必担忧,三大营是京畿周边最强的力量,三大营已败,京城中只剩下了巡防营和禁军,此刻李启必定会留着这些兵马死守京城,不会分出多余的兵将到月林行宫来的,即便他来,三千的守灵军也足以抵挡。”
苏卿烟之所以这半年都不曾回宫防的就是李启,她此刻若是在宫中,她也好,程清浅也好,都会成为李启威胁李彦和阎云舟的筹码,这半年她已经命林统暗中修通了密道,她已经打定主意到了最后一刻会带着这些女眷从密道出去。
却不想李彦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将李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反倒是省了她的事儿了。
李启如何都没有想到,正午都没有过,李彦的军队便真的兵临城下了,此刻城中禁军已经没有了退路,而李彦和阎云舟也已经箭在弦上了,双方只有你死我活,再没有半分的余地。
阎云舟看了一眼已经换上了他那身铠甲的宁咎,手已经握紧,眼中担忧地嘱咐:
“一定要小心。”
宁咎点头,对他笑了一下,他骑在马上,银色的铠甲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直奔那被推到前面的火炮那边去。
看着那巍峨的城门,他没有一次比现在还要庆幸他做出了TNT来,手中有这个杀器他才能在这个时候让这场战争赢得更轻松一些,让这场战争结束的再快一些。
他不想去想那些家国天下,他的眼前都是阎云舟这些天勉强硬撑的样子,他知道他的身子撑下来有多勉强,他现在只想让他有机会可以歇下来,他想从前那个和阎云舟一块儿住的院子了。
他将瞄准镜安在了火炮上,那巍峨的大门的目标足够大,他似乎能从那气派的朱红色城门上看到那繁华京城中的焰王府,若是顺利或许今天晚上他便能带着阎云舟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了。
宁咎做着瞄准的动作,而此刻城中,火药也已经被架在了城墙上。
含着TNT的火药隔空被射出,而城中的炮火也在这个是时候倾泻而下,整个一方天地都为之一颤。
那城门被厚实的铁包裹着,TNT也不过才炸裂了一个角,宁咎抿唇,不够,还不够,他的身前顶着一圈拿着盾牌的将士,宁咎一发接着一发的射击。
“冲那个人射,冲那个在火炮后面的人射。”
“弓。”
一把乌金色的弓被递到了城墙一人的手中,阎云舟在城墙上看到了一个人影,瞳孔骤然一缩,是王松,以臂力著称的武状元,他骤然打马上前,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惊慌:
“快撤,煜安,快回来。”
而此刻宁咎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已经破损的城门上,不断在心中计算着受力点,寻找着这扇门最薄弱的地方,瞄准镜中的加号对准了其中的一个点,他没有听到身后阎云舟的惊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点上。
这一炮打了出去,同时城门上那个穿着乌色铠甲的人手中的羽箭射出,阎云舟的眼中只剩下那一枚羽箭,他抬起手,将手中的刀隔空掷出,刀截断了那枚羽箭,与此同时,城门之处一声巨大的爆炸过后,那厚重不知几何的城门终于倒了下来。
高约十米的巨大城门落下,这一片大地都跟着一颤,无数的烟尘被激起,城门下方所有的兵马都被裹挟到了一片黄沙之中,马匹被这巨大的响声和震动惊之下纷纷嘶鸣,阎云舟勒住了缰绳。
却谁都没有注意到,城墙上那的那个人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箭,一双如鹰一样的双眸隔着滚滚黄沙盯在了那个大炮之后的人的身上,世间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箭之上。
这一箭穿过了迷烟的沙尘,穿过了挡在宁咎身前那两个盾牌的缝隙,尖锐的箭簇没入了宁咎的胸口,阎云舟打马到了近前被这一幕惊得肝胆俱碎,他几乎是跌下马来,抱住了那个向后杨倒的身体,浑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凝固。
“煜安,别吓我,求你别吓我。”
他的手止不住的在抖,宁咎死死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胸口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唇角不断有血线蜿蜒而下,他提起最后的力气摸向了阎云舟的脸。
第114章 拒不发丧(冥婚)
宁咎自己就是医生,他比谁都清楚这只箭扎的位置,他心中不甘,不舍,就差一步了,明明他就快能和这人一块儿回家了,血线不断从唇角滑落,阎云舟的手冷的像是冰块儿一样,他机械地一次一次帮宁咎擦着唇角的血,徒劳无功地喃喃着:
“没事儿,别怕,没事儿的,你不会有事儿的。”
宁咎握住了他的手,大量快速的失血让他的神志已经开始混沌,但是他必须交代清楚:
“保重…自己的身体,等着…咳咳等着我…”
内脏的出血让宁咎的嘴里鼻腔中都开始涌出血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撑着最后的力气只用来嘱咐阎云舟,他知道这伤在此刻是没得救的,阎云舟那么在乎他,他怕他身后那人做出些什么傻事儿来。
算来,他们相识不多一年的时间,却仿佛已经过尽了一生一样,他的眼前都已经有些模糊,可他还是尽力地还想再看看阎云舟。
眼前这骤然的变故就连李彦都看的心中发凉,他抬眼看到了城墙上的人,眼中的火气已经燎原,那巍峨的城门被炮火轰倒了,那繁华的京城就在眼前,外面的将士几乎是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在十几万大军的碾压下,城中的那几千禁军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被镇压了下来,而后方,暗玄命人将车架赶了过来,车架中阎云舟抱着怀里的人,杨生匆匆赶来,阎云舟的眼睛猩红一片,他的手死死按住宁咎的胸口,仿佛这样那血便能少流出一些来:
“救他,快救他。”
杨生在看到那衣襟之上大片的血迹和那箭簇的位置的时候手都是一抖,他们谁都知道,这个地方中箭,根本就是神仙难救。
宁咎的呼吸越发微弱,他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阎云舟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我在我在。”
“我好像从未…和你说过…我不后悔,不后悔在这里遇到了你,等着我…我会回来…”
千言万语,似乎直到了这要分别的一刻,宁咎才发觉原来有那么多的话他都没有来得及和阎云舟说,他想告诉他,在这里遇到他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想告诉他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他在最后的这一刻给了阎云舟一个希望,给了他一个独自坚持下去的理由。
阎云舟在他的脸颊上吻着,一生铁血的人在此刻红着眼眶落下了泪来,手臂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说过一直陪着我的,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地方都没有去过,你说带我回家的…”
和阎云舟交握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松下了力道,宁咎走的亦如他来的时候那样突然,让谁都没有准备。
此刻皇城之中,李彦的军队已经控制了这京城中的各大衙门,京城的城门也被他们掌握在了手中,阎云舟的车架被两路兵将护送着进了城,洛月离立刻骑马过来,却见杨生此刻没有在车架里,而是在车架的边上,暗玄的脸色阴沉一片,他的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他打马上前,有些艰涩地问:
“宁咎如何了?”
暗玄的眼睛也红了,微微摇了摇头,洛月离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他看了看车架,此刻却连上去和阎云舟说句话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而此刻阎云舟却抬手敲了一下车窗,暗玄立刻过去:
“王爷。”
车架中,阎云舟抱着宁咎的动作都没有变,眼底似乎积涌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整个人的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和压抑:
“去将王松抓过来。”
王松,正是用箭射宁咎的那个人,暗玄立刻领命而去。
阎云舟什么都不再管了,不管李彦如何攻入皇城,不管文武百官如何安置,他的车架径直往焰王府中而去,他亲吻着怀里那人的额头:
“我们很快就到家了,很快的,你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不吵你。”
车架从王府中门而过,停到了他们从前住着的院子门口,阎云舟亲自抱着怀里的人进了院子,他身边的几个亲兵话也不敢多说,阎云舟抱着怀里的人一步一步往里面走。
“你看,我们回来了,从前你就是在那个厢房中做了你说的氧气,还记得吗?你从前总气我,气得我恨不得让你到院子的雪地里站着,却又想着你细皮嫩肉的,舍不得。”
阎云舟一句一句就像是平常和宁咎说话聊天一样,但是他却能感受到怀里这人的体温在一点儿一点儿流失,他将人放在了屋内的床上,宁咎身上的血迹很快便沾湿了床铺。
阎云舟抖着手将宁咎的衣服一点儿一点儿脱了下来,那还插在宁咎胸口的箭簇就如同插在了他的心上一样,他的手握在了箭簇上:
“我知道你疼,很快就不疼了啊。”
他一用力那箭簇被拔了出来,但是已经凝固的血液却已经不可能再喷溅出来了,阎云舟的面上看着还算平静,所有滔天的悲伤都被强制压了回去:
“这衣服脏了,我帮你换一件好不好?说起来我好像都还没有帮你换过衣服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一身的红衣,我当时在想,宫里那位费尽心机送来一个要克死我的,倒是不想这侯府的少爷模样还长得很俊俏。”
阎云舟的手抚过宁咎的脸颊,近乎贪恋地看着他,眼中的悲痛和情谊流转,他附身抱过了他的身子,眼睛红了有一片:
“我们今日再拜一次堂好不好?”
阎云舟整理了一下神色冲问外开口:
“闫管家。”
闫贺文进来,他甚至不忍去看阎云舟的神色,他们王爷苦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在意喜欢的人,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的残忍?他忍住了嗓子里的哽咽应着:
“王爷。”
阎云舟没有看他,只是瞧着他和宁咎十指相扣的手:
“今日本王要再拜一次堂,你去准备,王府上下都挂上红绸,都要热热闹闹的,去将喜服送过来。”
闫贺文看着床上那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再听着自家王爷这话心中实在是没底,这,这就是准备也要准备白事吧?他紧怕他们王爷悲伤过度:
“王爷…”
阎云舟抬眼,眼底的猩红还依稀可见:
“去吧,今日我要和煜安再成一次亲。”
阎云舟此刻的心就像是刀割一样难受,宁咎入了王府他就没有让他过上几天舒服的日子,都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是人生最得意,但是那人他却让宁咎和一个大公鸡拜了堂,此后他听宁咎提过几次,却都没有立刻补上,以至于到了现在,留下这无法弥补的遗憾。
李彦此刻已经兵临皇城城下,因着早晨的早朝都没有散,连着满朝文武都被拘在了宫中,禁军再也无法阻拦李彦的脚步,汉白玉的砖一路通向了议政宫,李彦的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他看着眼前那熟悉的巍峨的宫殿。
这座宫城陪伴了他十年,是他长大的地方,从他十岁前往封地之后便也没有回来过,他看着议政宫的阶梯,儿时他粘着父皇的时候,父皇便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起走进议政宫,他看着太子哥哥和来王朝臣说话,那样的时光无忧无虑,却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大军占领了皇城,李彦一步一步沿着当年父皇牵着他的手曾经走过的路向前,他再一次踏上了白玉台阶,反抗的禁军被尽数诛杀,血就那样从白玉阶下流过,李彦的脚上终究是沾了鲜血。
谁都没有想到李彦和阎云舟的动作能这么快,没有想到那几十万的大军最终会败在李彦的手中,李彦腰间佩刀,站在了议政宫的门口,他终于抬眼看向了龙椅上的那个人,李启的面上已经是一片土色了,手心冰凉,却还要强撑出气势来。
“李彦这么多年朝廷可曾亏待过你,你犯上作乱,竟然敢和阎云舟那个乱臣贼子一样,起兵谋反,别以为你们能得逞,蓟州,禹州的兵将很快便会起兵救驾。”
李彦冷眼看着这个已经快八年未见的皇兄,拿出了那份“遗诏”:
“皇兄觉得护佑边境多年的阎云舟是乱臣贼子?觉得这个老东西就是大梁第一忠臣了是吗?”
李彦扫了一眼那站在队列首位的魏长河,上前直接拎起了他的衣领,一把扔在了御阶上,魏长河借着外戚的身份,这么多年在朝中作威作福,魏家的权势可只手遮天,魏长河被摔在御阶上都爬不起来,气的浑身发抖。
“皇兄在位八年,任人唯亲,致使外戚专权,以至于西南边陲动乱十余次,授意兵部克扣北境粮饷,你可曾知道,若不是阎云舟将自己的寿辰的贺礼都变卖了充作粮饷,北牧和羯族的铁蹄早就已经踏过云山了,还容的了诸位在这京城富贵荣华?”
李彦看了一眼一身狼狈的魏长河:
“父皇在的时候你的这位外不祖父过区区六品,善钻营,结党,被父皇所不喜,怎么轮到皇兄登基的时候,这魏狗就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栋梁了?我大梁的朝廷成了魏半朝,魏氏亲眷宗族在地方作威作福,民不聊生,既然皇兄都看不到,那就由皇弟我代劳吧。”
李彦的目光一厉:
“来人,将魏氏一族,所有亲眷尽数关押,立刻着人抄家,今日我们就让天下人都看看,本王可有冤枉了他。”
议政宫中不是没有耿直的朝臣,若是李彦上来就要诛杀李启,那么必然有骨头硬的朝臣出来争辩一二,但是此刻李彦上来要诛的是魏氏一族,他的手中又握着先帝的圣旨,那些真的耿直的朝臣,有不满李彦造反的,但是他们更不满魏党,以至于朝中竟无一人为魏长河说话。
李彦没有放朝臣回家,控制了宫城之后,软禁了李启,将他身边所有的侍从全部换走了,这才得出空来问焰王府那边的情况。
洛月离很显然也是刚刚得到王府那边来报的消息,他的脸色很差,拧着眉心和李彦说了一声阎云舟那边的状况:
“什么?今日要,要再拜堂?”
京城之中兵变,百姓各个关门闭户,李彦下了严令,所有兵将都不得扰民,违者军法从事,但就是在这样街上冷清的都看不到人的时候,焰王府忽然府门大开,在王府门口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扯上了红色的绸缎。
甚至将炮仗都摆了出来,李彦和洛月离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那大红的绸缎在此刻非但没有给人带来任何一点儿的喜气,反而让两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儿,闫贺文出来给两人行礼,李彦忙问道:
“阎哥如何?”
闫贺文的脸上也是一片的愁云惨雾:
“王爷抱着宁先生到了院子,一直都没有出房门。”
此刻屋内,阎云舟亲自帮宁咎整理了仪容,用水擦干净了那人的身上,连头发都帮他洗了干净,他让宁咎如往常一样头枕在他的腿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帮他擦头发了。
他的心中不甘,愤恨胀满了胸口,为什么,明明他们马上就胜利了,为什么…
但是怀里的人已经再不能给他任何的回应了,阎云舟闭了闭眼睛,给宁咎换上了一身红色的中衣,又帮他穿上了喜服,他擦干了泪水,整理好了情绪出声:
“来人,更衣。”
暗玄此刻已经回来了,他进了屋子,他捏紧了手指,帮阎云舟穿好了喜服,李彦和洛月离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李彦的心中被堵了一块儿,哪怕平日和阎云舟说话从无忌讳的洛月离此刻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这人了,倒是阎云舟看到了两人:
“你们来了,今日是我和煜安拜堂的日子,晚上留下喝杯喜酒吧。”
这一日,焰王府的外面鞭炮齐响,一改宁咎第一次入王府时候的冰冷气息,此刻的王府处处挂满了红绸,就连所有的下人都穿上了红色的衣服,主厅之中依旧是立着两个牌位。
但是不同于上次,这一次配位的边上点着红烛,放着敬酒的红色茶盏,整个屋子被布置的极为喜庆,到了吉时,阎云舟抱着宁咎出来,他的脸色白的和怀里的人有的一比,但是他却还是硬撑出一个笑意。
李彦捏紧了自己的手心,洛月离几乎不忍看阎云舟的神色。
“一拜天地。”
阎云舟抱着怀里的人冲着外面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那一双红色的身影冲着上首的配位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阎云舟先将宁咎放在了椅子上,然后俯身拜了下去。
“礼成。”
阎云舟蹲在了眼前那人身前,眼中的爱意几乎凝为实质,他拉过了那个已经有些僵硬的手:
“听到了吗?礼成,你我再也不会分开了。”
洛月离却听得心惊,却见阎云舟竟然起身,像是真的招待宾客一样招待他们,洛月离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了阎云舟的手腕:
“你别这样,宁咎已经走了,你让他走的安心吧。”
阎云舟却骤然抬头:
“不,他没走,他说过让我等他的,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李彦也不忍,看着阎云舟摇摇欲坠的身子,抬手扶了他一下:
“阎哥,我们知道你伤心,我已经命人去朝中的内库找了上等棺木,宁公子付出良多,必要风光大葬的。”
阎云舟跌坐在了椅子上,他拉住了宁咎的手,忽然开口,眼中是偏执的笃定:
“他说让我等他,他这个人说话最是算数了,他从未骗过我,他说他会回来就是会回来,我不会办葬礼,他没死,他只是远游了。”
洛月离瞧着这阖府上下,真的半点儿都没有准备丧事的意思,他能理解阎云舟此刻的悲痛,但是他们总不能看着宁咎的遗体便这样放着啊,再说,如今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他们不能看着宁咎如此。
“阎云舟,你清醒些,你要让宁咎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吗?”
阎云舟却在此刻抬头,那双眼中似乎异常的清醒,他屏退了所有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一晚他和那位很快便是这天下之主的人说了什么。
此后,所有的人都只知道,焰亲王阎云舟的王妃在攻下京城的那一天重伤,焰亲王为了给王妃冲喜当天便再一次拜了堂,有幸王妃遇到了神医,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到海外仙山休养。
焰亲王府自始至终都不曾办过葬礼,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三天后一个金丝楠木的棺椁被下葬在了阎家祖坟中。
清晨第一抹的阳光撒在了房间中,宁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角划过了一条清晰的泪痕,心中的悲痛难以抑制,阎云舟……
他立刻坐了起来,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明媚的阳光照在了落地窗前的桌几上,欧式的装修风格,瞧着像是哪家大的酒店,他一时想不起这是在哪里,但是眼前的一些却都昭示着他回来了。
一阵熟悉的铃声响起,宁咎下意识从床头上拿过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亮着王琦两个字,这人不是被人,正是他们科室的同事,两个人还是同学关系,他有些恍惚地接起了电话,对面的声音还是熟悉的贱贱的声音:
“你可终于醒了啊,你说你高兴过头了?拿着65度的茅台拼酒,醉的不省人事的,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扛回酒店。”
宁咎扫了一眼床头上的牌子,星河国际酒店,遥远的记忆从深处被挖了出来,这家酒店好像就在当初他请客吃饭的那家饭店的对面,错乱时空的记忆让他无所适从,勉强应付了王琦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怔怔地盯着手机上面的日期,正是他升任副主任请客的第二天,他一个人坐在酒店的床上,神色仓怆,仅仅只过了一天吗?他抬手擦过了眼角控制不住的泪水,脑海中都是最后那一刻映在他眼中的阎云舟的面容。
穿越千年难道只是黄粱一梦吗?记忆中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鲜活,阎云舟的一颦一笑,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过是醉酒一夜的时间,他在一个不曾存在于中国古代的王朝中生活了近一年的时光,从起初的无语,气愤,想要回来,到最后的不舍,流连和遗憾,他仿佛在这一夜之间过完了一生。
他回来了,阎云舟怎么办呢?他得多伤心,本来他身体就不好,宁咎对于这一切的感慨很快便移到了对阎云舟的担心之中。
他不信这是一个梦境,他的灵魂确确实实去到过那个时代,跨国千年的时空,与那个他从未后悔过遇到的人相知相恋。
宁咎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要回去,他一定要找到回去的办法,他不能放着阎云舟一个人,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种种磨难都闯过来了,就差这最后的一步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第一人民医院中宁咎所在的科室中,上到主任下到实习生都觉得这院里最年轻就上副主任的宁咎最近有些奇怪,从前挺能侃的一个人,现在一整天都是少言寡语的,还时不时的一个人坐在那发呆。
“你有没有觉得宁主任最近好像情绪不太对。”
“哎,天才总是寂寞的,我们这医院你看过几个28能上副主任的?”
“也是。”
宁咎这一个月来,除了上班就是翻阅大量的文献,古代的典籍,甚至还有很多光怪陆离的野记杂书,而一到了周末,他就会去各种的寺庙,道观。
但是他再也没有碰到过什么能看出些不同的人来,他想到了玄威和青羊道人,他们的命格之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说明他当时一体双魂的情况,更甚者,他怀疑玉清观中他们的那位师祖也很可能是一位穿越者。
他打开了手机查到了玉清观的位置,在河北还真有这么一个道观叫玉清观,他决定这周末就开车前往玉清观。
第115章 告诉我穿越入口在哪
李彦进驻京城,严令兵将不得扰民,不得滋事,此刻的京城之中,除了围住皇城的兵将之外,只留了堪比禁军和巡防营的人数驻守,其余兵勇都驻扎在了城外。
兵乱,宫变总是伴随着流血牺牲的,但是这一次,皇城的大门是被宁咎用炮火轰下来的,所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攻城的战损,只不过那一声一声震天一样的炮火声,也成为了所有城内人的噩梦。
但是三天的时间过去了,那些闯进来的兵勇并没有为祸作乱,反而是在冲进来的第一天便带兵去抄了魏家。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冒头,但是见那些大着胆子出来看热闹的人也没有被驱赶,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出来看了。
去抄家的兵将得了洛月离的交代,从魏家抄出的一切黄金,珍宝,古玩字画都不加遮掩地流水一样从魏家的宅子里抬出来。
魏家这么多年树大根深,有李启的庇护,不成器的魏家子弟,旁支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在少出,但是民不与官斗,就是吃了亏他们也是求告无门。
但是这一次不同,李彦下令,任何被魏家欺辱,有冤屈的百姓皆可去顺天府鸣冤。
此命令一出,再看着这一次魏家真的被抄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告了。
李启被软禁在了寝宫,任何人都不得见,而朝臣也被软禁在了值房,此刻的朝臣分了几个派别,一边是以苏太师为首的官员,认为皇帝失德,有违先帝遗旨,当引咎退位。
一边是维护祖宗礼法的保全派,认为李彦是乱臣贼子,但是也有不少的朝臣是两边都不靠,还在观望。
李彦知道他们在观望什么,他们突袭入京,他们还在想着万一禹州和蓟州的兵将攻进来若是赢了怎么办?
他没有管那些朝臣的心思,下令查抄了魏长河的家之后,便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了过来。
除了个别擅长妇科病证的太医全数都派到了焰王府,他和洛月离实在是放心不下下,宁咎走的这么突然,阎云舟那身体什么受得了。
这六月的天气,人是留不久的,阎云舟不忍亲眼看着宁咎的身体腐坏,人被悄悄地葬入了阎家祖坟,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写,他说过让他等着他的。
阎云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他就在那块儿空白的墓碑前待了一天一夜,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被送回王府的时候脸色惨白的不似活人,王府中一众的御医已经等在了那里,暗玄急的嘴边都是炮:
“王爷,您就让太医看看吧,宁公子怎么忍心看您这样?”
回到王府半天之后阎云舟终于让人进了屋子,却不是让太医看病,而是下了一个谁都有些莫名的命令:
“暗玄,去查,昨日京城中所有下生的孩子,无论男女,报给本王。”
“是。”
阎云舟整理了心情,终于见了太医,他不会有事儿的,他要好好的活着,等宁咎回来,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他。
自攻入京城之中,阎云舟便几乎没有过问过政事,连宫中都不曾去过,直到三日后,在月林行宫的太后,带着官眷命妇回宫,李彦亲自出城相迎,阎云舟才重新踏出焰王府。
苏太后以先帝遗旨和太后的名义提出的废立皇帝,在朝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三天了,李启第一次再被带到议政宫中,整个议政宫已经占满了朝臣,苏卿烟此刻的凤椅便被放在了龙椅边上。
李启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冷笑出声:
“果然是你,李彦能从月林行宫逃走,这定然也是太后娘娘的手笔吧?”
苏卿烟看着他没有半分多余的神色,声线清亮稳健,响彻在整个议政宫中:
“算算时间,陛下也已经在位七年了,宣和二年,江南水灾,陛下派去魏成赈灾,修筑河堤,魏成贪污赈灾款,致使流民四溢,哀鸿遍野,险些激发民变,陛下却只因魏成是表弟便轻拿轻放只将魏成官降三级,致江南百姓于不顾。
宣和三年,陛下派遣多位将军到南境军中,任人唯亲,残害多位南京军将领,致使宣和四年初南戎五次犯边。
宣和五年后,授意兵部克扣北境军粮饷,十几万守边将士在冬日里既无御寒的棉衣也无过冬的粮草。
宣和七年冬,挪用北境军费修筑皇极殿,穷凶极欲,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苏卿烟看向了朝堂中的众位朝臣,目光中的坚毅像极了先帝:
“哀家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但是诸位都是大梁股肱之臣,你们想想,今日大梁还是大梁,你们还能站在这里高谈阔论是靠的是什么?
是边境战士不畏严寒酷暑守土卫边,是百姓能够安乐度日,先帝在位二十五载,外除戎狄,内清政局,留下的是多好的一个局面,这才短短几年?
就让你败成了如此模样,大梁再在你手中几年,恐怕外族的铁蹄都要踏过云山了,先帝雄才大略,恐怕此生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你能如此糟蹋他的江山百姓。”
桩桩件件,苏卿烟都半点儿没有冤枉了李启,阎云舟只是立在朝堂下,没有再此刻插话,李启今日便是退位之时。
站在议政宫下的那些人不少都是历经过先帝朝的,如今这位和先帝比起的差距可想而知,此刻就算是再蠢的人也看的清楚朝局,苏家,太后这是都站在了李彦那边,如今十几万大军在京城。
吕良他们前后坐拥近六十万大军也没有打赢,此刻是败局已定,朝臣除了几个李启的心腹之外问问跪下请旨:
“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李启周身都气的发颤,这些前两日还山呼万岁的人,今日……真是可悲可笑。
宣和七年七月十三日,梁平帝宣告退位,李彦登基,改年号正德。
走出议政宫的这一天一直在下雨,李彦知道阎云舟的腿伤严重,吩咐了此后焰亲王的软轿可以停在议政宫下,但是这一日阎云舟却没有乘软轿,而是一步一步踏在了白玉台阶上往青华门走去。
他的脸色白的不似活人,脚步有些拖沓踉跄,暗玄不得不扶住了他的手肘:
“王爷,还是到暖轿上吧。”
阎云舟却不发一言,只是目光偏执地看着青华门的方向,好像在找什么人一样,他踉跄到了青华门前。
抬眼看着那从黄色琉璃瓦上一串一串滴落的雨水,他的视线都在渐渐模糊,恍惚间这漫天的雨幕变成了洁白的飘雪。
好似那个一身雪青色束腰长袍的人就立在青华门外,身姿笔挺,俊华如松,他手中撑伞站在那里等他,阎云舟上前了几步,手向前一抓,却抓了一个空,眼前哪还有什么雪青色长衫的人?
暗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王爷。”
阎云舟恍惚回神,身上的力气也似乎被抽尽,声音低沉暗哑,带着说不出的浓烈悲伤,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地忽然笑了,他盯着青华门外的阶梯:
“那天他就站在这里等我,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衫,分外的好看,他问我还能不能走,我问他,若是走不了了,他待如何?他说,他背我。”
直到现在的这一刻阎云舟都还记得当初宁咎说这句话的每一个神态和语气,半晌之后他笑的有些惨然:
“我说我当初怎么没有答应呢?好歹让他背我一次啊。”
阎云舟沿着青华门外往朱雀大街走,走着这条他和宁咎曾经一同走过的路,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直到看见了那车架的时候,身子才终于软了下去,暗玄接住他也慌了神:
“王爷,王爷,来人。”
当晚阎云舟便发了高烧,洛月离匆匆赶到王府,院子里一群的太医,杨生是最了解阎云舟身子的,当下立刻开药,因为烧的高,他用上了阿司匹林来退烧。
洛月离坐在了内室外面的堂屋,问着从内室出来的太医:
“王爷身体到底如何?”
谁人都知道洛月离是景郡王,不,是当今陛下的老师,就算他的官职暂时还是从前的,也没有人敢轻视,太医院的院正躬身回道:
“回大人,王爷的脉象虚散无根,至数不齐,阴阳不敛,阳气离散,漫无根蒂,心气不能维系血脉运行,以至于心力衰竭…”
洛月离不愿听御医这长篇大论,他打断了他的话:
“你只说如何调养?可能养回?”
那太医立刻再开口:
“王爷的身子要调养非一日之功,要戒劳戒焦,辅以汤药,针灸,徐徐图之。”
洛月离沉了一口气,他也知道阎云舟的身子不可能一下便好,何况此刻遭逢大悲之事,就是身上的病好的了,心上的病也难医。
“宫中的药不必吝惜,陛下有旨,王爷所需药物不必禀报,可直接送到王府。”
“是,臣等遵旨。”
洛月离一直等到深夜阎云舟醒来,去里面看了一眼:
“你醒了?你可够吓人的。”
阎云舟看了一眼床榻边坐着的人,记忆慢慢回笼:
“几时了?”
“快子时了,身上感觉怎么样?”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
“我没事儿,时辰晚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朝中你多费心。”
洛月离知道此刻说什么也安慰不了他,看着他的烧退下去一些才离开。
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天早朝,阎云舟换了朝服,休养了这几日也没能让他的脸色好看起来。
这一日早朝他来不为别的,就为交出北境兵权,那枚虎符被呈送到了御前,李彦看着底下那苍白消瘦的人眼中的担忧不是作假的:
“王爷护卫北境多年,这虎符在王爷手中朕才安心。”
阎云舟拱手,声音清朗:
“陛下,臣征战多年,身上旧伤不少,恐难再上疆场,北境也该交还陛下,请容臣自私一次,过几日闲散的日子。”
李彦张了张嘴还是叹了口气,阎云舟的身子他也问了太医,想到了阎云舟从前的话他便也点了头:
“好,这虎符朕收下,望王爷保重身体,便是让朕放心了。”
接着李彦看向了朝中站着的宁安侯宁文鸿,开口出声:
“传旨,宁安侯有失德行,褫夺封号,搬离侯府,焰亲王妃德行出众,医者仁心,着其承袭宁安侯爵,着工部修缮侯府,以待侯爷游历归来。”
“臣遵旨。”
阎云舟深深鞠了一躬:
“臣替王妃谢过陛下。”
此刻通往河北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奥迪疾驰而过,车停在了玉清观的门口,周末的道观人多一些,宁玖进去看着巍峨的宫殿,他不知道此行会不会有收获,但是他必须要试一试。
“道长,我想有些事有困惑,想见一见方丈,可能行个方便?”
宁玖拉住了一个正在扫庭院的小道士,那道士倒是也十分和善:
“善人请随我来。”
宁咎穿过了一种宫殿,到了里间内舍,这里的方丈是个有些年纪蓄着胡子的人,瞧着有些仙风道骨。
宁咎此刻已经没了其他的办法,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当做是神经病,将自己身上的离奇的经历和方丈讲了一遍。
对面的老者倒是并没有笑话他,而是拿出了一个命盘算了算:
“善人的命格确有几分奇特,老道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功德的人,只是却也背了些杀孽,不过这杀孽却不似那极恶之人,反倒是像有些还未了却的因果,既然背了因果,总是也了的。”
宁咎听不太懂:
“什么时候能了?”
“善人去那高处瞧了瞧吧,或许三月之后会有机缘。”
宁咎微微皱眉:
“高处?什么高处?”
“在我还是一个小道士的时候,道观中也来过一位您这样的人,所言所说有些相似,当时我的太师傅给他指了一个地方,便是无极龙凤宫,善人,不妨去看看吧。”
宁咎一头雾水的进去,一头雾水的出来,无极龙凤宫?这名字真的不是哪部小说里杜撰出来的吗?想他唯物主义了28年,此刻却落到了这步田地。
但是宁咎实在忘不掉,他绝不相信那是一个梦境,绝不相信那是他想象杜撰出来的,这个时空的某一个点上,一定有一个人在日日夜夜盼着再见到他,他不会放弃的。
他上网查了无极龙凤宫,倒是不想还真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在昆仑山中,这两天的时间宁玖没有干别的,在网上将从前二十几年都没有冲过的浪都冲了一遍。
网上的离奇传说,光怪陆离的故事,他都看了一遍,却忽然被一篇报道吸引住了眼球:
“2022年最值得关注的天文奇观,七星连珠,从公元一年到公元3000年,一共只发生过39次七星连珠,间隔从上百年到三是十年不等,平均每77年才会发生一次,根据预测,2022年6月16日将会再现这一天文奇观……”
宁咎一个字不落地看完了整篇报道,他刷到了后面的评论:
“告诉我穿越入口在哪?”
“请告诉我具体时间,我要提前做好穿越的准备。”
“对一下安好,奇变偶不变?宫廷玉液酒?”
若是从前宁咎看到这样的视频,一定毫不犹豫地划过去,还要填上一句无聊,但是现在他愣是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条评论上:
“昆仑山就是穿越的入口。”
宁咎看了一眼日历,距离6月19号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他想赌一把。
从那天梦醒之后宁咎每天晚上都想着哪怕是梦到一次那人也好,但是事事总是事与愿违,那人一次都不曾到他的梦中来,宁咎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他知道他现在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已经彻底颠覆了从前的世界观,但是他还是要试一试。
他不敢想他这样突然的没了,对阎云舟的打击有多大,三个月的时间,他要准备好,从打定主意的那一刻开始,宁咎便开始翻阅各种有关关节置换和关节手术的文献和视频,还和一个关系挺好的骨科师兄说好,待到有膝关节置换手术的时候叫他一声,他若是歇班便跟台。
手术室中,宁咎正在熟练地刷手,一边的郑杰笑着开口:
“你这怎么了?忽然会骨科感兴趣了?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哦。”
宁咎笑了笑:
“还请师兄多多指点。”
一个月宁咎只要是歇班就在跟台,以至于骨科的人都在开玩笑,说他们副主任的位置要不保,宁咎也只是笑笑不说话,不过该跟的台还是一个都没有少跟,他还要来了不少术中的视频,只要回到了家中他就在看。
熟悉各种情况下,各种患者生命体征下的手术情况,整理了手术过程,术中用药等很多的情形,他想过了,三个月后七星连珠那天他会到无极龙凤宫,无外乎三种结果。
一,徒劳无功,他还是会在原地。
二,他的魂魄回去了,不知道附在一个什么人的身上。
三,他的人和魂儿一块儿回去了,这种情况是他最期盼的一种情况,这意味着他能将想要带过去的东西带过去。
虽然这种可能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在他没有得精神分裂症的情况下,他之前经历的一切岂不是都是天方夜谭?
他是学医的,不是学物理的,他解释不清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儿,但是他此刻宁愿相信,平行的宇宙,可穿梭的时空,希望那平均77年一次的七星连珠可以带他去见他的爱人。
宁咎找了大学时候去做医药代表的人,从他那里买了进口最好的人工关节,一买就是十个,加上所有术中可能用到的药品和器械,他都要在这三个月中准备齐全。
五月的时候是宁咎父母的忌日,清晨,他抱着一束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到了墓园,清晨的墓园还有未消散的露水,墓碑上是一对夫妻,面相和蔼。
宁咎的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在宁咎刚上班的第二年,两人在一块儿去参加一个研讨会的路上出了车祸,两个人谁都没有坚持到医院就没了,这对宁咎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他缓了好久才走出了父母双双去世的阴霾。
他穿了一身休闲短袖,将花放到了墓碑前面,也不在意地上的露水席地而坐,脸上露出了一抹孩子气的笑意:
“爸,妈,有件事儿我想和你们说,我有爱人了,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赶了一回时髦穿越了,听起来是不是像神经病说的?但是我做了好多的自测表,还去做了脑成像,结果都显示我正常,所以排除了我得了幻想症的可能性。
说说我的爱人吧,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是个古代的王爷,你们知道吗?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放在我们现在,直接出道都没有问题的那种。
开始的时候我对他还挺讨厌的,哦,对,就像您说当年讨厌我爸一幅自诩天才不可一世的样子一样,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忍不住的心疼他,看不得他难受,看不得他将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好,独独给自己的路堵死。
他救过我很多次,当然我也救过他,他对我很包容,他理解我在那个时代孤身一人的感受,照顾我的情绪,陪在我的身边,是一个完美的爱人,我们经历了很多,但是就在黎明前的时候,我离开了他。
他那个人看着很坚强,其实有时候很娇气的,像是一朵娇花一样,我不敢想我走了,他会怎么样,所以,爸,妈,我想赌一次。
我已经给医院写好了辞呈,下月就会离职,我想好了,若是这一次可以回去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这一次回不去了,我便准备去长期支边,学以致用吧,我在那个世界也糟了一些杀孽,虽然都是万不得已,但是我也希望能以此赎罪,爸,妈,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到,若是听到了就支持你们儿子这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资料以前道观也称主持和方丈,不是佛教特有,所以文中这样写哈
感觉王爷好可怜
第116章 他将自己逼得太狠了
又是一年冬,京城内外下了整整三天的雪,这半年来,阎云舟几乎很少上朝,因为他在李彦刚刚登基的时候就立刻交出兵权,倒是让朝中一些朝臣有了些别样的心思,毕竟自古以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
阎云舟的名头太盛,朝中谁的心里都清楚,若非是阎云舟当初站在了李彦的身后,将李彦推上位,现在这天下也不会易主。
朝中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揣摩那上位者的心思,打天下的时候,李彦自然待阎云舟千般好万般好,但是此刻他坐上了大位,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朝中的一些朝臣也观察了这半年的时间,阎云舟不上朝,李彦也甚少传他进宫,虽然一应礼遇都在,但是任谁看了,都是阎云舟被夺权。
有些急于站到新帝那条船上的人,开始明里暗里地映射阎云舟,李彦起初不以为意,但是后来便也看出了那些人的心思,驳斥了好几个朝臣的折子,着人到了午门外站着,才算是压下了一些风波。
阎云舟则是对一切窗外事都充耳不闻,焰王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闭门谢客的样子。
一来,他也为避嫌,不愿在新皇登基的时候与朝臣来往过密,二来,他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与旁人应酬了,他所有的热情和生气都随着宁咎的离开而离开了。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这焰亲王府闭门谢客,却有两个人谢不了,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就是在三月前被认命为户部侍郎的洛月离。
阎云舟这半年的身子好好坏坏,有三个御医几乎是常驻在焰王府,他腿上的关节到了冬天更难熬。
为此,李彦特意命了工部的人过去,赶在冬日之前将王府后院本来带的那个活水池中引入了温泉,只是为了他冬天能不那么难熬。
阎云舟少有出门的时候,每日不是在院子里看着宁咎从前留下的东西,便是在每月十五的时候雷打不动地去阎家祖坟边的别院住上三天。
暗玄端来了晚上的药:
“王爷,用了药就早些歇着吧。”
阎云舟靠在榻上,素白色的里衣外面是一身雪青色的中衣,腰腿上搭了厚实的羊绒毯子,手上握着一块儿雕了一半的木头,那木头雕的是个穿着长衫的青年,衣摆飘扬间栩栩如生。
阎云舟见他进来才抬起头来,抬手拿过那药碗一饮而尽,这半年来所有人都担心阎云舟会因为宁咎的死而失了生机。
甚至对身子都不在乎了,但是却不想这担心多余了,阎云舟没有拒绝看诊,甚至可以说他非常的听话。
比之从前被杨生诊治的时候还要听话,让喝药就喝药,让针灸便针灸,让药浴就药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的抗拒,那些御医或许都觉得,这位极人臣的焰亲王也逃脱不了怕死。
但是只有日日跟着阎云舟的暗玄看的出他的苦,那么多的药喝进去,其实也不过将将吊着那人的精神罢了。
阎云舟放下了药碗,难得开口多问了一声:
“下午回话的人来说陛下和洛月离杠起来了?”
阎云舟甚少出现在朝堂上,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再插手了,但是事关李彦和洛月离,他终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暗玄难得见阎云舟对旁的事儿有了反应,立刻出声:
“是,听说是为了赐宅子的事儿,陛下想要将魏长河留下的宅子赐给洛大人,洛大人坚决不受。”
阎云舟沉默了一下,微微敛眉没有再说什么,这半年的时间,李彦和洛月离倒是不止闹了这一次。
早在三月前的时候,李彦便想要直接将洛月离命为户部尚书,在他看来,户部尚书都已经极度委屈他的先生了。
但是洛月离却拒绝了,只言现在的户部尚书黄生并无大的过错,且资历也深,熟知各地钱粮,先不论其他,只要黄生能够踏踏实实地干活,李彦刚刚上位便不能随意贬谪二品大员,他只要了户部侍郎的位子。
但是李彦不愿意,还要给洛月离加封太傅,上正一品衔,圣旨都已经被传到了洛月离的府上。
但是洛月离愣是没有让内侍展开圣旨,深秋的天气就跪在了自家的府门口,只说让皇帝收回成命。
李彦匆匆赶到洛月离的府上,看着跪在冰凉瓷砖上的人眼睛都气的要冒火了,两人虽然谈的不甚愉快,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以皇帝收回了圣旨而告终。
阎云舟放下了手中刻了一半的画像,暗玄以为他是想要起身去就寝,想过来扶他一下,那人却叹了口气:
“不必了,你让人备些好的酒菜,准备接驾吧。”
“接驾?是,陛下要来?”
阎云舟也算是看着李彦长大的,心中猜他怕是忍不过今晚,暗玄下去准备,果然没有到两刻钟的时间,王府的后侧门外便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可不正是连夜出宫的当今圣上?
侧门外的守卫赶紧下跪迎驾,不过倒是并不慌张,很显然李彦深夜走侧门过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暗玄也出来接驾:
“叩见陛下。”
李彦边快步往阎云舟院子这边走,边抬手:
“起来吧,王爷可歇下了?”
“还没有。”
李彦进屋,阎云舟撑着身子要起来,他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臂:
“阎哥,你和朕就别客气了,快坐着吧,前几日的风寒可好些了?”
“托陛下的福,好多了,烧也褪了。”
“那就好。”
李彦坐在了阎云舟的边上,神色郁郁,阎云舟也知道为了什么事儿:
“陛下用晚膳了吗?”
“朕气都快气死了,还用什么晚膳。”
“正好臣晚膳也没吃什么,陛下陪臣再用一些?”
李彦也听御医说过阎云舟的胃口一直不太好,自然也没有拒绝,一桌子的菜肴上来,还上了些酒,李彦知道阎云舟一直在用药:
“朕自己喝点儿就好,这鸭汤瞧着不错,阎哥多用点儿。”
阎云舟用勺子喝着汤,李彦菜没吃几口,倒是闷了好几杯的酒,脸上都微微泛起潮红,酒过三巡,这年轻的帝王便也没了拘束,和阎云舟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
“自从我做了这老什子的皇上,老师便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的赏赐他不要,授官也不要,就更不要说封爵了,这些我都顺从他了,现在呢?我只是赐了一个宅子,他竟然跪在地上逼我收回成命。
之前他腹部中箭,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休养的条件,人刚刚能起身便要料理后备,军需,降将还有幽州那一大摊子事儿。
他从小没有习武,也就是一般文人的底子,经不起这么遭害,魏长河那个宅子有一处温泉,冬日养身子正合适,给他最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李彦又是一口酒下肚,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从前在幽州的时候,他除了那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恋之外,和洛月离没什么不能说,也没什么说不通的,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很近。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彦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陛下”二字。
阎云舟默默给他又倒了一杯酒:
“现在洛月离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魏长河留下的那个宅子占地颇大,我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臣子内院是否可以私设温泉,但是按着现在的成例,府中有温泉的除了些有封爵的王爷,宗亲,便只有正一品大员。
洛月离这是不想陛下的恩典太过,引来朝中诸臣子的不满。”
不提这个事儿还好,提起品阶这个事儿李彦又是一肚子的憋屈:
“阎哥,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自幼便跟着老师,治理幽州,治理百姓这些都是他教我的,他本就是我的老师,如今我登基称帝,加封太傅怎么了?”
阎云舟很显然也是知道当时那场风波的,他揉了揉眉心:
“陛下说的确实有道理,按着陛下和洛月离的关系,这太傅一职洛月离确实当得,但是洛月离坚持不受,殿下可想到是为什么?”
李彦又不傻,自然也是知道洛月离心思的:
“李启玩弄权术,任人唯亲,搞得朝堂上乌烟瘴气,魏家此刻是倒了,但是从前那些被打压的士族也都冒出了头来,其中就有一支是昌河洛家,老师不想步魏长河的后尘,但是朕不是李启,他为什么不肯信我?”
李彦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都有些发红,他其实最伤心的地方就是洛月离不信他。
阎云舟再给他倒了杯酒:
“洛月离并非不信陛下,他是不信人心。”
阎云舟毕竟和洛月离相交多年,那人一颗心生了九窍,李彦就算是跟着他学了这么多年,但是毕竟还年轻,和洛月离那深沉的心思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的,李彦看了过来,面带询问。
“陛下,人的欲望无穷尽,洛月离有从龙之功,又是陛下自幼的老师,洛家虽然比不得一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名门,但是到底也算是一方门阀,若是洛月离此刻扶摇直上官居一品,难免有些人不生出旁的心思来。
就算是洛家的主家把持的住,那那些枝枝蔓蔓的旁支呢?各路官员会争相来烧洛家这个热灶,陛下刚刚料理了魏家一族,此刻朝中状似平静,其实各有各的心思,陛下本就年轻,若是陛下身边的能臣尽折,受利的会是谁呢?
到时候若是洛家真的出了事儿,有人状告到御前,陛下如何处理?若不想徇私那洛月离也难逃其咎,若是徇私,更是于皇威有损。”
阎云舟的话让李彦呆愣了片刻,所以老师不肯要高位,是怕洛家做大,怕他左右为难?
只是还有些话阎云舟没有同李彦说,那就是洛月离真想做的事儿太大,大到让他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的污点。
送走了李彦之后,阎云舟才歇下,半年了,他虽然只有一个人睡,但是身边总会再放一个枕头,再放一床被子,就仿佛宁咎还在时候的样子一样。
周一,第一人民医院,宁咎带着辞呈到了院长办公室,算起来院长还算是和他隔了几十届的师兄,小老头看到这辞呈的时候都瞪大了眼睛:
“辞职?怎么忽然要辞职?”
宁咎只说要想要支边,没个三年五载的回不来,自然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医院的编制:
“支边可以,以医院的名义去也可以啊,辞哪门子的职?你是不是找下家了?”
老院长惜才,算起来宁咎的导师和他也认识,在宁咎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便去听过他做的报告,不会是哪家医院出了高薪给人挖走的吧?
宁咎坐了下来:
“您放心,我家底殷实,不至于为了五斗米折腰,我就是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出去看看,等以后成家立业了哪还能这么往外跑?而且我要是回来,肯定只来咱们医院,就是您别到时候不要我就行。”
宁咎的父母在学术界也是有名的,家底殷实这他倒是真的信:
“你真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想出去支边,可能先去西藏那边,多看看。”
宁咎年纪轻,趁着这个时候多出去走走也好,好的医生倒是也不是一定要在大医院里,在外面长长见识再回来也是好的,老头倒是也有些钦佩宁咎的勇气,批了他的辞呈。
剩下的半月时间宁咎便将手中的病人逐一交接了出去,他辞职的消息在医院里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可是最年轻的副主任啊,说辞就辞了?
这一天是宁咎在医院里工作的最后一天,清晨,他带上了身后的几个住院医和实习生,大查房,其实该交代的在之前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宁医生,您真的要走啊?”
“嗯,想去支边,你的指标我看了,还不错,下周三左右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出去之后注意休息,定期复查。”
查房之后宁咎回到了办公室,这办公室他待了三四年了,他不喜欢离别,不想最后的时候一个人抱着箱子出去。
所以,早在之前的这些天他便将东西都整理了七七八八,其实该带回去的也没带回去几件,笔记,书籍这些东西是最多的,他都整理好送给了几个住院医。
没有人知道宁咎此去便是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念头去的,他走的这一天,科室定了蛋糕:
“宁哥,说好了,几年之后还回来的啊。”
“对啊,宁哥,到那边看到了什么疑难杂症啥的别忘了和我们说。”
“哎,还是小宁有勇气啊,说走就走,所以说不能英年早婚,不然哪有诗和远方?”
科室里七嘴八舌的乱侃,宁咎一直笑着,听着每一个人说的话,记住了每一个人的面容,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宁咎亲自切了蛋糕,笑着开口:
“此去山高路远,同志们各自珍重啊,我们后会有期。”
引得科室里的人都笑了出来,但是离别终究还是会到来,宁咎一颗一颗解下了白大褂的扣子,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
若是他真的能回去,此生便注定与这白大褂无缘了,若是回不去,他会穿着这身白大褂走便中国所有需要医生的地方。
一身黑色夹克的人走到了门口,大大方方地摆手:
“行了,别送了,十送红军呢?都回吧。”
宁咎两袖清风,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该留下的也都留下了,最后他一个人站在夜色下,看着第一医院的招牌,看着住院部的门口。
想起他当年他刚刚到医院在这楼前宣誓的样子,满目憧憬,心怀激荡,那时,他以为他会在这里待一辈子的。
最后宁咎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从前的誓言响彻在了耳边: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辛劳……”
是,无论这一次前路如何,他依然不改初衷,任何时代的生命都需要医生的守护。
黑色的奥迪划破了夜色,家中宁咎早已准备好了所有需要带走的东西,他将卧室中一家三口的照片从相框中拆出来,贴身放在了衣服的内兜里。
若是真的能带过去,他也得给阎云舟看看他岳父岳母长什么模样啊。
他下楼开始装车,除了他想要带回去的医疗器械,手术工具之类的东西之外,还有不少的户外用品。
毕竟无极龙凤宫可是海拔3800米,他已经提前吃了十天的红景天,还带上了大罐的氧气,怕路上不好走,他还多带了两个备胎。
终于他告别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准备踏上那未知的旅程。
正德二年东,隆冬腊月是阎云舟最难熬的时候,这一年京城之中流行起了一阵风寒,阎云舟也未能幸免,整整昏迷了两日未醒,此刻院子里满是药味儿,就连李彦和洛月离都过来了。
太医更是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李彦脸色急切地摆手:
“都起来,王爷如何了?”
“回陛下,王爷脉象细弱滞涩,风邪入体,以至…”
太医的长篇大论李彦没有耐心听,直接打算了他们的话:
“说办法,人什么时候能醒?”
“臣已经开了方子,杨府医给王爷用了退热的药,想来若是高烧退下去,王爷应该便能醒来。”
这两年的时间,照顾阎云舟身体最多的自然还是杨生,李彦也知道宁咎留下的药有奇效,此刻便看向了杨生:
“王爷服药下去可有效果?”
杨生此刻面露难色:
“陛下,阿司匹林已经给王爷喂下去了,烧降下来了一些,不过,这药所剩不多了。”
听完这话就是洛月离的心中都是一沉;
“军中应该还有一些,我命人去取。”
阎云舟身体差,三五不时就要发烧用药,宁咎从前留给杨生的那些也剩下不多了,李彦的眉心紧拧:
“当初不是有很多人跟着宁咎制药吗?就没有学会的吗?”
“回陛下,是有跟着宁公子一块儿做的,但是那大蒜素和氧气简单,底下的人倒是也能弄出来,但是磺胺和阿司匹林这两样药就是照着宁公子之前的方式做,也没人做出来过。”
那药总有用完的时候,杨生早就已经找来了从前跟着宁咎一块儿做药的人,让他们尽量回忆,但是没有人说的清楚步骤和每一步做出来的东西,大半年过去了,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但是现在用要先将眼前的这一关过去,这一晚洛月离和李彦都没有离开王府,洛月离坐在了床前,看着里间的床榻上躺着的人,一身白色的寝衣,眼底深暗透着病态的青色,身形清瘦异常,仔细看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他的心中不是滋味儿,阎云舟是个打落了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咽的人,这一年多来,他表面上看着还好,次次见他,见李彦的时候都像是已经走出那场伤痛一样。
但是他的精神头,他的眼睛,还有这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白头发骗不了人。
洛月离亲自帮他换了头上的毛巾:
“他将自己逼得太狠了。”
屋里的人都无声叹息,宁咎的离开仿佛带走了阎云舟所有的精神,现在这个人还活着,但是就像是只剩下了一幅强撑的躯壳一样。
后半夜的时候人才醒来,床上传来了阵阵咳喘,暗玄几乎是立刻起身过来,眼中惊喜难掩:
“王爷,您终于醒来了。”
“咳咳咳……”
阎云舟刚要出声,就是一阵咳嗽,暗玄扶起他的身子,一直在外间的李彦和洛月离也进来了,洛月离直接坐下,瞧着他:
“你可是快吓死我们了,你说说你,什么你都得赶上,这风寒,你是一次也没落下。”
洛月离说归说,但是眼底的担忧做不得假,阎云舟缓了缓咳嗽,欠身给李彦行礼,李彦赶紧扶住他:
“别起,快躺好。”
这一晚洛月离将李彦硬是给拉着送出了王府,让他回宫,自己则留下照顾,好歹病中有个人陪着总好过一个人苦熬。
第117章 相见
虽然是在六月,但是在海拔将近4000米的地方,温度可想而知,宁咎怕路上出现什么状况耽搁了,早七八天便出发了,第四天的晚上他便已经开车到了位于格尔木西南120千米处的青藏公路旁。
他看着远处坐落在荒芜高原上的宫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边巍峨的大山,让他第一次觉得人类如此的渺小,他将车找了一个稳妥的地方停下,拾阶而上,信仰唯物主义二十多年的人,第一次如此虔诚地参拜。
这天是工作日,以至于一个白天下来,游客寥寥无几,宁咎进去见了这座道观的方丈,方丈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送给他一面铜镜:
“善人想要的答案待到时机到,自会显示在铜镜中。”
宁咎抬手接过了铜镜,有些摸不到头脑,这玄而又玄的说话方式他从前一贯是觉得这是在故弄玄虚,心中还非常不耻过,但是现在人有了执念,有了期盼,便再也不敢造次了。
宁咎拿着那一面铜镜出去,高原上炙热的阳光同天空中撒下,落在铜镜上甚至有几分的晃眼,宁咎举起铜镜,眯着眼睛去瞧,里面就是他自己,除了成像的功能差一点儿,似乎和普通的镜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距离6月19日七星连珠的日子还有两天半不到的时间,宁咎晚上扎了帐篷住在了无极龙凤宫脚下的营地,白天人少,晚上却多了几个驴友过来,但是宁咎丝毫搭话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高反让他的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第二天从帐篷里醒来的时候更加严重,心慌,恶心,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接着一身,宁咎就在帐篷里抱着氧气瓶,数着时间,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想到那个熟悉的面容。
若是真的能再见面他一定要好好和那人说道说道,他为了见他受了多少罪。
正德二年的这年冬天,阎云舟病的厉害,杨生几乎是每日都提心吊胆地守在他的身边,两年多了,宁咎留下的药已经不剩什么了,每一次给阎云舟高烧的时候他都是提心吊胆的,现在他都不敢想,若是阿司匹林真的都用完了,下一次要怎么办?
正德三年的春节后,京城的温度开始暖和起来一些,虽然暖的很有限,但是到底不似冬日里那样难熬了,守着阎云舟的御医和杨生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这个漫长的冬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只是阎云舟的风寒算是好了,但是腿上关节的情况越发严重了起来,膝盖时时肿胀,小腿处更是无论怎么用汤婆子暖着都暖不热的样子。
身边的人跟着提心吊胆,但是那个最是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却仿佛分毫都不在意,没有说过一句疼,只是春节的宫宴之后阎云舟搬离了王府,搬到了每月十五都会到的京郊阎家祖宅边的别院中。
更是每日都会到那空白的墓碑前面坐一坐,他对身边的人摆了摆手:
“都出去吧,本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纵使不太放心,暗玄也只能带着人退下,阎云舟靠在用羊绒铺就的躺椅里,消瘦的能看清每一根血管的手还是握着一个木头的小人,五官刻画的栩栩如生,窝在躺椅里的人面上灰败憔悴,唇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声音低哑无力:
“已经两年十个月零七天了,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杨生这段时间白头发都多了不少,他不说其实我也知道,应该是你留下那些药快用完了。”
半晌那靠坐的人忽然笑了一下,灰呛呛的面上唯有那一双眼眸依稀能瞧出从前的模样,看向那没有写着一个字的墓碑的时候,温润和曦一如从前,他撑着软塌起身,从软塌的边上拿过了一根通体黑色的手杖,脚步有些滞涩地走到了墓碑的前面。
他的手撑在手杖上,缓缓蹲在了身来,最后依着墓碑坐了下来,阎云舟闭上了眼睛,苍白的指尖一点儿一点儿划过冰冷的墓碑,用脸贴下了墓碑上,似乎这样他就能离里面的人再近一些了。
“不过,这样也好,你若是回不来了,便换我去找你,总归我们是在一处的,我已经等了快三年了,也算是很听话了是不是?”
男人的声音很轻,声音带着轻缓的笑意,像是爱人之间的喃喃细语。
“煜安,你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回到了你所说的那个世界了?那个世界那么美好,你是不想回来了吗?”
这两年的时间阎云舟总是在想,宁咎会去哪?是投胎了,还是回到了他从前和他说的那个他原本的世界中,他总是在想宁咎之前和他描画的那个世界,那个人人都很自由,有车,有飞机的世界,他会不会回去了便不想回来了?
人在病中的时候总是会脆弱一些,就是阎云舟也不例外,他依靠在空白的墓碑上,眼眶微红,半晌他整理好了心情,笑着看向墓碑:
“其实你不想回来了也没关系的,在那边过的好就行。”
阎云舟沉默了一下再一次笑了一下:
“好了,我信你一定是想着我的,你知道吗?你走的那一天京城中一共出生了51个孩子,其中有27个是在你走后出生的,每个孩子我都去瞧过,有一个小姑娘的眼睛和你长得十分像。
只是不过这孩子的命苦,母亲难产没了,父亲续娶的这个是个厉害的,苛待了孩子,我便让人将小丫头接到了庄子上,你说你若是真的投胎了,会不会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啊?”
阎云舟想起了那个眉眼肖似宁咎的孩子,苦中作乐地笑着和墓碑说话,直到太阳都有些西斜了,温度降了下来,暗玄才复又进来,看见阎云舟就坐在墓碑边上吓了一跳:
“王爷,那地上凉。”
他赶忙将人扶了起来,阎云舟再一次看了看那沐浴在夕阳金光中的墓碑,才回到了院子。
6月19号,因为七星连珠的天文奇观,这营地上的人倒是多了起来,宁咎默默将自己的帐篷挪到了最里面不起眼的地方,这样至少若是真的穿了,也不会吓到别人。
七星连珠的奇观在晚上,宁咎的心情也开始紧张了起来,他将所有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都连背带挂地弄到了身上,要是真的他走运身子穿过去了,这些东西他一样都不能落下。
好在天黑了下来之后,因为帐篷一个个地距离都比较远,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天上,这才没有谁发现宁咎这个“显眼包”。
宁咎的手中紧紧捏着方丈给他的那个铜镜,这两天翻过来倒过去,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但是没有一次这镜子显示出什么“神迹”来,天越来越黑,隐隐已经能看到了天空中亮着的星星。
“快看,真的是一排。”
宁咎也应声抬头,方才天空中还遮挡的几朵云,此刻都飘散了出去,这可以算是荒原地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光污染,浩瀚的夜空深邃又静谧。
天空中已经能看见那连成一条线的奇观了,宁咎的手捏紧了镜子,原本还算是平静的天忽然刮起了风。
一瞬间就是飞沙走石,猛烈的风一连掀翻了好几个帐篷,连前面那几人刚刚架起来的天文望远镜都被吹倒了,人群中开始传来了各种的叫喊声。
愈演愈烈的风强的甚至可以将整个人都刮走,宁咎没有选择和其他人一样躲在帐篷里,呼呼的风声从他的耳边而过,风声的怒吼似乎在一瞬间屏蔽了他的五官,让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何处,记忆的深处浮现出了阎云舟的脸。
宁咎只觉得飓风在撕扯着他的身体,下一刻他能感觉到身体在变轻,他不知道这一次等待他的是什么,或许他没有回去,而是被这大风给刮走了,但是他不愿意再去想,放任自流。
忍着身上被撕扯的疼痛,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镜子,镜子中的画面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随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京城的官道旁,一群人围了一个圈儿:
“这人是谁啊?怎么倒在这里?”
“这身上是什么东西?怎么穿的奇奇怪怪的?”
“该不会是外族的奸细吧?”
“快,报官,报官。”
京城城门的巡防营瞧着这边有动静过来看了一眼:
“军爷来了,军爷您看,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这里的。”
今日值守的是宋元,他看着那人的头发,衣着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这穿的什么东西?
“这瞧着不像是我们大梁的装扮啊?”
“带回去审。”
宁咎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在一个很昏黑的房间中,鼻息间能闻到很明显的发霉的味道,他的意识还有些混乱,头也有些痛,他闭着眼睛缓了片刻之后,昏睡前的记忆一下便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宁咎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黑乎乎的房间,一鼻腔的霉味儿,木质还有些透风的窗户,他,他这是回来了?这是哪里?他迅速看了看身边的东西,身上挂着的一些东西还在,但是背着的那个大包不见了。
宁咎起身就推开了门,门外是一个院子,从院子里面铺着的砖就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现代了。
“你醒来,别乱跑。”
一个穿着甲胄的人见他出来走了过来,宁咎打量着他,这身衣服他见过,从前军中不少的兵将穿的就和这样的甲胄差不多。
“你是哪里人?要到哪去?”
宁咎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是方才抬头间他看到了宁远塔的塔尖儿,他记得那个塔,几次从王府出去他都能看到那个塔,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他真的回来了。
但是面对眼前兵将他还是要谨慎一些:
“我京城人,外出游历。”
那人的目光狐疑地看着他,宁咎低头也看到了自己的这个装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连着身子一块儿过来了,他死的时候大军刚刚攻城,他也不知道现在局势到底如何?所以没有敢贸然说出阎云舟的名字来。
“你的牙牌呢?京城之中可有亲眷?”
宁咎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个时候的牙牌就和现代的身份证差不多,记录了名字,生辰和是哪里人士,进城通关都需要用到牙牌,进京尤为严格,还会查问事由。
宁咎不明现在的形势只能赔笑开口:
“不瞒这位官爷,我是个大夫,游历时多是在荒郊野岭采药,牙牌不慎遗失,京城之中我确实有个远房亲戚,乃是大理寺卿苏北呈苏大人,我还曾为苏太师诊治过病症。”
学霸的智商不会因为换了一个地方就降低,宁咎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无论是阎云舟的名字还是李彦的名字他都不能轻易透露,以防万一现在还是李启做皇帝,一旦贸然开口,他这么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但是苏家是世家大族,苏家在什么时候应该都是安全的,苏北呈他见过,只要见了苏北呈他就能知道阎云舟的状况了。
果然那人听说苏北呈的名字也是一惊,虽然宁咎这一身瞧着不靠谱,但是他也听说过有些医术高的大夫就是奇奇怪怪的,看出那人有所估计,宁咎立刻开口:
“不然这样,您若是现在不能放我出去,便帮我给苏府带个信可好?”
那人倒是没有拒绝,谁人不知如今的皇帝是苏太后扶上去的,苏家站在了新皇这边,若是这人真的是苏太师的大夫,他也能去苏宅刷个脸啊。
“好,你写吧。”
宁咎到了屋里写了一封信。
苏北呈这天休沐,正准备到城外的别院看看阎云舟,还未出门就听到了小厮的声音:
“公子,巡防那边有个人过来,说是有个人在他们值房说是您的远亲,还为老爷看过病,那人带来了一封书信,在这儿。”
苏北呈接过了信件,给他爹看过病?他怎么不记得他家有个远亲给他爹看过病?
“拧完去一手,一处多一口。”
苏北呈默念了一遍这个字谜,宁咎?他的眼睛瞬间睁大:
“人在哪?”
宁咎就坐在台阶上,手微微扣紧,苏北呈瞧着挺博学的,应该能看懂他的意思吧?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门外的马蹄声,苏北呈匆匆进来,和坐在院子台阶上的人对了一个脸对脸。
宁咎这一身在这个年代确实有些炸裂,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苏北呈:
“苏大人可还认得我?”
苏北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这几年来阎云舟一直说他在等宁咎回来,但是他还是知道那天城外发生了什么的,宁咎死了,方才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是抱了万一的侥幸,但是眼前的人虽说容貌有些和从前不太一样,但是瞧着也有八分相似。
“你…”
“第一次见面我把你当成了刺客,你还记得吗?”
苏北呈瞬间想到了那在阎云舟院子里的第一次相见,宁咎把他当成了此刻,躲到了阎云舟的身后,这件事儿除了他和阎云舟还有暗玄外就只有宁咎知道了。
“你,真的是宁咎?”
宁咎心中已经急的火烧房了,他只想赶紧见到阎云舟:
“是是是,我和你解释不清楚,你和我说,赢了吗?那人在哪?”
一刻钟后宁咎从守卫那里拿到了他全部的行李,坐到了苏北呈的车架中,听着苏北呈的话他惊呼出声:
“正德三年?你说距离当年攻城已经过去三年了?那阎云舟呢?他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苏北呈靠在车架上,揉了揉眉心,他这一揉险些没把宁咎给吓死:
“太医和杨生日夜守着,总是病着,精神头也不好,去年冬天那一次最险,王府差一点就要准备夀棺冲喜了。”
宁咎的手死死捏紧,三年,他回去了三个月的时间尚且如此煎熬,阎云舟的身体是怎么挺过这三年的?
城外的别院里,阎云舟窝在窗边的躺椅中,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能照在他的腿上,暖融融的,总是能好过几分,他精神好的时候便不停地刻手中的木头,精神差便窝在躺椅中睡一会儿。
车子停在了别院的门口,宁咎却忽然紧张了起来,近乡情怯,回去的每一天他都日日夜夜地盼着能再见到阎云舟,但是到了门口他却反而有些害怕了。
手心都在不断地冒汗,苏北呈可以直接进去,他也怕这离奇的事儿惊到阎云舟,所以提前让人将暗玄叫了出来,暗玄在看见苏北呈身边那人的时候瞳孔都仿佛地震了一般。
“你…你是?”
宁咎看向了他:
“不认识我了?当初你关了我,最后怕我不救你们王爷了,还冲我献殷勤呢。”
暗玄的目光看了看宁咎又看了看别院边上那个无名墓碑的方向,最后打了自己一巴掌。
“别打了,阎云舟呢?状态怎么样?”
虽然宁咎知道自己忽然出现,或许最容易接受的人就是阎云舟了,但是那人之前心脏也出过问题,现在他也吃不准,他一下出现能不能惊着人。
暗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现在都不知道是惊吓更多还是惊喜更多,进屋的时候他还拌在了门槛上。
这一声惊醒了刚刚要睡过去的阎云舟,他撑起身看了一眼门口,就连暗玄狼狈地起来,他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少有这稳不住的时候:
“咳咳,怎,怎么了?”
宁咎此刻就站在门口,那人的咳声他都能清晰地听见,手紧紧地扣住了窗棂,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冲出去。
暗玄站到了阎云舟的身前,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
“王,王爷,刚才,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人,长的很像宁公子,我,我让他进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暗玄没有将话说死,好歹是留了一个缓冲的余地。
宁公子,这几个字出现在阎云舟耳边的时候便已经夺去了他全部的心神,他的神色有些怔然,苍白的唇都这些发颤:
“你说谁?”
“宁公子。”
阎云舟骤然撑起身子,一瞬间眼前都是一片一片的浓雾,他却顾不得这些,暗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哪?让他进来。”
门口的门发出了轻微的枝呀声,宁咎推开了门,每一步都像是脚上拖着铅块儿一样,穿过了厅中,躺椅上的身影让他的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眼睛酸涩难忍。
躺椅上的人,一身病骨支离,他费力撑着身子,锁骨处都能清晰看见,眼窝瘦的有些深陷,苍白的面色能看出灰败之色来,整个人就像是费力撑起的一副骨架一样。
阎云舟的呼吸有些粗重,骤然起身眼前还未散去的黑雾让他只能看见眼前模糊的一个人影。
宁咎再也忍不住,他受不了那人虚无焦距的目光和满心期待的神色,他立刻上前,搂住了那个清瘦的身子:
“是我,我回来了。”
阎云舟的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但是挡不住那熟悉的气息,他伸出手回抱住宁咎,这一刻他不愿意再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甚至不愿意分辨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这样熟悉的气息和声音,哪怕是片刻的沉沦他也愿意。
阎云舟的手臂收的很紧,宁咎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人手臂上的战栗和他粗重的喘息,他抬手拍着那人的后背,一声声都是心疼和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看看我,好吗?”
阎云舟的眼前渐渐清明,宁咎先松开了他,那人的力道也开始松动,宁咎找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安抚着他。
阎云舟的目光时隔三年,再一次落在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的脸上。
第118章 见面二
阎云舟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和从前的宁咎瞧着有八分的相似,更成熟一些,瞧着也更有气魄一些,一头利落的短发,身上穿着的衣服他从来没有见过,身上还挂了不少的东西。
看着那人专注的目光宁咎手捏了一下他冰凉的指尖,另一只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
“怎么?还不认识我了?”
屋内其他的人都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将这时光留给了屋内的两个人,阎云舟的轻轻抬起手,落在了宁咎的脸颊上,手下的触感温和,不似那聊聊几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那样缥缈虚浮。
阎云舟小心又不敢置信的神色刺痛了宁咎,他握住了那人瘦的伶仃的手腕:
“别光摸啊,你还可以掐一下,货真价实。”
阎云舟手上还真的用了力,宁咎的脸颊红了一下,阎云舟下意识就住了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揉了揉,这一次换成宁咎的眼圈红了。
阎云舟的神色也清醒过来了几分,声音还有些暗哑:
“你是回去了吗?这是你本来的身子?”
宁咎也不在意自己身上有些脏,他看不得阎云舟小心的样子,直接蹭到了他的躺椅上:
“是啊,那次大战之后,我再一睁开眼睛就回去了,醒来的时候我就睡在酒店的床上,是我酒醉庆功的第二天。”
阎云舟的目光不舍得半分错开宁咎的脸,似乎想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清,积攒了三年的悲痛,心酸,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那边那么美好,是不是不想回来了?”
所以让他等了这么久,他很怕,怕他有一次没有撑过来就真的永远错过了宁咎。
回应他的是一个炙热的吻,宁咎的手扣住了那人的后腰,将自己所有的情谊都倾注在了这个吻上。
滚烫的情谊在两人的唇齿间流转,开始的小心试探到后来的倾泻情绪,这个吻似乎无声地将两人的情感拉回到了三年前。
阎云舟的喘息急促,却不愿放开宁咎,三年的苦熬总算是等来了结果,他像是一个受伤的野兽一样,死命地困住怀里的人,宁咎没有分毫的反抗,就像是老虎爪子下面的小绵羊一样乖顺。
直到阎云舟的情绪有所缓和,宁咎的气焰才起来,惩罚一样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脖颈间:
“没良心,我回去之后日日想你,我那里没有过去三年,只过去了三个月,我辞掉了工作,每天不是跑寺庙就是跑道观,为了回来我跑到了海拔快4000米的山上,迎着大风,若是这一次没有回来,我估计我也被那大风卷走了。”
阎云舟愣了一下,随即还有些后怕,立刻便服了软:
“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说。”
宁咎哪看的了他这样:
“好了好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你身体怎么样?瘦了这么多。”
阎云舟之前也瘦,但是那个时候好歹是有精神头的,但是现在刚进屋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看到的就是一个空架子。
“还好,杨生和太医一直都在府中,我有按顿吃药,配合治疗,会胖起来的。”
宁咎下意识便明白了阎云舟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他怕这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儿,所以留下话让他等着他,所以这人就是活的再艰难都不会退却,他的眼角骤然湿润了起来。
“好,这一次我回来了,我们好好养养,一定会好的。”
宁咎这一身的衣服几天都没换了,在那么高的海拔上,他自然也没有条件洗澡,早晨又被抓到了值房在那都是霉味儿的房间待了半天,此刻他自己好像都能闻到他自己身上有一股搜不拉几的味道。
“王爷大人,容我沐浴更衣之后再来伺候可好?”
阎云舟不舍地松开手,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被单:
“里面有温泉,让暗玄带你去。”
听到这话宁咎下意识扫了一眼阎云舟的腿,没有说其他的,神色轻快地点了头,来日方长,他总能治好阎云舟的。
这是别院,宁咎并不熟悉,暗玄带着宁咎到了后面的温泉,眼睛不停地在宁咎的身上打量。
眼前的事儿实在是太过离奇,他的目光中还有一丝担忧,宁咎也知道他担心什么,在进去之前转身和他面对面开口:
“你放心,我是如假包换的宁咎,确实是有些奇遇,不过以后不会离开了,你放心吧。”
暗玄的眼睛都亮了,他双手给宁咎行了一个大礼,眼睛有些酸涩地退了出去。
宁咎放任自己在温泉中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其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他真的回来了,阎云舟就在和他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
而室内的阎云舟的姿势几乎都没有动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里面温泉的方向,连呼吸都放的很轻,他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病糊涂了臆想出来的,生怕他的呼吸重了一点儿这个梦就醒了。
直到他听到了里面的脚步声,才惶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看向暗玄:
“快去拿一条毛巾过来。”
他撑着坐直了身子,手中拿着暗玄递过来的那条毛巾,宁咎从温泉中起身,看了看一旁衣架上给他准备好的中衣,笑了一下,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现在看见这样的衣服他竟然觉出了几分的亲切。
动作利落地换上了中衣出去,阎云舟已经拿着手中的毛巾在等着他了,但是就在宁咎出来的那一刻,两人齐齐愣住了,阎云舟忘记了宁咎如今的“发型”用不着这么大的毛巾,宁咎瞧着那人手中的大毛巾也笑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坐在了阎云舟的身前:
“劳烦王爷了。”
阎云舟看着那因为刚刚洗过澡而根根立的头发,生平没有见过这么短的头发,比刚出生的孩子都长不了多少,他将毛巾覆在了宁咎的头上,感觉像是给小孩子擦头发一样,都不敢用力。
半晌他还是没有忍住地问出声:
“你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头发吗?”
宁咎被阎云舟的模样给逗笑了:
“是啊,我们那里男人都是短头发的。”
“难怪你从前都不会束发。”
这么短的头发其实连擦的必要都没有,风一吹就干了,宁咎转过身去,笑着看着那人:
“怎么?王爷嫌我丑了?”
“不敢,这样也好看。”
只要宁咎能回到他身边,什么样子都好。
一上午的时间让阎云舟真的相信宁咎是真的回来了,他的精神头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
“暗玄去吩咐厨房多做些菜,丰盛些。”
宁咎还是和阎云舟凑在一起,两个人刚见面时候的惊喜过后总还是要面对现实的,宁咎伸手玩着阎云舟垂在胸口的头发,看着那人鬓间添的白发心中不是滋味,他压下了心底的心疼还是开口:
“我就这么回来了,对外怎么说啊?”
这个事儿宁咎还是挺头痛的,虽说他的脸和宁咎的有八分相似,但是总不能真的说他死而复生了吧?他盯着这张脸出去,旁人定然觉得阎云舟是耐不住寂寞,找了一个和从前的他长相相似的替身,虽然都是他自己,但是他想到这种可能便是浑身的别扭。
他一把抱住了阎云舟的身子:
“总不能说,我是王爷因为思念王妃而找来的替身吧?”
阎云舟有些好笑地挑眉,那张死寂了三年的脸上总算是有了活人的气息,伸手点在了怀里的人的额头上:
“你倒是想得不少,还替身,放心,你如今已经不光是我的王妃了,还是宁远侯,当年我没有为你发丧,只是悄悄将你下葬,对外只说王妃在那一战中受重伤,被海外高人所救,在外疗养,归期不定。”
宁咎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当初阎云舟竟然留了这样的后路,阎云舟瞧着他声音一如往昔:
“你让我等,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的。”
直到他的生命走到尽头,这句话阎云舟没有说出来,但是宁咎又怎么可能不懂,这人按时吃药,配合治疗,无论活的多难都在坚持着,宁咎一下抱住了他,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趴在了那人甚至有些硌人的肩头,泪水打湿了那人的中衣,还好,还好他回来了,他根本不敢想,阎云舟等到最后都没有看到他的绝望。
阎云舟搂住了他,眼中偏执的占有在这一刻不加掩饰:
“既然回来了,就再也不准走了,不然下一次,你就真的要去阎王那去和我团聚了。”
“不许胡说,你以为我这几个月回去真的白回去了?”
宁咎说完之后直接掀开了被子,去拉阎云舟的裤脚,那人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宁咎通红的眼睛瞪了过去:
“扯什么扯?还不让我看了?你能瞒多久?”
阎云舟看着那双红的像是兔子一样的眼睛,怕他直接再哭出来,到底还是怂了,松开了手,宁咎挽起了他的裤脚,将底裤拉到了膝盖上面,那膝盖是肉眼可见的肿胀,他伸手贴在了他的小腿上,果然触手冰凉。
宁咎的心沉了又沉,他以为他那边过了三个月这边也会是三个月,从未想过阎云舟在这边一个人苦熬了三年,现在他腿上和膝盖上的状况都比他预想中还要差,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尽量平和地问出声:
“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阎云舟看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情绪,生怕他害怕,笑着出声:
“还好,没残废。”
这后面的一句还不如不说呢,宁咎听着更不是滋味儿了。
他本来是想着将人工关节带过来便能为阎云舟手术,但是现在看来,膝盖上是个问题,这人的身体情况他也要再摸一摸,不能贸然手术,不过他回来了,总归会好一些的。
宁咎回来的消息瞒不住洛月离和李彦,阎云舟捏了一下宁咎的手臂:
“晚上陛下和洛月离应当会过来,你不如想一想说辞。”
宁咎耍赖一样凑到了他身边:
“我想什么啊?你连我去哪都想好了,好人做到底,再给我编一个借口呗。”
阎云舟的心思一贯是算无遗策的,当初他在悲痛之下都能妥帖地想到不发丧,瞒住他已死的消息,他就不信他没想过他“活”过来的借口。
“外人不知道你死了,但是亲近的这几人都是瞒不住的,当初我和陛下还有洛月离透露了一部分你是异世的魂魄,是与我有缘才会借着宁咎的身子到我身边,我坚信你会回来,他们或许也是怕我太过悲伤才应了这秘不发丧的事儿。”
“今日的事儿便照实说,你不是说你这一次回来是因为你们那边有77年才一次的七星连珠天象吗?只说你在此世的缘分未了,借由这一次得得道的道人指点,才能重新回来。”
宁咎听完也点了点头,也对,在这个时代,天像确实是可以解释一切,再说这也没有撒谎。
果然得到这消息的洛月离和李彦都往别院这边赶,两人因为前几天朝中的事儿又杠起来了,洛月离刚刚出城,就看见城外停着的那明黄色的车架,而此刻的李彦没有坐在车架中,而是骑在马上,正对着城门,很显然就是在等洛月离。
洛月离只好准备下车行礼,却被一人直接给堵在了车架门口,已过弱冠的年轻帝王身子很结实,一手便扣住了车架的门,倒是洛月离在这雄狼一般的帝王面前显出了几分单薄之感。
“陛下。”
像是刚刚成年的狼王一样,磨牙出声:
“老师现在生份的只会唤‘陛下’了吗?这车架是不是也没有了“陛下”的一席之地?”
洛月离微微欠身:
“不敢。”
李彦没有再听那挑战他神经的“陛下”二字,而是直接钻进了洛月离的车架,冷声吩咐:
“走,去焰亲王的别院。”
一路上洛月离闭目养神,没有分毫搭话的意思,倒是李彦一个人坐在一边活像是一个受气包,又想开口说话,又憋气。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略可怜,紧怕宁咎跑了
第119章 就放纵这一天吧
一路上李彦和洛月离心中再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看到宁咎那张脸的时候都沉默了一下,确实是太像了,不过,死而复生这种事儿放在哪里都没有那么容易被接受。
但是像归像,洛月离还是秉持了一个比较怀疑的态度,毕竟大千世界,人有相似,阎云舟对宁咎的感情知道的人不少,若是有心之人找来一个相似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李彦驾到,院子里跪下了一片,他早就免了阎云舟的见礼,榻上的人撑着直起身冲他点头示意。
宁咎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一身明黄的身影,笔挺的身姿,沉稳了许多的气度,隐隐透出那属于帝王的压迫感,这一刻他才真是意识到,原来三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叩见陛下。”
李彦有些审视地看着眼前的人,这头发属实是让他没有想到,不过他还是扶起了宁咎,洛月离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了宁咎的身上,宁咎也看向了他,这不看还好,这一看他便微微皱眉,洛月离怎么也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现在李彦当了皇帝,按着他对洛月离的重视程度,这人现在肯定会被金尊玉贵地养着,怎么三年成了这样?而且这两人的样子,怎么瞧着还有些别扭啊?
几人都坐了下来,屋内一个侍从都没有留下,暗玄在门外守着,这意味已经很明显了,是让宁咎“从实招来”,阎云舟还是倚在躺椅上,听着宁咎将那玄之又玄的事儿重新讲了一遍。
李彦探究地问着:
“你是说你现在这个才是你自己的身体,之前的那个宁咎是死后你的灵魂住进去的?”
这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
宁咎却还是乖乖点头:
“是,所以玄威那老道士还有青羊那牛鼻子会觉得我生出了双命格,其实不过是我阴错阳差地到了宁咎的身体里而已,三年前我身死,再醒来便回到了我原来的身体中,我找了许多的办法回来,最后得益于几十年都没有一次的七星连珠天象,才得老天垂帘回来。”
洛月离始终都没有开口,他并不是非常相信所谓的命格命理之说,当初阎云舟执意等着宁咎,不肯公开宁咎的死讯,也不肯公然下葬,他是顾及那人的心情,觉得留个希望也好才没有说什么,但是不代表他现在真的会信宁咎的话。
宁咎说完便看向了阎云舟,想着他也帮他说两句,但是却没想到那人拥着毯子靠的舒服,一句多余的都不说,装死中……
宁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再一次抬眼看向了李彦和洛月离,他也算是和洛月离共事过,对他倒是也有些了解:
“洛大人脸色怎么不好看啊?当年那伤失血过多,没有让太医好好调理一下吗?”
提起洛月离的身体李彦的注意力可就都提了起来,这两年他是觉得老师太瘦了,一问就是忙,太医也派过去了几次,不过回话来的也都是一些气血亏虚之类的套话。
洛月离的目光微眯,当年他的伤知道的人不少,宁咎几乎是一瞬间便看出了他的怀疑,施施然地出声:
“你的伤在下腹部,当时那一段儿受损的肠子还是我截下来的,伤口一共缝合了八针,算起来后面事儿多,我还没有复诊呢,一会儿躺下我帮你看看伤口的情况。”
随着宁咎的话洛月离的目光才渐渐认真了起来,这些事儿应该是做不得假:
“你真的回来了?”
“是,如假包换的,不过也是命好,若是这一次没有赶上那老什子的七星连珠,恐怕也回不来了。”
晚间这顿晚膳自然是在阎云舟这别院里吃的,在宁咎看来他和阎云舟不过分别了三个月,弹指一挥间,那是放在这里,可是过去了三年了。
吃饭的时候宁咎也有些感慨:
“这时差还真大啊,最后的那一战我现在想想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儿一样,今日我从那值房里面醒来,我都没敢说你和殿下,啊,不,陛下的名字,我怕这三个月的时间战乱还没有平定,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宁咎手中转着一个酒杯,初来的时候他喝不惯这清汤寡水的酒,现在喝着倒是觉得挺好喝了。
阎云舟的目光一直落在宁咎的身上,仿佛漏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就会不见了一样,听了这话他难得吐槽出声:
“亏的是一个月一年,若是再长些,我能不能等到你都不一定了。”
话语中还带着些委屈,眼前这位极人臣的大梁焰亲王,依稀间和从前那个被宁咎抱回营帐的北境第一娇花重合,让宁咎瞧着有些好笑又心疼,抬手给他夹了一块儿春笋:
“是,都怪时间差,以后不会了,以后天天陪着你。”
两个人分别这么久,宁咎就想宠着眼前的人,怎么都不为过,这一幕让李彦瞧着心酸还羡慕,甚至有些不平,想当初打仗的时候他就跟着这两人身边吃狗粮,那时候他还想着等打完了仗,老师回到他身边,他就不用那么羡慕了。
现在倒是好,人家是小别胜新婚,他呢?还不如三年前呢。
一顿饭吃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阎云舟吃的不多,用了一碗粥一个小汤包便放下了筷子,倒是宁咎吃了不少,这副身子是他自己的,就在早上他还在海拔3800米的山上呢,这几日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的,现在人也看见了,心也定下来了,自然是胃口大开。
饭后洛月离想着不打扰两人,准备告辞,却不想李彦忽然拉住了他:
“宁公子,还劳你为老师看看。”
确定了宁咎的身份,有从前那种种战绩在,李彦对宁咎的医术是一点儿怀疑都没有的,这两年洛月离太瘦了些,御医也不顶用,没准宁咎真能看出什么来呢?
“不用了,陛下,宁咎刚回来,总要让他和云舟说说话,我没事儿,不急着看。”
李彦微微蹙眉,这人每次都是这样,倒是阎云舟开口了:
“只是看看,人都回来了,我们说话也不差给你看病这一会儿。”
洛月离是太瘦了些,宁咎都回来了,能看看自然看看更好,李彦什么也没说,只是直接拉住了洛月离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
宁咎也出声:
“看一眼要不了多久,洛大人到屋内躺一下吧。”
宁咎说完便出去净手,洛月离无法只能在一边的软塌上躺了下来,阎云舟坐在一旁,李彦也丝毫没有想着避讳,一时之间三双眼睛盯着他,宁咎洗手回来:
“拉开一下衣衫吧,我看看。”
衣衫被一层一层地解开,上一次做手术洛月离是喝了麻药没有意识的,现在他可是清醒的,小腹的位置露出来他人还有些尴尬,宁咎本来也想着瞧一眼就好,毕竟是已经三年的伤口了。
但是在伤口漏出来的那一瞬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三年的时间了,缝合的地方应该已经很平整了,但是此刻缝合的地方竟然有了明显的增生,他抬手触了一下他的小腹,这一块儿很硬,且他的手一落下,洛月离便忍不住地皱了眉。
“疼?”
“有些。”
“痒吗?”
洛月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两年前吧。”
宁咎的话落下,李彦坐不住了,就连阎云舟都撑着站起来了一些,往这边看过来。
“宁公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李彦过来,洛月离便下意识想要将小腹盖上,宁咎握住了他的手腕,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松开了洛月离的手,阎云舟此刻也过来:
“煜安,他怎么样?”
“伤口内部可能有些炎性组织,伤口出现了增生,可能是伤口还没有愈合好的时候抻到了。”
李彦立刻追问:
“那要怎么办?”
“再开一刀吧,敞开切口检查里面的组织,重新清创缝合。”
他看了一眼阎云舟:
“和你当初腿部的伤口差不多,也不要过分紧张,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遭点儿罪。”
李彦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看还真的看出了问题,还是需要开刀的大问题。
两人离开之后宁咎才重新抱住了阎云舟,在他的脖颈间吻了一口:
“想不到我这才刚刚回来,就要重操旧业,干起老本行了。”
阎云舟扣住了他的腰,一手扶住了宁咎的后脑,低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一个吻直接印在了他的唇上,没有方才晚膳时候的平静淡然,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和喜悦,控制不住的感情在这个热吻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宁咎只能回应着他,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床上,久别之后的荷尔蒙在这一瞬间爆发,谁都有些把持不住,但是宁咎到底是顾忌阎云舟身体的,这一天他也没有时间将杨生叫来详细问问,但是就算是不问,他也看的出来阎云舟的状况实在是谈不上好。
就在他想要抽身的那一瞬,一个如铁一样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他,那如墨般深邃的眼眸中有压抑不下的占有欲,平日里惨白无血色的脸颊总算是有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别走,煜安,别走。”
破碎的声线,甚至带了一丝祈求,只有这样肌肤相亲,阎云舟才能确定宁咎就在他的身边,宁咎闭了一下安静,就放纵这一天吧。
粗重的喘息声从虚掩着的罗帐中传来,宁咎知道阎云舟的膝盖不能受力,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王爷好好躺着,享受一下,嗯?”
事后,两个人具都是大汗淋漓,床铺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阎云舟的脸颊绯红一片,鬓边的发丝黏在了脸上,脖颈间都是淋漓的汗意,宁咎一侧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阎云舟的颜,他真是到什么时候都吃,轻喘带汗的模样他更是多看一眼都容易再出事儿,只能埋头在他的颈窝处,他短的毛茸茸的头发就那样蹭在那人的脸上,阎云舟的唇角终于有了真实的笑意。
“你也不嫌热。”
“王爷这是吃饱喝足了,现在嫌热了,那你自己凉快吧。”
说完他便要起身,但是手臂却被那人紧紧拉着:
“不嫌,我喜欢热。”
怕他这一身的汗着凉,宁咎待阎云舟身上的汗都消了消才抱起人到了后面的温泉,阎云舟靠在他的怀里,一如那一年宁咎从大帐抱着他回小院的乖顺模样。
暗玄命人进来收拾了床铺,哪里还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是真替他们王爷开心。
宁咎和阎云舟两人一块儿坐在温泉池边上,温热的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宁咎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了看身边这人的身上,阎云舟瘦的太厉害了,皮包骨的样子,感受到他的目光,阎云舟微微侧身:
“不好看。”
“谁说的?没人比你还好看了?为了看你,我跑到了高原上,你知道高反多难受吗?头晕,头疼还连带没劲儿和恶心,动一下脑袋就像是裂开了一样,还敢说自己不好看?”
阎云舟不知道什么是高反,但是这些症状没人比他清楚了,他立刻转过了身,上下打量着宁咎:
“现在呢?好些了吗?”
“给我抱抱,亲亲就好了。”
阎云舟气笑了,这一晚折腾到了很晚才睡下,宁咎这副身体到底是底子好,折腾了这么多天还是醒的很早,他看了看身边还睡着的人,外面已经放亮了,他想着去杨生那边问问,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门口暗玄也是刚刚从厢房出来,倒是没想到宁咎起的这么早:
“宁公子这么早?可要梳洗?”
“嗯,打水到隔壁吧,小声儿点儿。”
宁咎洗漱好,也精神了不少,这才招呼暗玄也坐下来:
“坐吧,和我说说阎云舟这几年的事儿,搬到这里多久了?”
其实就算是宁咎不问,暗玄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提起阎云舟他的面色就有些苦:
“王爷这三年是真的过的太苦了,去年冬天他病的很重,险些熬不过来,您留下的那些药也不剩下什么了,杨府医急又没有办法,所有人都跟着提着胆子,到了春天王爷才好一些,从那之后便搬到这里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暗玄顿了一下才开口:
“其实这个别院从前王爷只有在祭拜先王,先王妃和世子的时候才会住两天,您,您走的这三年,每月的十五王爷都会去祖坟看您,然后在这里住上三日,去陪您说话。”
毕竟宁咎这个三年前死了的人此刻活生生地坐在这儿,暗玄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还觉得别别扭扭的,宁咎则是睁大了眼睛:
“祖坟?你说这里是阎家的祖坟?”
暗玄点头:
“是,别院就是为了祭拜先人而建的,您的墓碑就在里面。”
宁咎……这种怪异的感觉啊,他的墓碑?
“当初阎云舟是悄悄把我埋在这里了?”
“是,而且王爷还没有给您换上寿衣,他说你定然不会喜欢那个样式,就将您和他拜堂时候的喜服穿在您的身上下葬了。”
宁咎一口水梗在喉咙里:
“拜堂?什么拜堂?”
暗玄现在都记得当年那场冥婚的画面,神色有些凄苦:
“当初您走后,大军便攻进了京城,王爷没有理会后面的战局,甚至都没有进宫,便直接带着您回了王府,回到王府之后让人将王府布置成了办喜事儿的样子,张灯结彩,同您再拜一次堂。”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宁咎是真的有些不淡定了:
“你说那一天阎云舟和我又拜了一次堂?”
“是,王爷嘴上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看的出来他是觉得亏了您,那天整个王府都是红色,王爷一路抱着你,拜了天地,然后亲自送了您最后一程。”
宁咎呆愣地坐在了原地,眼眶通红一片,一滴泪到底还是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他刚来王府的时候本就是李启别有用心,是冲着克死阎云舟来的,王府自然没有办喜事儿的样子,这本就没什么的,他也从不曾因为此事儿怪过阎云舟,他骤然想起了之前他提过两次和公鸡拜堂的事儿。
所以阎云舟会不会觉得他是怪他的?他抬手掩面,他不敢想阎云舟是有多愧疚,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抱着他的尸体拜堂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冲上心头,忽然,主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宁咎几乎是一瞬间便蹿了出去,暗玄也紧跟其后,宁咎推开了主屋的门,眼前的画面让他的呼吸都是一窒。
阎云舟倒在了床前那角桌边上,一旁的六角凳被带翻了,从来都波澜不惊的人此刻面上却是一副惶惶然的神色,他醒来便发现是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身边的床榻都是凉的,巨大的惶恐席卷了全身。
昨日的重逢,云雨,就像是一场不留痕迹的梦一样,醒来便不见了,他起身要去找人,酸疼的膝盖却一软,腿拌在了凳子上,心口跳动的剧烈,眼前一片黑雾,身子跌在了地上,徒劳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宁咎,宁咎?”
宁咎吓了有一跳,冲过去便将人抱了起来:
“我在,我在,对不起,醒来出去该和你说一声的,磕到哪儿没有?”
将人安放在床上,宁咎赶紧去检查阎云舟的身上,小腿处磕红了一片,心中的懊恼席卷了而来,一个劲儿地道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阎云舟的眼前恢复了清明,骤然复得的喜悦之下还夹杂着两分恼怒,声音都重了两分:
“你去哪了?”
宁咎抬手帮他揉着腿:
“就在隔壁,怕吵到你,没有叫你。”
阎云舟缓过来面上带了两分歉意:
“抱歉。”
回应他的是宁咎的一个拥抱:
“抱歉什么?我不爱听,睡的好吗?”
阎云舟也回抱住了他:
“太阳都这么高了还能睡的不好?”
新的一天开始了,外面中午的时候暖和,宁咎抱着阎云舟出来晒太阳,他感受到阎云舟对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他只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回来便能看到那人一直盯着他在的方向,手也会下意识地捻着被角,但是只要他一看过来,那人又会很快地避过他的目光。
这样的阎云舟是他从未看到过的,让他心疼的厉害,所以他都尽量不离开他,就粘着他。
“我一会儿想去我的墓地看看,怎么说那身子我也用了快一年,挺有感情的。”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怪,但是阎云舟却没有拒绝,宁咎到了那无字碑前,转头看着身边那人笑了:
“怎么什么也没刻啊?都不写个什么挚爱xxx的吗?”
“你死的消息我都瞒着,还刻字。”
“哦,也对。”
宁咎看着那个墓碑,他不敢想就在三个月前他还用着那墓里面的身子,此刻他竟然能这样站在墓碑前面祭拜,这事儿若是说出去,估计爱因斯坦都解释不了。
宁咎还是接过了三柱清香,阎云舟也让暗玄扶着自己起来,也拿了三炷香,两个人同时躬身拜了下去,这一次他们拜的是真真正正的宁咎,宁咎看着那个墓碑开口:
“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不会遇到最爱的人,谢谢,惟愿你来世一生顺遂。”
他躬身将三柱清香插在了墓碑前面,阎云舟第一次看着那个墓碑释然了,深深地拜了一次。
回去的时候宁咎扶着阎云舟走了回去,脚步很慢:
“若是太疼别勉强。”
“没事儿。”
宁咎忍不住问:
“哦,对了,现在我是宁远侯,那宁家其他的人呢?”
阎云舟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出声:
“宁文鸿被贬到了老家,宁家也没一个有出息的,嫡系和旁支都算上连一个举子都没有,几乎都随宁文鸿贬黜到老家种田了。”
“哼,宁文鸿那样也不像是能教导出什么有出息的子女的,走吧,回去我得叫杨生来回话呢,你放心,宁神医回来了,你这身子有救了,连膝盖的毛病我都能给你治了。”
宁咎的声音轻松,连着阎云舟都生出了几分希望来,宁咎的本事他知道,若是真的能将膝盖治好,他便能亲自陪着宁咎去很多的地方。
“真的能治好?”
宁咎喜欢看着他这般模样,对康复有期待才是一个合格的病人,古井无波自己都不抱希望的病人才是最难治的:
“你以为我那大包小包带来的是什么啊?还不都是给你带的,要说我们王爷还是命好,当初在山上的时候我就在想,最好就是让我自己的身子直接穿过来,这样我的那些医疗器具和药就都能带过来了,结果天随人愿,还真就都让我带回来了。
我告诉你啊,现在也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你最大的任务就是安安心心,吃好睡好,将身子养好,一切都听我的。”
和平,安定,有时间有药,这放在现代简简单单的四个条件,放在现在却能让宁咎做梦都笑醒,他的话也让阎云舟都生出了希望来:
“好,以后就指望你了。”
进门的时候宁咎拉着阎云舟的手说:
“这里到底不如王府的条件,我们回去吧。”
当初没有回去的家,他们现在也该回去了。
“好。”
当天下午他们便整理了行装,宁咎再一次和阎云舟坐在了一个马车上,上来的时候还不忘吐槽:
“这车就是没有我的奥迪a6舒服,不过有你陪着就好。”
这三年的时间这条路阎云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却没有一次心情可以和现在这样相比,愉悦又放松,宁咎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府上,这几日阎云舟也已经放出了消息,只说王妃已经回京了。
车架停在了小院儿的门口,宁咎扶着阎云舟下车,看了看风华阁三个字,这个地方明明他没有住多长的时间,但是此刻倒是有些近乡情怯了。
阎云舟拉住了他的手:
“走,我们到家了。”
暗玄做事儿妥帖,早就已经和王府中亲近的人做了一番解释,外面的人本也不知道宁咎当初死了,此刻只当王妃这是痊愈回京,这一次王府的鞭炮放的隔着三条街都能听到,阎云舟赏赐了阖府上下的人一年的赏银。
王府的喜事儿,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宁咎也被这气氛感染到了:
“搞得真热闹啊,和过年似的。”
身边的人没有原则地出声:
“你若是喜欢,我们天天过年。”
宁咎回到王府没有半日,宫中的赏赐便到了,于情于功绩,宁咎都能算的上是李彦最感激的人,这一次的赏赐比之他刚登基时封赏功臣的都只多不少,朝野上下谁都看的到宫里的态度,一整个下午,这王府的门庭就没有冷落的时候。
朝臣一波接一波地过来,礼单更是一张接着一张,看的宁咎目不暇接:
“哎呦,你们看看我这待遇,这么多人欢迎啊?”
阎云舟靠在软塌上看着他那见钱眼开的都不冲他这儿看一眼的模样,哼笑开口:
“也分我瞧瞧。”
宁咎立刻凑过去你一张我一张地看,暗玄进来通报:
“王爷,大夫人带着小世子和小小姐来了。”
阎云舟理了一下衣襟起身,程清浅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她也听暗玄解释了来由,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只要人能回来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二叔。”
脆生生的声音先人一步就传到了屋内,穿着粉色锦裙的小姑娘跑了进来,不似初见时候那肉乎乎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十一岁的阎月杳比三年前瘦了些也高了些,精致的眉眼肖似世子妃,端的是一个小美人。
宁咎也看着小姑娘,阎月杳是他到这里第一个动刀救的人,他现在都记得那一场手术他的紧张,而现在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在他面前,确实没有什么比这还能值得他骄傲的了。
“这是二婶婶是不是?二婶婶你的头发呢?”
阎云舟侧头轻笑,宁咎……
“杳儿不得无礼,你八岁那年是你二婶婶救了你。”
门外程清浅的声音传来,她的身侧正是如今王府的小世子阎炘承,十四岁的男孩儿已经比程清浅都高出不少了,身板笔挺,像是一头精壮的小狼,他冲着阎云舟行礼:
“二叔,二婶婶安。”
阎云舟和宁咎也和程清浅见了礼,程清浅的眼眶也有些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一天是王府三年以来人最齐的一天,午膳的时候一家人吃了一个团圆饭,饭后程清浅回去,两个孩子怎么都想留下,人多热闹,宁咎也喜欢热闹。
这三年也只有两个孩子在身边的时候,阎云舟会露出些笑模样,午后的阳光撒在院子里,阎炘承拎着他的枪瞟着自家二叔,阎云舟哪能看不出侄子的心思:
“李寒又教你了?来吧,练一段给二叔瞧瞧。”
阎炘承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这一套枪法行云流水,大开大合,就是宁咎这什么都不懂的都知道拍手叫好:
“好,这一招好。”
“好。”
宁咎看着水榭上练枪的少年惊叹出声,这枪法真是好看啊,他叫的宛如气氛组,阎云舟不得不侧头看着这个格外捧场的没啥见识的人,凉凉出声:
“哪好啊?”
“就刚才那一招,那回头的一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啊。”
阎云舟对这个词不置可否,回头看着侄子,眼中也有赞许闪过:
“差强人意。”
宁咎戳了他一下:
“要不要对孩子要求这么严啊?”
阎云舟但笑不语,待侄子一身汗水地过来,才指出了方才的优点和不足,两个孩子回去后,宁咎便赖在了人身边:
“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练枪的?”
“没有。”
“没有?”
阎云舟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想当年做的事儿,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我像承儿这么大的时候每日都在和苏北呈厮混,被我爹用棍棒教育,那会儿我不喜欢枪我喜欢剑,每天都想着仗剑走天涯。”
宁咎…这么叛逆啊?
第120章 阎云舟愧疚(我的娇花)
阎云舟中午用过药之后一般都会睡一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宁咎陪他到了里间,却没有一块儿跟着躺下的意思,给人除了外衫之后,便送人直接进了被窝:
“你睡吧,我得去和杨生商量一下你后面用药的问题。”
阎云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拒绝,但是瞧着那双黑眸,宁咎便自动解读出了他的意思,这是不想他走,他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变出了一个布包。
当着那人的面打开了布包,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金灿灿的大铃铛,非常大方地放在了阎云舟的手里:
“你要是想叫我就摇铃铛,我就在隔壁听得见。”
阎云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铃铛,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复杂难言,宁咎不明所以:
“怎么了?”
躺在榻上的人似笑非笑地开口:
“哪来的?”
“我找闫管家要的。”
随即有些戏谑的声音便响起:
“小时候我养过一条狗,叫大黄,每一次我一摇铃铛它就会摇着尾巴过来,这铃铛是它最喜欢的。”
宁咎……他一把夺过了铃铛:
“我怕你无聊,你把我当狗?不伺候了。”
说完拿着铃铛便要起身,一双有些湿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胡说,我就是和你说说这铃铛,给我。”
阎云舟不依不饶非要那铃铛,宁咎也不逗他了,也是他刚才没说清楚,只问管家有没有铃铛,可不是就找来这个了,最后铃铛还是安稳地落在了阎云舟的手上,宁咎这才出门。
宁咎将杨生叫到了旁边的厢房,这才有机会仔细了解了一下阎云舟这几年的身体状况:
“宁公子,您回来实在是太好了,阿司匹林就剩下了最后的小半盒,我真是都不知道怎么办。”
阎云舟一烧起来,喝汤药都不怎么管用,杨生每日看着那药,心都跟着没底儿,宁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没事儿,那药我会再做一些的,现在他服用的药主要就是益补气血,清肺解毒的是不是?”
杨生点头:
“王爷腿上的问题格外的严重,尤其是去年冬天之后,走路都有些费劲,小腿常常是肿胀的,天气冷的时候,若是着凉膝盖回弯都会疼的厉害,我和几位御医一直在为王爷针灸加药浴泡脚,不过此法也只能短暂缓解罢了。”
宁咎眼底的心疼不加遮掩,阎云舟膝盖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膝盖上的问题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和御医研究一下方子,益补气血,固本培元,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杨生立刻点头,这三年来,各种珍贵的药材都入了焰王府,按说王爷的身子是应该会有起色的,但是那些汤药喝下去,也不过是能维持罢了,阎云舟最大的病是心病,他只盼着宁咎回来能除了王爷的心病。
阎云舟的身子亏空的厉害,但是这些用西医是解决不了的,也只能寄希望于杨生和御医,宁咎再一次命人将他之前的那些器具都找了出来,该清洗的清晰,该晾晒的晾晒,都安置到了厢房,又要重操旧业干起老本行了。
没一会儿的时间,主屋那里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宁咎抬头,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立刻便走了过去,进屋的时候便看见榻上那人侧身躺着,发丝垂在胸前,动作闲适,手中还握着铃铛在那里摇,舒展的眉眼少了往日的消沉和落寞,终于是多了几分生气。
宁咎一把夺过了那人手中的铃铛:
“来了来了,还摇,真叫狗呢?”
阎云舟撑着身子靠坐了起来:
“忙活什么呢?”
“给你做药,那药都快没了。”
“不着急,不是还有些吗?刚回来,多歇歇。”
这几日确实是够清闲,晚间的时候宁咎和阎云舟一块儿窝在了软塌上,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颇为悠闲:
“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现在这温和顺遂的日子,三个月前还是血腥的沙场,滚滚的黄沙,那个时候一闭上眼睛就是别人的人头落地,这三个月我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一转眼竟然就是这样的太平盛世了。”
对阎云舟他们来说,那场战场可能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但是对宁咎来说,那让他应激的战场,血腥的厮杀也不过才过去了三个月而已,都没有一个学期的时间长。
阎云舟淡淡叹了口气出声:
“谁和你说如今是太平盛世了?是我如今不上朝,没那些个烦心事儿罢了。”
宁咎听完忽然转过身来,拉了一下阎云舟的手臂,脸上那八卦之色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哎,那天陛下和洛月离过来的时候,我怎么瞧着两人之间的气场有些不对啊?”
阎云舟看着刚才还感慨颇多的人这会儿就来了精神有些无语,从他的爪子下面解救出了袖子:
“怎么瞧出来的?”
宁咎一脸“你以为我傻?”的表情:
“用眼睛瞧出来的呗,从前洛月离待殿下,哦,不,陛下多亲近啊,跟看自家孩子似的,人也喜欢说笑逗趣,你看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人虽然还是精明,但是却深沉了不少,那狐狸的样子都快没了。”
对宁咎来说他只是和洛月离阔别了三个月再见面的老熟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中,洛月离却已经在朝堂走过三年寒暑了,三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落在宁咎的眼中自然是分外的明显。
不等阎云舟开口,宁咎又说:
“还有,这看诊完也三天的时间了吧,洛月离这也没派人过来啊,这手术的器械我都准备好了。”
他本以为在他们回来的之后,洛月离的府上便会派人来接他去给他处理伤口,但是这都几天的时间了?愣是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提到这里阎云舟也微微皱眉,洛月离现在想做什么他太清楚了:
“明天我随你去洛府,他那个问题还是别拖了。”
宁咎却不依不饶:
“你还没说呢,陛下和他怎么了?那天我看着陛下挺着急他身体的,倒是洛月离有些生疏的样子。”
阎云舟抬手点在了宁咎的脑门上:
“怎么那么大的好奇心?”
“你赶紧说,别吊着了。”
阎云舟看他猴急的样子笑了一下,这才叹了口气出声:
“你让我想想从哪说啊,你走后平叛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三年前大事初定,陛下立刻查处了魏氏一党,但是将这棵大树拔起来之后才发现,这帮蛀虫已经将朝廷蛀的千疮百孔了。
西南因为前一年的水灾流民肆意,南境也因为北境频繁的战事频频告警,正德二年,南境打了半年的仗。
李启挥霍了这么多年,国库的空虚可想而知,洛月离就在那个时候接手了户部,成为了户部侍郎,去年户部尚书致仕,他接任户部尚书,陛下本想给他封侯,他拒绝了,想给他上太傅衔他也拒绝了,两人因为这个事儿还闹了一阵子。”
宁咎不理解:
“为什么拒绝啊?洛月离本来就是陛下的老师,上太傅衔不是很正常吗?”
阎云舟看了看他解释出声:
“太傅是正一品衔,从前我朝的正一品多是虚衔,哪个太傅,太师都是年纪一大把,洛月离在户部手握实权,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幽州的旧部对他个个礼敬三分,洛家也并非是无名之辈,他不想洛家被推着走到魏家的那一步。”
宁咎还是微微皱眉,转而便抬手环住了阎云舟的身子,哼了一声:
“你真当我好糊弄了?他洛月离是谁啊?当初幽州在后方被他管的妥妥的,凭他的手腕和智谋,难不成多了一个太傅的虚衔便压不住了?
就算是洛家因为他的身份膨胀了,有了什么小心思,他也能抽身在外,陛下定然也不会因为那些事儿苛责他,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些看似是有道理,实际根本站不住脚,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你没和我说的。”
学霸的逻辑是常人无法比拟的,阎云舟方才的这个说辞说出去,十个中有九个都会信,当年就是李彦听了都觉得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宁咎却是那第十个人,阎云舟这一次是真的抬眼刮目看他了。
“你这个敏锐劲儿啊,你对洛月离的评价就这么高?”
阎云舟的声音难得有些阴阳怪气,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宁咎对洛月离这么有信心,觉得他手腕强又有智谋?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的酸味儿啊?就别和我卖关子了,快说。”
“六部之中,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任谁看这都是个肥差,但是洛月离接手的户部国库空虚,想要重新攒出银子来,自然就要动不少人手中的利益,这个事儿得罪人,招人恨,所以他自身必须要硬派,不能有任何的污点,也不能给别人任何的把柄,所以才决定不登那高处。
而陛下心疼他,总想着将人推到那高处,他年纪轻,初登大位,洛月离作为从前的旧臣,又在幽州旧部中威望甚高,为了立皇威,他处处恭敬,礼数周全,一句君臣便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阎云舟的声音有些慨叹,宁咎听完却沉默了良久,是啊,这不是在演电视剧,九五之尊,孤家寡人,登上那一言可定人生死的位置,又怎么可能再和从前在幽州那亲密无间的师徒关系一样呢?
“所以,这三年你几乎不涉朝堂也是有这样的考虑吧?”
要论威望,阎云舟无论是在北境军中还是在整个朝廷都要远远高过洛月离,甚至,朝中很多人都会觉得是他将李彦推上了皇位。
阎云舟笑了:
“就你知道的多,天下已定,我在朝中远不如这般在家中的好,再说,我还要养着身子等你这没良心的回来呢。”
几天的时间,阎云舟比之前刚见面的时候放松了不少,言语间逗弄宁咎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哼,我没良心,我没良心就不该回来看你。”
阎云舟搂住了他的身子:
“这几年我去朝中的时候确实不多,一来,以后我怕是也不能出征了,北境需要新的统帅,二来,我若在朝中难免有些人生出多余的心思,再者,冬日我大多病着也有心无力,现在这样也好。”
宁咎也回抱住了他: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身体也没比现在好多少,那个时候你每天算计的都是你的身后事,如何保住你在意的人,周边更是一群的豺狼虎豹,那时候我就想着,这做王爷也挺不容易的,好在现在你总算是知道歇下来了,好事儿。”
暖黄色的烛火种,两个人相拥聊着天,外面骤然的而来的风雨半点儿也侵染不得。
而此刻的御书房中却是热闹的紧,只因为半个时辰之前的一封加急奏报:
“陛下,瀛洲一带连日的大雨,冲垮了淮江上游的堤坝…”
因着这一封急书,那些本应该下职的朝臣又都齐聚御书房了,而洛月离身为户部尚书,自然也在其列,此刻当务之急便要拨银子,拨粮,选派钦差前往赈灾。
龙椅之上李彦的脸色很差,他这几天看着洛月离没有准备让宁咎诊治的样子就够火大了,他本想着今晚跟着这人回府,正好明日休沐,让他将伤治一治,谁想到,这宫门都还没有出去,就被这一封八百里加急给打乱了。
这个事儿不小,这个时候还没有正式进入淮江上下多雨的汛期,此刻的堤坝就被冲垮了,可见堤坝本身就有问题。
那堤坝修筑是在李启年间,修筑堤坝的主事都已经被查抄了家,李彦看着下首那脸色越发白的人心中就不顺,骤然开口:
“将户部的奏报呈上来,朕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也不能让诸位大人空着肚子议事,张公公让御膳房上些暖胃的鱼汤面来。”
洛月离手中的册子被递到了李彦的手中,热乎的汤面很快便被送了上来,但是这天下哪有朝臣吃面,让陛下看折子的道理,谁人也不敢动。
“都吃吧,朕和你们一块儿吃。”
直到快亥时才敲定了人选,众人准备告退的时候李彦开口:
“洛尚书留一下,朕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洛月离顿下了脚步,待朝臣都出去之后,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骤然从龙椅上起来,面色不善:
“洛尚书,您有没有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什么时候去找宁咎开刀?”
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半头的年轻帝王身上带着迫人的压迫感,但是洛月离却没有退半步,只是还是那般慢条斯理地开口:
“待这一次河堤的事儿了我就去。”
李彦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明明是帝王,但是此刻却像是一只生气的大型犬,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很显然是被他这个推脱之词给气的不轻,说话也没有过脑子:
“之前你满脑子都想着清丈土地,不肯去,现在闹出了水灾的事儿你又等水灾结束,这天下之大,哪天还不出点儿事儿,怎么就非尚书大人不可了?离了你这大梁朝还不转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下,洛月离的脸色便白了一瞬,立刻跪了下来:
“臣无此意,陛下恕罪。”
看着人跪下,李彦的胸口堵得更厉害了,那一股气更是直接冲上了头顶,又是跪,又是陛下,又是恕罪,洛月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踩在了当今陛下的雷点上一样:
“不准跪,起来。”
从卯时到现在已经快八九个时辰了,洛月离就没有歇着过,此刻下腹部的伤口处开始隐隐作痛,听见这话他都知道头顶上那年轻帝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无声叹了口气准备起来,却不想起的猛了有些头晕,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李彦吓了一跳,忙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肘,脱口而出:
“老师。”
“没事儿。”
头晕这个毛病他从前没有,就是从三年前受过那一次箭伤之后才添上的,太医来看过好几次,说的都是些套话,无非就是什么气血亏虚之类的话,一碗一碗的汤药总是往上端,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调理一下也好,便也按顿喝。
但是喝了一阵子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等到后来他便偷偷将每次送过来的药给倒掉,其实若是让宁咎来看,一眼便能看出,他这毛病应该是大量失血后导致的低血压造成的,只是可惜了这个时代没有精准升血压的药。
李彦再不废话,直接开口吩咐:
“来人,备辇。”
洛月离以为他是想亲自送他回府,本想着劝两句,但是此刻看着李彦那一幅我非去不可的样子他也就闭嘴了,说了也白说。
外面的雨下的正大,身边的太监虽然给打着伞,但是那雨点儿还是打湿了两人的衣服,车架之上洛月离实在是太累了,靠在车厢壁上没一会而便有些迷糊过去。
也没有看到这条路并不是他日常回府的那一条。
终于,车停了,洛月离醒了过来,理了一下衣襟便要拱手告退,李彦早就看出来了,立刻拦了一下他的手:
“老师省省吧,这可不是你家。”
洛月离一愣。
外面的雨声很大还伴着雷声,宁咎和阎云舟一块儿泡了个温泉之后便准备躺下了:
“嗯,我最喜欢雨天睡觉了,格外的有安全感。”
阎云舟看着那个顶着一头湿毛的脑袋就上床打滚的人笑了一下:
“歪理。”
“谁说的…”
宁咎的话还没有说完,门被被轻轻扣响,随即暗玄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王爷,宁公子,陛下和洛大人来了,已经过了角门。”
宁咎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连阎云舟都愣了一下,这已经很晚了,若不是方才宁咎拉着他说话,两个人都聊精神了,这会儿应该都睡了,再说这个时辰皇宫也应该已经下钥了,李彦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啊。
宁咎动作利落地重新套上了靴子:
“会不会是洛月离身体哪不好啊?”
他也想不出若不是因为洛月离身体的原因,李彦和他怎么会这大半夜的到王府来。
阎云舟的面上也有些担忧,也跟着匆匆穿上了外衫,见他要出去宁咎拦了一下:
“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别出门了。”
洛月离下了车才看到这并不是自己的院子,而是焰王府,这个时候李彦带他到焰王府还能是为了什么?他太清楚了,李彦一边撑伞一边和王府的人吩咐:
“进去传个话,外面雨大让王爷不用出来迎了。”
李彦和洛月离到了阎云舟的院子,阎云舟和宁咎此刻已经站在了门口,夜雨风凉,宁咎给阎云舟披了一个很厚实的披风。
“拜见陛下。”
李彦的伞几乎都打在了洛月离的头上,见到阎云舟的时候还有些歉意:
“阎哥,这么晚影响你休息了吧?”
只要不是在朝堂上,李彦对阎云舟的称呼还是和从前一样:
“没有,我们也还没睡,陛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阎云舟和宁咎都打量了一下洛月离的脸色,外面雨大,进到了屋里,洛月离一脸的无奈,李彦则是气势十足:
“老师,这几日你就住在这儿吧,朝中的事儿不必操心,户部这几日朕会亲自看着,没人能上天。”
说完他便转身看向了宁咎:
“宁公子,明日可能给老师开刀处理伤口?”
宁咎的目光方才来回在两人的身上飘,闻言立刻出声:
“可以,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好,那明日什么时候?。”
虽然宁咎没有将这个当成是什么大手术,但是李彦的心中没底,不亲眼看着总是不放心,洛月离开口:
“陛下,这几日朝中繁忙,这里有宁公子和阎云舟在,我没事儿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让他明天来?李彦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是朕不够勤政吗?劳尚书大人这般相劝。”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杠起来,阎云舟忙出声:
“时间夜了,若是明天治疗,今日也该养好精神才是,暗玄,隔壁院子是现成的,一会儿你带洛大人和陛下去休息。”
宁咎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了笑意,这人可是真会做和事佬,带两个人一块儿去休息?
毕竟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李彦这个时候不回宫住下也是正常的,洛月离白了阎云舟一眼,洛月离也怕身边的人真的炸毛,这才没有多话地跟着去了隔壁的院子。
两人都走了之后宁咎搂住了阎云舟的手臂,笑出了声儿来:
“你还挺会安排的,这是准备安排到一个屋子里?”
阎云舟瞥了他一眼:
“洛月离若是真的明天动刀,陛下今日能走都是怪事儿。”
见他抬手锤了两下腿,宁咎立刻会意地俯身穿过了他的腿弯将人抱了起来,抱起人来的那一瞬间,他一下便想到了之前暗玄和他说过的话,他说,那一天,阎云舟就是一路抱着他拜堂的。
他压下了心中的酸涩,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确实没了精神的人,低头便吻在了他的眉心上,话不知不觉地便这样脱口而出:
“当年你就是这样抱着我的吗?”
本来眼睛都已经快要合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宁咎的目光,心思百转间自然已经明白宁咎说的是什么了,那一天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的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瞬,宁咎感受到之后有些后悔,忙又亲了一下他:
“好了好了,不提了,不提了,累了吧,我们也睡吧。”
将人放在了床榻上,阎云舟的神色从放才那惶然的失神中缓了过来,周身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他抬起手再一次抚摸过了这个床榻:
“当初,我抱着你回来,你就躺在这上面,我亲自帮你擦了身子,换了衣服。”
宁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虽然知道那死了的人就是自己,但是这样看着床铺还是有些莫名地毛了一下,他夸张地抱住了阎云舟:
“好了,这大晚上的,还下雨,你这是吓我呢?”
阎云舟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抱的又不是别人,暗玄都和你说了?”
拜堂的事儿也就暗玄会和宁咎说,宁咎点了点头,亲吻了他的唇角:
“当初我们成婚的时候是有李启的算计在,其实我从来都没有介意过的,真的。”
阎云舟并非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但或许是再一次想到了那一天的情景,也可能是夜晚总是会让人更脆弱一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那股子酸涩勉强压了回去,声音沙哑无力:
“我只是觉得委屈了你,你进门的那一天王府连个红色都不见,没有鞭炮,没有红绸,没有喝彩,你就一个人来了这个冰冷的王府,我还让一个公鸡和你拜堂。”
阎云舟的精神似乎陷在了宁咎离开的那一天,这个愧疚让他始终都无法释怀,宁咎也感受到了阎云舟到现在可能都在介意那天的事儿,他一把将人抱住,不断地去吻他的唇角,让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
“我人就在这里,我们再拜一次,广发请帖,让京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过来为我们庆贺,大摆宴席,三天连庆,好不好?我的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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