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改良火药
宁咎骤然看向阎云舟:
“是不是青羊那?”
正声音只可能是青羊那又出了什么问题,阎云舟的脸色有些沉,撑着起身披上衣服同宁咎一块儿出去。
这一声猝然的爆炸声很显然惊动了整个军营,阎云舟出来的时候,周维和几个将领都出来了,就连值守的将士都在冲着军营后面的位置探头探脑,那是阎云舟安置青羊院子的方向。
阎云舟的脸色森寒,这一次的声音很可能是青羊那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岔子,但是这一次和之前在郡王府不一样,这是在军营。
宁咎正急着想要去后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手臂却被阎云舟拉住了,他回头便看那人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急切,他侧头和身边的几个副将吩咐:
“是青羊道人在试火药,不用大惊小怪的,都回军营吧,周维你随我去看看,这个青羊越发不知规矩,白天不试晚上试。”
周维一瞬间便明白了阎云舟的用意,跟着附和出声:
“那些个道人性子都古怪,喜欢晚上鼓弄。”
军中的将士都知道他们军中有火药,一听这话都以为这是在试火药的威力,再想到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一个个的脸上都有些喜色,他们有这么厉害的火药在以后还怕谁?
宁咎看着那些将士面上的神色一瞬间便明白了阎云舟为何这么做,军中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火药是不稳定的,若是这个时候让将士知道他们的火药很可能失控误伤自己人,那恐怕会引起所有人的恐慌,想到这一层他也收敛了脸上急切的表情。
后院其中一个单独的营房中正是用来安置青羊的,外面守着的不是这北境士兵,而是阎云舟的私兵和暗卫,只听阎云舟一人的命令:
“开门。”
门被打开,宁咎随阎云舟一块儿进去,现在是黑天院子里也没有个什么亮光,但是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非常明显的火药味儿,阎云舟被呛的直咳嗽,宁咎将人往身后拉了拉,皱了皱眉大喊:
“青羊,青羊?还活着吗?”
屋里响了了一个闷闷的声音:
“还,还活着。”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进去,屋里点着几个油灯,青羊道人一脑袋的头发活像是鸡窝,两只手一只手拿着一个盾牌举在身前。
阎云舟盯着他,眉心微拧:
“你在做什么?刚才那动静是怎么回事儿?”
青羊道人撂下手中的两个盾牌,浑身都极为邋遢,只有那双眼睛在这略显昏暗的屋内都显得非常晶亮:
“我知道了,我知道路上的时候那些炸药为什么会忽然爆炸了,我找到原因了。”
“什么原因?”
“撞击,就是撞击,撞击可以使火药爆炸,那路上不可能有其他的原因能够导致火药爆炸,就是撞击。”
这个答案阎云舟他们或许还觉得新鲜,但是对宁咎来说,火药被撞击容易爆炸这不就是一个常识吗?要么危险品为啥叫易燃易爆呢,他微微扶额,这青羊道人这几天不会就关在屋子里没事儿去撞击他那些火药吧?没撞死也是命大。
阎云舟到屋内坐下,这院子外面的门已经被关上了,宁咎看了看一边的几个火药丸:
“你这几天就研究这个了?”
“啊。”
宁咎放下了手中的火药,阎云舟看向了青羊道人:
“你做的东西连正常运输的时候都会爆炸,怎么供军中使用?”
难不成现用现做吗?先不说能不能实现,就是这个被碰撞就容易爆炸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危险品,万一那个兵士在搬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那不是先送自己去见阎王了?他按了按眉心:
青羊道人将自己眼前的头发撩开,一幅科学狂人的样子:
“只要找到了问题就能改进,肯定是调配的比例有问题,我再试试,肯定会做出安全的火药来的。”
宁咎看着青羊那执着而坚定的眼神,由衷的有些敬佩他这甘愿为科学现身的精神,这也就是在这个年代,这要是放在现代,搞不好诺贝尔都欠他一座应用化学奖。
宁咎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黑火药的调配比例他倒是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嘛,但是知道归知道,真正的黑火药他也没有做过。
黑火药几乎算得上是最原始的火药,也就是说制作再精良的火药也没有办法克服怕热,怕撞击的炸弹天然的属性。
但是在中国古代,黑火药曾大量被应用在战场,开山治河中,这就说明成熟的黑火药是完全可以实现正常的仓储和运输安全的。
而青羊做出来的黑火药,上一次在运输的路径中就因为路不平就炸了,这说明他这成果很显然是有问题的。
因为和阎云舟都说清楚了,宁咎这一次不再避嫌,他直接坐到了青羊桌子的前面:
“你用的就是这三样东西吧?比例是多少?”
阎云舟看向了他,青羊道人也过来了,但是他这一次是看着阎云舟,这火药说起来也算是军中最大的秘密了,人人都知道有这东西,可真抡起怎么做,那必然只有阎云舟最信任的人才可能知道。、
阎云舟直接开口:
“说。”
宁咎看着青羊过来,指了指桌面上那三样东西:
“大概,这个黄的最少,然后是这个,然后是碳。”
宁咎看着他指着的东西依次是硫,硝酸钾和碳,听着他这一句大概他就明白青羊道人其实也是实验出来的,只知道哪个最少,哪个最多,哪个差不多的数量,他心中叹息:
“从前那些火药你都是这样大概做出来的?”
不知道为啥青羊道人在宁咎的话中好像听出了一股子鄙视和无语的感觉,那感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如果让宁咎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个学渣忽然被学霸点名提问的感觉。
“啊。”
阎云舟看到了宁咎那面上有些失语的表情开口:
“有什么问题吗?”
宁咎深吸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问题,当然有问题了,化学实验,还是一个如此暴力的化学实验,每一个反应物的量都是需要严格控制的。
而青羊做的那些个所谓的火药,恐怕就是只能保证它能炸,每一个反应物都是大概齐的量,凑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一车的易燃易爆劣质危险品,还运来了三车,这三车没有全部爆炸,而是只爆了一车实在是老天有眼。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青羊:
“你现在还没被炸死真是天道宠儿。”
青羊道人…哈?
方才进来的时候就连周维都等在了外面,所以这屋内现在其实只有阎云舟,宁咎和青羊三个人,宁咎也不再藏拙:
“这三样的东西的比例是一比二比三,你可以用称来称重,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这么不稳定了。”
青羊道人整个人都惊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先前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一位仙师告诉我的,只不过这个东西我也没有做过,只是知道这么一个比例,至于是不是真的只能靠你去试试了。”
青羊道人整个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仙师给你托梦?不应该啊,仙师就是托梦也应该是托给我啊。”
阎云舟轻咳了一声:
“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可能有效的办法,你就试试吧,记着以后白天弄,别大晚上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青羊道人一下就凑到了宁咎是眼前:
“那仙师还说了别的没有?有没有在梦中点化你啊?”
宁咎…
“没有,仙人只说了这个。”
就算是宁咎想多教,他也不会,黑火药反应他自己也就只知道一个化学方程式,上学时候这个实验自然是不可能让他们在实验室里做的,也就是说除了能告诉青羊高人确切的反应物比例,他其实并不比他多知道多少。
青羊道人得了这个答案已经迫不及待地鼓捣起来了,阎云舟和宁咎一块儿回了房间,回去的这一路上宁咎都有些沉默寡言。
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有了这个比例,让青羊道人做出了成熟的黑火药来,但是这依旧无法改变黑火药本身怕热怕撞击的特点。
回去之后两个人很显然都没了睡意,阎云舟大晚上折腾了这一遭脸色也不太好,宁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喝点儿热的暖和暖和,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们那个时代也有火药?”
宁咎笑了一个:
“有,我们那个时代的武器已经非常先进了,青羊道人做的这个东西在我们那里被称作是黑火药,算是我们古代有名的发明创造。
但是到我们那个时代黑火药已经被其他的东西所取代了,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学过黑火药的反应,也就是它能爆炸的原理,不过从没有试过。”
阎云舟点了点头,眼中有些感慨,宁咎所说的那个时代确实很颠覆他的想象。
宁咎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开口:
“黑火药的威力对于只用冷兵器的人来说确实算是大,但是也大不了太多,即便是青羊道人按着我的方式去改进,炸弹本身还是会怕热怕撞击,只能说是相对稳定一些。”
阎云舟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眉眼:
“能够保证正常的储存和运输吗?”
宁咎其实也不是太确定:
“说实话我没有见过真的黑火药,但是我们的古代黑火药会用在战争中,所以我想正常的储存应该没有问题,不过肯定是存在爆炸风险的。”
毕竟他们后人考证,只能证明黑火药曾存在于哪个朝代,至于是不是有军队自己导致了黑火药爆炸,他又没有看到确切的记载,也不能乱说。
阎云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火药算是一个威慑,这场战役中也不能只靠这东西。”
宁咎想起了什么,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说,阎云舟笑了笑:
“好了,累了一天了,睡吧。”
宁咎随他到了床上,没再说什么,不过躺下之后他脑子里闪过了刚才他想到的有一个东西。
那就是TNT,也就是三硝基甲苯,相比黑火药他对TNT的了解显然是更多的,这在二战中被称为炸药之王的炸药。
他记得他之前曾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讲的就是二战期间德国大的木柄手榴弹里面填装的就是TNT,体积小,重量轻。
但是爆炸威力大,和黑火药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最主要的是TNT相比黑火药来说可以算的上是相当安全的炸药了。
因为TNT对摩擦,震动,撞击都不敏感,即便是受到枪击都几乎不会爆炸,而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的速度是可以比肩子弹的速度的,也就是说TNT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不遇明火绝对安全。
想要将炸药应用在战场上,除了能炸以外,还要考虑仓储和运输,这两样如果解决不了,那么应用就是一纸空文。
三硝基甲苯,宁咎的脑子里开始过它的合成路径,但是想到一半之后他又顿住了,二战时期,战场上普遍出现的都还是土质的手雷,地雷。
他虽然没有详细研究过那个时候的武器,但是他也知道当时国内用的土质手雷和地雷其本身还没有完全脱离黑火药的反应。
甲午海战的时候日本算是在黑火药中加了苦味酸而大大提升了炸药的威力,但是其本上还是源于黑火药反应。
而TNT在二战中都是奢侈品,稳定性,威力都堪称一绝,这种炸药如果应用在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是超越时代的产物,颠覆一切的存在,在这个时代造出这样的东西真的是对的吗?
这一晚宁咎想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下的,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伤兵营,且看看青羊道人那边的进展再说吧,还是先把他的医院弄好。
这天上午,阎云舟写给凉州参将宋成炎的书信随同箭簇一并到了,大帐之中这位老将拿着信件,脸色有些不好看:
“将军,这是焰亲王的信?这是什么?箭头?”
这大帐中的都是宋成炎可信的人,他将箭簇交了出去:
“你们看看,这是出现在白城战场上,羯族用的箭。”
看了这别样的箭,底下的几个将士脸色也不好看,他们自然已经察觉到了若羌的异动,若羌借道山国和北牧,羯族有染,而此刻北境正在打仗,按着平时他们早该出手拦住若羌的动作了。
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宋成炎都已经准备上奏点兵了,但是却被一封京城中来的密信给止住了动作,那密信中盖着的宝玺做不得假。
但是这一封密信却不是让他们迎头痛击试图和北牧,羯族勾结的若羌的,而是让他们按兵不动,看见了当做没看见。
宋成炎的脸色异常难看,阎云舟整个信中都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开口言道理解他的难处:
“宋将军见字如晤,此信何来想必将军清楚,将军镇守凉州多年,瑾初深为敬佩,想来没有谁能比将军对若羌锻造的手艺更为了解,此箭簇乃是近日出现在羯族手中,将军难处本王也有耳闻。
但是北境不稳,西域动乱实则不是小事,坐视下去恐将酿成大祸,本王不得不上奏朝廷,愚弟体将军之苦楚,思虑再三特通信以告,其中厉害将军应当知晓,万望将军早做决断。”
一边副将看到这封信脸色也甚为不安:
“将军,这箭簇就是若羌所制是跑不了的,这箭簇出现在北境战场,已经坐实了若羌勾结北牧和羯族的事实。
焰亲王若是将此事上奏朝廷,那必然是我们首当其冲,而,而那那天穿密信的人传了旨,就将密信毁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若是在朝廷上闹大了,这…”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宋成炎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那天过来传旨的人,手中不仅仅只有一个盖着宝玺的密信,还有他们那被召到京城的家眷的家书。
他们可以不相信这没有公开传的旨意,但是他们家眷的家书他们总是认识的,这就是无声的威胁。
朝中此刻风起云涌,皇帝和阎云舟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这一封信明摆着是皇帝为了掣肘阎云舟不惜纵容若羌与北牧和羯族勾结。
但是这个事儿是根本不可能摆在明面上的,所以才有了那一封密旨和他们家眷的手书。
而现在若羌的武器都已经出现在了北境战场,阎云舟必然不可能容忍,他上奏朝廷之后,在文武百官都知悉的情况下,皇帝也好还是魏家那一群人也罢,都不可能承认那一封密信的事实。
到时候,只能是他们顶下这实职指使北境陷入危局的罪责。
“将军,我们怎么办?朝廷不可能承认那密信的。”
宋成炎手中紧紧攥住了阎云舟的那一封信,他闭上了一下眼睛:
“我们的家眷被胁阎云舟必然已经知晓,这一封信应该在他上奏之前,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是在等我们主动向朝廷奏报若羌之事。”
此刻白城大帐,阎云舟已经写好了上奏朝廷的奏疏:
“王爷,这个可要即刻送出?”
暗玄上前一步问道,但是阎云舟却摇了摇头:
“算算时间,昨晚宋成炎应该就已经收到了信,他如何做都会给本王一个回信的。”
周维在厅中来回踱步,阎云舟看着他的样子摆了下手:
“你晃得我头晕,这会儿该晃的是宋成炎。”
周维停下来直接趴在了阎云舟宽大的桌案上:
“王爷,你说这宋成炎会上书朝廷吗?”
他从昨夜就在纠结这个事儿,阎云舟很显然没有他的焦虑,施施然抬手拿过了茶盏:
“若是我所料不错,今日午时之前,宋成炎的信件便会到。”
“你这么料事如神,不如再猜一猜,他信中会说什么?”
阎云舟看了看他,眉眼之间尽是笃定之色,他缓缓开口:
“他会与本王请罪失职之责,并表示会与本王一通奏报若羌一事。”
日头渐渐到了正中的位置,暗玄忽然出声:
“王爷,凉州传信到了。”
周维立刻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信件,一屋子的将领都在看着他,阎云舟靠在了椅背上,微微向他扬了扬下巴:
“打开吧,揭晓的时候到了。”
周维念出了信中内容:
“王爷见字如晤,若羌与羯族勾结末将始料未及,致使兵器落入羯族之手,险些酿成大祸,末将即刻便上奏朝廷,自请失职失察之罪…”
周维都读完之后看着阎云舟的目光满是崇敬:
“王爷,你怎么料到宋成炎一定会上奏请罪的?”
第82章 融入
阎云舟看了看周维淡淡开口:
“宋成炎不是初入朝堂的毛头小子,先帝能放他在凉州镇守这么多年,他一直尽忠职守,这一次必然是宫里那位用凉州守将的家眷相威胁他才可能如此按兵不动。
但是这件事儿一旦经由本王之手上奏朝廷,他就知道所谓的密旨无论是宫里的人还是魏家那群走狗都不可能认,最后黑锅一定是他背下来。
这失察之罪可大可小,端看朝廷如何发落,一般来说如此战时朝廷不会随意发落守边的大将,他多半有惊无险戴罪立功。
但是这一次,他明白皇帝要的不是一个能够守住凉州镇压西域的大将,而是要一个听话的,甚至可以同若羌沆瀣一气与我分庭抗礼的守将,所以,他的罪名必然不轻。
与其那个时候连通家眷一并获罪,倒不如选择和本王同时上奏,他清楚只要他回信本王必定会在奏折上尽量回护于他,他只要同时请罪,至少这凉州参将的位子还能继续坐下去,总好过抄家流放。”
这其实只是其中一层的用意,另外一点阎云舟没有挑明,他这一次给宋成炎送书,让他尽早做决断,这个决断可不简简单单关系到这一次他是否上书的问题,而是以后。
宋成炎现在就像是悬崖中被吊在中间的狮子,只能往一个方向爬才能有一线生机。
密旨他接了,这一次上书就已经明白地告诉了皇帝这个替罪羊他不做,来日,等到战争真的打响的时候,宋成炎就是想要效忠朝廷,那路也已经被阎云舟堵死了。
“这封信派快马送往京城吧,记得,要比宋成炎的信晚一日到。”
暗玄接过了信件:
“是。”
阎云舟看了洛月离的来信,现在整个幽州外松内紧,已经被洛月离给围成了一个铁通,因为里面正在铸造兵器,阎云舟将所有的守将都遣了出去,只留了洛月离那边过来的一个身边随从:
“幽州那边这一批赶制的兵器什么时候能做好?”
“回王爷,洛大人说再有两个月。”
阎云舟在心中盘算着时间,两个月,兵器,马匹,钱粮。
“王爷,洛大人最担心的还是军粮。”
阎云舟站起身,看了一眼沙盘上的地形图:
“你回去告诉洛月离,军粮本王已经有着落了,让他专心铸造兵器,并且传讯景郡王,两个月之内,必须要回到幽州。”
“是。”
宁咎这一天的时间也没有闲着,他真的找上了阎云舟底下的将领,让他们帮忙着人在营中帮他找五十名名曾经接触过医药,要识字会写字的人,最好要年轻些的。
这说起来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难事儿,下午这五十人便被凑齐送到了宁咎的眼前。
“我现在需要从你们50人中选20个出来,以后这20个人主要便在伤兵营负责照料伤兵,我会教你们医术,会教你们如何救治你们的战友,当然,现在有不愿意在伤兵营的也可以举手,我绝不勉强。”
毕竟这个时代,很多人从军就是奔着上战场的,未必都喜欢做这照顾人的活,选了一个下午宁咎才敲定了人选。
他需要给这二十人集中培训,包括,伤兵营的卫生,消毒,如何包扎,如何换药,如何记录,等种种。
这一下午的时间宁咎几乎就耗在伤兵营中了,晚上他将这二十人“分产到户”,每人手中都分了几个床位:
“以后,固定这床位上的人就是你们需要负责换药和照料的人,杨府医,晚上换药的时候你们一人带四个,让他们上手跟着练练。”
宁咎还制定了早晚必须用酒精消毒一次伤兵营的规矩,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卫生,防止感染。
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羯族便开始了再一次的攻城,但是这一次他们的冲锋完全在阎云舟的预料之内。
早在前一天阎云舟便派出去了一股部队,这一股部队一直都没有回城,而是埋伏在了城外,直到羯族来袭都没有露面。
对于羯族上一次是会用的箭簇阎云舟已经有了准备,迎战的人两两一组,盾牌几乎可以完全遮挡住两个人的身子。
阎云舟站在城楼之上,冰冷的铠甲衬的他的面色冷肃,这一场大战他已经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羯族,他需要在两个月之内,彻底打服羯族和北牧。
宁咎也跟着他登上了城楼,血撕肉搏,无论再看过少次他都会感慨战争的残忍,尤其这一次怎么好像他们的人不敌呢?
他凑到了阎云舟的身边,小声问道:
“是不是我们比较被动?”
阎云舟侧眼看了看他:
“佯败。”
宁咎这次看见已经被架在城楼上的火炮,他知道白城本身应该没剩下多少能够用的火炮了。
上一次用是因为羯族的箭簇实在是让他们伤亡太大,阎云舟才会用一些,这一次,难不成那箭真的这么厉害?逼得阎云舟不得不用火炮?
阎云舟想要将人引到火炮的射程之内,但是很显然上一次羯族已经吃过这火炮的亏了,这一次没有靠的太近,宁咎刚想问他们不靠近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到了底下齐齐的叫骂声。
那声音仿佛经过了排练一样,骂的十分难听,仔细听来都是骂羯族胆小,窝囊,活该在随州死了那么多的人…
羯族和北牧受不了激,即便主将还有理智,但是底下的士兵已经有不要命冲城门这边冲过来的了,毕竟随州一役那么多人都葬身在了汪洋之中。
宁咎看了看身边这人,这骂人的法子不会是这人想出来的吧?不过倒确实是好用,两军对阵,不光是打,还有谋,谁的军心先乱,那么结局已经注定。
阎云舟并没有急着命人开炮,而是等羯族的分歧更大,直到对方主将已经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阎云舟赫然出声:
“开炮。”
战鼓擂响,白城的守将再不恋战,而是立刻脱身往城门跑,几乎是与此同时,城墙上架着的炮火齐发:
“撤,快撤。”
那冒进的羯族被这炮火炸的血肉淋漓,这一次宁咎向前一步眯起了眼睛,他需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炸弹到底威力有多大,阎云舟则是拉着他的手臂将人挡在了身后:
“过来,小心飞溅的弹片。”
羯族已经开始退败,但是这一场战役还远没有结束,阎云舟再一次开口:
“擂鼓,吹号。”
乌沉沉的号声响彻在这片战场上,擂鼓是发射火炮的号令,而那乌沉的号角则是埋伏的士兵发起冲锋的指令,那已经向后退败的羯族和北牧被忽然冲出来的白城士兵伏击了个正着。
前有截兵,后有炮火,军心已乱,军心一乱,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一场战役的成败已经注定,城楼之下残阳如血,羯族能够逃回去的人已不足三成,宁咎转过身如梦初醒一般地问道:
“我们赢了?”
阎云舟的脸色惨白,却还是点了一下头:
“是,我们赢了。”
但是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次也一样,伤兵被一个一个抬了回来,宁咎看了看下面的人忽然开口:
“你先回营帐,我想下去看看。”
阎云舟看了看底下那尚未打扫的战场微微皱眉:
“下去?看什么?”
“我想看看那被火药炸到的人,判断一下这火药的威力。”
“我同你一起。”
阎云舟不放心他下去,宁咎拉了他一下:
“哎呀,我没事儿的,你看看你那脸色,快进去歇歇吧。”
“让暗玄跟着你。”
宁咎没再拒绝,他带着暗玄出了城,他方才其实从城楼上看到了,那炸药爆炸的半径其实并不大,很多那炮火周围的羯族人被掀翻在地之后还能爬起来。
“宁公子,你,你看这些尸体做什么啊?”
暗玄出来的时候还挺担心宁咎会吓着的,毕竟这人应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到过战场,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方,换个胆子小点儿的他都得被扛回去。
而阎云舟显然不放心宁咎,虽然没有跟下去,但是一直在城楼上没有离开,目光一直跟随城楼下那个步在血海中的人。
尸体对宁咎来说并不陌生,新鲜的不新鲜的他都见过很多,但是这种数量的新鲜尸体他确实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血腥味弥漫在他的鼻间,他拧着眉心往前走,专找弹坑的地方。
他目测那弹坑的直径应该只30-40cm,深度在20-30cm左右,他蹲下身检查了很多死去的羯族人的尸体。
发现那些羯族人身上很多人的致命伤其实并不是炸药所伤,而是身上的刀山等外伤。
只有离弹坑很近的尸体才是真正的死于炸伤,他捡起了地上碎裂的弹片,这弹片是用土陶做的,和近代用的土炮其实是很类似的制作方法,单纯的没有加苦味酸的黑火药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威力。
见他回城阎云舟才下了城楼,宁咎见他就快步上去:
“怎么还没回去?外面多冷啊?”
这会儿已经飘起了雪花,阎云舟抬手拂去了宁咎额前头上的雪:
“等等你。”
宁咎摸了摸他的手,果然,像是冰棍一样,但是他此刻要去伤兵营,只能转头:
“暗玄你快送他回去。”
“是。”
这是宁咎建造的“医院”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适用。
再进伤兵营的时候他不得不感叹阎云舟果然治军极严,他的那些规矩哪怕只立了这短短的几天,但是只要是规矩,这军营中的人都会遵守,他进去的时候,新进来的伤兵已经被安置在了空余的床位上。
杨生立刻过来:
“宁公子,那两个您看看。”
宁咎立刻回头,一个人是大腿上被扎了一刀,血流了很多,一个人是伤了腹部,他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刻先过去止血,这一忙活就是深夜。
不过这一次比起上一次很显然井然有序多了,重伤患者和轻伤患者在安排床位的时候便被分开了,其实一场战役过后,还是轻伤挂彩的人多,这些人则由那二十人按着宁咎教过的方式。
先用酒精给自己的手消毒,再用煮好的草药给伤口消毒,再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最后上药,包扎,而剩下的一些需要简单缝合的则是交给军医,复杂一些的由杨生和宁咎负责。
宁咎处理的四个重伤的士兵,缝合了五个比较复杂的伤口,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阎云舟精神差,已经睡下,但是他惦记着宁咎,门一开他便醒了。
屋内还给宁咎留着灯,宁咎进来的时候看见桌子上那盏昏黄却温暖的灯的时候浑身的疲惫才如潮水一样发了出来。
“回来了?饿不饿?”
宁咎看向床上撑着起来的人,行到好像已经快过了脑子,他直接快步到了床边,什么也没说直接抱了上去,两只手环住了那人劲瘦的腰肢,下一刻就能睡过去的脑袋直接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阎云舟都被他忽然亲近的动作弄的心中一软,抬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背,手轻轻拍了一下:
“很累吧?我让人送水进来。”
宁咎现在感觉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不想洗澡,但是内心深处又完全无法接受就这样直接睡觉。
他好像一个树袋熊一样挂在阎云舟的身上,阎云舟被他逗笑了:
“我帮你洗。”
宁咎脑海中的神经清醒了一点儿点,外面的侍从已经将水抬到了里面,阎云舟拍了拍宁咎,手上用力撑了一下床榻,抱着人起来,宁咎只觉得身体一轻,瞌睡都醒了大半。
“快放我下来,你的腿不要了?”
阎云舟却没有将他放下来,直接将人抱到了里面的浴室,宁咎的身上沾染了不少伤兵的血迹:
“来,坐下,让我伺候伺候劳苦功高的宁主任。”
宁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自己可以的,你,你出去吧。”
“听话,衣服脱了,进去泡一泡,我帮你擦擦后背。”
宁咎也不是那种纠结矫情的人,他们两个再亲密的都做过了,脱个衣服而已,他迈进了浴桶:
“不洗头发了,好难干。”
“好,我帮你挽起来。”
阎云舟帮他把头发都挽了上去,温热的水让身上一切的疲惫都发了出来,阎云舟将毛巾拧湿,帮他擦了擦后背,手轻轻在他的肩头按了按,舒服的宁咎差点儿趴在浴桶上睡过去。
十几分钟后阎云舟才轻轻低头叫他:
“好了。”
宁咎裹了大毛巾擦干净,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这才被阎云舟牵着到了床上,几乎是脑袋倒在枕头上就睡了过去,阎云舟侧头看着他睡着的样子附身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第二天宁咎醒来的时候阎云舟已经起身了,其实这还是因为阎云舟早上要巡营,不然那他也不舍得弄出动静吵醒宁咎:
“你再睡一会儿吧。”
宁咎抱了抱被子,确实不是很想起,没一会儿又瞌睡了一下。
他起来的时候阎云舟已经让人将准备好的早膳端上来了,宁咎吃饭的时候都不禁在想,他明明和阎云舟同食同宿,但是现在弄的好像见一面都难,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边吃一边脑海中浮现出了昨天的场景,阎云舟昨天抱着他去洗澡还帮他擦背,最后牵着他到了床上睡觉?他大口咬了一口馒头,心中那种猫挠一样的痒痒感让他没控制住勾起的唇角。
他饭后直接去了伤兵营,里面的井然有序超过了他的预期,果然在军营中推行制度确实要方便一些,他着重去看了昨天做手术的那几个人,然后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阿司匹林和磺胺已经捉襟见肘了。
他确实要再做一些了,而且这一次他准备将规模扩大一些,将可以分出去的工作分给别人做,现在酒精,大蒜素的制备就可以完全脱手了,但是阿司匹林和磺胺想要完全脱手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分着分出去。
他回去的时候路过了前厅,在门口听到了阎云舟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脚步,暗玄看见他过来,二话没说直接掀开了里面的帘子,这下宁咎不进去都不好了。
宁咎进去里面的声音断了一下,阎云舟抬眼见到他目光的暖意多了一分:
“忙完了?”
“啊,对。”
宁咎有些尴尬,但是还不等他尴尬,李铁牛还有邹齐几个人就都围了上来:
“宁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今天我进伤兵营都以为走错了地方,哎呦,那哪是伤兵营啊,那么干净,那么有规矩,还有这包扎的手法也不一样了,你看我这胳膊,包的多整齐,我第一次见到缠的这么整齐的纱布。”
说着李铁牛就让宁咎看他的胳膊,宁咎听着他的说法有些好笑,一旁的人也凑了过来:
“是啊,这伤兵营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以前一进去不是血腥味就是臭烘烘的味儿,现在只有酒的味儿。”
宁咎…那叫酒精…
阎云舟适时咳嗽了一声:
“你们都坐回去,煜安,过来坐。”
宁咎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阎云舟却直接开口:
“正好你过来了,也说说伤兵营的情况吧。”
宁咎有些意外,在是在他们平时议事的厅中,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地方被问到他负责的事,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一种认同感,他看了看底下的将领,也没有人有异议,反而都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既然这样,宁咎便也直接开口:
“我将不同的事物责任划分到了每一个人的头上,以后收治的伤兵,会分为三种,轻伤的人由那二十个人负责消毒,清创,包扎,而需要缝合伤口的则留几名军医。
不过目前看几名军医还需要多练习,而伤最重的人由我开刀医治,伤兵营里的伤兵会分头划分给不同的医师,负责换药,而且伤兵营中的人会统一时间吃饭统一时间休息,以求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宁咎这一番话将底下的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们印象中的伤兵营还是混乱不堪,满地血污的场景,而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大变样了。
阎云舟看着宁咎目光中的赞许丝毫不加掩饰:
“伤兵能否尽快康复关系重大,以后就有劳宁公子了。”
这一幕看在底下的人眼里简直是打情骂俏,既然已经融了进来宁咎也就没有急着出去,索性坐下听着他们议事。
这才知道阎云舟已经准备用两个月的时间来彻底收拾了北牧和羯族,所以这就说明他们离起事的时间也就只有两个月了?
“王爷,粮草怎么办?幽州的粮草应该不够坚持到秋天。”
阎云舟的目光盯住了沙盘上的一点:
“凉州盛产谷物,比起对北境的苛刻,户部从前对凉州粮草的拨发却没有过什么大的克扣,凉州的粮草充沛,宋成炎这一封折子上去,必然已经得罪了宫中那位,两者选边站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宋成炎只能倒向他这边,宁咎这两天也听说了凉州那位参将的事儿,这才有些心惊,阎云舟就是用了这一封信直接将凉州的那位参将给拖了过来,不过换个角度想,阎云舟也是在救他吧,毕竟若羌与羯族勾结是跑不掉的,阎云舟愿意等他回信,已经是给了生机。
在这一刻宁咎才真的觉得身边这个人的谋算之长远。
阎云舟的手指落在了若羌上:
“至于兵器,银钱,若羌自己撞到刀刃上,便怪不得本王了。”
若是若羌安分守己,他倒是还真没有理由去擅动它,毕竟西域三十六国虽然各自为政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同气连枝,他贸然动一个,很可能引起其他小国的恐慌甚至动乱。
但是这一次是若羌勾结大梁北境之敌,单就这个名头,阎云舟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兵若羌,若羌依靠铁矿和锻造兵器一向富庶,撑到秋收应该问题不大。
第83章 牛逼吹早了
回到房间宁咎就发现阎云舟咳嗽的有些频繁,条件反射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阎云舟笑了一下:
“别担心,不烧,就是昨天有些吹风,没事儿。”
宁咎这才想起来从昨天交战开始,他没有闲下来,阎云舟同样没有闲下来,他昨天待了一晚上的伤兵营,晚上回来的时候太晚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反倒是没有看看阎云舟的情况。
今天早上他睁眼他就起身了,一直忙到现在,他这身体到底还是和常人不一样,累一些,冷一些都受不了,他不由又想起了刚才在前厅他们议事时候说的话,看向眼前的人:
“你准备用两个月的时间解决羯族之后就与朝廷挑明了吗?”
阎云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李启对我的防备心日益加重,频繁调兵,若羌胆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和北牧,羯族勾结,也正是因为有了朝廷的授意,再拖下去也没有益处,倒不如趁早。”
道理是这个道理,毕竟他们不能等到朝廷已经准备停当之后再开战,但是看着眼前那人惨白的脸色,宁咎不觉地就皱起了眉,两个月的时间还是太赶了一些。
羯族的战斗力他这段时间也有所了解,彻底打的他们无还手之力,他们必然也会有所折损,之后就是面对整个朝廷整个大梁,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阎云舟的身体即便是有了磺胺这样的特效药,也是需要时间静养恢复的,但是这样一来,就是疲于奔命,他能做出磺胺,做不出仙丹,再这么下去,就不是抗生素能解决的了。
宁咎注视着眼前的人,声音虽然十分平静,但是不难听出他声音中的忧虑和担心:
“你有想过你自己的身体受得了这样频繁的战事吗?”
宁咎越是这样冷静的问,阎云舟心中越是有一种难掩的歉疚,作为大夫,他知道宁咎为了给他做药付出了多少。
而作为爱人,他也有合理的理由的要求他爱惜身体,至少他和他说好的,等到天下安定会带他到漠北,草原,看遍大梁的处处风光。
阎云舟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滞涩,他拉了一下宁咎的手:
“煜安,我不想哄骗你,但是现下的情形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低沉暗哑的声线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歉意,宁咎闭了一下眼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也是,这话他问的也没道理,现在的情形他也不是不知道:
“没有怪你的意思,现在的局势我也清楚,你若是没有动作,皇帝也不会放过你的,既然要争,那就只能胜。”
确实,现在就像是阎云舟说的那样,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与其说他们是为了这天下能有一个比李启更称职的君主,还不如说是争自己活命的机会,谋反失败的下场谁都清楚,要么不做,要做就只能成功。
宁咎不会质疑阎云舟选择战机的眼光,他也只是有些担心罢了,他怕即便他一身所学,最终还是救不了阎云舟。
深思凌乱的间隙,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力爱惜自己的身子,羯族此刻已经是苟延残喘了,这两个月我不会太累的,有时间我就会休息,好不好?”
宁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一个和这个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
“面对朝廷作战的压力是不是要比面对羯族要大得多?”
阎云舟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
“和我说实话。”
“是,羯族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人数却并不算多,况且有我们据守天堑,总是好一些的,朝廷虽然这些年兵将有所懈怠,但是随先帝征战的老将却也还有几个,李启虽然这些年算不得明君,可他的帝位到底是承袭自先帝,名正言顺。
这些老将虽然有不少都年迈了,不过朝廷在人数上却依旧有绝对的优势,况且,朝廷的粮草比我们要充足的多,长久对峙对我们确实不算有利。”
宁咎听着他说的话,想起了朱棣的靖难之役,也是,雄才大略,身经百战如燕王朱棣,靖难之役尚且打了四年之久,即便阎云舟手中的虎狼之师可以比肩朱棣的军队,但是毕竟是与整个朝廷对抗,他们总不算是有优势的。
但是阎云舟的身体,真的可以受得住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吗?那天晚上将TNT压下去的念头此刻又开始冒出了火苗。
阎云舟看着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属,以为他是太过担心,抬手帮他倒了一杯热茶,轻声安慰道:
“喝点儿茶,你不用太过担心,朝廷虽然兵将的数量占据优势,但是这些年这些军中吃空饷,疏于练兵,早已不复先帝在时的雄威,那些老将到底是年岁大了,且我都有研究过他们的战法,并不算没有胜算。”
宁咎抬起手喝了杯中的茶,听着阎云舟的话他也知道,有胜算是有胜算,但是恐怕也是惨胜。
他闭了一下眼睛,他不知道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带到这里到底是不是对的,片刻的挣扎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看向了眼前的人:
“有一件事儿我想和你说。”
思及上一次宁咎说这话的时候说的事儿,阎云舟对这话异常的敏感,几乎是反射一样地立刻问:
“什么事?”
“青羊道人做的火药有着难以克服的缺点,那就害怕撞击和高温,即便是按着我给他的比例调配这个缺点也不会被克服,但是会比他之前做的那些安全稳定很多,战场上倒是也能应用。
不过我昨天到城楼下方看了被炸伤的尸体,发现火器的威力其实有限,很多人其实并不是被火药炸死的,而是被火药爆炸时产生的气体浪波掀翻受伤,更多人身上的致命伤其实还是刀剑所伤,这个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吧?”
阎云舟没有想到宁咎昨天只是去城楼下看了一遭就看出了这么多的东西,他的神色难掩惊叹和欣赏,倒是很坦然地开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火药的威力确实没有传的那样神乎其神,但是因为敌人的手中没有火药,火药在战场上又相对少见,且声势夺人。
所以很多人的心中本身就有对火药有着天然的恐惧,以至于只要火药出现,敌人就会方寸大乱,以至于大败而归。”
宁咎看他没有否认知道他心中早就有数了,但还是担心地开口:
“可是与朝廷作战不像是和北牧,短时间内很可能不会成功,一旦被对方意识到火药这个致命的缺点,那么他们人数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一路硕博的寡王的分析能力不是盖的,纵使他不懂打仗,但是也明白,北境的兵马只有十几万。
但是大梁军队却绝不只有这些,即便是一些没有受过太强训练的普通军,但是那人数也是实打实的,就算是对方用消耗法,也够他们呛的。
阎云舟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不让他们发现,火药的威力确实没有传的那样大,但是比起他们来总还是有威力的,只要运用得当,足够了。”
阎云舟打过的仗无数,早就已经明白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和弱势,宁咎也明白他的想法,但是若想要朝廷不发现火药的弱点,那么必然就需要减少火药在战场上出现的次数,这样一来其实一样是对他们本身的削弱。
宁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样骤然开口:
“我可以做出一种安全性比现在的黑火药强的多的火药,叫TNT,这种火药不怕撞击,无论是存储还是运输都要比现在的那种火药安全的多,但是这种火药的威力却比现在做的火药大的多。
我来到你们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个意外了,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又极具危险性的火药做出来真的是对的吗?”
宁咎的眼中不免带上了浓重的挣扎,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自己的发展轨迹,这种轨迹有它自己独特的规律,任何超越现有生产水平的东西,都很有可能打破这种轨迹的平衡。
就像是外来物种入侵一样,会给已有的生态环境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宁咎知道他不能任性而为,但是他这两天又不禁在想,他到这个时代会不会也是一种必然,每一个时代向前推进总有那么或多或少的几个巧合。
就像明朝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其实只是因为朱棣要找到失踪的建文帝一样,这何尝不是一个巧合,而他,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个时代向前迈进一步的那个巧合和契机呢?
一个问题同时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阎云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更明白一个杀器对于统治者那种志在必得的重要性,他理解宁咎的挣扎:
“这个东西威力很大?”
宁咎点头:
“这种火药在我所在的年代虽然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这种火药的威力也不能算小,至少在我的年代再往前推几十年的战场上,它被称为炸药之王,当然我做不出那么专业的东西。
但是相比现在的火药威力肯定是要大上不少的,其实那天到青羊的屋子里是我便想到了这火药,只不过,这几天的时间我一直在犹豫。”
阎云舟明白了,他也有些沉思,半晌开口:
“一个武器的危险性其实并不在武器的本身,而是在于握住武器的那个人,这样的武器问世,必然引得各方人马的争抢,道理很简单,谁都不想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煜安,不要做了,没有它,我一样可以打下这个天下。”
如今宫中的人只是知道了当年天凌真人做过火药便将整个玉清观都拿下了,而若是宁咎会做这火药的方式流传出去,那么他不知会成为多少人争抢或者暗杀的对象,甚至他也有一种私心。
宁咎能够到他的身边他已经觉得这是老天赐福了,他还记得宁咎和他说过他宣过的誓言“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的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虽然只听过一遍,但是阎云舟知道,这个誓词已经深深刻在了宁咎的骨子里,宁咎的那双手,合该是为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不该沾染那无尽的血海。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宁咎死担心他,所以心中万分挣扎,却还是将他会制作火药的事儿说了出来,但是他怎么舍得,让那双圣洁的双手染满血迹。
阎云舟的态度确实是宁咎没有想到的,他眨了眨眼睛甚至一瞬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天才开口:
“真的不需要吗?”
阎云舟微微摇头,手颠了颠宁咎的手:
“真的不需要,我们宁主任是普度众生来的,打仗的事儿交给我,放心,我会爱惜自己身体的。”
这件事儿就这样被压了下来,下午阎云舟照常到了前厅,但是宁咎却没有再到伤兵营,他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阎云舟的用心他是明白的。
他不愿让他陷入危险的旋涡,更不愿意让他的手上沾满鲜血,这些他都是明白的,但是现在不做真的就就是对的吗?
宁咎从头到尾思索了一下现在的形势,于情而言,阎云舟的和李启必然只能存一个,这个毫无疑问他绝对会选择阎云舟,他相信阎云舟的军事能力,但是他只怕他身体经不住苦熬,再者。
于天下而言,他虽然是只见过李彦寥寥几面,但是幽州的风貌摆在那,一个整日抱着算盘精打细算,将整个幽州的钱粮都装在脑子里,开垦良田让本身困苦的幽州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的郡王总是好过现在皇位上的那一个。
于情于理,这大梁江山易主都算是一件幸事,虽然战乱百姓苦,但是苦了这一时,总好过从此在李启的手中衰败的好,一个能干出勾结外族的皇帝,其下限他不愿意去想,所以这场战争必须胜。
宁咎直接抽出了一张纸,TNT他现在确实可以先不做,但是他要做到随时想做就随时能做,还是要先把反应过程理顺再说,不然做什么都是白搭。
其实合成TNT的反应只有一步,那就是甲苯和硝酸在浓硫酸的催化和加热条件下直接发生取代反应,硝基取代甲苯甲基两侧和对面的氢,直接就可以得到三硝基甲苯,也就是TNT。
一行化学式出现在了宁咎眼前的纸上,一个很经典的取代反应,说实话这个反应十分的简单,一步完成,就和制备乙酰水杨酸也就是阿司匹林的反应一样,一步就能得到,看似非常的人性化。
但是,让人头秃的问题又来了,甲苯,甲苯,他要怎么合成甲苯…宁咎闭了一下眼睛,用力回想从前学过的化学式,最后只想出了一个最经典的路径。
那就是傅克烷基化反应,苯他是可以制备的,所以可以用苯在氧化铝的催化下与卤代烃反应,这个方式可以在苯环上挂上几乎任意碳链。
而他并不需要复杂碳链,他只需要挂上一个碳就可以,也就是说让苯和一氯甲烷反应,就可以让苯直接变成甲苯。
宁咎手中的笔圈住了两个化学式,氧化铝和一氯甲烷,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有两刻钟的时间都没有想好要怎么得到这两样东西。
头发再一次被抓成鸡窝,笔头再一次没有幸免地被啃,他第一次觉得他和阎云舟的牛逼吹早了,还问人家用不用他做那牛逼到吊炸天的炸药,得亏人家不用,这要是用,他不打脸了?
第84章 TNT方法(太后出山)
晚上阎云舟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己平常总是用的一支笔的后面被宁咎给咬坏了,他看了看桌子上那一页一页他看不懂的东西,正看着的时候宁咎从伤兵营回来了。
“煜安,这是在写什么?”
其实阎云舟的心中有些猜测,宁咎倒是也没有准备瞒着他:
“是合成那火药的路径,我想着有备无患,若是以后战事顺利也就算了,若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倒是也好做些出来。
谁知道我和你的牛逼吹早了,有两样东西他都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好了好了,这个事儿你别操心了。”
说着他直接从阎云舟的的手中将那几页纸抽了回来,阎云舟知道宁咎应该有分寸,不禁从桌上捡起被他咬坏的笔打趣道:
“嗯,我不操心了,就是你这写个东西倒是还挺费笔的。”
宁咎看见那看着就挺名贵的笔上的一个压印,沉默了一下,随即耍赖:
“你可是王爷,不就是咬了你一个笔吗?小气。”
阎云舟就看着他倒打一耙,失笑不语。
宁咎有些强迫症,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想,晚上阎云舟都梳洗好准备躺下了,他还坐在桌子前面绞尽脑汁地想。
阎云舟看着他晚饭都比平常少吃了一点,让他准备了些吃食,起身放在了他身边:
“过来吃点儿东西,这东西左右也不是急着要的,晚饭都没吃多少,这几日伤兵多你本来就没休息好,来。”
宁咎一边咬着饼一边敲了一下脑袋:
“哎,我怎么就忘了实验室制甲烷的方程式了?不应该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阎云舟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了,打傻了更想不起来了。”
这天晚上宁咎是被阎云舟硬拽到床上睡觉的,阎云舟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但是那力气宁咎也挣脱不开。
宁咎第一次觉得那人拽着自己好像拽小鸡崽子一样,顿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这还是个病人呢,力气怎么这么大?”
阎云舟手捏了捏宁咎的腕骨,眉眼微抬,唇角带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拉不动你我也离病死不远了。”
宁咎一脸黑线,想不到这个时代也有这句话,他一下抽出了手腕:
“说点儿吉利的就不行?”
宁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往阎云舟身边坐近了一点儿:
“哎,你们从小习武都是怎么学啊?你们会那种轻功吗?就是会飞的那种?”
从小他看了不少的武侠剧,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肯定是不好开口的,现在他也和这人坦白了来历,问起来就毫无压力了。
阎云舟瞧着他那好奇的样子笑了:
“一些世家子弟小时多习剑法,大梁立国之后剑道一直被尊为武学正宗,但是我们阎家世代镇守北境,战场之上短兵器吃亏,所以我小的时候学剑法入门之后,更多的时间都是学家传的枪法。
会飞?你是听谁说的?习武之人确实是身姿轻盈,借力飞跃倒是可以,但是若说会飞那确实是有些夸张了。”
宁咎凑到他身边躺下,给阎云舟科普了一系列他小时候看的武侠片,包括不限于《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水月洞天》,《萧十一郎》,是的他就是看过这么多武侠片。
阎云舟听着宁咎讲着有一个叫做电视的东西里面可以当初各种电视剧的画面,感觉就像是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样。
宁咎讲的来劲儿,阎云舟也听得饶有兴致,两个人躺在床上,脸对着脸聊天:
“所以,你们这里真的没有这样的武功吗?”
阎云舟抬手便在宁咎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想什么呢?哪有这种武功。”
宁咎不禁心里都在吐槽,那些武侠剧真是乱演:
“不能飞檐走壁也没什么,有机会你叫我用剑呗,小时候看那些武侠剧我还幻想过以后仗剑走天涯呢。”
阎云舟有些好笑,不过还是点头:
“好,教你骑马,教你用剑,让你以后仗剑走天涯。”
宁咎眼看着他们说话的时间有些晚了,这才下了床熄灯,阎云舟不能熬夜,得睡了。
在这军中夜班也有打更的声音,打更的声音一响宁咎就醒了过来,这一醒过来便有些睡不着了,他强迫症发作不禁又开始想怎么合成甲烷,忽然之间,一个反应就那样直冲向了他的脑海中。
那感觉就像是明明一个很熟悉的东西想不起来,又忽然想起来了一样,宁咎怕天天亮以后他忘了,立刻坐起了身想要下去写下来。
怕吵醒阎云舟,宁咎动作像是猫儿一样,轻轻地想要迈过这人下床,结果就在一只脚踏在外面另一之间还没跟上的间隙,身边的人便被惊醒了,黑漆漆的屋里阎云舟只看清了身上有一个黑影,多年的警戒性让他立刻出手。
宁咎手臂一个吃痛,人就已经被按在了床上:
“啊啊…疼,是我,是我…”
他的动静想起来阎云舟才骤然松开手,微微眯眼,借着外面进来的微弱月光这才看清床上的人是谁,松下了一口气,手揉了揉宁咎的手臂:
“揉揉,揉揉,不疼了,我没看清是你,要去解手?”
他以为宁咎这个时候起来是要去解手,宁咎这才摆摆手:
“不是,我忽然想起来甲烷怎么做了,我得去写下来,我怕早上起来又忘了。”
说着他披着衣服就下了床,点燃了桌上的灯,打着哈欠地拿起笔,眼睛都因为那哈欠泛着水光,阎云舟也撑着身子要起来,宁咎赶忙隔空点了点手:
“你躺着吧,这会儿屋里冷,别着凉了,我很快。”
一氯甲烷的制备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甲烷和氯气发生取代反应就可以,氯气对他来说也不难。
只要用上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二氧化锰原石和浓盐酸混合就可以直接制备,这两样原料他都不缺,问题是他昨天没有想到制备甲烷的方式。
甲烷作为最简单的有机物,它的质量很轻,常温呈气态,分布也很广,瓦斯气体,沼气,天然气,油田气中都含有大量的甲烷。
但问题是现在的设备根本不可能实现将甲烷从上述天然气体中分离出来,想要得到纯正的甲烷,还是要考虑化学合成。
而在刚刚他终于想起了甲烷实验室的合成路径,那就是用无水醋酸钠和氢氧化钠共热,使醋酸钠的甲基和羧基之间的键断裂,同时强氧化钠的氢氧键断裂,甲基和氢就可以直接合成甲烷。
冰醋酸他有,而无水醋酸钠只需要用冰醋酸和强碱反应就可以得到,整个过程的原材料他都具备,宁咎看着眼前的方程式眉眼都舒展了,气儿都顺了,放下了笔,重新回到了榻上。
“写好了?”
阎云舟看着他上来,抬手给他盖了一下被子。
“嗯,写好了,其实这火药的制备比起你吃的磺胺要简单多了,最复杂的一步其实就是苯的合成。
反正无论是磺胺还是阿司匹林都要用到苯,现在伤兵营里的药已经有些不够用了,过两日我会再炼制一批药。
到时候将苯留出来一部分,若是以后真的有用到的那一天,制备起来也方便。”
他也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没有用到TNT的一天,但是事事无绝对,总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阎云舟握了一下他的手,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宁咎也未必爱听那些客气的话,倒是宁咎拍了拍他笑道:
“好了,这下想起来我就安心了,睡觉。”
这一个月的时间中,谁都没有闲着,宁咎让人拉来了大量的煤,还让人收集了平常用煤取暖时候所剩下的煤焦油,扩大了干馏煤的容器,准备大量炼制苯。
而阎云舟这一个月没有再像前两个月一样等着羯族主动来袭,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一月中,白城和北牧,羯族几次交战。
阎云舟不愧是这么多年镇守北境几乎无败绩的王爷,羯族已经元气大伤,几场大战之后加上在随州城折损的人马,已经无力越过北境南下了。
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一辆看着丝毫不起眼的马车,随着运送粮草的车队到了营外,宁咎从伤兵营出来之后正看到那从车上下来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快两月没见的洛月离。
宁咎也知道和北牧的战事应该就快结束了,这个时候洛月离到来所为何事就很明显了,洛月离直接便到了阎云舟的屋子,而宁咎也跟了过去。
屋内,阎云舟遣走了所有的将领,宁咎进屋之后便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
洛月离瞧着好像比前两个月瘦了不少,气色看着也差了一些,眼睛底下泛着青色,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也是,景郡王李彦到现在都没有从京城回来,幽州大大小小的事儿都需要他来做主,除了日常的事物,还要筹备打仗所用的物资,粮草,兵器,一个人恨不得长出来八只手。
阎云舟将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开口见山:
“此一战过后,羯族和北牧再无南下之力,这场战争已经看到头了,北境大捷的消息一旦传到京城,招我回京的圣旨即刻便会下来。”
宁咎也跟着有些紧张,阎云舟决不能再回京城了,这一次回去,那就真的回不来了,所以现在就已经到了要起势的时间了吗?他忍不住开口:
“你不能回京城,但是北境的战况恐怕是瞒不住的,即便这边不结束,圣旨还是会下来,郡王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起兵总是要师出有名啊。”
李彦若是在京城,他们根本就不能擅动,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凭空起兵,总是要有个由头,就像当年的朱棣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样。
当然,现在朝中魏党当道,剪除奸佞,这也算是一个理由,但是光有理由还不行,还要有一个契机。
阎云舟也看向了洛月离:
“殿下那边可有回信?”
洛月离一夜都没睡,将在胸口悟了一夜的一封信递给了他:
“你看看这个吧。”
阎云舟将信封打开,展开了信件,只是看了两行面色便是一紧,神色都专注了几分,宁咎看他面色不对,也凑上去看了看这封信中的内容。
三天前月林行宫
李彦一身素色衣衫,到了太后居所的门外,拱手开口:
“儿臣向母后请安。”
两月之前先帝冥诞,苏太后率朝中一些外命妇及宗室子弟前往月林行宫为先帝诵经,半月之后,皇帝其实有意召见李彦入宫,却被苏太后挡了回去,只言:
“景郡王自十岁时出宫就番便再未回过京城,此次先帝冥诞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两位郡王身为人子,理应全程跟同,以全孝道。”
一月之后皇帝又派人过来,而这一次却恰好赶上了顺妃忌日,李彦上书,想要为母妃斋戒祈福。
顺妃是李彦的母妃,在李彦不到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在后宫中算是一个很边缘的人物,早早便陪葬在了先帝的地宫之中。
但是后来李彦渐渐大了,苏贵妃便请先帝追封其为顺皇贵妃。
所以在朝陵之中,顺皇贵妃是已故陪葬妃嫔中地位最高的,而李彦现在本身就身在朝陵,母妃忌日,修书上表,斋戒祈福,就是皇帝也不好直接将人给拽回来。
总之他不将李彦看在眼里,只要他还在京城,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也没有再管他。
太后寝宫的门被打开,李彦走了进去,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嫌,苏卿烟几乎没有主动召见过他,也传话让他少来自己这里。
毕竟现在皇帝不知道多少的眼线盯着这儿,但是今天李彦却接到了苏太后身边掌事姑姑的传话,让他前去。
“母后,儿臣给母后请安。”
李彦规规矩矩行礼,进去的时候便觉得鼻子有些莫名的酸楚,算起来他到了这月林行宫快两个月,却也只是在一些大的祝祷会上看见过苏太后的身影,母子二人连坐下攀谈叙旧的机会都很少。
但是他知道儿时处处护着他的母妃,现在依旧是惦念他的。
那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浅靛色宫装的女子,头上并没有繁复的发髻,亦没有那华丽大的钗冠,发髻简单,用一支凤钗固定,却依旧难掩她通身的贵气。
娴静,淡然,平和的像是一捧宁静的湖水,只有那堪称倾国一般的容颜似乎未曾有多大的改变。
这样的苏太后甚至让李彦也有几分陌生,记忆中他的母妃性子不说跳脱,也是活泼的,她会和他一块儿放风筝,还会和他一块儿讨论午膳中哪道菜最难吃。
当然她也会教他习字,她的字很好看,连他父皇每每看了都会忍不住夸赞。
但是眼前的人,好像已经离那个明艳爱笑的皇贵妃十分遥远了,苏卿烟看见眼前的孩子的时候似乎才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起来吧,这外面的人我都打发了,今日我们母子二人一块儿吃顿饭,我将那要告老还乡的御厨给带了过来,烧酒炖鸭,很久没吃到了吧?”
方才那古井一般的双眼此刻似乎才迸发出了些光彩,遥远的回忆让李彦有些恍惚,烧酒炖鸭是当时他们都爱吃的一道菜。
当年母妃还曾带着他偷偷去御膳房去看那御厨如何做,誓要在小厨房中也鼓捣出一样的来。
一顿饭的功夫,多年未曾相见的疏离感一下便远去,似乎他们还是在父皇的寝殿中,争着吃一个鸭腿,他的眼睛有些微红:
“母妃,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回来。”
苏太后用筷子的背面点了一下他的手腕:
“你亏的没回来,回来了,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快吃,吃完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听她这样说,李彦立刻吃干净了碗里的饭,那样子倒像是小时候等着吃完饭的奖励一样。
饭后苏太后取出了一个匣子交给他:
“打开看看。”
李彦将匣子打开,在看见里面那东西的时候都脸色都变了:
“这上面印的是天子六印?但是怎么没有字,母妃?”
匣子中放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印着天子六印的圣旨,但是那圣旨上却没有任何的字迹,这样的东西,李彦看着都心惊。
苏太后看着那空白的圣旨目光柔软眷恋:
“这是你父皇给我的,当时我们只是打赌,说输了的人要许对方一个愿望,他输了,我却一时没有想起想要什么,第二日他便将这样的一封圣旨交给了我,让我想好了自己填上。
这圣旨在我这里一放就是十五年,他在的时候我想要的都已得到,他不在了,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一封圣旨能做到的,但是如今,或许到了它能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阎云舟看着李彦传回来的那封信都忍不住震惊,看向了洛月离,洛月离轻叹开口:
“那圣旨是真的圣旨,天子六印做不得假,苏太后模仿先帝的笔记几乎可以乱真,她想要用这一封空白的圣旨成为李彦起兵的理由。”
宁咎已经被先皇这操作惊呆了,这是有多爱皇贵妃啊,他忍不住问出声:
“虽然有真的圣旨,但是怎么成为我们起兵的理由啊,毕竟现在的皇帝不是先皇传位登基的吗?”
阎云舟握着那封信开口:
“现在的皇帝继位确实是承袭了先帝的旨意,但是可以用这封空白的圣旨伪造一封密诏,密诏可写,若皇帝亲佞远贤,致使朝廷危难,百姓蒙苦,皇室子弟可清君侧。
魏长青与若羌往来的书信就可作为魏家勾结若羌,连通羯族,预置北境十几万将士于不顾的证据,有此二书,北境将士便算是师出有名,只要殿下从京背城回来,便可以将这书信和圣旨昭告天下。”
洛月离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
“本来想着彦儿要上这样的骂名了,有了这样一封圣旨,即便依旧逃不开谋反的罪名,但是这毕竟是师出有名了,真是峰回路转啊。”
深夜之中,月林行宫中,那一身宫装的女子提笔,落在了空白的圣旨上。
笔锋不似女子的娟秀柔美,而是苍劲雄浑,笔锋之间不见分毫滞涩,一封圣旨一气呵成,中途都没有半分的停顿,那字迹赫然同先帝的笔记一模一样。
“叫那工匠过来,就在隔壁,着人看守,将这封圣旨上的字迹做旧。”
第85章 准备起兵
写好的圣旨被拿了出去,苏卿烟向着一边的人吩咐:
“叫林将军过来。”
“是。”
苏卿烟说的林将军,正是现在守灵军统帅,也是从前的御前侍卫兼大内统领林统,很快门外便传来了甲胄的声音,林统单机跪地:
“末将给太后娘娘请安。”
清丽淡然的声音响起:
“林统领进来回话吧。”
能在先皇跟前当那么多年大内统领的人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只是林统出身不好,能有今天苏卿烟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
“林统领这么多年窝在帝陵倒是受委屈了。”
“末将不委屈,末将愿为先皇守灵。”
提到先皇苏卿烟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暖色,随即开口:
“先皇会感念你的赤城,不过,先皇更惜才,总是在这儿终究不是回事儿,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你也看到了,即日起我需要一个如铁桶一样的月林行宫,你可能做到?”
“末将遵命。”
“好,这院子里的一切动静都不得外传,景郡王那边加派人手看护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不过,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不用瞒着,尽管闹出动静来,明白吗?”
“是,末将明白。”
“下去吧。”
林统出去之后,苏卿烟遣散了所有的人,一个人进了内室,内室之中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中的人身着一身玄色龙袍,头发被九龙簪束起,脸部轮廓棱角分明,深眉如剑,鼻梁高挺,哪怕只是一幅画。
但画中那人深俊凌厉的眉眼间透露出的磅礴的睥睨之气却仿佛实质,那是天下尽在掌控的威仪。
苏卿烟抬头看着画中那已经思念了八年的人,她坐在了那画的对面,倒了一杯酒,淡有些无奈开口:
“今天有个事儿和你说,你给我的那封空白圣旨今日被我用了,我模仿了你的笔迹,又找来了顶好的师父来将笔记做旧,对不住了,这一次要冒充你的名义了,你可别怪我啊,要怪你就怪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吧。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是你说你那个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儿子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这些年大梁在他的手里国力日下,南境的老王爷刚走,便已经接连战乱,北境若不是阎云舟在恐怕也没有今日这安稳日子了。
如今李启和阎云舟已不能共存,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况,这一仗已经避无可避,不过阎家那小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对这天下有什么想法。
至于彦儿,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观察,他将幽州治理的很好,大梁如今需要一个能安定天下的守成之君,所以,这个决定我替你做了,来日我们若是相见,你可记着谢我知道吗?”
苏卿烟冲着那画像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她如今活着就是想要替他看着这个江山,所以她不容许李启再坐在那个位置上。
白城之中,阎云舟将一封信亲自绑在了小白的腿上,抬手揉了一下小白的头:
“小白,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景郡王的手上,那里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兔子,靠你了。”
海东青展翅向上,宁咎站在他的身边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厉害,驯服了这么猛的矛隼,不过你是怎么想的?给这么一个大家伙取名叫小白?”
宁咎第一次听到暗玄叫这苍穹王者小白的时候一整个人都是怀疑人生的模样,这是怎么想得?阎云舟笑了一下:
“它呀不是我驯服的,当年是我大哥救了它的母亲,后来便下了这个崽子,我大哥就交给我来养。
小白小的时候很可爱的,而且又是最珍贵的白爪,便叫了小白,这么多年倒是也没有换过名字。”
“原来是这样,你这是给景郡王送了什么信啊?”
“羯族和北牧撑不了几天了,就要开口议和,我们也没有多少的时间了,京城之中有太后在,不用我们担心,但是此次起兵我们还需要争取一个人。”
“谁啊?”
“裕郡王李冉。”
“李冉?就是先皇的二皇子,小时候摔断了腿的那个?他这一次也被召回京了?”
他记着阎云舟说过,现在的皇帝李启就是捡漏上位的,先太子病逝,二皇子又身有残疾,四皇子李彦年纪太小。
所以才是他上位,不过倒是很少听到阎云舟提起那位二皇子,好像这位二皇子的存在感比李彦还要低。
阎云舟和宁咎一起缓步往房间走,听完点头:
“没错,这一次皇帝将这两个兄弟都召回了京城,此刻裕郡王就在月林行宫,算起来裕郡王年纪和我相仿,儿时在宫中还时常相见。
只不过后来他受伤以后便甚少出宫门了,这些年我也只有经过他封地的时候见过他两次。”
宁咎不免有些好奇:
“这个裕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行事谨慎,却又有一丝豁达。”
“这一次我们要拉他入伙?”
宁咎这说法把阎云舟都逗笑了:
“他这些年虽然不比在京城,但是倒也算是过的安稳,谋反这样的大事儿,他必然是不敢参与的。”
听着阎云舟笃定的语气宁咎有些疑惑:
“既然他必然不可能参与那还争取什么?万一他走漏了风声,景郡王在京城不是更加危险了?”
阎云舟侧头,眼底的深色一闪而逝:
“皇家子弟,这等事儿躲是躲不掉的,我们只要起兵,他的岳州便是我们和朝廷的必争之地,他必然是要选一边站的,而我这一封信,只是提前帮他做一下选择而已。”
阎云舟那封信中没有写别的,只是让景郡王这几日多去找裕郡王喝喝茶,谈谈心,说什么都好,只要让外人见了他们兄弟二人虽然多年不见,仍旧亲厚便可以了。
这些都会经由探子被宫中那人知道,李启可绝不会认为他们是兄弟情深,一旦他们起兵,他便会认为李冉也参与了此事。
但是碍于他们起兵,他也一定会安抚李冉,但是这件事儿就会成为埋在李启心中的一颗钉子。
而李冉性格谨慎又有些胆小,他一定明白战后若是李启胜了,也决计不会容他的,那么即便他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只要他态度暧昧,肯借道,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乐事。
走一步算三步,宁咎很少见到这个样子的阎云舟,不禁有一丝不一样的感觉,阎云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开口: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感觉到了你大佬的样子?”
阎云舟没听明白:
“大佬?”
“就是夸你厉害。”
三月十五,北牧连同羯族终于递上了降书,这一封降书昭示着这历经两个多月近三个月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这一天的大帐之中白城的守将尽数到齐,那封降书被递到了阎云舟的手上,按着惯例,阎云舟作为北境守将,此刻应该上折子连同北牧和羯族的降书一并呈报京城。
但是他们也清楚,北境的战事一旦结束,皇帝就有足够的理由再召阎云舟回京。
阎云舟看着手上的降书,却扣下了那来送信的使节,那使节名叫乌托翰,是如今羯族首领的亲弟弟,他来也代表了羯族这一次是真的怕了。
乌托翰躬身给阎云舟行了一礼,如鹰一样的目光一直盯在阎云舟的身上,这一个多月以来战事不断,阎云舟的脸色也没有什么血色,青白的唇透露出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但是乌托翰却丝毫不敢轻视眼前的这个人。
他这一次才算是真的知道为何北牧这三年来都不敢冒进一步,这个人确实很可怕,阎云舟慢条斯理地看着降书,随即开口:
“乌托翰,你们羯族进犯大梁,在边境村庄烧杀劫掠,这轻飘飘的一纸降书就想将这一切揭过去吗?”
“你们大梁要如何?”
乌托翰纵使不甘却也没有别的办法,阎云舟漆黑的双眸像是钉子一样盯在乌托翰的身上,声音冷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称臣,纳贡,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乌托翰捏紧了拳头,阎云舟向后靠在了座椅中,手随意将那降书扔在了桌案上:
“除此之外,你们还要将从若羌得来的武器和你们与若羌勾结的信件交出来,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给你们三天考虑的时间,三天之后,要么按着本王的要求办,要么,你们羯族和北牧剩下的那些人也不必回去了。”
乌托翰的脸色铁青地出了大帐。
他走之后阎云舟便下令,大军驻扎在离北牧和羯族五十里的地方,这就是无声的威胁,要么顺从,要么死。
宁咎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帅,他凑到了阎云舟的身边:
“你觉得这一次羯族和北牧会答应你的条件吗?”
阎云舟扫了一眼降书:
“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还想要活命就只能低头。”
宁咎点了点头,这一个月的时间,这一片土地几乎被血染红,一场战役比一场战役更加血腥,阎云舟用兵是真的厉害,一个半月的时间,羯族死去的人的头颅可以挂满整个城墙。
“所以,你问他们要和若羌勾结的证据是为了有理由向若羌发兵,夺粮草?”
阎云舟看向他,微微摇头:
“不止,光有魏长青勾结羯族的书信还不够,只有坐实了若羌与羯族勾结,魏家这吃里扒外的罪名才能板上钉钉,我们才能师出有名。”
说话间洛月离便进来了,他一身狐裘披风,这是来和阎云舟道别的:
“我得回去了,彦儿最迟明天就会脱身,一路上快马要不到两天就会到幽州,京城中的一切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这里还需要几天?”
阎云舟盯着地图开口:
“三天之后,乌托翰必定会带来我要的东西,我三天后便会动身,不用等我到,我已经着令李寒整军,三日之后,等到殿下一回幽州,即刻发兵平洲,杜明生这条命给他留到现在已经算是仁慈了。”
洛月离点头,脸上竟然有一刻的没正形:
“总算是到了这么一天了。”
阎云舟打趣开口:
“你还挺期待?”
“我只是好奇彦儿坐拥这万里江山的样子,肯定比那李启强百倍。”
宁咎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语,这洛月离也太乐观了,还没有打仗,现在就已经畅想胜利了?
阎云舟却早已经习惯了洛月离的样子,他想起什么一样开口:
“对了,上一次送到你那边的那些比较名贵的寿礼还有些没出手吧?”
洛月离点头:
“自然,那些东西太珍贵了,等闲不好出手,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了?”
阎云舟坐在了沙盘边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随意开口:
“从前不好出手,现在可以出了,幽州这些年也算是富庶,我听说当地有一个姓申的富户,做的生意颇大。
这水上能运的就没有他生意没做到的,本王那些个物件都是孤品,你让人拿去,让那申大户品评品评。”
阎云舟这番话说的简直是冠冕堂皇极了,就是洛月离都忍不住要给他喝彩,他实在是没忍住开口:
“我们王爷就是王爷啊,明明可以用抢的,却还给人家送去了那么多的珍宝。”
宁咎在一旁都憋不住的笑,内心给申大户掬了一把辛酸泪,这不如明抢,阎云舟却老神在在地喝茶,洛月离的时间紧,也没有时间和他打趣,两人交代完最重要的事儿便走了。
宁咎凑到他身变笑着开口: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土匪?”
阎云舟拉着人坐到了他身边,任由他打趣:
“谁叫本王此刻没米下锅呢,这姓申的我倒是见过一次,是个有眼色的,就是我们不上门,只要殿下起兵,他也是会捐出家当的,而殿下也不会白用他的银钱,会给他儿子一个体面的官身。”
宁咎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身份地位是士农工商,富户们虽然是有钱,但是论起社会地位来却是最低的,甚至有些时代,士族和商户之间都很少通婚。
这姓申的一家若是真的在这一次起兵中发挥了大用处,日后不说是平步青云,至少整个家族都会跟着受益,毕竟这放在古代可是从龙之功。
阎云舟拉了一下宁咎:
“走,你不是想学剑吗?我今日教你?”
宁咎被他这跳跃的话给弄的一懵,赶忙拉住他的手:
“哎,等等,学剑?现在?怎么忽然要教我学剑?”
宁咎的脸上满是防备,他还记得之前在随州的时候,阎云舟亲自教他学骑马,结果就是大战在即,他抱着一个人留下九死一生的心态才想着亲自教他的,现在一样是大战在即,这人不会是又想冒险作妖吧?
阎云舟回身一见宁咎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有些失语又有些好笑,他这算是有嫌疑了?
“你放心,这一次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是大战在即,我们也就只有这最后两天的安稳日子了,难得闲暇,若是此刻不教你,一旦开战便没有时间了。”
宁咎想了想,也是,不过他有些担心阎云舟的身体:
“你不能劳累,一会儿教教我动作就好,后面不会的我去问暗玄。”
阎云舟披上了披风,听到这话并不满意:
“这可不行,我的人,自然我自己教,放心,教你用剑累不着。”
阎云舟直接取了自己的佩剑,宁咎看着那造型古朴的剑说不期待是假的,小的时候看了那么多的武侠片,谁在家里还没用擀面杖当剑挥舞过,现在可是真的可以练剑了。
“用你的配剑?”
“嗯,怎能委屈了宁大主任?”
宁咎抿嘴轻笑,阎云舟的重视让他很是受用。
午后的演武场上,阎云舟一身玄色披风站在宁咎的身后,宁咎的手中握着阎云舟的配剑离泽,而阎云舟握着他的手腕,一边带着他动作,一边给他讲每一个动作的要领:
“手腕下沉,对,手臂发力,这样挥出去。”
“翻身,这样,手腕带着剑动作。”
阎云舟的配剑有些重,宁咎的手腕没一会儿便开始发酸,但是他忍着没说,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的声音,感受着身后那个温暖的胸膛,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演武场上两个人影交错,就连远处守城的将士都远远地看了过来,日光之下,白雪之上,两个人的身影美好的好似一幅画卷。
感觉到了宁咎手上的吃力,阎云舟停下了动作,手捏在了宁咎的手腕上,轻轻帮他放松,随即侧头吩咐:
“暗玄,将我之前的那个匕首拿过来。”
“是,王爷。”
没会儿一个精铁铸成,造型很是古朴别致的匕首便递到了阎云舟的手上:
“这个匕首,和离泽是用一块儿精铁铸成的,锋利无比,日后少不得动乱危险,这匕首你留着,我教你一些简单实用的防身之术,若是真的遇到了危险,不要犹豫,果断出手。”
其实这才是阎云舟带宁咎出来的目的,起兵之后,便与现在不同,现在他们是守,而起兵之后他们是攻,在路上的时间会长,很难说会遇到什么突袭,虽然他将暗玄安排给了宁咎。
但是终究事有意外,本事总还是长在自己身上更加稳妥的,宁咎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接下来的接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都用心去学阎云舟讲解的动作,最后看着时间太长这才拖着阎云舟进屋。
杨生端来了姜汤,他们二人一人一碗,而宁咎喝完之后就继续在屋里练,那劲头是真的足:
“怎么样?有没有大侠的风范?”
阎云舟端起姜汤轻笑开口:
“宁大侠,你我共饮此杯。”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绝对算是先帝的灵魂伴侣
第86章 你是在命令我吗?
月林行宫中,李彦这两天晚上都会去李冉的院子中坐坐,李冉和阎云舟的年岁相仿,李彦当年记事儿的时候,李冉就已经因为受伤而深居简出了,所以这两兄弟其实交集并不多。
但是李彦很是热络,李冉也乐得和这最小的弟弟聊聊,两兄弟秉烛夜谈了两天,终于在这天晚上李彦在走后说了一句话:
“二哥,父皇临终前曾留下了一道密旨,你知道吗?”
李冉骤然抬头:
“什么?”
李彦知道李启的眼线就在附近,他刻意凑近和李冉说了圣旨上的内容,李冉心下一惊,当年父皇驾崩的时候李彦才十岁,这圣旨是给李彦的?
这说出来他有些不信,但是思及当年父皇对皇贵妃的宠爱,再加上李彦曾经得皇贵妃抚养,父皇可能真的动过传位给李彦的心思也说不准,最后可能是因为李彦的年纪太小这才作罢:
“这圣旨在你手上?”
李彦什么也没说,便算是默认的态度。
当晚,宫中,这个消息便已经递到了李启的御案上,他的脸色很是阴沉:
“那圣旨上的内容是什么?”
“回陛下,我没有敢凑的太近,那内容景郡王说的很小声,只是从他们之后的谈话中提到了传位的字眼。”
传位?当年父皇是在百官的面前让人宣读了让他继位的诏书,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密旨和传位有关?
魏振和的一张老脸阴沉,挥了挥手让那回话的人下去,这才开口:
“陛下,当年先皇对苏贵妃的宠爱满朝皆知,太子薨逝之后,二皇子身有残疾不能继承大统,这储君的人选便要从您和四皇子中择一,苏贵妃毕竟抚养了四皇子多年,加上她自己无所出,她自然是更希望四皇子继位的。
只是当年您已弱冠,而四皇子年纪太小,若是越过您立幼子,恐难服众,这才直接着您继位。
但是依着先皇对苏贵妃的宠爱,他未必没有其他的打算,好在现在李彦就在京中,明日可下旨着他到宫中,再派人搜他的庭院,便都清楚了。”
在魏振和和李启的眼中李彦只身在京城,不过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而已,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棋差一招。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
月林行宫中,李彦的院子已经着起了熊熊火光,那动静闹的非常大:
救火的人不断地往里面运水,就连苏卿烟都从寝殿中出来了,此刻已经夜了,她头上的钗环都已经卸了下去,看见着火的院子神色都变了:
“景郡王呢?”
“回太后,景郡王好像没有出来,应当还在院子里。”
“快救火啊,务必保证景郡王的安全。”
苏卿烟的脸色急切,甚至到了院子门口:
“彦儿,彦儿?你在里面吗?快答母后。”
她着急的样子看在所有人的眼中,但是这场火确实是太大了,夜里又起了风,守卫都去打水灭火了,紧怕这火势随风而起,再连累了其他的院落。
而此刻,皇陵最外一层的密道中,两个人的身影正在疾走,正是一身传信兵将打扮的李彦和随身为他带路的亲随。
这密道直通往山外的一个小路,这小路之后便能直通官道,官道上已经有人备好了快马:
“殿下,快。”
他们时间很紧,李彦知道今天的事儿明日一早就会传到李启的耳朵里,今晚那场火灭掉之后,外面的人便会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李启必然就会猜到他跑了,官道沿途都会派人抓他。
而他就要趁着这一夜的时间,拼命地往幽州跑,好在苏卿烟让人准备了信使的衣着。
每日京城都有去往各地的信使,有专门的令牌,可在驿站换马,昼夜不停,他们就要趁着皇命还没有传到驿站的时候冒充信使赶紧跑。
这一夜阎云舟也没有睡,披着披风一直站在沙盘前面,昨天出去还是有些着凉,今日有些轻咳,宁咎递给他一碗姜汤:
“坐一会儿吧,你那腿受得了啊?把姜汤喝了。”
他知道按着阎云舟和洛月离的计划,今天晚上就是景郡王要从京城脱身的时间,阎云舟接过了他手上的姜汤:
“算算时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时候殿下已经在去往幽州的路上了。”
宁咎抬手在沙盘上指了一个位置:
“就是沿着这条路是吗?你们有派人去接应吗?”
阎云舟抬手在沙盘上的一个位置上指了一下平洲的位置:
“若是可以顺利出城,他扮作信使,只要皇帝的人没有追上他,在平洲城之前的这一段都会畅通无阻。
但是到了平洲就有些麻烦了,朝廷对北境戒备已久,平洲城往北境来的信使可能会有口令,殿下到了平洲必然是过不来的。”
宁咎心中一紧,他这几天其实也跟着紧张,这李彦不是别人,他可是造反头子啊,他若是出了问题,这后面可不好办?
“平洲?是不是之前经常扣押你们粮草的平洲?”
阎云舟点头:
“平洲毗邻幽州,这段时间以来,李启不断在往平洲附近布设兵力,所以,这一仗在所难免了。”
宁咎忽然想起来那天洛月离走的时候,阎云舟曾和他说过,他命随州守将李寒在三日后兵发平洲:
“你下令攻打平洲的时间就是明天?”
“嗯,平洲不拿下,殿下很难平安到幽州,朝廷恐怕天亮才会反应过来,大军集结需要时间,用这个时间差拿下平洲足够了。”
朝廷这段时间确实一直都在往北境周围增兵,但是这些部队没有统一指挥,临战的反应能力会差很多。
而朝中此刻能用的将领也都在他脑子里装着,选派需要时间,所以,让他有这个时间空隙可钻。
不过这一次阎云舟还真是有些小看李启了,李启从前一天得到了那圣旨的消息之后就让人密切关注李彦,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所以李彦的院子失火之后那探子便想要从月林行宫回宫禀报,只是那人被苏卿烟的人给拉去救火了,待到后半夜火势小了之后才进宫。
他拿着李启的手令直接禀报,李启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传旨,封锁从京城到幽州的要道,遇到可疑人等立刻押回京城。”
这圣旨传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李彦已经整整跑了一夜。
“殿下,可要歇歇?”
昼夜不停的跑,腿都已经被颠的快没有知觉了,李彦停下马,从怀里拿出些苏卿烟让人准备的点心,喝了两口早就已经冰冷的水,一握缰绳:
“不能歇,快走,从下个驿站再换马,后面的追兵应该很快就上来了。”
从宫中传旨的快马也是走这个官道,只不过快马传旨也需要时间,他们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阎云舟这一夜都没有怎么合眼,最后是被宁咎按在床上的,一条腿直接压在了阎云舟的身上,不让他动弹:
“你这身体还敢熬夜?”
阎云舟顺势搂住了他的腰身:
“我现在睡不着,小白此刻在殿下身边,他若是顺利出京城便会着小白送信到幽州,洛月离也会快马给我传信。”
“那消息到这儿也快要天明了,你快闭眼。”
阎云舟的手顺着宁咎的长发:
“这会儿实在是睡不着,这头发要洗了吧?正好此刻没事儿,你去洗,我帮你擦干,嗯?”
低沉的尾音很是动听,宁咎只觉得身上都有一丝的酥麻,他甩了甩头发,好像是要洗了:
“好吧,那你等我。”
两刻钟后,宁咎拖着湿湿的长发直接到了阎云舟的面前,阎云舟准备好了长长的布巾帮他轻缓地擦着头发,每一次阎云舟这样给他擦头发,宁咎都舒服的犯困:
“困了?困了便睡吧。”
“不用,陪你,平洲好打吗?”
“平洲的兵将骄奢淫逸惯了,不是李寒的对手,放心。”
宁咎点了点头,也是,攻打平洲阎云舟都没有亲自前去,而是直接给随州参将李寒下了命令,就能看出他是真没有将平洲看在眼里。
宁咎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他正像个八爪鱼一样攀在阎云舟的身上:
“醒了?”
宁咎还有些迷糊,坐起来才想起什么:
“昨天幽州可传信过来了?”
李彦逃出来没有?
阎云舟坐起来这才甩了甩被宁咎枕麻了的手臂:
“来了,昨夜已经顺利出城,大约今晚之前能到平洲。”
这一天是阎云舟给北牧和羯族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有白城兵将陈兵在他们不到30里的地方,今天的答案必然是在阎云舟的意料之中。
来的还是乌托翰,这一次连同降书送过来的还有若羌王族和他们的信件,且同意从此以后称臣,纳贡,阎云舟看着眼前的东西才算是满意。
这场战役总算是结束了,阎云舟看着那降书,召集了白城全部的将领过来:
“留两个营在白城,由张成统帅,严密注意北牧和羯族的动向,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快马来报,其余所有兵将即刻整军,随本王去幽州。”
营帐中所有人都是摩拳擦掌,谁都知道此去幽州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唯有一个人苦着一张脸,那就是被命留守的张成,挺高一个汉子此刻委屈的脸像苦瓜一样:
“王爷,你们都去喝酒吃肉了,就留我老张在后面干瞪眼啊?我也要随您去。”
宁咎在一旁都被他这比喻给逗笑了,喝酒吃肉?真亏他敢说。
这些部下都跟了阎云舟有些年头,每个人擅长什么他心中都有数,这张成未必是一个刚毅勇猛的先锋,但是要论守城,他绝对是没的说的:
“张成,白城事关大军后方的稳定,你最善守,本王不能在白城留太多的兵将,也唯有将白城交给你我才放心。”
这一顶帽子下去,众位将军都在劝他:
“是啊,老张,你可要收住啊,要不兄弟们腹背受敌啊。”
“只有张哥在后面我才放心。”
这一顶顶的帽子还有一声声彩虹屁让张成都有些飘:
“成,王爷您放心,这白城交给我必不会有失,一兵一卒我都不会放过去。”
阎云舟点头,还是开口嘱咐:
“也不可主动起摩擦,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末将遵命。”
此刻整个大营都已经动起来了,辎重,粮草前几天就已经被运往幽州,甚至步兵也提前走了一部分,今天几乎都是骑兵,整军也相对容易。
宁咎也将他那些瓶瓶罐罐和青羊道人一起在前两天一起打包运往幽州了,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宁咎这才随阎云舟上了那个坐了几次的车架。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幽州?”
“今晚休整两个半时辰,明日一早就到了。”
阎云舟上车以后靠在了一边的车厢上,宁咎看了看他的脸色:
“这些日子胸闷的情况还有没有?胸口还痛吗?不许隐瞒,和我说实话。”
“好多了,胸口不痛了,也不怎么闷了,只是偶尔累了才有些气闷。”
宁咎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两处伤口,基本上已经完全愈合了,没有出现什么发炎的症状,他也一直在观察阎云舟的情况:
“肺炎的情况应该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是这肺炎对肺部终究是有损伤,你的肺部不能和寻常人比。”
这里不能拍片子,他也不能更直观地感受到阎云舟肺部的情况,只能通过他的症状来大致判断。
阎云舟已经很满足了:
“已经很好了,之前我都没想过身上还能这么轻松。”
宁咎是医生,自然知道阎云舟之前的症状有多难受:
“你若是不想还那么难受,就爱惜自己的身体。”
“好,我知道。”
阎云舟似乎有些话说,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他还是开口:
“煜安,平洲之战过后朝廷便会彻底反应过来,战线会向南推进,行军途中条件比不从前,我想让你留守幽州。”
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宁咎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下他的意思,他们是造反的,必然是要攻占京城,和从前北牧,羯族进攻他们防守不同,这一次他们才是进攻的一方,必定没有日日住在城中那种安稳日子了。
“你是要和我分开?”
阎云舟声音有些艰涩:
“我也不想同你分开,但是行军艰苦,且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不愿意和宁咎分开,但是宁咎从未习武,这一次南征,他们很可能在路上都要打仗,他如何放心宁咎跟着?
宁咎盯着他直接出声:
“你怕我成为累赘?”
“胡说,我何曾这样说过。”
他这哪是怕他成为累赘?
宁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开口:
“我还是要跟着你们,在军中我才及时救治伤员,提高士兵的存活率,对你们打仗也是有好处的。”
但是这一次阎云舟却态度坚决,声音也有些急:
“不行,煜安你听话,军中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军中还有军医在,你留在幽州。”
他都不敢想宁咎若是有个万一他要怎么办?但是宁主任颇有一身反骨,阎云舟这语气显然让他有些不爽:
“王爷,你是在命令我吗?”
阎云舟看着他有些无奈:
“伤兵不可能一路被带着,会送回幽州养伤,你留在幽州一样可以救治伤员的。”、
宁咎的心中有一股火,难道他去就仅仅是因为伤员吗?
“伤员能回来养病,最应该回去养病的人就是你,你这身子都出去打仗,我比你差在哪?”
听了这话阎云舟还是理智开口:
“行军路上需要骑马,你的骑术还差一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没有经验。”
他的话说完,宁咎的神色都已经冷了下来,当下便直接拿过了方才脱下去的披风,直接就要去开车厢的门,被阎云舟眼疾手快地拉住:
“煜安,你做什么?”
宁咎转身看他,神色也有些凉意,用力将手从阎云舟的手中抽出来:
“王爷不是说我骑术不佳吗?现在这马是现成的,现在不练还等什么时候练?”
说完再不等阎云舟的阻拦,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这动作都吓了一旁暗玄一跳:
“宁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给我找匹马,我骑马。”
暗玄愣了一下,这好似也没有闲着的马匹,只有阎云舟的坐骑空着,宁咎也看到了,他过去摸了摸马头,直接便跨上去了。
阎云舟在车架中揉了揉眉心,掀开了轿帘,却只来得及看到宁咎打马过去的马屁股,他不放心:
“暗玄,你跟在他身边。”
“是。”
不得不说,这大冷天的骑马不是和十分美好的体验,虽然已经快四月了,但是北境的天气还没有暖起来,也只是比冬天好上一些,春寒料峭,那风吹在身上还是冷的。
宁咎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僵硬,他出来也不完全是因为不争馒头争口气,毕竟大战在即,以后他们行军肯定是要骑马的,他总不能掉链子,还有就是学霸骨子里的不服输,他博士都能毕业,还骑不明白马?
至于阎云舟说的什么让他留在幽州,那就是放屁,他留在幽州,他有个好歹直接见阎王去好了,连和他道别都省了。
但是一个时辰之后宁咎就已经感受到了骑马的痛苦,这马看似走的不快,但是总是颠,他两个大腿都被马鞍子磨的有些疼。
阎云舟在车架中也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就会打开车架的门看看在前方骑马的人,冷风灌进来别激的有些咳嗽。
直到部队停下烧火做晚饭,宁咎才从马上下来,下来的那一刻,只觉得腿都快成了面条,好悬没有直接跪地下磕一个,阎云舟从车架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但是谁料,宁咎直接到了隔壁的那个火堆烤火也不和他在一个待着。
这一幕看的一边的将士都是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这是怎么了。
最后还是阎云舟走了过去:
“那马骑着还习惯吗?”
宁咎从上次一他教过他之后就没有骑过马,想来腿上会不舒服,确实,宁咎此刻大腿里子都被磨的有些疼,但是这丝毫都不妨碍他嘴硬:
“不劳王爷挂心。”
阎云舟被堵了一嘴,他本想着天都快黑了,这吃完晚饭开始行军,宁咎总要回到车上来吧,但是吃完饭,熄了火堆,宁咎竟然又往马那边走去,一点儿要上车的意思都没有,他这才走到了马前,一把拉住了宁咎的手臂,态度不容置疑;
“和我回车上。”
第87章 互殴,心结
阎云舟一把握住了宁咎的手腕要将人直接往屋里拉的动作,透露出了骨子里的强势,这样的动作更是激起了宁主任身体中那一百二十斤的反骨,他用力反手挣脱,动作和力气上都没有丝毫的收敛。
两个人的谁都没有松力气,一时之间竟然僵持在那,阎云舟不敢真的太过用力伤了他,但是不用力,还真是抓不住宁咎,宁咎看着眼前的人:
“王爷这是做什么?一边嫌弃我骑术不佳,一边拦着我练习骑马?怎么?嫌我这菜手子不配骑你的坐骑吗?”
宁主任的优秀不是从上班之后开始的,而是从小就开始,卷和不服输几乎是刻在DNA里的。
他承认他骑术是不太好,大战将至,他免不了拖后腿,所以阎云舟用这个短板来拒绝他随行他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从小到大他还很少有过这种,你不能跟着,是因为你什么什么不行的感觉,这简直是戳中了他的死穴,不就是骑马吗?谁还不是练出来的?
阎云舟看着他的犟劲儿上来,指了指现在的天色:
“天都黑了,还练什么骑马?和我回去?”
宁咎的心中不爽更甚,他抿了一下唇角:
“天黑了难不成王爷就不行军了?大战在即,分秒必争,这个道理不还是王爷教我的?”
说完他直接看向了暗玄:
“暗玄,送你家王爷上车。”
他使劲儿甩开了阎云舟的手便要翻身上马,阎云舟看着他模样心里也跟着有些气,他不是为了他好?外面行军打仗哪是那么轻松的?他扫了一眼暗玄,那目光中的警告十分明显。
果然暗玄刚才刚要动的脚步挪了回去,宁咎自然看见了这一幕,心中有一个地方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着头脑都冷静了下来,是了,暗玄是阎云舟的人,只听阎云舟的命令。
自己能指使的动他也是因为是看在阎云舟的面子上,自己竟然还想要指使暗玄对付眼前的人,真是不自量力,自视不清。
天色昏暗,阎云舟没有看到宁咎这一瞬间表情的变化,但是眼看着天都黑了,他骑了一下午,这个时候大腿上指不定都伤着了。
此刻也不再和宁咎客气,直接扯过他的手臂手扶住他的腰就将人拉了下来:
“你这样蛮练能有效果吗?和我回去。”
常年带兵的人骨子里的强势就算是平常可以收敛,但是也总有表现出来的时候,比如此刻。
宁咎再一次找到了阎云舟那仿佛长在他雷点上的感觉,心中的火气一压再压总算是压不住了。
阎云舟握着宁咎的手臂的力气很大,宁咎有些挣脱不开,却想起了上学的时候有老师教过的防身术,他另一只手臂立刻手肘向下往阎云舟握着他的那只手上砸去。
他的动作很快,顺势抽身,连阎云舟都没想到他来这一招,下意识松手去格挡宁咎另一只手臂。
宁咎的动作十分连贯,他就要阎云舟长长记性,别以为他就任他拿捏,阎云舟倒是也没有客气,再让宁咎这么赌气骑下去,大腿里子都不用要了。
阎云舟自幼习武,自然是不将宁咎这招数看在眼里的,但是他也不能真的伤了宁咎,而宁咎此刻怕是真的生气了,力道没有丝毫的收敛,而且打的倒也不是丝毫没有章法,几个动作角度和出手点都挺刁钻的,这倒是让他没有想到。
两个人打做了一团,宁咎那“拼杀”劲儿连一便的暗玄看着都懵了:
“宁咎,你闹什么?”
“我闹什么?阎云舟你别不知好歹。刚才嫌弃的不是你吗?现在又过来拦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上战场是儿戏?”
阎云舟也被他激出了火气:
“我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替我做决定,是不是为我好,我说了算。”
一路硕博的寡王加卷王,认输?听安排?不存在的。
阎云舟被他气的不轻:
“你听听你的话,谁不知好歹?”
两个人一边吵架一边打架,宁咎的动作激烈,火气更烈:
“你,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吗?”
不知好歹?他就没见过比阎云舟更不知好歹的人?还不让他去,不让他去他能不能活到抗战胜利都不一定。
大军本就因为刚才晚饭休整还没有出发,此刻正整军准备继续出发的队伍停了下来,停下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们王爷和王妃打起来了?是,是真的打的那种打起来了。
若不是阎云舟平日里治军极严,此刻两人的身边一定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圈子了,但是现在虽然还没有围上圈子,不过那些兵将都点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在往这边看。
这是什么画面啊?这么猛?
阎云舟听到宁咎的话心中也是一动,他的手上没有再刻意收着力气,而是一个用力直接隔开了宁咎的一个手臂,一只手钳住了他的手腕之后,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间,微微弯身,就是在那一瞬间宁咎的身子腾空了。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整个人已经被阎云舟给扛在了肩膀上,看着远离的地面宁咎简直气结:
“阎云舟,放我下来。”
回应他的没有男人的妥协,而是一把扣住他腰的手,阎云舟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儿粗喘:
“老实点儿。”
阎云舟就这样扛着肩膀上的人直接回了车架,他的动作很刁钻,让宁咎根本翻不过身,就这样,车驾的门重新打开,上去的人还是两个人。
剧烈的打斗两个人谁的呼吸都不平缓,车厢内被放下来的宁咎简直感觉气已经到了脑袋顶上,想到方才外面有那么多的士兵都看见了这一幕,这已经到脑袋顶上的气就要爆炸。
这一番折腾,血液翻腾让阎云舟平常一直苍白的脸上有些发红,他靠在车架上,喘息声明显,偏过头一声声咳嗽,一时之间竟然腾不出空来说话。
而这一次宁咎没有上前去关心地询问状况,而是一个人靠在边上的车厢壁上平复着呼吸,眼不见为净,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咳吧,反正也死不了。
车架缓缓动了,是大军开始继续行进,不知道过了多久,阎云舟才缓过来一些,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之后,那方才还显得红润的脸上,顿时又苍白了下去,好似比从前都要少几分血色。
阎云舟探起身子,点上了车架中的灯,看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宁咎:
“刚开始骑马会磨腿,你怎么样?需不需要上药?”
方才宁咎骑马的时间可是不短,宁咎此刻大腿里子确实是有些疼,可能有的地方磨红磨破皮了,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正在打仗的时候让他脱裤子上药?笑话。
宁咎还是闭着眼睛没有反应,整个人好像是一尊佛像,阎云舟无奈抬手过来握他的手,但是却一把被甩开了,宁咎睁开了眼睛:
“没你严重,少操心吧。”
他也说不上心中的不爽是从何而来,或许是阎云舟这自以为是的对他好,也或许是刚才阎云舟那一个目光就让暗玄定住的难堪。
他发觉在和阎云舟的这段关系当中他和阎云舟并非是对等的,其实这个根本不用发觉,他们的不对等是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注定了的。
在这里,阎云舟是敢和皇帝叫板的王爷,而他只是一个被皇帝挑中要克死阎云舟的倒霉蛋。
明明自己最开始也是非常拎得清这一点的,甚至那个时候他是将阎云舟当做老板来看待的。
但是这一路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他和阎云舟的关系在变,慢慢的这种所谓封建的等级阶级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退化,让他不自觉将阎云舟摆在了一个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上。
他开始用现代的情侣之间的标准来看待阎云舟,但是,他看法的变化并不会改变他和阎云舟之间的关系。
从前他做药也好,救治伤员也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阎云舟利益和出发点的,所以这一路走来都非常的顺利。
但是今天,当他的意见和阎云舟不一样的时候,他才惊觉,他的身边其实没有任何人,他只有自己而已。
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多好,宁咎没有动作,只是靠在车厢壁上,甚至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儿,他不说话,这车厢中的气氛却渐渐开始有些凝重。
阎云舟见过之前生气起来和自己争执不休,出言相讽的宁咎,甚至连动手的宁咎都看到过了,但是这样面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不语的宁咎却第一次见,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别气了,刚才是我不好,我只是怕你腿上磨坏了。”
最后还是阎云舟低声开口服软,声音中带着轻咳,他也没有刻意往下压,刚才那一番动手他身上也不舒服,他没有说,但是却也留了等宁咎来问的心思。
但是这一次宁咎却连问都没问,宁咎的目光很平静,不说话的样子让他觉得他似乎离他很远,这让阎云舟的心中徒然升起一股不安来。
宁咎忽然生出了几分懒惫的情绪来,他在这里都是在折腾什么啊?他想着看顾阎云舟的身体,人家也没有领情的意思,虽然他承认阎云舟确实是担心他,但是他确实不喜欢这种被命令被安排的感觉。
但是偏偏阎云舟的话说的还没错,他出去就是会拖后腿,再加上刚才的争执,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之后,总觉得心底里透着一股子难堪,他不愿意多想。
“王爷说的有道理,我留在幽州。”
这一句话落下之后宁咎便没有再继续交谈的意思,继续一个人靠在轿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阎云舟却好似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直觉感受到宁咎的情绪和往常不对,甚至不是生气,而是有一种疲惫的疏离感。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让出了些位置,半晌才拉了一下宁咎:
“你累了吧,躺下休息吧。”
宁咎也没有客气,毕竟他不可能真的靠在轿厢上坐一夜,他躺了下来,身上盖着自己厚实的披风,又加了一层毯子,阎云舟吹灭了灯也躺了下来,还为宁咎整理了一下身上盖着的毯子。
刚才那一阵动作他膝盖上疼的其实有些厉害,他也不是没打过说出来让宁咎心疼一下他的主意,但是宁咎刚才脸上那有些懒惫的样子让他心下第一次开始没底。
宁咎背对着阎云舟的姿势也透露出了他现在根本不想交流的事实,这一晚上其实谁都有些失眠,半晌阎云舟翻身对着宁咎的后背:
“煜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你,在战场上我会保重身体的。”
车厢中的寂静在蔓延,直到片刻之后才传来了身前那人的声音:
“嗯,我知道,睡吧。”
队伍一晚上只休整了两个半时辰便继续赶路,这马车实在是颠簸的厉害,宁咎闭着眼睛的时候都在皱眉。
可能是心中下意识想要离阎云舟远一点儿,他一直贴着他这边的轿厢壁,清晨醒来的时候第一次他没有贴在阎云舟的身上。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放亮了,阎云舟已经醒了,他醒来看见宁咎离自己远远的身子的时候目光便是一暗,听到他那边的动静开口:
“你醒了?晚上冷了吗?”
宁咎坐起了身子,舒展了一下枕了一夜有些僵麻的手臂:
“还好,不冷。”
他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儿,却也没有多热络的情绪,主要是热络不起来。
但是他也知道到了幽州之后,很可能阎云舟就要出征了,他也不想在两人分开之前将气氛弄的这么僵,便开口缓和了一下:
“还有多久到幽州?”
“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
嗯,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算快了。
军队清晨没有再整队停下吃早饭,而是准备到幽州之后再吃,宁咎躺了一晚上被颠了一晚上,现在清醒过来之后实在是有些不想坐车了。
但是思及昨天的事儿,他若是现在出去,恐怕阎云舟也会多想,弄不好两个人又要弄的不愉快。
算了,忍忍吧,宁咎没有再提下车的事儿,坐起来之后,就随手抽了一张这车架的抽屉里装着的纸。
他实在是用不惯毛笔,之前这一个月没事儿的时候便用碳做了点儿类似的铅笔。
他低头在桌子上写东西,也算是能缓解一些和阎云舟之间沉闷的气氛,阎云舟凑过来看了看:
“是在写什么?”
“写你们出征需要带的药和用量。”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也没有闲着,将之前的药炼制了很多,防的就是一旦开战之后没有机会和条件炼药,他一边写一边开口:
“给你备的药我会交给杨生,其余的也一并都会教给他,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就叫杨生来看。”
他这话让阎云舟心中一缩,思及从昨天到今天,宁咎一句问他身上情况的话都没有,声音甚至有些干涩:
“你不管我了吗?”
这话从阎云舟的口中说出来无端有几分卑微的感觉,宁咎抬头看着他:
“我不随军,你不找杨生还能找谁?”
宁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恋爱脑的人,他很少有冲动和不理智的时候,哪怕之前有些失控的情绪,但是现在他也能很好的收敛,既然已经决定留在幽州,那么他就尽可能地要把事情都交代好。
车架直接到了幽州的郡王府,这个地方宁咎不算是陌生,但是这一次回来就没有上一次来的时候那样的风平浪静了。
整个幽州此刻已经整军备战,阎云舟下了车,第一时间便看向了一边:
“郡王回来了没有?”
按着正常的路程,昨天晚上李彦就应该到平洲了,而李寒应该已经将兵将埋伏在了平洲周边,只等李彦一靠近平洲便会发出信号,这边的攻击便会开始。
洛月离昨天一晚上都没睡,此刻盯着一副有如国宝的黑眼圈:
“方才来人报,人已经从平洲城出来了,李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攻城了。”
昨天夜里李彦便到了平洲城,平洲的守卫虽然加强了一些,但是战力依旧有限,夜晚是最适合偷袭的,李彦到了之后便放了信号。
李寒的人立刻便冲了出去,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一队人便偷偷摸上了城墙,按着之前已经商量好的对策,先杀了城防兵,将李彦救出来,之后才开始大肆攻城。
李彦已经出来了,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放了一瞬,尤其是洛月离,从李彦离开京城的时候起,他几乎就没有怎么合过眼睛,紧怕他睡过去,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阎云舟难得安慰似的开口:
“这下你能睡个好觉了。”
一行人进去,阎云舟的目光一直瞟着宁咎的方向,宁咎沉默不言地跟着他们进去,进去之后便直接开口:
“让杨军医过来一下。”
他交代出声,立刻有人去传杨生,杨生到了之后就听宁咎吩咐:
“杨军医你去给王爷看看他腿上,热敷一下,再将药煎好送过来。”
说完宁咎直接说还有些事儿要交代便直接出了屋子,徒留抿唇不言的阎云舟。
洛月离本就是狐狸一样的性子,他看了看阎云舟又看了看那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的宁咎,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样:
“什么情况?这放在平时不是宁咎亲自给你处理吗?”
他上一次去的时候还吃了不少这俩人撒的狗粮呢,宁咎对阎云舟的在乎都写在了眼睛里,这才几天的功夫啊,怎么就这样了?
阎云舟沉默不语,洛月离知道李彦脱险之后难得有了几分闲心:
“因为什么啊?”
阎云舟心中也很是焦躁,身边除了洛月离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说话的人,便将昨天的事儿简单和他说了一声,就见洛月离那渐渐瞪大了的眼睛:
“你俩还打起来了?不过我怎么觉得还有点儿别的事儿啊?宁咎可不像是因为一个你不让他随军就会生这么大气的人。”
而宁咎现在自己回到了房中立刻拿出了身上常备的瓷瓶,让人准备了水,昨天他的大腿里子确实是磨皮了,出的汗水混着那磨破皮的地方实在是有些疼,他不得不先回来处理一下。
他先是泡了一下澡,然后用干毛巾擦干净,看见大腿里子那里有些红肿,这才叉开大腿准备给自己上药,但是谁知道,这个功夫,门竟然打开了…
第88章 分手,心悸
宁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提上了裤子,能不敲门就进来的人自然是不会有第二个。
阎云舟没有让杨生看诊,他还是放心不下宁咎想着过来看看,宁咎却在手忙脚乱地系裤子的带子。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想要吼一句进屋怎么不知道敲门,但是想到这房子也不是他的,宁咎生生将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阎云舟闻到了药膏的味道,目光正落在宁咎的手上:
“是不是腿破了?伤的严重吗?”
宁咎只觉得这一幕尴尬又难堪,就好像自己昨天就是逞能去练马的一样,瞒来瞒去最后阎云舟还不是知道?
阎云舟低头想要看看,宁咎却钳住了他的手腕,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那股情绪直到现在都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散去。
这一上午他想了很多,说起来阎云舟昨天倒是也没有什么错,他担心他在战场上有危险,而他也确实如他所说的样子缺乏在战场上的自保能力,这都没有什么错。
只是这件事儿让他认识到了他和阎云舟之间的差距,他们的身份就是有着一道鸿沟,平时不显山不漏水,一片祥和之下水波浪平,但是只要有相左的意见,这道沟就会立刻荡起涟漪。
阎云舟可以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帮他做为他好的选择,他可以理解他的强势和担心,但是他却厌倦,反感他没有反抗的资本和权利。
这种不对等的身份差距,让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他和阎云舟在一起真的是正确的吗?
若是阎云舟只是一个王爷,而他只是一个在他手下讨生活的穿越者,那么阎云舟的确给了他足够施展的空间,若是将他当做一个老板,那么阎云舟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合格的老板。
但是爱人呢?他不能没良心,阎云舟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爱人,他几次救他,身上因为他不知道多出了多少道口子。
他也曾在他在这个世界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义无反顾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给了他十分的信任,温柔体贴。
但是这一切也不妨碍他是一个上位者,或许这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阎云舟看了看被宁咎钳住的手,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让他觉得危险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令他十分陌生甚至有些恐惧,他没有挣开宁咎握着他的手,声音有些暗哑地出声:
“煜安,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儿生气?”
宁咎闭了一下眼睛,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地问:
“如果我坚持随军出征,你会怎么样?”
他的话让阎云舟抿了下唇,脑海中浮现出了他第一次随他父兄上战场的情形,记起了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那身首分家的样子,滚烫的鲜血就那样喷洒了他满脸,他睁眼只在喊杀声中看到了一个无头尸首。
他想到了宁咎第一次站在城楼上看到下方尸山血海时的神情,宁咎说过他的那个年代已经没有战争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战争,他一双手是救人的,他不希望他浸身杀伐之中。
阎云舟的沉默让宁咎的心渐渐跌落谷底,他松开了手:
“王爷会让人将我留下是吧?”
一个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宁咎的声音甚至有些疲惫,他的样子让阎云舟看了心中也有些难受:
“战场真的不适合你。”
宁咎抬起头忽然笑了,面上都是笑的模样,但是眼底却没有一丝的笑意,他甚至抬手鼓掌:
“真是好大的威风,看来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那昨天王爷还和我商量做什么?干脆直接告诉我,我只能留在幽州好了。”
阎云舟抿了抿唇,敏感察觉到了宁咎那有些在边缘的情绪: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或者你若是不想我看,那我出去,你先上药?”
宁咎沉默,什么话也没说,冷漠地看着阎云舟出去,随后他冷静地脱了裤子,给自己的大腿上了药,药膏抹上去冰冰凉凉的,但是他自己的脑子却很乱。
他不禁揉了一下头发,刚才的冷静消失,整个人都是烦躁的情绪,他看出阎云舟刚才的脸色不好了,恐怕身上也不舒服,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没办法忽略那个人。
但是处处不顺心也是真的,他到底在做什么?穿过来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倒霉的事儿了,他到底是怎么想得,还会在这里谈个恋爱?
可是刚才他明明有机会说出分开的话,但是看着那个人他终究是将话给咽了回去,纠结,拉扯,这种情绪绝对是宁咎长了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受到。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让宁咎明白,智者不坠爱河,寡王一路硕博这句话的正确性。
亏得是他上学的时候没谈恋爱,这要是上学的时候谈了,还不够闹心的,还读的屁的博读博?读了也毕不了业。
半晌之后敲门声响起,宁咎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是一直都没有离开的阎云舟,外面这儿会些飘雪,宁咎看着他站在这儿血压就高:
“不会找一个其他的屋子待吗?站门口喂风雪?”
劈头盖脸的声音,让院子里的人都有些侧目,阎云舟没说什么,随着他进去,步子很慢,看着就是腿上不舒服,宁咎深呼吸:
“没让杨生给你热敷?”
“想过来先看看你。”
阎云舟的神色也透着疲乏,他坐了下来,抬眼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中有些眷恋不舍。
忽然他一用力扯过了宁咎的手臂,将人拉过来坐在了他的腿上,宁咎反应过来立刻就要起身,但是阎云舟手臂上的力量却让他挣脱不开:
“阎云舟,松手。”
“煜安,我心里有些怕,没来由的,后天我可能就要出征了,我们不气了好吗?”
宁咎从昨天下午到今天的神色和态度都让他不安,他说不准是为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很浓烈,阎云舟抱着怀里的人,声音暗哑疲惫,甚至有些卑微,宁咎挣扎的动作一下便顿了下来。
说起来宁咎其实没什么气的,气阎云舟独断专行吗?但是他的担忧又不无道理,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恰恰是他们的身份,阎云舟没有做错什么,又或者说站在他的角度上,他的身份就是原罪。
鼻息间缭绕的都是每日最熟悉的气息,宁咎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每天晚上他们并肩躺在床上的样子。
在这里他只有在阎云舟的面前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他给他讲他那个世界的种种,给他讲他小时候的故事,那个人总是耐心又有兴致地听着。
他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下来,还是开了口:
“阎云舟,我和你说过的,我成长的那个世界中没有皇帝没有王爷,没有明显的等级制度,相爱的两个人互相平等尊重,我不喜欢被命令也不喜欢被支配。
如果你只是焰亲王,我只是你的下属,我愿意遵循你们这里的规矩,唯你的命令是从,但是我不希望我的爱人也是这样,我们或许并不合适。”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桶冰水浇在阎云舟的头上一样,一瞬间让他从头凉到了心里,甚至有些不敢去想宁咎是怎么意思,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中挤出来的:
“什么叫我们或许并不合适?”
阎云舟的心好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样抽紧,宁咎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我说我们可以试一试,如果不合适我们可以分手,各自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你不能限制我日后的去处,你答应过我的。”
那一天的对话重新浮现在了阎云舟的脑海中: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我们可以谈恋爱试一试,如果不合适我们可以分手。”
“好,我们试一试,但是不会有你说的不合适的可能的。”
那天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天知道宁咎点头的那天他有多高兴。
宁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现在并不会走,以后我也还会负责你的身体,也还会在军中做军医,只是我们以后只是病人和大夫的关系了。”
宁咎说完抬手挣开了阎云舟的手,站起了身,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这样抻着他们都累。
阎云舟的脸色惨白,似乎想起了昨天宁咎的神色:
“煜安,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你不喜欢什么都和我说,我不会再做了,不要说刚才的话好吗?”
他去拉宁咎的手腕,宁咎能感受到他手心满是湿冷,说不心疼不在意是假的,但是他们这样走下去就真的会有好结果吗?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如干脆些止损。
阎云舟心口憋闷的有些厉害,咳意上涌,他侧过了头,呛咳冲口而出,心口的位置抽痛的明显,他下意识抬手压在了心口的位置,脸色霜白,额角都冷汗。
宁咎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手立刻抚在了他的心口,掌心下方的跳动虚快又不规律,是心律不齐的症状,那一声声呛咳引得胸腔都在震动。
宁咎有些着急,阎云舟之前就曾发生过心脏骤停的情况,长期的肺炎本就会对心脏有一定的损伤,他的声音也有些发紧:
“心口不舒服是吗?”
阎云舟也怕吓着宁咎,尽力平复呼吸,想要压下咳嗽,只是收效甚微,心悸的感觉越发明显,宁咎感受到他的情况也不能擅动,手抚在他的心口位置,帮他一下一下按揉,声音放轻:
“别紧张,深吸气,深呼气,不想方才的事儿了,没事儿的。”
阎云舟尽量听他的话,过了好半天那阵心脏被揪紧的感觉才慢慢退了下去,但是同时周身的力气也退了下去,周身都有些无力,他尽力笑了一下:
“没事儿了。”
对上这样的一个笑,一股心酸和心疼同时涌上宁咎的心头,让他眼睛都有些红,每一次似乎都是这样,那一次从密道出来阎云舟也曾这样安慰他,他总是很能忍,也怕他害怕。
眼中的酸涩让他有些说不出话,他只是微微向上看,试图平复这一阵情绪,阎云舟也不再开口:
“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阎云舟知道他说的是他心口的情况,微微摇头:
“没有,你别担心。”
“煜安,我知道你有委屈,我们可以商量,你可以直接和我说,但是不要分开好吗?至少等我回来,行吗?”
宁咎抽了一下鼻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大战在即,战场上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他有些低估了阎云舟对自己的在乎,他也不想阎云舟到战场上还要挂心他们的关系:
“好,你安心出去打仗,现在是乱世之秋,情情爱爱的也不适合放在现在说,都等到打完仗再理清吧,答应我,平安回来,若是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用再谈了,我转身就去找个健全的。”
阎云舟终于算是笑了一下:
“好,我答应你。”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他并不恋爱脑,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问了正事儿:
“平洲攻打的顺利吗?”
阎云舟点头:
“嗯,李寒从前驻守随州,离平洲本也不远,熟悉平洲的军力部署,刚才快马传信回来,平洲城天黑之前就能占领。”
“那之后呢?朝廷今天就会有反应了,大概有多少兵马?”
阎云舟叹了口气:
“三十万吧,按着现在布置的兵力算,大概有这个数。”
宁咎睁大了眼睛:
“我们才十几万,这就是两倍的人,你有把握吗?”
阎云舟靠在了椅背上:
“这三十万是拼凑起来的,大多的军队都疏于训练,营中涣散,我们这一次的动作很突然,朝中能够统领兵马的人将这些兵将都召集起来也需要时间,人心未必齐,还是有空子的。”
虽然阎云舟这话是这样说,但是兵力如此悬殊宁咎也知道这场仗不好打。
阎云舟还有两天就走了,宁咎暂时压下了心中和阎云舟的那些情感纠葛,他和阎云舟一块儿去了青羊道人那里,他需要去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做出有用的东西来。
青羊道人是阎云舟提前着人送到幽州的,他看宁咎过来之后立刻窜了过来:
“我做出来了,你说的对,按着你那比例做出来的火药,连爆炸的威力都差不多,你看那一批,就院子里的。
这一次来幽州的路上我试了试,让两匹识途的马拉着那一车的火药,我在火药之间垫上了干草,还有不用的破棉被,你瞧瞧,是不是好好的?”
宁咎之前已经点名了火药怕撞击,那么现实中减震的方式有很多种,将那一个个火药埋在干草间就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宁咎看了看院子中那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堆干草的马车,也笑了一下,这方法他怎么没想到呢?
阎云舟看向青羊道人:
“你整理一下这边,将你手中所有能用的火药都像这样装好,后天出发。”
“后天?那我用跟着吗?”
小老头皱着眉开口,他还是不太愿意跟着折腾的,他就喜欢一个人窝在院子里搞他的研究。
阎云舟扫了他一眼:
“你留在幽州。”
“王爷,王爷,郡王回来了。”
阎云舟立刻转身往外面走,李彦说不狼狈是假的,发髻凌乱,怀中揣着一个东西,身上的衣服还是那身没有来得及换下来的信使的衣服。
洛月离立刻迎了上去,直到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算是真的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李彦的脸上都是灰,连日连夜的骑马,他现在腿上都是抖的,但是看到洛月离的时候还是绽开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
“老师,惹你担心了。”
洛月离拉着李彦上下看他有没有伤着: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到了府中正厅李彦才将一直揣在胸口的圣旨拿出来:
“这就是母后给我的圣旨。”
阎云舟接过去看,他从小便被先皇带在身边,在场的人中没人比他更了解先皇的笔迹了,他看着圣旨上气势磅礴,笔锋苍劲的字的时候仿佛真的看到了从前先皇的亲笔:
“太后的笔迹与先帝的几乎难辨真假,这一封诏书就是苏太尉都认不出。”
有了阎云舟这句话洛月离心中便有了底:
“有了这个圣旨,我们便不算是出师无名,我已经着人理好了魏长青和若羌的书信,即刻便广诏天下。”
四月初三,景郡王李彦细数魏振和十数罪状,奉先皇遗诏起兵,清君侧。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洛月离着人将魏长青同若羌的通信内容还有北牧和羯族勾连的书信,还有朝中魏振和指使户部扣押北境军粮的消息抄写了上千份,贴满了大街小巷。
宁咎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连这府中的亲兵都拎着浆糊桶,手中拿着大把的信纸准备出去,这,这算是舆论战吗?这上面印的算是今天的头版头条吗?
不得不说洛月离这一招是真的很聪明,清君侧很多老百姓是听不懂的。
但是平心而论,虽然这北境的将士对阎云舟唯命是从,幽州的百姓对李彦也是十分的感念,但是毕竟没有人喜欢战争。
现在刚刚打败了北牧和羯族,就要对朝廷发兵,而且还是面对几倍的人马,谁人心中都是有些打鼓的,但是这一封信贴出去就不一样了,若论对北牧和羯族的仇视没有人能比得上北境的将士和百姓。
他们很多人的亲人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而这个时候告诉他们,就在他们与北牧和羯族拼命的时候朝廷有人连通外敌要治他们于死地,加上朝廷屡屡拖欠粮饷,这在北境军中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样一来,军中的将士对朝廷的仇视自然会越发加剧,百姓思及那些去世的亲人,也一样会同仇敌忾,攘外必先安内,这一仗之前,必须要统一人心,人心若是不齐,这一仗也不用打了。
而现在他们就在军民情绪最高亢的时候起兵,必然是事半功倍的。
宁咎从伤兵营出来已经听到了过往的将士在讨论那告示上的内容了:
“今天水天茶楼的说书先生免费说书,说的就是魏贼私吞粮饷,勾结若羌的故事,我刚才走的急,都没听完。”
“水天茶楼的那位廖先生?他说的书可好了,我次次都听不够。”
“是啊,廖先生说了,今日义讲,那人,人山人海的,整个水天茶楼都被围住了,里外三层,是水泄不通啊,廖先生还说了,义讲十天不要钱呢。”
“十天呢,廖先生真是有气节。”
宁咎走到了正厅,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就算和阎云舟还有些尴尬,但是毕竟有些事儿他还是要说的。
结果刚一进去就见洛月离身边的小厮端了一个盘子,里面有几锭银子,正递给另外一个小厮,就听洛月离开口:
“替我多谢你家廖先生,这是十天的定钱。”
宁咎…原来廖先生是这样义讲的,恐怕那义讲的稿子都是出自洛月离之手。
这古代的舆论算是被洛月离给玩明白了。
阎云舟见他进来便抬头,他能感觉到宁咎现在对他生疏了不少:
“郡王,王爷,这是药品的清单,幽州只留了一少部分,其余的都随军带走,几名军医现在已经十分熟悉这些药的用法了,我将药品分别交给了几名军医,若是分兵,可以每队带一名军医。”
宁咎的声音很公式化,递上来了一张单子。
李彦接过来看了看宁咎又看了看阎云舟,怎么气氛好像不太对呢?
洛月离也一边喝茶一边观察这俩人,这是还没有和好吗?
宁咎这一下午都在伤兵营中,在晚上回院子的时候才算是在上午那一系列的谈话之后再一次和阎云舟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宁咎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聊他们关系的时候,但是有了隔阂就是有了隔阂,谈正事儿的时候还好,但是等到这样私下里,是很难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宁咎吃完放下了碗:
“青羊道人那边让我去帮看一个东西,今晚我就住在他隔壁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便直接起身要出门,却被阎云舟一下拉住了手臂。
第89章 陪我喝一杯吧(沟通)
身后一个低哑暗沉的声音响起:
“陪我喝一杯吧。”
宁咎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略显疲惫的双眼,想起他上午的情形开口:
“你现在最好别喝酒。”
“不多喝。”
大战在即,阎云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两杯酒不会有什么问题,宁咎顿了一下还是走回去坐了下来。
他没有让人上北境的烧刀子,只是上了温和的酒水,和米酒差不多。
酒放在了小炉子上温着,阎云舟抬手给宁咎倒了一杯,因为之前的事儿两人之间还有些尴尬,宁咎根本就没将这儿的酒放在眼里,直接一杯干了进去,全当是缓解一下气氛。
别的不说,就说阎云舟后天便要出征的事儿,两个人也是将要分别,宁咎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地说他真的不担心,他之前坚持要跟着阎云舟出征,最重要的原因也还是不放心他的身体。
阎云舟手捏着杯子,眉眼微垂,上午之后其实他也想了很多,宁咎描述的那个世界和现在有太多的不同,比他们这里要先进要和平,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
他其实感受到了宁咎身上的那股疏离的倦怠感,这样的倦怠感让他害怕,让他有一种宁咎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的感觉。
他对自己应该很失望吧,以至于能说出上午那样他们并不合适的话。
阎云舟喝掉了杯中酒,顿了片刻有些试探地问出声:
“能和我说说你们那里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吗?”
宁咎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小心,有一丝心酸,半晌他低头笑了一下: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子的都有,我在那里没有谈过,所以没有什么切身的经历可谈。”
阎云舟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宁咎却看出来了他想问什么,他转过了身,正对着阎云舟,这样云里雾里的对谁都不好,他决定说清楚:
“你带兵打仗遇到过孤立无援的时候吗?”
阎云舟点头:
“你会如何做?”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坚韧有力:
“既无援军便只能拼杀到底,与天争命。”
宁咎淡笑了一下,敬了他一杯酒:
“那若是孤身入泥潭,跳又跳不出,沉又沉不下,该如何?”
阎云舟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暗色:
“在这里你很不开心是不是?”
所以他认为在他的身边是泥潭吗?宁咎微微摇头,晃了晃杯子里的酒:
“不,到了这个时代我有过不甘心,有过愤慨,但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也找到了我在这里的价值,同样的治病救人,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们一直如初见的那样,你是赏识我的王爷,我是能帮你治病的大夫,有你的信任我可以在军营中施展所学,我们互惠互利,会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局面。
但是结果就是我拒绝不了你对我的吸引力,拒绝不了你的感情,也控制不住我对你的好感,我们成为了另一种关系,一种在我们那里叫做情侣的关系。
所以我开始想要感情上的对等,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仰仗于你,我们的目的若是一致我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但是若我们的意见不一致,那么我将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的身后空无一人,可明明我也做了那么多。”
宁咎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都不激烈,平和淡然,娓娓道来,却是声声句句都砸在了阎云舟的心口上。
他忽然意识到上午宁咎问他的那个问题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如果我坚持随军出征,你会怎么样?”
他当时的沉默和回答,无疑是击碎了宁咎心中最后一丝期待。
是啊,宁咎孤身一人到了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好像永远都在为了别人。
他救了他,救了那么多的将士,一个人做药到深夜,彻夜埋头在伤兵营中救治伤员,他以为在他这里可以得到尊重,但是他却成为了那个伤害他最深的人。
阎云舟忽然有些语塞,他甚至觉得现在一切的言语都太过苍白,瞬间明白了宁咎为什么觉得他们不合适。
这么长时间他知道宁咎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从不低头,从他的言语中他也知道他在从前的世界多么的优秀。
“好像对不起这几个字挺没用的。”
阎云舟说完便有些沉默,一如这屋里的气氛一样,方才他那一句“我的身后空无一人”,让他深深感觉到了那种窒息的无力感。
宁咎什么都没有说,他不是那种软弱的人,说出这些也不是想要阎云舟的道歉,但是有些事儿说出来就是要比憋在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也举起了杯子和阎云舟碰了一下,两个人一饮而尽。
阎云舟抬手给两个人都倒上了酒,宁咎抬眼:
“你再一杯就别喝了。”
阎云舟的笑意有些微苦开口:
“这顿酒先欠着,等此战结束,我陪你好好喝一顿。”
这一句话忽然让宁咎的心里敞亮了一瞬,无奈,憋屈,甚至那种窒息感都淡去了两分。
他和阎云舟遥遥一敬,两人都干了杯中酒,宁咎微微点头示意,阎云舟抬手给他满上。
阎云舟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他看着宁咎一杯接一杯,沉默了很久才出声: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我15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父兄还在,因为家训的关系,我对那真正的战场甚至是期待的。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我站在战场上,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在我的耳边,铁蹄踏的我脚下的那片土地好像都在跟着振动。
滚滚黄沙飞扬而起直迷眼睛,我的身边不断有长枪短剑攻过来,刀刀致命,我自以为练得纯熟无比的枪法却只能疲于招架。
没有了在演武场上的点到为止,一着不慎丢的就是性命,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手中的长枪越来越沉,直到再也躲不开劈头过来的长戟。
我以为那一次逃不掉了,但是下一刻那挥舞着长戟的人的头颅就被我父王砍掉了,鲜血喷在了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无头尸首在我眼前。”
宁咎手里还握着酒杯,血腥残酷的战场仿佛如一幅画卷随着阎云舟的声音铺展在了他的眼前。
他知道阎云舟这些话是为了和他解释他不愿意让他跟去战场的理由,他沉默没有出声。
阎云舟微微低头看向了酒杯又看了一眼宁咎:
“我能再喝一杯吗?”
宁咎沉默了一下还是抬手给他满上了。
阎云舟甚至有些珍惜地看着眼前的酒,半天才出声:
“煜安,擅自为你做决定是我的不对,是我自以为是,我再一次向你道歉,以后我会将我的想法出说来,让你做选择好吗?
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现在在一起让你觉得很不顺心的话,我,我愿意尊重你,但是我不想放弃,永远都不会放弃。”
一贯杀伐果决的人声音却第一次这样犹豫,他能感受到宁咎的情绪在压抑,也能感觉到那种孤身一人的无奈,憋屈。
所以他不想再勉强他了,他愿意做出改变,愿意退回到安全线的后面,愿意等到宁咎还愿意接受他的时候。
宁咎的手指握紧了杯子,指尖都在发白,阎云舟的话也让他理智的思考了一下。
阎云舟确实有足够的理由不想让他经历他从前在沙场上经历的一切,如果易地而处,他是不是也会和阎云舟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低估了战场的凶残,或者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阎云舟愿意和他坦白他的想法是他能看到的诚意,是他在对他从前擅自帮他做决定的事道歉,除了这件事儿其实阎云舟并没有什么错。
身份,阶级是原罪,却是这个世界无法绕开的大环境和前提,甚至不以阎云舟的意志为转移,宁咎闭了一下眼睛,忽然笑了出来。
将路走到死胡同里面实在不是他的风格,难道他宁咎要因为一个门不当户不对就直接将人拒之门外吗?
这似乎更懦弱了一些,他抬手拿起酒杯和阎云舟碰了一下: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将身份,等级给我带来的窒息加在了你身上?”
宁咎有些自嘲出声,阎云舟的眉眼舒展了一分,眼中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欣赏,声音肯定:
“你如果懦弱,那恐怕没有坚强的人了,同样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比你做的更好,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医者。
没有你不知道要有多少重伤的将士送命,其实你身后不是空无一人,你的身后有你救过的将士,有那些将士的父母妻儿,他们会感谢曾经遇到了你。”
阎云舟没有夸大其词,他见过那些男人死在战场上的孤寡妇孺过的贫苦的日子,知道那些人因为没有了儿子,丈夫,父亲,日子会有多难过,而宁咎不知道救了多少个这样的家庭。
宁咎的眼中忽然有些热,好像眼前闪过了伤兵营中那一个个看着自己感激的目光,那些重伤下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好像是他一叶障目了。
在这个时代永远不会有他所谓的公平,他不是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公主,强求时代,阶级的扭转,只会让他走到死胡同中而已。
阎云舟的属下永远不可能将他放在第一位,而他存在的意义也不是与阎云舟争夺那些属下心中第一的位置。
换句话说,阎云舟能够成为那些人誓死追随的人,凭借的也不是那焰亲王的名头。
阎云舟凭着他的本事有一群人誓死追随,他宁咎也一样会成为很多人心中无可替代的那个人,这两者或许本身也并不冲突。
他举起了杯子,笑了一下:
“沟通的必要性我终于在今晚感受到了。”
阎云舟愣了一下,有些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手指捏住了杯子,直到宁咎说了一句:
“我们再试试吧。”
一句话将让阎云舟心都像是放下了一般,宁咎抬手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只此一杯不能再多了。”
“好。”
阎云舟饮尽了杯中酒。
宁咎一个人坐在一旁又倒了一杯,喝了这么多他才开始有些微醺的感觉,阎云舟看着他问了一声:
“你现在还想和我一同出征吗?我尊重你的选择。”
阎云舟还没有忘记这一次争执的主要分歧,宁咎摇了摇头:
“我开始想去大部分原因是不放心你,怕你等不到战争结束就直接到阎王那去报道了。
不过现在看来我去了反而是个拖累,该交代杨生的我都交代了,一路上你听杨生的话,真的受伤了他处理不了立刻派人回来告诉我。”
阎云舟点头,宁咎一个人又喝了半壶的酒才算是放下杯子。
阎云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那,不用到青羊那老东西那去了吧?”
宁咎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么半天你就想着这个事儿吗?”
阎云舟丝毫都没有避讳地开口:
“早年我哥如果被我嫂子赶到厢房去住,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搬不回去的。”
宁咎闻言愣了一下,所以他的关注点在这里吗?
饭后,阎云舟叫人进来送水,宁咎这会儿身上有些酒意,便让阎云舟先去洗了,随后他才过去洗了澡。
方才喝酒喝的很热,他身上都是汗,便没忍住将头发也给洗了。
阎云舟见他洗了头发便拿了布巾,宁咎自然地坐到了他的身前,闭上眼睛,任由身后的人帮他擦着头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出去打仗的时候不要多想什么。”
阎云舟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下暖融一片,他知道宁咎是不放心他:
“我知道,下一次你若是有什么觉得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或者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说的。
我母亲和我父亲也有拌嘴争吵的时候,我们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分开。”
他知道宁咎的情绪其实一直很稳定,今天上午若不是情绪被逼到了绝处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们来自两个世界,有诸多不同,但是他愿意将那些阻碍一一踏平,也要留宁咎在他身边。
宁咎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好。”
这一晚比前一晚两个人睡的都要踏实的多。
第二天一早李寒的军报还有来自京城的密信便传了过来,战争已经打响,再也没有昨晚的温情脉脉了。
一大早阎云舟便去了前厅,这一次宁咎没有避嫌,他是个医生,但是不代表他只会治病救人。
李彦和洛月离已经到了,洛月离将一封密信递给他,脸色有些不好:
“朝廷点兵三十万,着吕良老将军领兵。”
宁咎看着洛月离和阎云舟的表情问了一句:
“这位将军如何?”
阎云舟开口:
“吕良是一位曾随先帝征战的老将,颇有经验,这一次朝廷派的倒不是孬种,不过吕良更擅长守城战,此番朝廷派他来消灭叛军倒是也并非全是他所长。”
李彦指了指那军报上的两个参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漳州参将和陆洲参将一直都有龃龉,这俩人在一起未必能共事,这三十万大军听起来十分的骇人,但是未必肯通力配合,我们倒是还有空子可以钻。”
阎云舟走到了沙盘边:
“金盘山以西有三城,平洲算是一城,如今已经在我们的手中,除平洲之外还有漳州,余川两城,占据这三座城就能有金盘山这座天然屏障,所以这两城必然也是吕良率先要守的两城。”
宁咎看着沙盘图,理解了所谓古代的兵家必争的之地,这两个地方就是这样的兵家必争地,他们想要得到,朝廷就决不能失去。
李彦听懂了阎云舟的意思:
“所以,我们反而不要先攻击这两座城是吗?”
阎云舟点了点头:
“没错,城要靠人来守,吕良本就善守,我们人数不占优势,能拿下平洲是占了天时,这样的机会吕良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
但是吕良接到的旨意却不是守城,他接到的是剿灭反贼的旨意。
所以只要我们不去攻城,吕良就必定会带兵出城攻击我们,那么没有了城墙的遮挡,我们才能发挥优势。”
事实是阎云舟根本都没有等到第二天便要点兵出征了,李彦和阎云舟同行,而幽州的守卫交给了洛月离。
分别总是非常的突然,宁咎目送阎云舟出了府,看着那个一身银甲的背影,他有些庆幸昨天晚上说开了,因为他已经发现他没办法接受阎云舟心事重重地出征。
阎云舟回头,和宁咎四目相对,阎云舟上前一把将宁咎扣在了怀里,冰凉的盔甲浸染着凉意:
“在幽州等我回来。”
宁咎手同样搂住了他:
“路上听杨生的话,如果受了伤立刻找人通知我,别瞒着。”
“我知道。”
另一边李彦看着宁咎和阎云舟相拥的画面心中有些酸,他看向了身边的人鼓起勇气开口:
“老师,我们也抱一下吧?”
洛月离看着他期期艾艾的眼神有些无奈,这是羡慕人家了?
不过他们这关系也不一样啊,不过看着李彦那眼馋的样子,他还是习惯性地妥协了,张开了手臂:
“老师,一切保重。”
“该保重的是你,我在后方能有什么事儿?”
现在谁都没有预料到,幽州会面临怎样的危机,李彦似乎还放心一样地点了点头。
阎云舟跨上了马,身后的将士黑压压的一片,他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宁咎的方向之后转头,乌泱泱的部队开拔。
四月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那远离之人最后一丝残留的味道,宁咎转身回城,幽州城内仅留了八千兵勇。
宁咎这一次拒绝了阎云舟将暗玄留下的决定,暗玄是他的暗卫,有他在阎云舟的安全总是更有保障一些。
宁咎一个人踏在了回城的青石板上,抬起头看着那黑色的旗帜,不知道这一次出征的胜败几何,他从未想过,原来他也会卷入这波澜壮阔的历史中。
洛月离叫住了他,两个人一同回了王府,宁咎问了一句:
“洛大人,八千兵勇若是遇到强敌可守的住?”
洛月离沉默了一下:
“苦战也要守住。”
宁咎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他也知道八千已经是极限了,北境几座边城留了守将,除去阎云舟带走的十二万大军,最多也只能给幽州留下八千兵勇。
伤兵营中除了重伤的几乎都走了,空荡荡的宁咎还有些不习惯,他坐到了伤兵营的门口,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上面赫然是TNT的合成路径,他想要试一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实际年龄都快30了,会比较理智,长嘴,沟通不能解决问题,但是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第90章 搞事业
大军开拔之后,整个王府中好像立刻就寂静了不少,只余下了一些把守的侍卫,再不见了从前来来往往的将军,也没了往日的人声鼎沸。
第二日洛月离在院子中看见了宁咎,开口相邀:
“到我那喝杯茶吗?”
宁咎轻辞:
“今日就不过去了,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有什么机会好好在幽州中转转,我想出府去看看。”
第一次到幽州的时候,阎云舟落水高烧,状况很差,他没日没夜的在房间中做阿司匹林和磺胺,别说是幽州城了,就是郡王府他也没去过几个地方。
“那好,不过还是让人跟着你点儿,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
宁咎没有拒绝,他带了几个侍卫做了寻常打扮出了郡王府:
“你们在这儿熟,给我介绍介绍?”
有个年纪不大的侍卫看着宁咎没有什么架子便开口:
“宁先生,我们现在所在的街道就是幽州城的主街,叫青华街,两边酒楼,茶楼,酒铺,当铺,什么都有。”
宁咎看了看两边那二节楼的模样,看着倒也算是繁华,只不过如今没有那么鼎沸的人气了,很多酒楼中人好似也不是很多:
“瞧着生意倒不算是太好啊。”
“很多年轻少壮都入了行伍,这幽州现在男子少了,这些酒肆茶馆也就萧条了不少。”
宁咎点了点头,在这个年代女子不会随便抛头露面,那茶楼里面那听说书的多是年纪大的老爷子。
他沿着街巷走,不光走那些人声鼎沸的,还走过了不少的偏僻陋巷,看见有很多人家几乎都是关门闭户。
宁咎指了指那些人家:
“这些大白日关着门的是家中无人?”
“大多都是有人的,这些关着门的多是家中男丁充军,家里只剩下了老幼妇孺,开门总是多有不便,加上,毕竟如今是打仗了,很多人还是怕的。”
宁咎了然,男人不在家,女子孩子心中总是有些打鼓的,那侍卫话多些,又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大半天的时间下来每走过一个地方,他便给宁咎讲一讲这个地方的情况,倒是简洁易懂。
眼看着中午了,宁咎笑着开口:
“走一上午了,走,带你们下馆子去。”
宁咎选了一家店面看着很大的饭馆,到了二楼,他笑着招呼身边的人:
“都坐下吧,一块儿吃。”
宁咎的身上没有什么距离感,几个侍卫也都坐了下来,他看向了那个年纪不大的侍卫: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生在幽州?”
“属下叫邹小虎,今年十七,家里世代都在幽州。”
十七岁,在现代十七岁也就是刚要参加高考的年纪,宁咎看着他那两颗小虎牙笑了笑,抬手将上来的菜单直接推到了他面前:
“你是本地人,点几个你们这儿的特色吧,随便点,我带够银子了。”
邹小虎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宁咎会让他点菜,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店小二小心地凑了上来:
“您是宁大夫是不是?”
宁咎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上楼的店小二,他愣了一下,感觉好像没有见过他,邹小虎的面色也有些防备,宁咎拦了他一下:
“你是?”
“宁大夫,我记得您,几月前在北郊,我一家老小都病了,是您给的药。”
宁咎这才想起来前几个月幽州北郊出现痢疾的事儿,聊了几句宁咎才知道,这店小二脚上有些残疾,这才没能到军中,他是从随州迁过来的,家被安置在了北郊,便进了这幽州城找了一份店小二的工作糊口。
一桌子的菜多是汤菜,毕竟幽州四月份天还冷着,吃汤菜周身能暖和一些,宁咎一边招呼几人吃饭,一边随意开口问道:
“你们家中兄弟几人?”
“我是兄弟二人。”
“我们家三个。”
“我们家也是三个。”
“兄弟几人可都在军中?”
“从前郡王曾下令,家中独子的不可入伍,兄弟多的,要留下一人照顾家中。”
宁咎点头,这样的征兵倒是也人性化一些,但是这古人成家早,兄弟几人留下一个要照看那一家子的妇孺也是不容易:
“这些人家中生活想必也不容易。”
邹小虎的年纪小,来王府当差也没多久,只觉得宁咎的身上没有那些贵人的距离感,忍不住就多说了一嘴:
“其实村子里很多家里都没有男丁了…”
他这话刚刚要说出口就被一旁年纪大些的侍卫给拉了一下,邹小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赶紧闭嘴,宁咎看了看邹小虎身边的那人,倒是也没有追问。
中午饭后宁咎丝毫没有要回王府的意思,而是让邹小虎带着他到了城边那些有些破落的屋舍巷子走了一圈,关门闭护要更多一些。
“家中若是没有男丁,这生活来源怎么办?”
他知道这个年代是不存在女子外出工作的,若是没有男人,一家老小的生活都成问题,一旁有人开口:
“年纪小的有的会在大户人家做事,也有替人浆洗衣物,或者做些布匹,尚能果腹,也有些家里卖了女儿给人做妾,换些银两给家中人,年纪大的一些,郡王会命人分派些粮食。”
宁咎沉默了一瞬没有开口,一下午一个念头缭绕在了他的脑海中,直到天已经擦黑了他才回到了王府,却直奔了洛月离的院子:
“洛大人可在院中?”
“在,宁先生随我来。”
幽州之前发了痢疾,宁咎做药救人在这一片已经传开了,所以比之几月前在云州,幽州的百姓和王府中的人对他都尊敬有加。
洛月离正在看着账册,见宁咎过来笑着起身,两人虽然不算十分熟稔,但是也不算生疏:
“晚膳用了吗?一块儿吃点吧。”
宁咎倒是也没有客气,两人在屋内落座,洛月离狐狸的性子,自然看出宁咎是有话想说了:
“在我这儿就别客气了,阎云舟就从不和我客气。”
“那我真不客气了?”
洛月离抬手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算起来你可算是幽州北郊那些人的大恩人,想说什么都可以。”
“好,我是想问问幽州城中那些没有丈夫,儿子可依托的老幼妇孺有多少?”
洛月离没想到他是问这个,顿了一下起身,在桌案上翻出来了一个册子:
“都在这上面了,城里城外的都加起来,有三千多人,这些人中有些人的丈夫儿子已经战死了,也有些被征兵。”
征兵的政策确实是会留下一个儿子在家中照看,但是落实到底下总有为了凑人数都征上来的,也有的人是家里实在困难,当兵还能得回去些饷银。
“洛大人,这些妇孺在家生活困苦,有的尚且能凭借些手艺度日,有的只能靠郡王发下去的救济粮,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能解她们的困境。”
洛月离好奇:
“什么主意?”
“现在是战时,这些妇孺于冲锋陷阵虽然是帮不上忙,但是可以做别的,前几天我还听王爷说过,这新增的将士太多,军中的棉衣都不够,军队在扩张,有些军需反倒是可以交给后方的家属。
我们可以这样,将那些有余力做棉衣棉鞋的妇孺组织起来,织布的,纳鞋底的,做棉衣的都交给她们。
而王府则给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定个价钱,算是从她们手中买的,这样前方的将士不至于挨冻,后面的老幼妇孺也不必关门等着救济。”
遥想当年小米加步枪的时代,可不就是男人在前方打鬼子,女人在后方做棉衣,做草鞋吗?
其实这个时代这些棉衣,棉鞋也是后方这些妇女做的,只不过这里的妇女不能抛头露面,自家男人在的时候多是女子在家中做,男子出去买。
一整个都还停留在零星小作坊的体系中,而他想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小作坊变成工厂。
集中作业,统一定价,这样生产力会大大提升,而且因为定价透明,公正,干多少有多少钱,还会调集这些妇女的积极性。
洛月离听完眼睛都有些亮了,确实,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这样后方军需可解决一半:
“哎呦,你说你这脑子怎么就这么厉害,来来来,喝一杯。”
宁咎笑着和他碰杯,其实他还挺喜欢洛月离这性子的,没有这个时代官员的古板,反倒是十分善于变通:
“我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落地实施肯定还有不少的问题。”
“嗯,最难的一个问题就是现在军中都是些大老粗,组织这些妇孺可和组织那些兵将不一样,容易出问题。”
宁咎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毕竟这个时代还很封建,女子抛头露面总归是需要勇气的。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在想办法,宁咎忽然想起来抗战的时候有一个组织,叫妇救会,一般会长都由一些有能力的妇女担任。
“我们需要避嫌,但是同为妇孺的夫人不需要啊,我们城中有没有比较有威望的夫人?”
洛月离撂下筷子还真想起来一个:
“还真有,就李寒的夫人,李夫人将门出身,上得战场下得厅堂,军中将领对她都是尊敬有加,这个事儿若是有李夫人相助,那必定顺利不少,连带军中将士也会放心。”
两个人谁都不是拖沓的人,饭后,上了茶,两人继续聊着细节,宁咎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不容易,这本是一件儿好事儿,他不希望最后让这些妇女受到伤害:
“我们先和李夫人商量此事,由她再和一些将领的夫人传达,一层一层地推下去,这样那些妇孺心中也是安定的。”
两个人商量到了半夜,第二天一早便给李夫人递了拜帖,李夫人常年在军中,倒不似一般妇人,听明白之后,答应的十分的爽快。
“洛大人,宁先生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定不会有失。”
从李夫人那回来宁咎和洛月离的心中都松快了不少,宁咎此刻开口:
“对了,洛大人,昨日和我出去的一个侍卫叫邹小虎,很是伶俐,可否割爱让他跟在我身边?”
洛月离笑了一下:
“这还算是事儿,你看着伶俐就让他跟着你。”
两人回府的路上聊了聊城中的情况,宁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我昨日去了兵营,看见留守的将士有很多伤兵和老兵?”
前两日因为和阎云舟闹了不痛快,宁咎也没有怎么问军中的事儿,洛月离没将他当外人,此刻也点了头:
“如今幽州城中精壮强兵只有三千。”
宁咎睁大了一下眼睛,三千?那就是说剩下的五千人几乎都是老弱病残?洛月离看出了他的震惊:
“守城总是比进攻要好上一些,我们实在是没米下锅啊。”
守城是以逸待劳,但是随阎云舟出征那就是千里奔袭,一路上战火不断,唯有精壮的兵马才有可能在三十万大军中撕开一个口子。
宁咎晚上回到了一直和阎云舟住的那个屋子,今天洛月离的话让他开始认识到这一场战役的艰难。
也对,靖难之役中,用兵如神的朱棣尚且有几次险些全军覆没,挣扎四年才成功。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坐不住,他索性一头直接扎到了从前制药的那个屋子里,他炼制好的苯就被放在这里,他决定今天晚上做出一些TNT试试威力。
氢氧化钠他从前制备的还剩下一些,他找来了从前结晶的冰醋酸,直接混合,便制成了合成甲烷的原料之一,醋酸钠。
然后直接让醋酸纳和氢氧化钠共热,放出气体,这气体就是甲烷。
他用排水发收集了甲烷,接下来便是将甲烷变成一氯甲烷,反应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氯原子的取代反应,也就是让甲烷直接和氯气反应,所以他要制备氯气。
说道氯气宁咎看了看房间角落中的那个袋子,那袋子里装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当初阎云舟误会他制火药将他下狱的二氧化锰。
他走过去将那袋子给拎了过来,没想到最后还真是用上了这二氧化锰,他将二氧化锰和盐酸共热,收集到的气体就是氯气。
氯气和甲烷的取代反应比较简单,原料齐备他终于可以制备三硝基甲苯中最重要的底物,那就是甲苯。
这一晚上宁咎几乎都没有睡,直到月上中天,甲苯终于制成了,制成了甲苯,就意味着反应到了最后一步,那就是让甲苯在浓硫酸的催化下与硝酸水浴加热,将温度控制在55°至60°左右。
最后用氢氧化钠洗涤,除去反应物中多余的酸,最终烘干得到的便是三硝基甲苯,也就是近代战争时候的炸药之王,TNT。
做出TNT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折腾了一夜,宁咎只觉得肩膀也酸腰也疼,他下意识就想回到主屋和阎云舟分享一下再让他给他按按,但是一站起来,才骤然想到阎云舟已经出征了。
宁咎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笑了出来,习惯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阎云舟已经浸润了他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于和他分享了。
看着眼前淡黄色的晶体,宁咎准备找一个土陶罐子将它们装起来,制成类似黑火药的球形,但是他总觉得好像落下了什么步骤一样。
装好了火药,他眼睛都酸麻胀痛,这才起身到了主屋,阎云舟走了,这屋子一晚上没人,屋内的炭火都有些熄灭了,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太累了,和衣躺在了榻上,这榻上似乎残留着阎云舟身上的药味儿。
此刻,阎云舟的大军已经穿过了平洲,金盘山以西有三座城,最靠西北的便是平洲。
此刻平洲已经在他们手中了,再往东南的方向是漳州,正南的方向是余川,而此刻阎云舟驻军的地方,便是在平洲东南,漳州西北的方向。
阎云舟一身银甲都还未脱去,他靠坐在大帐中,手下的将领却有些争执不休:
“郡王,王爷,吕良集结三十万大军需要时间,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分头击破才有胜算。”
“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危险,一旦我们一头扎进了吕良的窝里,很可能会被他吃掉,而分兵击破就更不行了,我们的兵力本就不多,再分兵岂不是…”
阎云舟一言不发,李彦实战的经验少,也不会轻易开口,直到火头兵来报可以吃早饭了,这营帐中都没有挣出个所以然来。
待人都出去李彦才开口:
“阎哥,你是不是在等探子回来?”
夜行军让阎云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按了按眉心,在地图的几个位置上点了点:
“没错,这两个军中我都有些旧部,总还是能得到些消息的,方才李寒说的在理,我们分头击破,很可能一头扎在了吕良的怀里,到时候面对四方之敌,我们双拳难敌四手,倒不如给吕良时间,让他将兵马集齐。”
这个想法非常的大胆,这便是真的要用十几万的兵将对上三十万大军了,但是李彦却丝毫没有觉得阎云舟这办法不妥:
“这样或许也是好事儿,吕良虽然是先帝时候的大将,但是毕竟已经快十年都没有上过战场了。
这几个军中的参将良莠不齐,从前因为军饷就闹过龃龉,倒是不如让他们先凑在一起,没准他们自己就能先唱一出戏。”
阎云舟笑了笑,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这些年除了北境和南境的边境军以外,大梁的军队已经远没有先帝时候的硬骨头了。
反倒是争功抢功的事儿屡见不鲜,这三十万人一旦凑在一起,谁来做先锋,谁压后有的是争执的地方。
“好,就听殿下的,我们原地休整,以逸待劳。”
宁咎中午才醒过来,出门就见昨天刚要过来的邹小虎兢兢业业守在他的门前:
“宁公子您醒了,午膳都好了,我去给您端过来。”
宁咎不喜欢院子里太多的人,所以守卫都被遣散到了院子的外面,门内只留了一个邹小虎:
“你也坐下吧,一块儿吃。”
“宁公子,这不和规矩。”
昨天是在外面,这府中可没有他坐下的道理: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坐吧,我还有话问你呢。”
一顿饭的时间,宁咎就将邹小虎的家世都了解个差不多,17岁尚未娶亲,家中长辈都没了,只有一个哥哥在阎云舟的军中,这幽州城中还有嫂子和一个侄子一个侄女。
“你骑射怎么样?”
“还该还好,我爹在的时候是军中养马的。”
宁咎点头,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从今天开始你教我骑马,每天一个时辰。”
邹小虎微微睁大眼睛,他果然是年纪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宁咎一边吃饭一边开口:
“怎么?我不会骑马很意外?”
邹小虎忙摇头加摆手:
“不敢不敢。”
宁咎在饭后便去找了洛月离,正好,军报被送了过来:
“刚要让人去叫你,前方的军报到了。”
洛月离没有丝毫背着宁咎的样子,那被火蜡封着的信件中赫然有三封信,一封是正式的军报,而另外的两封分别写着老师亲启和煜安亲启几个字。
很显然这两封信是私信,洛月离眼带揶揄地将那封写着煜安亲启的信递给了宁咎,宁咎没有拆开,而是先和洛月离看军报:
“郡王他们是准备等到对方大军集结再进攻?”
宁咎都不得不说承认这想法的大胆,也就是阎云舟,换一个软脚虾,根本不敢做这样的决定,洛月离点头:
“想来也不会等太久了,五日内,必定有一场血战。”
宁咎的手下意识捏住了手中的那封信,十几万对三十万,他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阎云舟的来信宁咎是回到了院子之后才展开的,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信一张是画:
“今日将领在大帐中整整吵了一天,真是头都痛了,不过你不要担心,虽然兵力悬殊但是已有退敌之策。
杨生在路上有照常为我诊脉,他开的药我一滴不剩都喝了,你放心。
我在幽州的城中有几处庄子,地址洛月离知道,从前送你的那个白玉簪便是信物,你不要生气,我不是在交代后事。
只是这庄子上青壮的大多都随我出征了,剩下些老幼妇孺,你帮我照看一下,还有些年纪小的孤儿,你若是有合心意的,也可带在身边。”
这封信的笔锋顿挫,不是一气呵成,看得出阎云舟在写信的时候措辞小心,甚至有些犹豫。
宁咎看着信便明白了阎云舟的用意,这个时代很多贴身的亲随,暗卫都是从小养在身边的,而且尤以孤儿居多。
因为没有家人家庭的牵绊,便可以贡献出足够的忠诚,阎云舟其实是变相的让他拥有他的“自己人”。
而且想来阎云舟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很小心,似乎是生怕他多想,生气,倒是让宁咎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了第二页纸,在看到那纸上的画的时候,饶是宁咎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画上有好几个q版的小人。
一个小人在帐篷里披着披风手中端着药,神色乖巧,很显然这个q版的小人就是画的阎云舟自己。
还有一个小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角勾着,脑袋边上有一个圈圈,那圈圈中画着的是另外一个小人,那个小人手中拿着手术刀,赫然是他。
这两幅画第一副是在告诉他,他很乖有好好喝药,第二幅是在和他说,他做梦都在想他,可爱又幼稚,实在和阎云舟的画风都不符。
但是宁咎看了却无端觉得心中暖了一片,看完之后实在是没有忍住笑意。
q版小人还是之前有一次他和阎云舟聊天,他问阎云舟他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人很谦虚地开口,只说都有涉猎,然后阎云舟便问他会不会。
他琴,琪都不会,书马马虎虎,说到画的时候他拿出刚刚做好的铅笔,在纸上给阎云舟画了好几个简笔的q版小人。
他现在都记得阎云舟看到那几个小人的时候那震惊又好笑的表情。
想来那几个q版小人很是颠覆阎云舟对于绘画的认知,却没有想到,他现在画起来倒是这么溜。
宁咎盯着那几个小人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半晌他做到了桌案后面,拿出了铅笔,也画了一幅画。
其中一个小人是照着阎云舟画他的样子画出来的,小人的眼前一堆器具,在头顶上画了一个月亮。
然后在画的下面又画了一个抱着一个陶罐子的小人,这一次在头顶画了一个太阳,他手中的那陶罐子赫然就是青羊道人做的火药的模样。
他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阎云舟他做出了TNT,炸药事关重大,TNT这个事儿他只和阎云舟说过。
现在是在打仗,谁都不能保证信件不会被别人劫走,若是用书信难免有泄露的危险,所以宁咎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阎云舟,他相信那人能看懂他的画。
宁咎看着这张纸半天,最后还是又加上了一个小人。
画的还是他自己,小人的手中拿着一封信,他在他的嘴角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眼睛都笑的像是月牙,示意他很开心。
最后他才回了一封信,前半段简述了一下他在幽州准备组织老幼妇孺一块儿做军装和军鞋的事儿,后半段才是他的话:
“我找了一个师傅教我骑马,每日一个时辰,等你再次回来我可就是高手了。
明日我就会到庄子上看看,你放心,倒是你,既然这几天休整就早点儿休息,看到了你乖乖喝药了,值得表扬,等你凯旋。”
作者有话要说:
用最可爱的方式说着最牛逼的武器
第91章 TNT现世王爷重伤
宁咎的回信和洛月离的回信一同交给了信使,宁咎没有忍住问出口:
“信使传信有没有被劫的危险?”
“现在还没有,现在大军的驻地背靠平洲,此刻平洲已经在我们的手上了,若是开战之后便不好说了,重要的消息可以用小白传信。”
宁咎点了点头,现在他对那么一个大家伙叫小白都有些想笑。
伤兵营中的伤员没剩下了多少,宁咎也不在整日都待在伤兵营中,他还真抽出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去让邹小虎教自己骑马,适逢乱世,他总是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的,这场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多学点儿总没有错处。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宁咎想起了第一次阎云舟带自己骑马的感觉,他策马到了一处山坡上,从上面看下去,能够看到小半个幽州城。
下午回去之后宁咎本想去问问洛月离阎云舟在幽州的那几个庄子的位置,准备去看看,但是回到王府之后发现洛月离去了北郊巡视,天黑前都回不来,他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捧起了昨天刚做好的“炸药之王”,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去试一试这TNT好不好用,他怕这炸药的动静太大,所以根本就没有敢在城中放,
“小虎,你去找一把锹,和我出城。”
为了不惹人注意宁咎没有带太多的人,而是只带了邹小虎一个人去了后山。
“你用锹挖个大坑,在这儿。”
邹小虎扛着锹就过去了:
“宁公子要挖个多大的?”
“够咱俩蹲在里面就行。”
邹小虎…他虽然很是疑惑但还是非常听话的开始挖了起来,挖好了坑之后宁咎就将邹小虎推到了坑里,然后从他的手中拿走了锹,那一瞬间邹小虎害怕极了。
之间猜想中的活埋没有发生,宁咎扛着锹到了山底下的位置,他在地上埋了一个坑,将那土陶罐子半埋在了地里,在那罐子中放了一个很长的引线,然后他也蹲到了邹小虎的那个坑中之后才开口:
“小虎,一会儿你可能会看到非常炸裂的一幕,回去之后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刚才发生了什么知道吗?”
邹小虎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比较神秘的事儿,立刻双手捂嘴一个劲儿点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的。
宁咎很满意他的态度,然后他摸出了火折子,在引线的一端点上了火,两人趴在坑里,眼看着那引线一点儿点儿地往前着,等到那引线就要着到那陶罐子炸药的时候,宁咎一把扣住了邹小虎的脑袋,埋头在了土堆里。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钟的时间过去了,世界还是那样的安静,不对啊,宁咎微微在土堆里探出了一个脑袋,他看向了山脚处的陶罐子,火星已经不见了,但是那炸药却稳如老狗的还在坑里。
“宁,宁公子?炸裂了吗?”
宁咎…出问题了?
他也不太敢贸然上前,等了半天实在是没动静之后他才上前去查看,果然引线已经灭了,那个装着TNT的陶土坛子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
这还是宁咎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实验失败了,回去的路上他抱着怀里的坛子不断在找原因,在浩如烟海的知识的海洋中他终于想起了曾经有机课上老师曾经提过一嘴的内容。
TNT的稳定性是它在炸药中的绝对优势,但是也正是因为TNT炸药的稳定性,导致它不容易被引爆。
想要引爆TNT需要用到一个东西,那就是在现代被列为违禁品的雷管,他说昨天的时候他怎么总是觉得漏掉了点儿什么东西呢?
宁咎的信件晚上的时候就到了阎云舟那里,彼时阎云舟刚刚巡营回来坐到了大帐中,他先看了洛月离的信之后才打开了宁咎的信件,宁咎说的组织后方的妇孺做军装的事儿前面洛月离便提到了,他不由得都觉得宁咎的脑子好用。
从前倒是没有想过这个事儿,李寒的夫人他是放心的,有李夫人在,这倒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在目光看到下面的字的时候他微微皱起了眉,师父?宁咎找了谁做师父?还每天学一个时辰?
他都没有带宁咎学一个时辰的马,阎云舟的心中骤然便升起了一股子酸劲儿,不过虽然是酸,但是信上的每一个字阎云舟读的时候都非常的珍惜,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看向信底下的那张画着小人的纸。
在看见那小人面前的那些器具还有他手中捧着的东西的时候阎云舟骤然坐直了身子,方才面上的轻松写意顿时消失,宁咎手里抱着的肯定不会是青羊道人做的火药,他是将他之前和他说过的TNT给做出来了?
他忍不住立刻拿出了纸笔,但是提起笔他却顿住了,他知道宁咎之前的担心,此刻却选择做出TNT恐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宁咎也不会用的,他相信宁咎有自己的判断,他不会擅自干预。
想了想他落下笔,在纸上画了一幅画,这幅画是宁咎之前闲暇的时候教他的简笔画,但是这简笔画勾勒出的却是幽州的地形图,幽州的兵力他心中有数,守住幽州并不算是一个轻巧的活,所以洛月离才没有随军。
按着现在的局势,有平洲的屏障在,只要他们封住东南的方向,便不会有大股的兵力抵达幽州,但是战场之上情形瞬息万变,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幽州的几个位置用笔标了出来。
这几个位置都是幽州城外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幽州兵力不足,即便遇险也只能死守,可若是宁咎手中的炸药如他从前说的那样,倒是未必不能一搏,不过他也希望宁咎最后不会用到这张图。
宁咎回去之后便又一头扎进了屋子里,满脑子都在想雷管要怎么做,但是这个真的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雷管是管制品,他就是再牛逼,上学的时候也只是上过化学课,没上过刑侦课,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雷管啊。
仅知道的一点也就是雷管很不稳定,震动,撞击,火花都会引发爆炸,比黑火药都危险的多,里面装的应该是雷酸汞和硝酸甘油。
这两样东西他一个也做不出来,换句话说,即便是他能做出来,但就雷管的不稳定性,储存和运输都是问题。
很可能比青羊道人做的那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火药都要不靠谱,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炸药,不是吧?TNT他都做出来了,最后点不着?这也太糟心了?
宁咎在屋子里思考了一下午,最后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雷管原则上其实就是一个引爆器,用剧烈热能引燃TNT,也就是说只要能够释放出大量热的剧烈能量波动,一样可以替代雷管的作用。
宁咎忽然站了起来,眼睛都亮了一下,这东西根本就不用做,青羊道人那不就有现成的吗?
他再一次和邹小虎出去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他从青羊道人那拿了几个火药,还是去了后山,他将TNT和火药都摆在了坑里,然后将火药的引线拉长,再一次和邹小虎躲进了坑里:
“准备好,场面可能有些大。”
邹小虎怔怔地点了点头,宁咎再一次点燃了引线,天色已经擦黑,那火焰顺着引线的方向一路蔓延,宁咎趴在坑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前面,引线燃到了尽头。
一瞬间犹如雷鸣的声音炸响在耳边,烟气四散火光飞溅,连着地上的土都被炸的飞起了两三米那么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面好似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浓烈的火药味儿顺着风飘了过来。
邹小虎已经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傻了,脸色白的吓人,嘴唇都有些哆嗦,他和宁咎此刻头上脸上都是土,宁咎抹了一把脸,眼中有些了然也有些震惊,上学的时候纵然是学过怎么制备TNT,但是真的看见TNT在他的面前爆炸还是第一次。
他爬出了那个坑,等到烟雾散去才走到了近前的方向,只看方才那浅浅埋着两个雷的坑,此刻足足深有40cm左右那么深,这是之前黑火药爆炸绝对不会造成的深度,果然不愧是在二战的战场上都让人望之生畏的炸药之王。
“宁,宁公子,这,这是什么啊?这就是我们军中的炸药吗?”
邹小虎生在幽州,没有经历过随州之战在,也没有经历过云州之战,他只是听老兵说过他们的军中有大杀器火药,他只听过,却从来都没见过。
宁咎看了看他:
“算是改良版吧。”
宁咎在周围转了一圈,观察周围树木的损伤,爆炸范围倒是挺大的,不过损伤没有他预想的大,他低头看了看散落的碎片,陶土片其实并没有完全发挥出TNT应有的威力。
这边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城边巡逻的兵将,一堆人冲了过来,邹小虎一下就挡在了宁咎的身前,好在那巡逻的人认得宁咎,宁咎摆了摆手:
“没事儿,就是试验一下咱们军中的火药。”
城防巡城的都是精壮兵将,从前跟在阎云舟的身边,这才没有说什么。
晚上洛月离到了宁咎的院子,宁咎知道他为何而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他想要在战争中使用TNT也是绝不可能瞒过洛月离的。
平静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吕良的大军已经齐备,如阎云舟所料,三十万的兵将的将领没有几个愿意担先锋的位置。
毕竟阎云舟驻守北境十余年,几乎未逢一败,正面直接对上他谁的心中都打鼓,虽然知道三十万大军他们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论功行赏也要有命受才行,先锋军首当其中,谁都不愿意直接去触阎云舟的霉头。
吕良看着底下的将领脸色铁青一片,心中甚至生出了一股子悲哀,先帝在时,何曾有如此畏首畏尾的将领?他的虎目圆睁:
“阎云舟就是再强也不过是快死了的血肉之躯,区区十二万兵马就将尔等吓的魂不附体,陛下有旨,本将有临阵任免之权,若是谁觉得无法胜任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本将即刻革去他的职务,让他安安心心地回去抱老婆孩子,现在告诉本将,可有人想退缩?”
吕良的亲兵此刻围在了帐外,营帐中倒是并非都是些无能之辈:
“吕将军,您指向哪里末将便打到哪里,末将愿为此战先锋。”
开口的是靖威将军胡路,吕良当即拍板:
“好,待凯旋之日,本将必为胡将军请封。”
“礼都尉,鸣鼓昭告全军,战场之上胆敢擅自后退者,杀无赦。”
“是。”
两军还未相遇,但是这一方天地间都已经弥漫起了一股紧张的气息,阎云舟一身银色铠甲站在了点将台上,目光森锐如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将士:
“君上不仁,朝有奸佞,尔等将士为了北境和大梁浴血奋战,却不容于朝廷,此战事关天下,也事关我们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这么多年,我们打过的仗比那些酒囊饭袋喝过的水都多,此战我等同心,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喊杀声响彻天地。
谁人都知道这一场大战就在眉睫了,李彦召集了众位将领到了帅帐,阎云舟坐在右下首第一的位置:
“阎哥你觉得对方的先锋会是谁?”
朝中所有武将的履历几乎就装在阎云舟的脑子里,他思索片刻开口:
“吕良虽然不擅长进攻,但是毕竟战场经验丰富,第一战事关士气,他绝不会选一个软脚虾,靖威将军胡路,镇北将军沈从峰,必然是二者其一,两人皆是猛将,若是这二者为前锋,李寒,你的前军不要硬碰硬,开一个口子放他们进来,将人往葫芦口引。”
“徐明,你带人迅速截断他们的前锋和中军,必须守住这个口子,这二人并非孬种,这一场仗李寒你要心中有数。”
“末将明白。”
阎云舟抬眼看向了一个面色黝黑干瘦的人:
“常德,火器营中可都熟悉了新火药?”
“回王爷,将士都没有问题。”
阎云舟满意点头,的手点在了地图的几个位置:
“好,吕良手下三十万人,财大气粗,我们比不了,但是人多也有人多的劣势,常德,你将你那门大炮拉上去。”
“王爷您之前不是嫌那炮太重了吗?”
那样的辎重想要在战场上使用其实是很限制机动性的,所以,阎云舟从前多是在守城的时候才用,阎云舟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开口:
“让你拉上去便拉上去,不用多,只填充三枚最大的火药。”
李彦瞬间明白了阎云舟的意图,只要这门炮出现在战场上,必然会引起吕良的戒备,敌军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这门炮上。
“就三枚?王爷,三枚也不够干什么啊?”
“本也没指望你做什么,这三枚炮也不用瞄准,直接对着吕良的中军轰过去就可以,重炮不过是个幌子,只要先声夺人便达到目的了,你最重要的任务不是炮,而是你的机动营,让你的机动营每人携带十颗火药埋伏在这两个山头,给我把吕良的中军打散。”
想要击败,歼灭三十万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战场之上军心乱却远比死伤数目还要可怕,人心一溃,便是兵败如山倒。
汾河河畔,这一战终究是打响了,对方的先锋赫然就是胡路,两军阵前,吕良开口相叱:
“李彦陛下对你不薄,你何苦和阎云舟一块儿犯上作乱?陛下有旨,念及手足之情,景郡王及幽州将士,只要愿意投降,朕必不深究。”
阎云舟面色冷沉,吕良不愧算是一代名将,战场之上惑乱心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若是李彦有所动摇,那清君侧必然也就是师出无名了。
李彦一身玄色铠甲,虽然刚及弱冠,但是一身气势却丝毫不弱:
“我的那位皇兄为了得到父皇密旨,派人在月林行宫截杀于我,这就是他顾念的手足之情?
吕将军,你也曾随我父皇南征北战,就应该体及北境将士之苦,三九寒天朝廷有银子给后妃修筑大殿,没有银子给北境的将士拨米下锅,本王问你,父皇可会如此?”
这话就是吕良都梗在了那里,三军阵前,谁人敢说先皇半句不是?这些年军中的情形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此刻也不能输了阵仗:
“郡王回京陛下以礼相待,景郡王矫诏谋反,人人得而诛之。”
喊杀声震天,两军终于相遇,这一片土地几乎是顷刻间便被染成了一片鲜红,长枪被握在阎云舟的手中,收割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腰腿上的疼痛开始渐渐加剧,但是他几乎浑然不觉。
他服了几乎是双倍的药量,此刻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病态。
胡路确实勇狠,长戟在手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撕开了一个口子,李寒虎目圆正,双锏出手,两人缠斗在了一起,李寒有意将胡路往阵中引,看似是胡路所率的前锋势如破竹,但是徐鸣却已经带人开始切断胡路的后路了。
胡路也不愧是一员虎将,他一路直往阎云舟的中军冲过去,就在此刻,阎云舟一声令下,嘹亮的号声响起,中军中那辆黝黑的重炮被推了出来。
重炮架在战车上,那沉重的战车被四匹马拉着,所过之处无不人人侧目,没有人不畏惧阎云舟手中的火器,吕良看到那大炮之后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阎云舟只在对北牧和羯族的战场上用过火药,其他的军中的将士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重炮,那宛如人头一样大的炮筒,没有人不恐惧,他立刻向下令:
“截住他们的炮,杀马,快。”
无数兵将开始蜂拥一样往那黑色的火炮边上冲,但是那几匹马速度极快,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待马已经快要冲到阵前的时候阎云舟下令:
“开炮。”
震耳欲聋的炮火炸裂声,那弥漫的硝烟和飞溅的弹片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力量,那炮火落下的地方倒了一圈的人,马匹被惊的嘶鸣。
战车冲向了敌方阵营,冷兵器时代炮火的威慑力太强,炮火连发,三枚火药却打出了万钧之势。
敌方阵营的乱便是阎云舟想要的效果,不过此刻他没有下令冲杀,而是带兵压了上去,将对方的军队往火器营埋伏的山头赶。
没有人知道那黑洞洞的枪口还会冒出多少的火药,没有人愿意站在那炮火之下,直到吕良的中军缓缓进去,阎云舟才挥旗示意,山谷两侧的山坳中顿时支起了大弓,那被点燃了线捻儿的火药被投射下去。
整个山坳中惨叫声连成了片,还未化开的积雪被染成了红色的冰,直到此刻阎云舟才挥舞长枪,下令冲锋:
“冲,活捉吕良者赏赐千两。”
吕良的马匹都受了惊,火药的威力是他没有想到的,军心已乱,此刻不能再恋战:
“鸣金,撤兵,快撤。”
三十万人不会一败涂地,残阳如血的战场上,这第一战,胜负已分。
这一战足足打了近一天一夜,吕良的兵将分头逃窜,阎云舟也下令整军驻扎,夕阳下惨白的脸也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金光,但是暗玄离他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那双唇上几乎已经不见了任何的血色。
阎云舟的腰腿几乎已经没有了知觉,全靠手勒着缰绳才能坐稳,李彦看出了他的情况不好,策马过来,一天一夜了,他的身上也已经血污狼狈不堪:
“暗玄你带阎哥回去,后面我来看着收尾。”
阎云舟没有拒绝,他头晕的厉害,耳边阵阵嗡鸣,甚至有些听不清李彦的话,一路上的将士欢呼雀跃,他的面上依旧如从前一样稳健,让人看不出任何的不妥,却是直到大营门口都没有下马。
暗玄知道他的身体,命令亲卫围住了帅帐,这才到了阎云舟的马下:
“王爷。”
阎云舟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他身上铠甲的血已经从鲜红变成了暗红,暗玄连忙接住了他的身子,这才发现阎云舟的手臂的铠甲上破了一个长口:
“叫杨军医过来,快。”
暗玄暗恼,他竟然在战场上都没有发现王爷受伤了:
“王爷。”
“别声张。”
阎云舟半阖着眼睛,声音虚喘无力,再没了在战场上硬撑出来的精气神儿。
暗玄扶抱他进了后面的营帐,杨生早已经待命,即刻便过来了,阎云舟半靠在椅子中,身上的铠甲被暗玄取了下来,右臂的中衣上一片血迹,此刻已经干涸变深。
杨生拎着箱子进来,看着阎云舟的状态也是吓了一跳,忙剪开了他的中衣,大臂上赫然一条长型的伤口,这伤口不知是什么时候伤的,此刻已经自己止了血。
“王爷您忍忍。”
杨生深得宁咎的真传,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上面的血污,再用宁咎留下的药方配出来的药水帮他在伤口周围消毒,从前宁咎便说过,这种伤口虽然已经自己止血,但是还是要消毒缝合,不然后期很容易感染。
杨生只能硬着心肠帮他处理伤口,若不是伤口处的痛感,阎云舟几乎就要失去意识了,他闭着眼睛,眼前浮现的正是宁咎带着口罩,帮他处理伤口的样子。
失血让他周身都泛着冷意,昏沉的感觉渐渐吞噬了他的神志,反倒是眼前的人影似乎越发清晰,霜白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喃喃叫了一个名字:
“煜安…”
第92章 炸药被仿制
李彦从战场上回来第一时间到了阎云舟的帐中,兵将纷纷行礼:
“郡王。”
李彦身上的血几乎都干涸了,面上的血迹都没有来得及擦掉,他直接走到了榻边,却见榻上人闭着眼睛,心里都有些慌。
“杨生,王爷怎么样?”
“王爷手臂上有一条剑口子,失血有些多,一天一夜的征战,对身体的负担还是太大了,能睡下歇歇也好,醒来再服药也是好的。”
常人一天一夜不睡都十分勉强,别说是阎云舟现在的身体了,李彦点了点头,坐到了床上看了看榻上的人。
“你们看顾好王爷,有什么情况立刻唤本王。”
“是。”
阎云舟实在是太累了,此刻能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李彦却没时间休息,大战过后还有无数需要善后的工作。
他叫了一声从前的王府管家柳林,柳林年纪不小了,在战中跛了一条腿,但是从前是在军中做粮曹官,这一次李彦便将他带在了身边:
“柳林你去着人清点人数,阵亡者,重伤,轻伤人数都点清,还有马匹折了多少也一并点清来报。”
“是。”
李彦随后便到了伤兵营,这一次宁咎将从云州带过来的那三十名护理人员都一并让阎云舟带了过来。
大战过后伤兵营爆满是正常的,但是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嘈杂,混乱。
因为这一次参加大战的将士不少都是随阎云舟从云州过来的,宁咎的伤兵营管理法,已经在过去的两个月中给军中将士默默形成了一种规则形式。
“兄弟,你这手臂的伤不用军医,你来我这边儿。”
“对,轻伤的到左边,排队,处理伤口很快的,都别急。”
有没有从云州过来的兵将也在跟着适应,没有一窝蜂往几个军医那里送,一连三个大帐的伤兵营,只有一个是军医在,剩下的都是那三十名经宁咎教过的护理人员,伤兵一个接一个过去包扎,上药,竟然没有显得乱。
这一幕让李彦恍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北郊闹疫病的时候,由宁咎负责诊治,也是没有闹出任何的乱子,他抱着手中的长剑脸上总算是见了两分笑意,难怪连老师都对宁咎都常赞有加,这还真是大本事。
“殿下,您的伤口也快包扎一下吧。”
李彦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就是有几个浅浅的刀口子,他了解情况了之后也没有去军医那,更没有将军医叫到大帐中包扎,而是跟着一旁的伤兵一样,排队等着包扎。
等到天都快亮了,军营的战损才出来,他刚要回到大帐给洛月离些军报的时候,下面的人来报,阎云舟醒了,他放下了笔立刻到了阎云舟的大帐。
此刻里面的人已经被扶着坐了起来,身上衣物已经换了干净的,只是脸色看着惨白的厉害,气色比睡前也没有好出多少来,阎云舟看着进来的人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殿下。”
自从决定起兵之后,阎云舟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没有再叫李彦的小名,都是称殿下,李彦坐到了榻边:
“阎哥你可终于醒了,感觉身上怎么样?杨生呢?药用了吗?”
阎云舟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了:
“好多了,伤兵营忙着,不用叫杨军医了,殿下可有伤着?”
阎云舟的目光在李彦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太明显的伤口,人也已经换了衣服,就是眼圈黑了一片,想来是一直都没有休息:
“我没事儿,就是有两个小口子,已经包扎好了。”
阎云舟看了看外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李彦看出了他的意思:
“已经快天亮了,你睡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这一战我们折损了多少?”
李彦来的着急也没有带上刚刚送上来的战报,只是口述给他听:
“阵亡的将士有三千多人,重伤四千多,轻伤还没有报上来。”
人命在战场上几乎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尸横遍野不足以描述那一天一夜的惨状,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没有道理的残忍淘汰制。
“不过,吕良大军的损失比我们还要重,方才李寒带回了胡路的首级,胡路的前锋除了逃出去的几百人,几乎全数被我们吃掉了。”
这一战虽然他们损失很大,但是吕良才是被重创的那人,整个前锋几乎全军覆没不说,中军也被打散了,最后几十万人几乎是全线溃败了回去,这一仗打的也是值得的。
阎云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两军交战,又是首战士气最是关键,这一仗他们算是赢了,他看向了身边的人,声音沙哑低沉:
“后续安抚阵亡将士的家属就要靠殿下了。”
这一战阎云舟给自己摆放的位置很明确,他不再是一切的统帅,李彦才是清君侧主角,他只会负责指挥作战,至于其他会留给李彦充足的发挥空间,后续阵亡家属的抚恤李彦出面再合适不过了,李彦也听得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也有几分暖意。
他看了看阎云舟手臂上的伤:
“我正要给老师战报,你的状况我是如实写吗?”
李彦知道阎云舟的性子,觉得弄不好他会因为不想宁咎担心而让他隐瞒住他的伤情,阎云舟想到了宁咎唇边的笑意暖和了几分:
“不用瞒着,照实说吧。”
李彦微微挑眉,笑的有些揶揄,他记得出征之前这两人好似是闹过点儿别扭,难道阎云舟是想借着受伤让宁咎心疼?他那笑意太明显,阎云舟一抬头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幽幽开口:
“若是瞒着回去被他知道了,我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一屋子里的人…他们怎么觉得王爷这惧内惧的好像非常骄傲的样子呢?
李彦吃了一嘴的狗粮不再开口,默默回去写军报了,路上的时候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这一次他手臂怎么没有割开一个大口子呢,要是和老师说他伤着了,是不是老师就会非常心疼他了?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那种心疼?
阎云舟这边交战的消息在前一天晚上便传了回来,这是大军的第一次交锋,十几万对上三十万,洛月离一天的眉头都锁着,而宁咎只觉得自己只要一静下来就会忍不住乱想。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阎云舟的身体真的受得了吗?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他根本不能闲下来,他不断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他去了阎云舟在幽州的庄子,一个接一个的走,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下来。
他看到了洛月离,声音都有些干巴:
“前方有人回来吗?”
洛月离摇了摇头“
“还没有,这个时候可能恐怕还在交战。”
宁咎回到了屋内借着一旁的烛火看着阎云舟之前给他传来的书信,他今天也没有闲着,在去城外的几个庄子的时候,他特意去看了阎云舟标在图上的几个位置,他明白阎云舟这图的用意,若是真的有万一,这城可以换一个守法。
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小白回来了,它直接便飞到了宁咎的院子,宁咎忙从屋里出来,看到小白脚上的信件之后他立刻开口:
“快去请洛大人过来。”
洛月离来的很快,两个人从信筒中拿出了信件,洛月离手上都是冷汗,这个时候的信件只可能是昨天交战的战报,宁咎抿紧嘴唇深呼了一口气,两个人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了战报,李彦大概知道他们必然关心结果,信件上的第一个字就是捷。
信报中详细说了战况,战损,而看到下面的时候宁咎的瞳孔徒然一缩:
“阎云舟左臂受伤了?”
他骤然接过了信件往下看,越看越是觉得心惊,他们这一战竟然足足有一天一夜,好在李彦在信件中提到了阎云舟醒来之后好了一些,有按时用药,或许是怕宁咎太担心,他还详细说了一下伤口的情形。
其实那伤比起阎云舟从前受过的那些确实是不算什么,只不过现在他的身体毕竟不必往昔了,洛月离看到信筒中还有一封信,应该是阎云舟写给宁咎的:
“你看,这是写给你的吧?”
宁咎立刻接了过来,那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看着不像是有字,还是画,这展开信纸,上面还是q版的小人躺在床上,手臂上画了一个抱着的纱布,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只是在最下面写了几个字:
“伤口不深,不要担心,我会每天换药吃药的。”
宁咎看着那个小人眼眶都有些酸,越看越可怜,他想揉一揉他。
宁咎和洛月离一块儿到了前厅落座:
“所以这一场仗算是我们胜了?”
大捷带来的喜悦让洛月离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胜了,但是这也才是刚刚开始,三十万大军不会因为这一次败了就消沉下去,这场仗还有的打,不过这一次给了吕良如此重创,双方应该不会太快再次交手,都会有一个喘息的时间。”
吕良本就善守,善守的人行军上会偏于保守,如此大的损失,若不能重整旗鼓,吕良是不会立刻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的。
不过胜了总归是值得庆贺的,首战告捷,巩固军心也十分重要,李彦拨了银子给阵亡将士的家属之后,便着了一支善骑射的小队到驻军后方打猎,大军休整了一天之后,犒赏三军。
阎云舟知道自己的身体,回来之后只交代了营防的问题之后便什么都不,只留插手给李彦负责,他知道这是和将士交流的好机会,但是今晚犒赏三军他不能不出现,暗玄扶着他起来帮他换了一身玄色的劲装,腿上绑了宁咎给他带的护膝,又披上了厚实的披风,一边喃喃出声:
“宁公子若是在就好了,他医术那么好,没准王爷能少遭点罪。”
暗玄的话让阎云舟忽然想到了宁咎之前的话,他说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他的身边没人会将宁咎放在最重的位置上,甚至对他身边很多人来说,他们对宁咎客客气气,很可能只是因为宁咎救了他,而他甚至对这一点都无能为力。
阎云舟的心似乎一下便被刺痛了一下,宁咎原来在他身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幽州城中,洛月离也命人将捷报贴满了大街小巷,说书先生再一次有了义讲的内容,而宁咎却在这个时候却了一个铁匠铺子,将一个他自己绘制的炸药图交给了他。
陶土的罐子是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出TNT的真正威力的,因为TNT的原材料中有苯,而从煤中提取苯的产量十分低,这也就注定了TNT的产量很有限,所以,既然要用TNT,他就要将TNT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他决定将火药的陶土外壳换成铁制外壳,将里面再加铁珠,最大程度上提高炸弹的威力。
相比阎云舟军中的庆贺,吕良的营中可谓是愁云惨雾,他也打了一辈子的仗,在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第一战就损失如此惨重的还是第一次,整个前锋军全军覆没,连着主将的首级都被砍了下来。
吕良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朝廷写军报,他对阎云舟从前只是忌惮,但是这一战过后,他竟然对那个才刚而立的将军,产生了一种胆寒的情绪,他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而这时沈从峰从外面进来,手上拿了一个东西,还用袖子挡住了,在这一片愁云的营帐中他脸上有着不合时宜的笑:
“吕将军,您看这是什么?”
吕良抬头,一屋子的将领都跟着看了过来,之间沈从峰将袖子拿开,他的手上是个圆圆的黑褐色的东西,所有人的眼皮都跳了一下,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眼前这东西的威力了:
“你,你哪得来的?”
沈从峰开口:
“刚才我们营中的将士去收殓阵亡将士的尸体,找到了这一颗没有爆炸的火药,吕将军,阎云舟仗着的不过就是这火药的威力,若是我们也能做出来一样的,何惧他?”
吕良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应该如何给京中写战报了,两刻钟后,他叫来了传信兵:
“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你连同这东西一起送到京城,记着,务必亲自送到陛下的面前。”
“是。”
吕良靠回了椅背上,这场仗打成了这样他难逃罪责,但是有了眼前这东西就未必了,这么多年阎云舟之所以腰板如此硬,就是仗着他手下有火器营,陛下明里暗里找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寻到火药的影子。
他在京中也听到了一些传闻,那火药似乎和玉清观有关系,而前段时间,玉清观所有的道士被都带了出去,他在军报中丝毫都没有收敛地描述了火药的可怕,这罪责未必还能落下来多少。
若是那些被带出来的道士真的能照着那火药的样子给做出来,那么阎云舟也就不足为惧了,想到这里吕良心中之前的那股子胆寒开始慢慢消散,他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这一次他兵败,不过是因为阎云舟的手中有火药。
吕良所料的确实没有错,李启在到战报的时候,虽然对于战败一事极其恼火,但是那一颗火药却平复了他的恼怒:
“来人,立刻将玉清观所有的道士传进宫。”
道士鱼贯入宫,而因为上次陷害宁咎失败而被李启厌弃的玄威道人也赫然就在此列。
李启的目光沉沉地看着下方的人:
“这是火药,从今日起玉清观所有门人都留在宫中,谁若是照着这个能做出一样的来,朕赏赐千两黄金,从此他便是玉清观的掌门。”
玄威的目光紧盯着那被太监拿过来的黑褐色的东西,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火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他能做出来,那么朝野上下对他都要侧目。
而此刻幽州郡王府,宁咎用了刚刚被送过来的铁壳子,他将TNT装了进去,里面还埋放了弹珠,他看着那肖似二战中的地雷,目光坚定了一瞬,他抛去了各种杂念,此刻天下风起云涌,大战已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抱着手中的东西出了门,看向了邹小虎:
“让你带人去后山安插草人可做好了?”
邹小虎自从上一次见识到那爆炸的威力之后,看着宁咎手里抱着的东西都有些哆嗦,立刻点头:
“已经做好了,二十个草人,都扎在山上。”
“好,走吧。”
还是上一次的后山,只不过这一次宁咎在试验的位置摆放了二十个草人,和人差不多的身高,他将TNT和火药都埋设在了草人中间的位置,这位置距离上一次挖的“战壕”足足多出了三倍的距离。
这一次邹小虎非常乖巧地早早蹲在了坑里,宁咎布置好之后也退到了坑中:
“准备好了吗?”
邹小虎拿着两个大盾牌挡在两人的头上:
“宁公子我准备好了。”
宁咎在火药的引线上点着了火。
“轰”的一声响,一瞬间宁咎只觉得耳膜都差点儿被震裂开,脚下的土地和整个山林中干枯的枝杈都跟着震动,土被溅起来了五六米,热浪翻滚而起,飞溅的泥土还有钢珠让宁咎和邹小虎根本就不敢抬头。
这一次的动静要比上一次大的多,待天地重归寂静宁咎才抬起头,两个人的身上全都是土,宁咎走了出去,此刻那坑比上一次还要深上10cm,而在炸药周边的二十个草人中最里面的那一层的草人此刻已经完全被炸散了花,成了焦黑色,散落地上的草人“残肢”还着着火,外面那一层也已经半边身子都正了黑色。
宁咎测量了一下距离,这一颗TNT的辐射范围可达到十几米,宁咎又从草人的身上挖出了钢珠,那钢珠扎的极深,可想而知这样的武器用在战场上会有何等的威力。
邹小虎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以为上一次的炸药已经够吓人了,怎么还会有比上一次还吓人的东西啊?
宁咎这几天以来没有做别的,就是埋头在房中做TNT,将上一次留出来的苯全部用完了。
吕良没有等来陛下的降罪反倒是等来了朝廷增兵的消息,李启的态度很明显,就算是用人数填,他也要灭了阎云舟。
吕良看着朝中下来的圣旨忽然一个念头上了心头,这些天他一直在计算北境的兵力,上一次阎云舟的手中至少有十二三万人,但是北境兵马的总数是有限的,按着阎云舟的性格他绝不会坐视北境几个边城成为空城,所以北境的边城必然还有留守的驻军。
他看向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景郡王李彦的老巢,幽州,除去阎云舟带出来的和留守北境的,幽州还能剩下的留守兵力绝对不会多,甚至几乎没有一战的实力,若是能拿下幽州,那么两边夹击,纵使是阎云舟也是无暇四顾了。
他看向了幽州的位置,北境距离幽州最近的一座城就是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城的随州,那里不可能还有守将,而再远一些的白城距离幽州至少行军要一天的时间,所以能够驰援幽州的援军也就只有阎云舟手中的大军。
只不过从他这里是根本无法绕过阎云舟的防守而到达幽州的,这也是阎云舟敢带这么多人出来的原因,吕良的目光落在了幽州西侧的金盘山,若是能翻过金盘山,那么幽州危矣。
但是这条路太难走了,他握了一下拳头,禹洲援军本就在金盘山以东,他就不信,这山翻不过去,一万人就算是有八千人能翻过山去他也认了,更何况增援的援兵有四万。
战胜阎云舟的念头已经在吕良的心中成为了一个魔怔的执念,他忘记了从前视作手足的兵将,脑中只剩下了那不择手段也要赢的念头。
“用我的兵符传令,增援的禹洲四万守军不必赶到本将这来了。”
就算路上折损一万人,三万也足够攻下幽州城了,只要他拖住阎云舟,拿下幽州,两面夹击,他就还是最终的胜利者。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的高光快到了,牛逼的闪闪发光
第93章 幽州危
过了十几天的时间,吕良和阎云舟的大军之间都没有发生正面的对抗,双方都在休整试探,这一天阎云舟召集了守将:
“我们的粮草没有吕良的充足,这样磨下去,等到吕良的元气恢复我们会更加陷入劣势。”
他抬手在地图上圈了一个点,李彦出声:
“洛水镇?”
阎云舟点头:
“洛水镇虽然是个小镇,但是产大麦,按说应该是北方比较富庶的镇子,但是因为背靠漳州,漳州太守纵容本地富商打压粮价,从洛水镇用低廉的价格将大麦收走,高价再运出去。
官商勾结,这其中漳州太守借的就是沈从峰手下的兵将,洛水镇的百姓对于姓沈的可谓是深恶痛绝。
你们看,从这条路我们可以绕到洛水镇的背后,洛水镇的城门楼是这附近镇子中修建的最坚固的,东南方向靠进河口,西北有山,比之我们在这里扎营要好上很多。”
阎云舟打了十几年的仗,对于大梁北方的所有城池,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镇子他都十分的了解,李彦当下点头:
“洛水镇内就没有什么兵将,我们可以深夜偷袭,再与镇上的官商谈,能少些冲突便少些冲突,也可以减少对城墙的破坏。”
阎云舟赞许地点头,他们是清君侧,并不是过分袭扰沿途百姓。
“王爷,洛水镇离我们不远,但是离吕良他们也不远,我们这里一有动静,那边肯定会咬上来。”
阎云舟垂眸,他自然不是只为了一个洛水镇,他抬手点在了地图上目光一厉:
“洛水镇只是捎带,我要的是吃掉他的中军。
吕良不会消停太久的,经过这一战他必然忌惮火药的威力,而避免火药大规模的杀伤兵将,他不会再选择和我们正面交锋。
他定然会发挥他兵力众多的优势,造成合围之势,洛水镇西北靠山,我们只需要一队人马埋伏山顶便可解决西方的防守。
但是一旦分兵对他们来说也一样有劣势,我们不与他们分头对抗,李寒,若遇围剿,你率两千银甲卫从东南方向突袭,侧翼收拢,紧跟银甲卫,全军迅速变成一线突围。
到两夹山这个位置,从山脊中穿过去,火器营殿后,一旦到了两夹山便不用吝啬炮火了,给我将吕良的中军灭在两夹山。”
“是。”
安静了几天之后,这一片土地上重燃战火,阎云舟将吕良的心思吃的死死的,果然,上一次的大战之后吕良不敢再正面碰上阎云舟的锋芒,果然采用了全线围攻,包抄的策略。
第二天的夜里,阎云舟的大军便占领了洛水镇,吕良那边的动作也很快,开始压了上来,几乎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连日的征战让阎云舟的脸色很差,也没什么胃口,但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有事儿,即便没胃口也会强迫自己吃下去。
李彦看着他的状态实在不好,便开口劝道:
“阎哥,你回去歇一歇吧,这一晚都没怎么睡,前面我会盯着,吕良的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全部围上来。”
阎云舟身上裹着披风,阵阵咳嗽,没有再拒绝,这一战避免不了,最晚下午的时候他们就要突围出去:
“好,殿下多小心。”
阎云舟躺靠在了榻上,左臂的伤口杨生日日都为他换药,每一次都会涂上大蒜素,从前闻着都头疼的味道此刻似乎都习惯了,闻着这个味道他就能想到宁咎,身体每一个地方都累的厉害,但是却又有些睡不着。
他拿出了一直捂在心口的宁咎的信件,那信纸的边都磨薄了,他看见了最近的一封信,洋洋洒洒的都是医嘱,信中详细交代了他出现了什么状况需要用什么药,还有一个让他转交给杨生的图。
上面画的是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躺着,一个小人在身边按揉心口,连手应该摆放的位置和姿势都画了清楚,宁咎知道战场上受伤失血一定不少,阎云舟那个身体再失血更加会加重心脏的负担,他甚至后悔出征之前怎么没有手把手地教杨生了。
阎云舟接到这封信之后便让杨生自己照着图画誊画了一份,而这原稿他还是留了下来,他将宁咎的叮咛和嘱咐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重新揣好了信件慢慢闭上眼睛。
此刻幽州城中,宁咎之前的办法已经初见成效了,在李夫人的带领下,很多后方的军嫂妇孺都已经加入到了整个后勤大军中来。
洛月离做事非常有效率,纺线,原料早早就分人头发了下去,给军鞋,军衣都定了价格,按着时间去收,银钱是当场就付清。
不用担心销路,又不拖欠银两,积极性可想而知,宁咎看了看这几日的账簿总算是欣慰了两分,洛月离打趣道:
“这整个幽州城的妇孺都应该感谢你,你不知道你现在人望多高,城北的胪安寺中你的长生牌都已经从殿内摆到了殿外了。”
宁咎听完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会都是这些老幼妇孺给我立的吧?”
洛月离端起了茶盏抿嘴轻笑:
“自然不都是,几个月前北郊疫病,若是没有你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些痊愈了的人还有家属,对你无不感激涕零,那些长生牌都是你应得的。”
宁咎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极轻的笑意,被患者和家属感谢,这在从前倒也是稀松见惯的事儿,但是此刻他还是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胀满了一样,他不求感激,但是能收获诚心相待那自然是最好的。
中午宁咎留下了洛月离这儿一块儿用午膳,还没有吃完,前方的战报便传了过来,宁咎立刻撂下了筷子,洛月离展开了信件,看完之后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再一次交手了,阎云舟此次想要吃掉吕良的中军。”
这一次的信件中,只有一封中规中矩的军报,李彦和阎云舟都没有再单独送信件过来,可想而知,前方的战况必然已经十分胶着了。
而前方确实如洛月离和宁咎料想的那样一样,吕良这一次势要雪耻,两倍还多的兵力全线压境,阎云舟坐镇中军,李寒已经奉命带上了两千银甲卫向着阎云舟之前划的路线突围。
李寒的骁勇吕良早有预料,上一次便是吃了他的亏,这一次他也将骑兵集中,前方战的昏天黑地。
吕良军中:
“将军,阎云舟手下的银甲卫实在是太强了,我们围不住啊。”
吕良的脸色阴沉,但是这一次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着侧翼包上去,银甲卫就是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还能刀枪不入吗?记住胆敢后退者杀无赦。”
“是。”
吕良的手捏紧了缰绳,阎云舟的厉害他领教到了,但是那又如何?禹洲那边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最迟今天下午,禹洲增援的大军就能穿过金盘山直捣幽州,阎云舟就是用兵如神又如何?
他就不信幽州那几千的守军还能守住城门,他几乎看到了阎云舟首尾不相顾的样子了,那隐秘的兴奋感让他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得意,却已经浑然不觉,他用的几乎是阎云舟三倍还多的兵力才能有今日。
宁咎从中午接到战报就有些心绪不宁,洛月离到了城西打造兵器的矿场边看进度,他在王府中实在是坐不住。
这才带了邹小虎去了上午洛月离说的胪安寺,适逢乱世,人心不安,寺庙这祈福的地方却比闹事的茶馆还要人多些。
宁咎从前从不信鬼神,但是现在也能理解世人对于美好愿望的寄托了,他拾阶而上,邹小虎指了指那长生牌:
“宁公子你看,这些都是给你立的。”
那言语中的骄傲劲儿好像那些长生牌都是给他立的一样,宁咎笑着看了他一眼:
“读过书?”
北境这边的兵将读过书的倒是不多,邹小虎挠了挠脑袋:
“就是识字,早年我娘让我去了几天书堂。”
宁咎看了看那大殿之上的佛像:
“来都来了,我们也上去上柱香吧。”
刚一进去,宁咎便听到了身边几人祈求保佑的声音,这胪安寺中来上香的其实愿望都差不多,无非是保佑家中的男人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宁咎双手合十,掌心握着三柱清香,举过头顶,三拜之后,跪了下来,脑海中都是那个身穿银甲的人,此刻那人应该正在战场上,浴血拼杀:
“佛祖,若是你怜我救了这诸多人的性命,便保佑阎云舟能平安的回来吧。”
而就在他刚刚步下胪安寺的阶梯时一匹快马冲着这边便冲了过来。
那马一声嘶鸣停在了宁咎的面前,邹小虎连忙挡在了宁咎的身前,却见来人是洛月离身边的贴身侍卫,一身的血,宁咎心猛然一沉:
“怎么了?”
“有敌军来袭,人数众多,洛大人受伤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宁咎的脸色一变抓上了来时骑的马便迅速回到了王府,一路上兵将都在往城门那跑,寂静了多日的幽州城重新陷入了战火之中。
洛月离的院子中军医已经到了,宁咎一进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明显的血腥味儿,在看到榻上那人的时候瞳孔都是一缩,洛月离的腹部中了一箭,平日里爱穿的浅色衣衫此刻已经都被血给染红了。
宁咎已经来不及问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儿了,他迅速命人熬了麻药过来,让人取了他的药箱。
洛月离的手按着腹部,疼的额角都是冷汗,失了血色的双唇都直哆嗦,但是神志却十分清明。
他忍着疼意喘着粗气看向了宁咎,所有人都以为洛月离撑着等宁咎来是因为想要他帮他治疗却不想他却一把握住了宁咎的手腕,撑着一口气开口:
“来者应,应是自金盘山以东而来的禹洲兵将,兵马,众多,你可能守住幽州?”
他每呼吸一次,腹部的血就会往外渗出,洛月离的手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湿冷一片了。
听到洛月离这话不光是宁咎愣了一下,就是一旁留守的幽州副参将梁毅都有些懵了一下,让宁咎来守幽州?开什么玩笑?
不过几乎是转瞬的功夫宁咎便明白了洛月离的意思,他是在问他手中的炸药能不能用。
他知道洛月离之前对幽州的态度是死守为上,而他此刻说对方兵马众多,那恐怕就是已经超过了幽州能够应对的极限。
而中午接到的战报中写阎云舟那边已经与吕良大军交战在了一起,此刻几乎是不可能分出兵力来回援的。
所以,若是他说不能,恐怕就只有死守这一条路了,纵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幽州也要在他们的手里。
宁咎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我能。”
洛月离已经浅淡的看不出任何血色的唇总算是勾出了一抹笑意,他抬眼看向梁毅和屋内的几个将领:
“即刻起,宁咎接,接管幽州城防,尔等俱当听命。”
梁毅几人对宁咎是感激,但是让他接手城防这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但是洛月离的命令他们违抗不了,幽州能有今天洛月离功不可没。
宁咎也知道这些将领的心中不会服他,所以倒是也没有计较他们犹豫的态度,而洛月离现在的情况已经等不得了,必须尽快做手术拔箭。
宁咎看向了梁毅,他相信阎云舟能留梁毅在城中就说明,这人必然极善防守,撑过手术的时间必然是没问题的:
“梁将军,我需要立刻为洛大人做手术取出箭簇,城防便先交于你,不可出城,不可迎战,只守不攻。
邹小虎,你带人去我院子中将所有的炸药搬出来,堆放在城墙边,没有我的命令谁人也不可擅动,擅动者军法从事,军医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宁咎的命令干净果决,没有片刻的犹疑和迟钝,仿佛他曾经每一次在手术台上下达命令一样,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此刻上策确实是不可出城,宁咎的命令倒是让梁毅总不至于觉得他实在太外行,看了一眼榻上状态越来越差的人他还是开口:
“宁公子,洛大人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有我在,出去吧。”
熬好的麻药被洛月离喝了下去,失去意识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宁咎,他知道他将幽州交托给宁咎就是一场豪赌。
因为他看见了来人的人数,死守的死伤会非常大,而他见识过宁咎手中那东西的威力,他信,宁咎可以扭转局面。
宁咎让人将洛月离抬到了窗边光线更好的位置,他在戴上口罩之前开口:
“放心,你不会有事儿的。”
洛月离淡淡笑了一下,随后便渐渐失去了意识,宁咎摒弃了一切杂念。
指挥着身边的助理军医一块儿用洗手用酒精消毒,消毒器具,箭头被拔了出来,宁咎立刻用止血钳止血,然后开始探查腹腔。
他看了一眼拔出来的箭头,并不是十字形的,而是扁菱形,有了这么长时间处理伤口的经验,宁咎知道这样的箭头造成的伤口相对齐整,但是却深,这个位置里面的小肠肯定是要截下去一段了。
他开始探查小肠出血点的位置,这一步其实是最难的,因为小肠的位置多变,外伤造成的小肠损伤很可能会随着伤者的动作而有变化。
且很多时候是不止一个出血点的,若是漏掉了,很可能造成后续的腹腔大出血。
宁咎的动作很快,找到了出血位置之后他当机立断截除:
“右2止血钳。”
“线。”
宁咎开始给小肠做结扎:
“右4钳子。”
钳子被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在钳子钳住结扎的那段钳下了这一段小肠,之后便是另一端,他尽可能快地手术,以避免腹腔长时间的空气暴露,以尽可能地减少感染的可能。
“盘子。”
直到这一截的小肠被完全截下来,宁咎才眯眼再次探查腹腔,洛月离也算是万幸了,除了这一截小肠受损严重之外,其他的脏器并没有受伤。
那一截小肠被放在了盘子里,他身边这人是郡王府中的府医,虽然也在军中当值,但是他没有跟随阎云舟到云城。
也就没有看见过宁咎之前在伤兵营中堪称炸裂的手术过程,此刻看着这一截肠子就这样从他们洛大人的肚子里被剪下来,整个人都已经在震惊的边缘了。
他知道宁咎医术高,却没有想到方法可以这样,这样吓人。
“盐水。”
宁咎用生理盐水冲洗腹腔,好在只是失血量大一些,腹腔中没有脓液,感染的几率会小不少,他再一次探查了还有没有被遗漏的出血点,确定没有之后才准备缝合。
郡王府离城门其实并不远,现在他们在屋子里甚至可以听到外面比较清晰的喊杀声。
宁咎一层一层地缝合,彻底关闭腹腔之后,宁咎才舒了一口气,身旁的府医看着他小心地问了一句:
“宁公子,洛大人是没事儿了吗?”
宁咎一边给伤口附近涂上大蒜素一边点头:
“嗯,他可能还要半个时辰才能醒来,你守着他,记得排气之前不能吃任何的东西,也别喝水,等到排气后进流食,再将我准备的药服下。”
“我明白的,您放心。”
这一台手术用了一个时辰左右,宁咎出了屋子之后便立刻到了城楼那边,越是往那边走声音便越大,平日里只有把手的士兵的城墙,现在已经站满了人,梁毅看见他出来立刻赶了过来:
“宁公子,洛大人怎么样?”
“已经取出了箭,缝合了伤口,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敌方大概多少人?”
洛月离没有生命危险总归是一件好事儿,梁毅抹了一把脸:
“这群人是不要命了,竟然是从金盘山翻过来的,人数大概有四万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毅几乎是咬着牙,他们防守的要道没有发现任何敌军的踪迹,这几乎是凭空冒出来的大股敌军竟然是穿过金盘山而来的。
金盘山过之十之存七八,吕良竟然用这不要命的打法也要拿下幽州。
宁咎手紧紧攥紧,竟然有四万人,幽州里面的守将不过才8000,还有不少是老兵伤兵。
他看向了城楼的方向,那城墙之下已经架上了梯子,此刻城墙上的士兵正在往城墙下面倒热水,投石块儿。
不断有人被砸下去,也不断有人攀爬上来,人数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宁咎侧头开口:
“有没有给王爷传信?”
梁衡摇头:
“洛大人不让传信。”
“很好,给我找纸笔。”
梁衡以为他要去信给阎云舟求援,不由得声音都大了两分:
“不可,郡王和王爷那里战事胶着,此刻根本不可能分出兵力来援,这信去了,除了扰乱军心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们面对4万的敌军尚且还有坚固的城墙,但是阎云舟那边一样是三倍之敌,却连城墙的遮挡都没有,比他们这里还要凶险。
宁咎凉声开口:
“谁说我是要求援军?这大股的敌军今日到了幽州城下,那边王爷便和吕良交上了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吕良大军打的就是让我们收尾不能兼顾的主意,你以为你不传信郡王那边便不知道幽州之危了吗?”
与其让阎云舟从吕良的口中知道幽州的危险,不如他来说,他没有打过仗,但是也知道军心一溃便是一溃千里,梁毅紧紧抿唇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去找小白过来。”
宁咎到了城楼中,找了一张纸,随便找了一支笔匆匆只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不必回援。”
他相信阎云舟能明白,梁毅找了小白过来,宁咎亲自将这只有四个字的信绑在了小白的脚上,这个时候也只有小白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阎云舟的面前。
宁咎转身直接向梁毅吩咐:
“那黑褐色的火药,每人三颗,投下去,记得,往远处扔,近处爬上城墙的人直接斩杀。”
梁毅是幽州副参将,随州之役和云州之役他都没有参加过,听到火药他的眼中也有些冒光,宁咎冷眼站在最高的城楼上,看着那如蚂蚁一样一遍一遍爬上来的人。
阎云舟走的时候带走了青羊道人那边大部分的黑火药,但是青羊高人这么多天一直也没闲着。
不过虽然如此,炸弹的震慑力虽然不小,但是杀伤力其实并不大,就算是将此刻他们手中所有的火药都投下去,也不可能炸的死这四万多人。
但是他不需要这四万多人都死在幽州城下,一个计划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此刻阎云舟那边,李寒率领的银甲卫几乎是势如破竹便将吕良的包围圈破出了一个口子。
对于这一点吕良虽然脸色阴沉但是却并没有多难以接受,毕竟单论战力,大梁几乎没有任何一支队伍可以正面和银甲卫一拼。
阎云舟坐镇中军,以旗帜为令羽,整个大军没有反抗那压上来的包围圈,而是开始迅速收缩,紧跟在李寒的队伍后面。
“吕将军,他们这是要跑?”
吕良也没有想到阎云舟的队伍开始不再恋战:
“压上去,不管他们要耍什么花招都不能放跑了阎云舟,弓箭手,给我冲阎云舟那边射箭,谁能杀了阎云舟,本将亲自到陛下面前帮他请封。”
阎云舟远远看了一眼吕良,在那边弓箭手开始射箭的时候,这边早就已经有盾牌挡在了阎云舟的身前。
吕良看了看时间,这个时候禹洲的大军应该已经兵临幽州城下了,一丝疯狂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
“传令,让所有人都放开了嗓门喊,禹洲五万大军已经攻占幽州。”
这一手确实是阎云舟都没有想到的,吕良那边很显然是事先就有准备,很多兵将都是扯着嗓门喊,听清楚他们喊的什么之后阎云舟的瞳孔都是一缩。
李彦策马上前:
“阎哥,禹洲的兵将就在金盘山以东,他们真的会翻过金盘山?”
还不等阎云舟开口,那远处的吕良便大喊出声:
“阎云舟,幽州已经在我的手中,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此刻投降我或可留你们一条命。”
阎云舟的手也勒紧了缰绳,幽州此刻没有任何的消息传过来,他知道吕良所谓的已经攻陷幽州的话必然是假的,但是禹洲的兵将攻打幽州却未必是假的。
禹洲可调动的有五万大军,就算过了金盘山的有四万,都可对幽州产生巨大的威胁,但是此刻无论真假他都不能让这话祸乱军心:
“传令下去,幽州留有火药千枚,禹洲大败,所有人给我喊出声来。”
说完他一抬手:
“箭。”
暗玄虽然担心但是却还是将手中的弓箭交给了他。
阎云舟一身银色铠甲,搭弓拉箭,那弓几如满月,他忽略了手臂和胸前的痛意,这一箭犹如流星赶月一般,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穿过了重重人群直奔吕良,吕良虽然极力躲闪,却还是被这一箭给射中了肩膀。
战场之上主帅之间的对决更加能鼓舞军心,吕良毕竟年纪大了,纵使这箭的力道比不上阎云舟全胜之时,却也扎的极深,吕良差点儿没从马上栽下来。
这惊天的一箭似乎冲破了些方才吕良军中的谣言,阎云舟在这些将士的心中就如同神抵一般地存在,他们更是亲眼见到过火药的威力,所以阎云舟说幽州城中有上千颗火药他们便真的信了。
却不见阎云舟放下弓箭时摇晃的身形和惨白的脸色,暗玄的手忙在他的背后扶了一下:
“王爷。”
阎云舟的身子摇摇欲坠,侧头咳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有他知道幽州还剩下多少人,若是禹洲的守将都过来了,那四万多人,即便是有火药恐怕也受不住,宁咎。
李彦显然也知道禹洲的兵将有多少,此刻几乎是目眦欲裂:
“阎哥,我们必须分兵回去,幽州现在的人根本撑不住。”
阎云舟的脸色差极,他看了看正在迅速行进的大军,他们此刻前进的方向正是幽州的反方向。
如此途中根本就没办法回头,一旦回头军心必乱,到时候只怕是他们都还没有回到幽州,吕良那老家伙就压上来了。
阎云舟缓了一口气:
“暗玄,你去密令平洲留守的五千将士回援幽州,记得,别,咳咳,别声张。”
他只觉得胸腔中一阵血气翻涌,呼吸有带着辛辣的感觉,暗玄扶住他的手臂,却也只能遵命。
阎云舟回头,看向了幽州的方向,手紧紧攥死,宁咎,千万不要有事。
战场就是这样,一旦上去了,便轻易停不下来了,除胜负不可分,阎云舟纵使心中急出火来,也没有办法回去。
大军还在收缩突围,四月的天并不长,此刻天际边已经开始擦黑了,就在他们已经濒近两夹山的时候,一声嘹亮的长啸从天际传来。
阎云舟几乎是立刻抬头,是小白的声音,此刻小白过来,带来的一定是幽州的战报,小白是阎云舟从小养大的,哪怕下面都是黑压压的人,它也能准确来到阎云舟的身边。
阎云舟看到了那绑在小白腿上的信件,李彦也立刻凑了过来,两个人甚至有些不敢拆开这信件,就怕这信中说的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事。
阎云舟沉了沉心思,展开了这封信,却只见信上只有四个字:
“不必回援。”
这字迹实在是称不上多好看,但是却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了,这是宁咎的字,不知为何,明明只有这四个字,阎云舟却似乎能明白宁咎没有说完的话。
他想到了宁咎和他说过他造出的TNT,他是在告诉他他能守住幽州。
李彦却以为这信是伪造的:
“这是谁传来的?”
这绝不是洛月离的字迹,也不是梁毅的,却在这个时候说不用回援?阎云舟盯着眼前的字:
“是宁咎的字,殿下,宁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的手中有比火药威力还大的东西,我信他能守住幽州。”
他从前将那简笔的图画给宁咎的时候防的也是这一天,只是他没有想到幽州面对的敌军人数会这么多。
李彦也知道青羊道人的火药也被宁咎指点过,他不知道为何宁咎知道这么多,但是他相信阎云舟,也信能让阎云舟信任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况且,这封信能从幽州被送过来,便说明老师也没有反对。
李彦下定了决心开口:
“来人,将暗玄追回来,军令取消。”
“是。”
而此刻的幽州城已经几乎黑了下来,宁咎手中的火药在这夜色下显得威力更盛,城墙上攀爬的禹洲兵将开始慢慢褪去。
翻过金盘山,禹洲的兵将也是人困马乏了,这个时候攻城凭借的不过是一股子信念。
他们相信幽州必定没有多少兵将了,几乎遭不住他们这些人的猛烈冲锋,只要一鼓作气他们就能拿下幽州。
拿下幽州便代表着他们在平叛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赏赐,银钱会接踵而至,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那火药真的有那么厉害。
那巨大的爆炸声,炸响在耳边,身边不断有人被炸飞,火药味儿,血腥味儿,弥漫在了战场上,没有人是真的不怕死的,没有人愿意成为下一个血肉横飞的人。
纵使那火药的威力其实有限,很多人也只是受伤并没有被炸死,但是这样的震撼却深入人心,没有人不会怕,没有人愿意赌下一颗火药是不是会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宁咎面沉如水,他从头到尾看了整场战争,直到对面的敌军慢慢退去,他才发现他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濡湿,腿都已经站的僵硬了。
月上中天,宁咎第一次坐在了厅中的主位上,看着回来的几位将军,那最开始焦急之色已经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
宁咎知道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他们在想有火药在守住幽州没有问题,他理解这样的思想,但是却不能赞同。
他站在城楼的最高处,眼前那血肉横飞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但是他的大脑却几乎是在偏执地进行计算着,一颗炸药扔出去之后会炸翻几个人,爬起来几个人,逃走几个人,一共扔出去了多少个炸药,这些就像是一个个算式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加加减减。
而最后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看似对方溃退,但是他知道这多半是第一次被火药袭击而阵脚大乱的原因,其实这一次被火药炸死的人很有限,而城中的火药却已经所剩不多了。
“宁公子,有火药在我们一定可以守住幽州。”
宁咎低头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图,这个地图真是阎云舟从前日日看的那张,他将阎云舟和他在信中提到了几个地点都找了出来,直接开口:
“梁将军,明日你带人将我给你的东西埋设到这几个位置上。”
梁毅看到了宁咎指着的那几个位置,确实都是要道,但是那位置都在城外啊,他微微皱眉:
“宁公子,现在我们应该死守幽州,冒险出城不是上策。”
对于他的质疑和反驳宁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他缓缓抬头:
“死守?死守能守多久?你知道今天用去了多少颗火药吗?”
梁毅语塞,宁咎直接开口,声音冷静克制:
“不到两个时辰,用了851颗火药,平均每一颗火药的爆炸半径为一点五到两米,炸翻的人在六七个左右,炸死的可能都不足三人。
就算是三人,这851颗炸药能带走的人也就才2553人,但是幽州现存的火药也就只有区区两千枚了,这一战用去了将近一半。”
宁咎认为此刻磨破在嘴皮子也没有用,一切要用数据说话,屋内几乎鸦雀无声,宁咎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今日这一战我们能胜是占了敌人从未见识过火药威力的便宜,他们震惊,害怕,所以节节后退。
但是随着对峙时间的拉长,这种恐惧会渐渐被他们所接受,当他们对火药的忌惮没有这么深的时候,而我们的火药又难以为继的时候,你们还认为幽州好守吗?”
一路硕博的寡王虽然是学了医,却不代表其他方面毫无建树,宁咎不会打仗,但是琢磨人心的道理是一通百通,稍加分析得出眼前的答案并不为过。
梁毅抿了抿唇,宁咎所说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反驳,他第一次觉得他是真的小看了宁咎。
他也领兵多年,深知在胜利的时候保持克制和理性的艰难,从前他只在焰亲王阎云舟的身上看到过那种永远清醒的样子,但是宁咎做到了。
从进了这厅中开始宁咎的面色就没有大的变化,他当下拱手:
“宁公子所言甚是,但是出城主动出击,我们的胜算就更大吗?”
宁咎淡淡笑了一下:
“若是只有眼前的那些火药那必然是不大的,但是这次用的远比今天的火药威力要大上三倍不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这一次足以让对方胆寒,所以我们不能给他们留下喘息和拉锯的时间来反应。”
宁咎坐在主位上,眉宇间冷厉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那个人:
“想要让一个人的心中对对手真的胆寒退却,那么就必须层层加码。
今日他们害怕畏惧火药,抱头逃窜,明日就要有更加可怕的东西等着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得胜的那条路,要么投降,要么死。”
宁咎深谙一个人的心理,人的心理就是在不断地试探对方的底线。
若是此战过后他们有片刻态度上的回软,那么就是给了敌人可趁之机,他们会觉得还有一拼的机会,还有得胜的可能。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他们心中的恐惧在发酵的时候,用更加严酷的手段和武器将他们的精气神彻底打散。
再无拼凑起来的可能,宁咎的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就连久征沙场的梁毅都不禁为宁咎的想法而感到胆寒。
第94章 幽州血战(第一次杀人)
这一夜宁咎几乎就没有睡,城外的兵将退了下去,这幽州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城墙上的岗哨多了三倍。
幽州并不是边陲城镇,就是从前和北牧交战的时候,幽州的北边也还有随州挡在前面。
所以幽州的百姓其实没有怎么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乱,更别说是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城了,下午炮火的声音惊的这一整个城中的百姓都是关门闭户,人人都不敢出家门。
宁咎再三看了看明天行动的位置,将脑海中的计划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又一遍,他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和城外那血腥不相符的是,今天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
前线的战报没有再传过来,他现在也不知道阎云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过想来小白应该已经将那封信送到了阎云舟的手上,他闭上眼便能想起阎云舟之前给他的那份图,所以,他会相信他的决定的。
“宁公子,你不去睡一会儿吗?”
邹小虎换下了那一身是血的铠甲,看见宁咎这个时辰还在院子里坐着,才没忍住过来劝了一声儿:
“睡不着,透透气。”
他现在即便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他从未真的带兵打过仗,此刻心中的压力其实比他第一次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的压力都要打,一旦战士出了城,那些将士的性命可就都握在了他的手里了。
他想起了阎云舟,想到了那人每一次下军令时候的样子,从前的时候他不觉得什么,但是现在,他有些钦佩他了,干净果决的命令背后要有多强大的心理?
他想和阎云舟聊天天,说说话,哪怕是能看见他他也会觉得心中安定很多,但是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他连阎云舟那边的战况如何都不知道。
宁咎抬头,看眼睛扫过了邹小虎的手上缠着绷带:
“手上受伤了?”
“啊,小伤,宁公子,我们能守住城吗?”
邹小虎到底年纪还不大,才17岁的年纪,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城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心中说不打鼓是假的,宁咎看了看他,邹小虎以为他说错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想必军中和你有一样担心的人不少吧。”
邹小虎没有敢说话,宁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对面的人数确实是超乎了他们的预料,对面是他们的五倍之敌,这个人数在攻城战中已经有压倒性的绝对优势了。
忽然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侍卫:
“宁公子,洛大人醒了。”
宁咎骤然起身,洛月离下午麻药过去的时候醒了一会儿,清醒了没有多长的时间便又睡了过去,此刻才醒。
宁咎到了洛月离的屋子,屋内的药味儿比较浓重,还混着大蒜素的味道,倒是和阎云舟才做完手术那几日房中的味道有些相似,短时间的沉睡也没有改善多少洛月离的脸色。
“感觉怎么样?”
洛月离轻笑了一下,嘴唇有些干裂,隐约有些浸出血珠来:
“没有下午那么疼了。”
排气之后洛月离便能吃东西了,他醒来外面的人便端过来了一些清粥,洛月离也知道没有胃口也要吃东西,等他吃了半碗粥之后才摇头不要了:
“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宁咎微微敛眉,没有半点儿的隐瞒,将下午外面的战况和他在明天的打算都说了出来,洛月离的手按着腹部的伤口,轻轻闭着眼听着他说,在宁咎停下来的时候他顿了片刻才开口:
“够冒险的。”
宁咎没有反驳,即便是他的手中握着TNT,在明天这样的情况下出城也确实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了。
但是洛月离也明白宁咎的打算,这是四万人,不是四千,五倍于幽州的兵力拖不了多久,一旦他们火药不济,就会立刻陷入危机。
而此刻阎云舟那边的战报虽然还没有过来,但是他那里的压力可想而知,纵使是胜,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赌吧,我们赌这一次。”
前方阎云舟的大军到两夹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阎云舟治军急严,只要下了命令底下的兵将便会不遗余力地执行。
军队成了一条长蛇,但是却是按着阎云舟之前排练的长蛇阵一样行进,只要吕良的人试图截断,便会有补位的人上来。
就这样,队伍愣是没有散,直到了两夹山,吕良的人已经全部围堵了上来,原来包围住阎云舟大军的合围之势,此刻已经变成了追逐在长蛇后面的尾巴,阎云舟这边收拢侧翼,就是要将那包围圈分散的中军引到一处来。
阎云舟的脸色惨白,目光却森寒如冰,他回过头看着后面黑压压涌上来的人终于开口:
“鸣鼓。”
鼓声一起,火器营真正到了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刻了,阎云舟曾令火器营押后,而原本在尾部的火器营此刻立刻调转了方向,手中火药引线已经被点燃,一颗一颗的火药冲着身后的吕良中军便招呼了过去。
天色已黑,漆黑的夜空中,那被点燃的火药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冲着众人袭来,满天的火光,耳边的嘶吼,尖叫不绝于耳,两夹山两边都是高耸的大山,山谷之中惨烈的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吕良此刻才意识到阎云舟方才那“疯狂的逃窜”到底是为了什么。
汇成一线的兵士,不过是要将他布成网一样的中军汇在一起,但是此刻才意识到中计已经晚了,这一片山谷形状狭长,此刻就是退都已经来不及了。
唯有往上扑一条路,吕良也已经杀红了眼,只要他的人和阎云舟的人交战在一起,他们的火药便发挥不了这么大的优势:
“上去,冲,冲到他们的队伍中去。”
阎云舟侧头咳着,他本也没有指望光靠火药就能真的灭了吕良的中军,他对这火药的威力心中有数,它不能炸死所有的人。
但是它的威慑力却无与伦比,他要的就是吕良慌张,要的就是对方的人抱头逃窜。
阎云舟本是惨白的脸上此刻已经有了病态的嫣红,手中握着已经被鲜血浸染成暗红的长枪,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跃跃欲战,马蹄在不住地动着,阎云舟长枪直指吕良,声音能清晰地从喊杀声中传出:
“随本王杀,得吕良首级者赏千两。”
战场之上主将的骁勇决定了底下士兵的士气,阎云舟一马当先,他与李彦分兵,绞杀着这已经乱了阵脚的吕良中军。
山谷之中,还未完全融化的雪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整整一夜的时间过去了,几十万人的冲杀都还没有休止。
后半夜吕良的大军已经节节败退,但是这一次阎云舟却没有轻易放过他们。
追击绵延了十数里,吕良此刻已经犹如丧家之犬,发髻早已经披散开了,肩膀的伤让他一只胳膊都不敢动,眼中有着深深的恐惧。
直到天色渐明,双方的兵将都已经疲累不堪,阎云舟才放弃了追击,穷寇莫追,吕良的人累,他们的人也一样,此刻已经不宜再追击了。
阎云舟的眼前阵阵犯花,暗玄寸步不离地护在他的身边,李彦也看出他的状况不对:
“阎哥?”
阎云舟的手死死抓着缰绳才没有从马上掉下去,他的嘴唇干裂,两颊却嫣红一片,暗玄知道他一定起烧了:
“殿下善后吧。”
好在这一次他们不用在外面扎营了,大军重新退回了洛水镇,虽然这镇子不大,但是好在有房屋遮挡,总比那在外面扎营是强上百倍了。
这一场仗,他们赢得彻底,不似上一次赢得的士气,这一次吕良的中军是真的被打废了,全军的反扑,滚滚而落的人头,这都不是虚的。
阎云舟是被暗玄半抱着回到屋子的,杨生一直守在洛水镇,立刻便到了阎云舟的院子。
阎云舟的咳嗽便停不下来,昨天的那一箭让他整个左臂此刻都有些抬不起来,暗玄急的厉害,阎云舟撑着精神抬眼:
“幽州,来,来信没有?”
暗玄知道阎云舟只要歇下来必然会问,但是此刻却也只能摇头:
“还没有。”
阎云舟的脸色暗淡了不少,是啊,小白还在他这里,上一次送过去的战报只说了他们与吕良交手了,宁咎和洛月离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此刻落脚在洛水镇。
“咳咳,准备笔墨。”
暗玄却第一次违抗了阎云舟的命令:
“王爷,您先看看伤口,若是宁公子在这儿,您现在这样能交代吗?”
杨生帮阎云舟重新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空腹不能服药,到了这洛水镇好在条件是好了不少了,这镇长府中厨子厨房都是现成的,准备的吃食总是比之前好一些。
阎云舟吃了饭又吃了药,几乎又是一天一夜的征战让他几乎精疲力尽,却还是撑着起来给宁咎去了一封信,交代了他们这里的状况,甚至他自己的身体他也没有隐瞒宁咎,他怕他瞒了,宁咎更担心。
而宁咎昨晚想了很久,最后决定需要趁着夜色行动,禹洲的兵将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他们攻城之后,天都没有亮的时候,他们会出城。
宁咎此刻穿上了一身和阎云舟颜色很相似的银色铠甲,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这些被梁毅挑选出来的士兵:
“这就是军中最擅长射箭的?”
“是,这些各个都是射箭的好手。”
梁毅说完看着眼前的人请命:
“我愿随宁公子出城。”
宁咎看了看他却没有点头:
“梁将军留在城内吧,若是真有万一,城中不能没有守将。”
梁毅的手捏紧了身侧的剑,却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宁咎叫了邹小虎出来:
“小虎,之前我给你在地图上指的位置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那炸药怎么埋也记得吧?”
“记得。”
这幽州城中,只有邹小虎目睹了两次TNT爆炸的过程,出城之后需要兵分两路,宁咎亲自带一队,另一队便由邹小虎带领。
邹小虎简直是第一次领这样的任务整个人严阵以待,虽然领队的两人都算是新手,但是带的士兵却都是老兵。
城门没有开,而是从城外侧方下了软绳梯,两队人趁着夜色悄悄下去,连火把和照明都没有用,直接往宁咎交代的地方赶去,行动之前宁咎已经交代过要怎么样挖坑怎么埋设雷了。
宁咎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那么多年的抗战剧也不是白看的,这雷的布设颇有章法,越是逃越是会炸到,埋设地雷还不是最难的一件事儿,最难的是如何引爆。
TNT的威力虽然是火药的好几倍,杀伤力绝顶,又稳定安全,但是也恰恰是因为它太过安全了,所以反而成了此刻最大的弊端,因为它无法通过引线来点燃也就意味着它不可能像火药一样投掷使用。
或者说那种近代史上一拉引线就能爆的TNT炸弹宁咎做不出来,所以此刻的TNT必须需要黑火药来引爆。
但是这里离城墙还颇有一部分距离,若是人守在这里引爆,那无异于敢死队送死了,引爆的方法宁咎想了半个晚上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将所有黑火药的引线都浸泡上了煤油,以增加它大的易燃性,然后将引线埋在外面?
在敌军经过这一带的时候,由最擅长射箭的兵将在两边瞭望塔上射出火箭,点燃上面的引线从而引爆这一连串的炸药。
就在他们动作的时候竟然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的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快。”
地雷都被埋设了进去,外面填上土之后看着与别的地方无异,只是在边上随意放置了几个石块做为参照物。
一队人立刻想要回城,城外的地势空旷,后面的一队骑兵人数不多,也就几十人,很显然是哨兵来打探消息的。
他们料定了幽州城内的人此刻根本不敢出来,所以就连打探消息都敢堂而皇之地骑着马。
但是又很聪明地站在了城楼弩箭的射程之外,两方人马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相遇,宁咎冷眼看着远处的那些人,侧头:
“郑千总,能逃回去吗?”
“宁公子我们此刻只要一转身他们会立刻射箭。”
这就是不能善了了,宁咎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那就打。”
城墙之上的梁毅也看到了远处的景象,已经让弓弩手准备了,他的冷汗都出来了,宁咎若是在城外出了什么事儿,他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这一场冲突已经无可避免了,几十人对几十人,这样的冲突虽然不看在那些老兵的眼里,但是宁咎却也是第一次这样身临其境地置身于这样的厮杀之中,他深吸了一口子,手中握了一把刀。
上学时候学的防身术,阎云舟教他的剑术,一个个的画面都往他的脑子里窜,但是这些画面一落到手上便都变了样。
宁咎的呼吸急促,他无数次都划开过患者的肚皮,刀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东西。
但是此刻他要对准的是敌人的要害,脖子,心脏,他不是为了去救人,他是奔着能要他们的命去的。
几十人时间的战斗在这个时代或许都算不上是战斗,但是宁咎却深深感受到了那血腥味儿的刺鼻。
周围的人都将宁咎护在中间,那飞溅的血液溅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脸上,身边的尸体一具多过一具:
“杀了中间的那人。”
对方都看出了宁咎被护在中间,目标立刻变成了他,宁咎身边的也有人不断地倒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那是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是对血腥场面来自DNA中的战栗。
那些狰狞的脸离他渐渐近了,宁咎握着手中刀的手满是冷汗,他不断地格挡,不断地向后退。
直到那剑已经快到了他的跟前,就在这一瞬,眼前那人脖颈被一根箭羽刺穿,他们一路向城门的方向跑,此刻已经到了城楼的射程之内,这一箭就是梁毅射出来的。
脖颈动脉上的血呲了宁咎一脸,甚至睫毛上都挂上了血珠,他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以为他可以适应,他以为真的到了战场上他也没有问题,但是他终究还是高看了他自己,冷兵器的拼杀离他的时代实在是太遥远了。
但是他必须面对,宁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手中挥舞的刀越发用力,直到他的刀刃没过了眼前那人的心脏。
他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刀摩擦而过那人第三根肋骨的声音,他开了那么多次的刀,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刀直着插入一个人心脏的时候是什么手感。
他将刀柄用力地拔了出来,那个禹洲士兵瞪大了眼睛从他的眼前倒下,第一次,他杀了人。
回到城中的时候宁咎的脸色苍白,但是神色却很镇定,除了很亲近的人没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慌张和恐惧,正巧,这周围也没有和他很亲近的人,阎云舟此刻也不在他的身边。
宁咎还能保持着理智地和梁毅开口:
“火药已经埋了下去,两边的弓箭手都看准了位置没有?”
“宁公子你放心吧,我们都记着位置。”
宁咎点头,控制着身上止不住的生理性战栗他再一次和梁毅道谢,谢他方才救了自己。
一切交代好了,宁咎才一个人回到了他的院子,回到了和阎云舟从前一块儿睡过的屋子,他想见到阎云舟,想见到他,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让他还想见到阎云舟,他想切切实实能抓到他。
他翻出了阎云舟来过的所有的信件,看着上面可可爱爱的q版小人,他的心跳渐渐回归,他摸了摸那上面的小人,手上的冷汗让那墨迹都有些花了。
宁咎再一次想起了阎云舟从前的话:
“滚滚黄沙飞扬而起直迷眼睛,我的身边不断有长枪短剑攻过来,刀刀致命,我自以为练得纯熟无比的枪法却只能疲于招架。
我以为那一次逃不掉了,但是下一刻那挥舞着长戟的人的头颅就被我父王砍掉了,鲜血喷在了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无头尸首在我眼前。”
宁咎终于感受到了15岁的阎云舟第一次上战场的感觉,感受到了那鲜血直击下的战栗。
原来才城楼上看着,和身临战场有这么大的区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来握着手术刀划破一个人的皮肤和将刀直直刺入心脏的手感差别这么大。
他找出了一张纸来,缓缓在上面画了一幅画,一个小人手中握着一把刀刺入了对面一个小人的心脏中,那个握着刀的小人眼睛震惊地睁大。
宁咎看了这幅画好久,最后还是在这幅画的下面又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穿着他的衣服,一个小人穿着披风,那正是阎云舟每一次画他自己时候的样子,宁咎让这两个小人抱在了一起,没有一刻他这样想阎云舟能在他身边。
这样平静的时间没有多少了,哨兵迟迟没回去,大军到来是迟早的事儿,宁咎已经下令,小股部队,不准引燃炸药,招呼他们的只有普通的箭簇。
经过了这一天一夜的试探,宁咎知道,禹洲的大军要来了,浩浩荡荡的大军,重整旗鼓,那众多的人马就是他们的底气。
宁咎再一次登上了高台:
“放他们近前来,等中军过了那线之后,再引燃炸药,被困在这城下的兵将能杀多少就要看梁将军的了。”
宁咎就是要将这一队人马困在那火药和城池之间,退不得,更进不得。
这一晚成了无数人的噩梦,宁咎一身银甲站在高台之上,神色冷然淡漠地看着底下那扑向城楼的飞蛾,残阳如血,带着火的箭头,射了下去,那被浸满了煤油的引线被点燃,火药被点燃,TNT在巨大热能的作用下燃爆。
昨天的火药和今日TNT的差距大概就像是一个小学在学100以内加减法的孩子和一个学高数的大学生之间的差距一样,不在一个等级上,昨日被炸飞的人,今日变成了被炸飞的残肢。
血花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冲天而起的被炸飞的人残肢和泥土能飞出十几米,这样的景象,没有人不害怕,哪怕是城楼上的弓箭手都已经被这一幕惊呆了,宁咎的脸色白惨的没有任何的血色。
他手心中是冷汗,身上同样是冷汗,这一片修罗场是他缔造的,他终究还是加入了这场战争。
在历史的无尽沧海中,或许此刻,他已经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点,他不知道这一点是对是错,但是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了迟疑的弓箭手:
“继续放箭,别停。”
既然已经出手了,他势必要达到目的,他知道战争的残酷,更知道战争的成败意味着什么。
这些兵将在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他们需要跨过去的障碍,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没有理由,战争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就是这样的血腥残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便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这场战争持续到了深夜,此刻的幽州城下已经血流成河,堆积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宁咎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他自己的院子中的,他一个人进去,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关上了院子的大门,伏在了一边的树下便开始止不住的干呕。
血腥气充斥在他的整个鼻息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铁锈味儿,每一次闭上眼睛都是那被炸的飞起的残肢断臂,终于他还是没有忍住,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的时间对宁主任原本的世界观冲击太大了
人可能都快崩了
两个人快见面了,我保证
第95章 宁咎心态崩
连夜行动,加上这一行大战,宁咎已经精疲力尽,他不知道是怎么挪到了屋里,让人上了水,他泡在水中将头都浸了进去,直到肺中的氧气用尽才将头露出来,他使劲儿地搓着身上,洗着头发,想要将身上的血腥气都洗干净。
他一个人换了寝衣,神情什么有些麻木地给自己擦着头发,坐在床前闭上了眼睛,他还记得阎云舟临走之前的那天晚上还帮他擦了头发,明明是一双握着剑的手,却每一次的力道都那么温柔。
宁咎躺在榻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是刚才那被炸的血肉横飞的画面,他的呼吸急促,坐了起来,漆黑的屋内让他更加没有安全感,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下床去将灯点了起来,屋内所有的灯他都给点着了。
他的手中还握住阎云的给他的来信,他的眼睛盯着那信中q版的小人,尽量去忘却刚才战场上的一切,然后抱住了被子,握着信件闭上了眼睛。
再残酷的战争都不影响太阳照常升起,宁咎这一晚睡的其实并不好,断断续续大的梦,破碎又恐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那感觉和没睡也没多少的区别。
“宁公子,宁公子,王爷的信到了。”
外面传来了邹小虎的声音,宁咎立刻翻身下床,只披了一身外衣就出去了,小白此刻正站在院子里,是阎云舟的信,他刚要去拿却顿住了,这里面不光有阎云舟给他的信,还有前线的军报,他一个人擅自打开不好。
他转身回到了屋子迅速梳洗,用很生疏的手法将头发给束了起来,但是那模样实在是太差劲了,头发像是一个草包:
“小虎你会束发吗?过来帮我束一下头发。”
束发?邹小虎愣了一下,但是在进去看到宁咎的发型的时候,还是规矩地站在了他的后面帮他束好了头发。
宁咎拿着信件便到了洛月离的院子,洛月离也已经醒了,比他来的更早的便是梁毅,定然是汇报昨天那场堪称人见修罗场的战况的:
“小白回来了,这是前线的战报。”
洛月离和宁咎其实心中都有些紧张,这一封信中写的定然就是这一场战争的结果,宁咎展开了信件,两个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看到后面的时候洛月离都忍不住撑起了身子,苍白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的喜色:
“吕良的中军被彻底打散了,他们现在在洛水镇落脚,整顿大军。”
宁咎盯着信件上的字也愣了,他听说过这个时代一般的兵力部署,前锋往往是战斗力最强的一部分,多半是骑兵,不过战斗力虽强,但是人数却少,中军才是一支部队占人数最多的部分。
两夹山一役,阎云舟和李彦竟然几乎消灭了对方的中军,比起上一次那搓了吕良大军士气的一战,这一战才是真真正正的战争,火药能够震慑对方,但是那些人头却是将士奋战了几乎两天一夜收割的。
宁咎只觉得眼眶都有些发酸:
“赢了,赢了就好,赢了就好。”
洛月离看向了他,眼中的感激和赞叹难以掩饰:
“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若是想要守住幽州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宁咎闭了一下眼睛,战争确实是血腥残酷的,但是若流血已经无可避免,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守好他身边的人而已,他没有错,只有这样,这场战争才能尽快结束。
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阎云舟的信中有说在收编吕良被俘虏的兵将,他也开口:
“昨天的那一战,禹洲伤亡惨重,可能短时间都不敢再攻城了,我想我们不如招降。”
四万人不可能全部死在昨天的战斗中,但是昨天的那一晚会成为他们一生之中的噩梦,宁咎想要的也不是杀光所有人,这场战争不是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更不是抗日战争,对面的敌人一样是大梁的子民。
各为其主,他们没有做错什么,战争无可避免,但是伤亡可以,洛月离也是一样的想法:
“招降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我们总要扩充军营的,昨天一役已经让他们知道了,幽州固若金汤,且他们是翻山越岭而来,后面必定粮草不济,撑不了太久的。”
禹洲的兵将是从金盘山上翻越而来,是不可能携带太多粮草的,他们打的就是拿下幽州速战速决的主意,毕竟在他们的眼中幽州不过只有区区几千人的守卫,形同虚设,想要拿下再简单不过。
谁都没有想到会吃上这么大的亏,现在他们死伤无数,进不可能夺取幽州,退若是再越过金盘山,那死伤的人数只可能比来的时候还多,而其他路径都是北境的势力,他们决计不可能获得给养,所以,投降会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宁咎知道洛月离已经有了打算便不再插手其他的事儿,而是拿过了阎云舟写给他的信件,信上洋洋洒洒说了好多,甚至之前那个从未在信件上说什么肉麻的话的人,这一次在信件上直接写下了想他。
“煜安,TNT的出现未必是这个时代的错误,你万不可怪自己,战场厮杀残忍非常,信封中有一只小兔子,那是我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后我娘送给我的,你戴上它就不怕了,真的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从出征到现在才一个月的时间,我却觉得已经像一年那样漫长了,我想你了。”
书信的后面还有一幅画,里面穿着披风的小人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两只手臂微微抬起,是一个要抱他的动作,同时信封中还有一个白玉玉佩,雕刻的是一个小兔子,胖乎乎的样子憨态可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宁咎看到这一幕鼻子便有些酸。
他看向了信件的最末尾:
“煜安,我这里一切都好,伤兵营经你之手是井井有条的,伤病们不争不抢,排着队进去,只是人手还是有些不够用,你若闲暇可否再教几个能包扎,能缝合的医者出来?”
从洛月离的院子出来,宁咎手中握着那个白玉兔子,看了看不远处的城墙,他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登上去,城墙上的守卫没有昨天那么多,却几乎还是五步便有一个人。
宁咎捏紧了手中的兔子,从城墙上望了下去,此刻梁毅派出去的兵将正在打扫战场,整个城下已经成为了炼狱一般,别说是宁咎,就是久经沙场的那些士兵,看到眼前那残尸断臂头皮也要发麻的。
而此刻前方战场上,阎云舟发了一夜的烧在,却不让杨生留在他的身边,此番大战过后伤兵营正缺人手,杨生没办法也值得留下药之后便去了伤兵营,阎云舟吃了阿司匹林,直到清晨他身上的温度才算是退下去了一些。
李彦此刻也从外面进来了,阎云舟昨夜的状况确实不好,他也没有战到最后便被暗玄送了回来,而后面则是由李彦负责扫尾和追杀剩余的兵将,李彦是清晨才回来的,回来便第一时间来看了阎云舟:
“阎哥,怎么样?”
他知道阎云舟现在的身体这样频繁征战实在是太过勉强了,阎云舟微微摇头:
“没事儿,就是太累了,人都回来了吗?”
李彦一身的铠甲上都是血污,纵使他年轻力胜,这样频繁的征战脸色也没有多好看:
“回来了,俘虏了一万八千多人,我准备收编。”
他们需要补充兵力,吕良手下的将士多是各个营中拼凑起来的,对吕良没有多少的感情,兵败如山倒,面对李彦的猛攻还有那可怕的炮火,他们肯投降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不过能够补充兵力这也算是个好事儿,但是李彦此刻的神色却有些发愁,阎云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殿下是在担心粮草吧?”
李彦点头,是啊,多出来的人和马匹不能不吃不喝,而他们的粮草尚且不够他们自己撑太久的,现在收编这么多的人,粮草便更加拙荆见肘了。
阎云舟的咳声有些细碎不断:
“我已经命人去咳咳,去洛水镇的粮仓了,想来一会儿便有人回来了,我们按着市价买下来,前方就是漳州了,漳州算是富庶的,吕良此刻已经无力守护漳州了,殿下,此刻正是夺得漳州的好时机。”
阎云舟咳的脸上有些泛红,他话中的意思李彦听明白了,他是让他来亲自负责攻打漳州的事宜。
毕竟此刻这大军立的还是李自旗,而不是阎字旗,这一路上李彦必定要有所建树次能让底下的将士看的清楚,看得明白。
“好,大军休整三天我们便进攻漳州。”
静下来之后李彦才有些艰涩开口:
“幽州那边的信传过来了吗?”
阎云舟微微摇头:
“还没有,不过我信幽州必定还在我们的手中。”
他相信宁咎,他说不必回援就是真的不必回援。
快到午膳的时候小白才飞了回来,李彦不在军中,暗玄立刻捧着那信过来了。
阎云舟细看之下脸色越来越白,身子都已经坐正,他猜到了TNT的威力有多大,但是梁毅在信中话的话就连他也有些胆寒,尸山血海,将禹洲打的抬不起头来,他的心中说不上是慌乱还是心疼,宁咎之前那样的犹豫,就是恐惧和害怕,而他此刻却留他一个人在幽州面对这样残酷的事。
他看到了宁咎的信,看到了他画的图,那个小人手中的刀插在了另一个人的胸口,阎云舟的脸色巨变,宁咎杀人了,他以为宁咎只是做了TNT,却不想他竟然直面了禹洲的人?他翻了翻信件,信上却没有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阎云舟看着那图上握着刀的小人那震惊恐惧的大眼睛,看着他画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心如刀绞,他的脑中闪过的都是宁咎从前和他说过的话,他的世界没有战争,他活在一片和平的清宁世界中,他学了那么多年的医,一双手是治病救人的,而此刻却浸染鲜血。
阎云舟甚至有一种立刻回到他身边的冲动,没有任何一次像这一次一样让他这么迫切想要看到宁咎。
他翻开了宁咎给他的信件,却发现了另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儿:
“瑾初,洛月离受伤了,箭伤没入了腹部,就在禹洲攻过来的第一天,他出城去巡查矿场,禹洲兵将来势汹汹,他一路带人带着打造好的兵器回城,中了箭,回来之后我便给他手术了,此刻箭已经取了出来,小肠截下去了一截,现在人已经清醒了,只要好好养着,没有生命危险。
他写军报的时候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伤势,恐怕是怕郡王担心,所以我只能在这信中和你说了,要不要告诉郡王你自己拿主意吧。
他动手术之前将幽州的城防交给了我,我只能用了TNT,索性的是效果不错,我们准备招降,昨天那一战惨烈非常,想来不过数日禹洲就会投降了
上一封信你独独没有说你的身体情况,怎么?也学会瞒着我了?说,现在是不是就在榻上?”
心中没有提及他自己怎么会遇到禹洲兵将,怎么会杀人,似乎宁咎的脆弱都只在那给阎云舟看的画上,就连文字的描述他也拉不下脸来说。
事实果然是如宁咎料到的一样,没有撑过五天,禹洲的兵将便决定投降,他们现在的粮草根本就不足以他们再转头翻越金盘山回去。
招降的事宁咎并不擅长,而是交给了梁毅,洛月离这两天的状况也还算是稳定,不用亲力亲为,下达命令,统筹全局总是没问题的。
而宁咎这几天就真的按着阎云舟说的给他多教出一些能处理伤兵的大夫,五天的时间他晚上还是会夜夜惊醒,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但是到了白天他却还是表现的若无其事,他知道阎云舟这一封信的目的恐怕也是想给他找个事儿做。
而他也确实需要做自己熟悉的事来缓解之前战争带来的恐怖记忆。
吕良大军战败,仓皇逃窜出走之后身边就剩下了八万出头的兵将,如此大败,朝野震惊,李启接到战报的时候整个人震惊又难免多了害怕,严令被关在宫中的那些玉清观的人立刻研制出火药的做法。
同时再一次集结大军20万开赴前线,但是他却对吕良的指挥能力已经不再信任,可是整个朝野中又真的能找出可以匹敌阎云舟的对手吗?最后他只能命令老将吴寒领兵。
三天之后李彦挂帅,趁着士气高涨,带兵攻打漳州,漳州城内的守军本就被吕良抽走了不少,此刻根本经不住这大胜之军这冲天的杀气,不到三天的时间,漳州便被攻下。
阎云舟率领后面的部队与李彦在漳州汇合,至此金盘山以西三座城便有两座都在他们的手中了。
战场的形势变成了拉锯之态,阎云舟和李彦的心中都清楚,他们能打败吕良的大军,但是大梁朝廷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他们能赢,但是此刻想要挥军进皇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阎云舟自从接到了宁咎的来信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他放心不下宁咎,他甚至想要让宁咎即刻就过来,只是他们这里依旧战火不断,直到他们打下了漳州,漳州的位置靠南,进驻漳州,他们才算是真的有了根据地。
有了真的可以踏实落脚的地方,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让宁咎过来,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去了书信,一封给宁咎一封给洛月离。
已经快五月了,北境诸多的城池都到了要播种的时候,洛月离能下地行走了,宁咎每日都泡在伤兵营中,哪怕是洛月离其实也感受到了宁咎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阎云舟信件到的时候宁咎依旧还在伤兵营,洛月离看了看阎云舟那封给他的私信他便猜到了必然是和宁咎相关,拆开信件一看,便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
洛月离本就是玲珑心思,虽然和宁咎交谈的时候并不是很多,但是也了解了一些他的性子,明明是医者救命的一双手啊,他更理解了阎云舟的心疼和害怕。
他出了院子亲自拿着阎云舟给宁咎的信去了伤兵营,正巧在门口遇到了梁毅过来:
“洛大人,押送的军粮此刻已经准备好了,即刻就可以运往漳州。”
从前大军行进途中不能携带太多的粮草,所以运送的粮草数量不多,仅够行军之用,但是此刻他们攻占了漳州,漳州离战线的前沿要近很多,也有储存粮草的地方,所以洛月离决定将大军一个月左右的粮草运送到漳州。
这样也能免除每日运粮对兵力大的浪费,变多次为一次,洛月离闻言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了伤兵营,掀开了帘子进去:
“宁公子。”
宁咎转身,因为连日来睡不好,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见是洛月离他站起了身:
“怎么出来了?你现在还是要少走动。”
洛月离笑了笑:
“没有走多,就是从院子里过来没有几步路,这些人你是不是教的差不多了?”
宁咎转头看了看这30名他选出来的人:
“嗯,是差不多了,只是咱们这里现在伤兵少,倒是还没有几人真正上手过。”
洛月离主动开口:
“我准备往漳州运送一个月的军粮,那边随时都会打仗,总是有备无患的好,你这儿的人若是已经教好了,不如你带着他们一块儿到漳州去?”
宁咎愣了一下,恍惚开口:
“漳州?我去?”
他一瞬间便想到了阎云舟之前那不愿意让他上战场的话,此刻看着洛月离都这么说,他心中说不上算不算是委屈的情绪爬上心头,可能是这么多天他的情绪到了一个顶峰,明知道阎云舟是有意保护他,但是这几天的时间过去了,那人却丝毫也没有在信中提别的。
只说是想要见他,只给他画小人,画个屁的小人。
洛月离也不知道宁咎的面色怎么就忽然有些不对:
“额,去不去自然是你自己做主,哦,对了,刚才小白来了,这是阎云舟写给你的,我先回去了。”
洛月离敏感地感觉到了那俩人中间肯定是有事儿,赶紧溜了,宁咎的心中此刻堵挺慌,就像是赌气一样,他没有第一时间拆开阎云舟的信件,而是随手放在了心口,转身继续教这儿的“学生”。
直到晚上回去的时候他才拆开了信件。
第96章 相拥(见面)
看见信件上内容的那一刻宁咎就愣在了那里:
“煜安,漳州已经打下来了,大军也有了可固定驻扎的地方,不用风餐露宿了,你想不想过来?这一个月的时间感觉太长了…”
长长的一篇信件中说的都是想要然宁咎过去的话,写这封信的时候阎云舟的心中很担心宁咎的状况。
但是在信中却丝毫都没有提到宁咎上次那封信中那个要抱抱的小人,更没有提及担心宁咎害怕和战场之类的话题,只提他想他了。
一封信让宁咎方才心中的委屈和赌气去了个七七八八,甚至他也感觉到了阎云舟在有意避讳和他提及战场上的事儿。
这封信处处都是递给他的台阶,信件的背后好几张纸上画的都是阎云舟自己。
有他睡觉时候想他的样子,有他站在城墙上想他的样子,还有张开手要抱抱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无师自通给自己画出那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既然他这么想他,那他就过去一趟吧,宁咎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不顺意,也被这连环画一样的图画给打动了。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这一个月来大军没有固定的驻扎地点,虽然他们拿下了平洲,但是平洲距离幽州是近,可距离汾河尚且还有一天的路程,注定是没办法驻扎在平洲落脚的,此次拿下了漳州,他们才算是在汾河边真正站稳了脚跟。
宁咎不是一个内耗的人,当下决定离开之后边去找了洛月离,洛月离的伤虽然还是要样,但是毕竟他不用上前线,在幽州城中总还是有养伤的机会的。
洛月离失血过多,身上寒凉的厉害,此刻虽然已经五月了却还是披着一个厚实的披风,看见宁咎这会儿过来便知道这是准备去见阎云舟了:
“准备到漳州了?”
宁咎看了看洛月离,第一次感觉到阎云舟为什么之前和他说过洛月离就是一只狐狸:
“嗯,运送粮草的士兵是明日就出发吗?”
“对,明日上午出发,不过你那边若是还需要点儿时间也没关系,也没有那么急。”
“没有,我这儿倒是不用准备什么,直接就能走,这一次我想将原来还剩下的火药带走,青羊道人那的火药已经做的十分熟练了,应付幽州城的城防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洛月离知道宁咎所说的火药就是那天从他的院子中拿出来的那些,他的神色也有些复杂,那火药的威力确实是太大了,甚至超乎了他对火药的想象,只一战便退了禹洲四万大军。
他不知道宁咎是怎么能做出这东西的,这几天两人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细细交谈,他也没有机会问这个事儿。
但是看见他神色微变的样子洛月离也知道,TNT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必然会带来无尽的疑问,他也不想引发无端的猜忌:
“洛大人是好奇那火药我是怎么会做的吧?”
洛月离还是点了头,宁咎直接开口:
“那制作火药的一个原料其实是和制作磺胺还有阿司匹林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从煤里面练出来的苯,那火药能制出来完全是我试验中的一个意外。”
洛月离一下便想到了第一次阎云舟和宁咎来到幽州的时候,那一次宁咎为了做药在屋里发生的一次爆炸,所以是那一次?
“是上次你给阎云舟做药的时候发生的爆炸吗?”
宁咎瞬间回想起了上一次屋里的动静,那一次的爆炸其实是因为他在制造乙酰苯胺的时候没有掌握好乙酸酐和苯胺的比例才造成的爆炸,但是现在正好借坡下驴:
“对,那一次是做药,剂量非常小,这才没有闹出人命来,这一次制作完药之后苯还有些剩余,我便想着试一试这东西的威力,又加工了一下,这才领着邹小虎去后山实验,却没有想到这东西的威力这么大。”
洛月离点头,对他的这个说法倒是没有什么怀疑:
“这东西的威力确实是大。”
宁咎借机开口:
“这东西的威力虽然大但是却无法大量制造,因为苯的产量本就十分低,连日常军营的用药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大量制造这些炸药了。
只能充当威慑使用,况且它的威力太大了,若是真的有一天郡王坐了这天下,这东西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洛月离看了看宁咎,对于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并不意外,宁咎是个大夫,这炸药出自他的手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好,若是郡王登基,我必劝他。”
宁咎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他看的出来那位景郡王对洛月离是言听计从,或许还有些别的心思也说不准。
第二日宁咎直接跟着大军出发,这一次是第一次他骑马随大军出发没有坐车,押送粮草的速度自然不能和急行军相比,就算是快些恐怕也要到明天傍晚才能到漳州了。
晚上歇下来的时候邹小虎倒是也有本事,看见树边有灰影略过便立刻抽出箭射了过去,宁咎一惊,还以为是有埋伏,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转身才看到邹小虎从林子里拎出了一只很肥的野兔。
“宁公子,我们晚上有好吃的了。”
“你箭法还挺好。”
“小的时候经常在山里转悠,总能打出点儿野味儿打牙祭。”
邹小虎现在算是宁咎的亲卫,这一次自然是跟在宁咎身边一同去漳州。
宁咎看了看那兴高采烈去收拾兔子的大男孩,他知道这个时代军中的兵将都想着建功立业,适逢乱世,正是积攒军功的时候。
上一次幽州城外,邹小虎率领兵将埋设地雷,也算有功,他想着这一次到了漳州,倒是可以为他向阎云舟和李彦请个封赏。
阎云舟接到了快马传信知道宁咎要来了,人都精神了不少,午后他难得在用药之后听话地睡了一觉,醒来就问暗玄:
“我脸色看着有没有好一些?”
他怕宁咎来这个样子吓着他,也怕那人不高兴,暗玄少有看见阎云舟这样的模样,笑着开口:
“比睡前好多了。”
阎云舟看了看时辰,便撑着起身:
“一会儿你随我去城外。”
“王爷,您还是歇歇吧,杨军医也说您那腿能少走还是少走。”
但是这个时候阎云舟哪里坐得住:
“不走,你去将闪电牵过来,我要去接他。”
若不是怕宁咎不高兴,他甚至想迎出十里去找他。
“宁公子,前方那城就是漳州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这两天绝对算是宁咎骑马骑的时间最长的时候了,感觉腰腿都要被颠麻了,看着远处的城门楼他总算是看见了些希望。
那高高的城门越发近了,宁咎却反倒是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一个月的时间,他和阎云舟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了:
“王爷,是宁公子他们。”
阎云舟看到了远处缓缓驶近的队伍,策马上前,夕阳的霞光照亮了城池外面的这一片土地,逆着光亮宁咎甚至看不清策马过来的那个人的面容,但是他知道,是阎云舟,一定是阎云舟。
阎云舟看到了那个立于马上的人,瘦了一些,他的缓缓近了,一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眼尖的看清了来人:
“王爷,是王爷。”
闪电终于到了近前,阎云舟的面容在宁咎的目光中渐渐清晰,一个月的时间,阎云舟比走的时候瘦了不少,脸色白的厉害,却精神尚好。
宁咎忽然有一种隔世相见一样的感觉,战场,厮杀,残肢断臂在这一刻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阎云舟到了近前车队的人纷纷下马行礼,只有宁咎有些怔愣,阎云舟到了他的近前下了马,走了过去,抬头望着马上的人,眉眼沉静柔和,对他缓缓伸出了手,宁咎几乎是下意识地搭在了他的手上下了马。
却在刚刚站稳的那一刻便被拉入了一个还有些凉意的怀抱,阎云舟的一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拥抱迟来了好久,但是却依旧让宁咎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委屈和温热。
他甚至说不出话来,阎云舟没有穿铠甲,他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眼中心中的酸涩甚至有些忍不住,只听到了耳边那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晚了一些,宁大人莫要嫌弃。”
宁咎想起了他说的是这个拥抱,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一天他的情绪没有出口,所以画下了那样的画,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丢脸,但是随即他便又听到了一声:
“宁大人,你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嗯?”
低沉的嗓音没有揶揄没有玩笑,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叹,宁咎回抱住他,什么也没说,他怕说出口破碎的声音更没面子。
这一幕让周围的所有人的有些动容,原来他们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这么好啊。
远处的城墙上,李彦立在城头,看着底下那两个相拥的人影,脑海中都是那个披着狐裘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人,什么时候他可以这样抱老师?这个画面真是越看越酸。
“你的马累了,坐闪电回去吧。”
和上一次一样,宁咎坐在了前面,阎云舟坐在了他身后,只是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缰绳是在宁咎手中的。
而焰亲王也十分不客气地双手搂住了前面那人的腰,搂上去的时候还振振有词:
“得抓紧了,不然宁大夫骑术太好再把我掉下去。”
宁咎听了这话没忍住直接吐槽:
“王爷倒是会找理由,不是说我骑术不好,拖后腿的时候了?”
“不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都别了多少日了?”
宁咎策马入城,一旁的暗玄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嘴角就没有下去过。
城门之后连着的便是主街,这漳州是刚刚打下来的,来的时候宁咎还想着这城中恐怕破烂不堪,战火之后的城能好到哪去?
但是这一进来才发现,这城中比他想的情况要好的多,虽然不如幽州那样的热闹,小商贩也没有那么多,但是至少街道整洁,看不出混乱的迹象。
“这一仗艰难吗?”
阎云舟知道他问的是夺取漳州这一场:
“是殿下带兵打的,打了一天一夜,漳州参将被调到了吕良军中,吕良大败,攻打漳州便不算太难了,进城之后,殿下下令不准扰民,不得劫掠,所以百姓虽然惊,但是情况却还好。”
“前面就是漳州府衙了,我们便歇在那里。”
到了城中便赶上了晚膳时间,李彦本想设宴一块儿吃,但是从城楼上看着那两人的黏糊劲儿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怕他酸死,只让厨房又添了几个菜送过去。
阎云舟毫不避讳地牵着宁咎的手到了院子里,邹小虎好奇地跟在暗玄的身后也进去了。
阎云舟亲自给宁咎解下了披风:
“这两天累坏了吧,让人准备了热水,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阎云舟一路上都拉着宁咎,再不见了在兵士面前的威严,却有些像一个老妈子,嘘寒问暖,事事关心。
骑了两天的马,宁咎的身上有不少的土,昨天晚上是和兵士在一个大帐中合衣睡的:
“还是先洗澡吧。”
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屋子,同样是泡在热水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阎云舟此刻就在外面的缘故,宁咎的心中徒然踏实了不少,他将自己浸在热水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洗干净了之后才出去。
阎云舟帮他擦了擦头发,宁咎身上绷着的情绪在到了阎云舟身边的时候放松了不少,这两天是真的很累。
这古代骑两天的马,可比在现代开两天的车累多了,阎云舟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想起什么开口:
“你不光骑马厉害了不少,这挽发髻的手艺也厉害了不少。”
刚才宁咎那发髻非常规整,可一点儿也不像他从前那个草窝。
宁咎靠在他身上,身上肌肉本就酸疼又被热水泡过之后便觉得周身都很累:
“不是我的手艺好,是小虎的手艺好。”
阎云舟的动作忽然顿了下来:
“小虎,是谁?”
信中宁咎没有提到过这个人,宁咎睁开了眼睛:
“哦,就是原来郡王府的侍卫,我看中问洛月离要来的。”
看中?阎云舟想起了宁咎信中提到的那个“师傅”。
“你说你找了一个教你骑马的师傅就是这个小虎?”
“嗯,对,他骑术挺厉害的,射箭也不错,每日一个时辰的训练还真是有效果。”
宁咎连日来都睡不好,现在靠在阎云舟的身上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不等那人再说什么,便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吃饭吧。”
阎云舟立刻应了,声音带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宠:
“好,都是你爱吃的。”
两人上了桌子,宁咎看到了桌子上有几个都是荤菜,自从那次之后他几乎就没有怎么吃过荤菜,昨天那烤兔子他也只是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此刻看着色泽诱人的烧肉,他忽然涌上来了一股恶心的感觉。
他不想扫了阎云舟的胃口,喝了一杯一旁的茶水努力想要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忍下去,阎云舟看着他的神色不对:
“煜安?怎么了?”
“啊,没事儿。”
宁咎摆了摆手,只是夹边上的菜:
“那两个炖肉比不上王府的,不过也还可以,要不要尝尝?”
他记得宁咎最喜欢那样的烧肉了,宁咎看着阎云舟夹起来的那块儿肉,那种心跳加快和恶心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他终于忍不住撂下了筷子侧头捂住了嘴干呕,阎云舟一惊,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想到了什么,一边起身揽住宁咎的身子一边直接开口:
“来人。”
“王爷。”
“将肉菜都撤下去,换些清粥和爽口的小菜过来。”
桌子上的菜很快便被撤了下去,阎云舟还让人将窗户打开,手不住抚顺怀里人的脊背,声音放轻:
“没事儿的,我们吃点儿清淡的,乖,会没事儿的。”
干呕和洗澡之后身上的疲惫感让宁咎此刻的情绪很脆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干呕激出了生理性的眼泪,阎云舟抬手,粗糙的手指在他的眼角上轻轻抹了一下,将怀里的人拥的更紧:
“这几天都没有吃好是不是?一会儿吃一点儿清淡的,吃完了我给你讲故事。”
宁咎被他这话逗笑了一下,他是小孩子吗?还用得着讲故事?
很快清淡的粥和小菜便送过来了,阎云舟坐在了他身边,给他倒了清茶漱口,又亲自帮他盛了粥:
“能吃多少吃多少,晚上饿了再叫也是一样,不要勉强。”
宁咎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粥之后便不动了,他看着桌子上的菜几乎被撤了个干净,方才阎云舟也没吃几口:
“再让他们端上来吧,你还没吃呢。”
阎云舟却也直接端起来了粥碗,就着一样的清粥小菜,调笑一样开口:
“我们拜过堂的,自然甘甜与共,哪有你喝粥我吃肉的道理。”
宁咎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明明是我和大公鸡拜的堂。”
“那今晚补上。”
“别,算了,就算是和你吧。”
饭后阎云舟让人收了碗筷,便拉着宁咎到了一边的榻上,坐下便真的要给他讲故事,宁咎忙开口:
“还真讲啊?你不忙吗?军营的事儿还一堆呢吧,我真的没什么事儿。”
现在在外打仗的,阎云舟肯定很忙,宁咎总不能压下一个将军给他讲什么故事,倒是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上颠了颠:
“少操点儿心吧,有殿下在,城防,兵营,都有他来操心,我该清闲的时候就清闲。”
宁咎顿了一下开口:
“这样也好,比什么都抓在手里强。”
阎云舟看着他这有些忧心的样子轻笑开口:
“在为我担心?”
宁咎白了他一眼,阎云舟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出声:
“是不是啊?”
宁咎无语:
“是是是,是担心你,行了吧?”
这一次起兵,确实是打着景郡王李彦的名义,但是对于朝廷对于李启来说,阎云舟才是那个心腹大患,甚至他们的兵将中,北境军也是占了大部分的。
而对于这些兵将来说,他们会或者说他们敢跟着造反,朝廷苛待他们是起因,但是更多的却是因为此刻决定起兵的人是阎云舟,李彦就算是在幽州有所建树,在北境也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但是无论阎云舟此刻在军中的地位如何超然,若是真的有一天他们赢了,坐上皇位也只可能是李彦,一旦坐上那个龙椅,或许一切的情形便又不同了。
起兵的时候阎云舟是做好的助力,但是等到坐天下的时候,李彦是否也能容身边有一个这样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安然在侧呢?
狡兔死,走狗烹,这在历史上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幕,他不希望阎云舟最后还是落得一个功高震主,无法自处的下场。
宁咎的心思的阎云舟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将人拉到了怀里:
“你的担心我明白,我不会紧紧抓着军权不放,想要来日做稳皇位,彦儿必须自己在这起兵的途中有所建树,这一点我明白,他也明白。
这一路上大大小小十几次战役,他没有一次退却,身先士卒,将士都看在眼里。
这一路上,他会成长,陪着他一路的将士,百姓都会看见,他师从洛月离,不是那嫉贤妒能的人,再说,先皇能有一个李启那般的儿子已经是好竹出歹笋了,总不可能还有第二个吧。”
阎云舟这比喻真是给宁咎逗笑了,好竹出歹笋,还真是形象,像先帝那样雄才大略的帝王,能有李启这样的儿子,可不是好竹出歹笋吗?
他倒是没有想到阎云舟能想的这么透彻,半晌他舒了一口气出声:
“殿下会是这天下合格的君王的,纵使现在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得的。”
宁咎这话不知道是在和阎云舟说,还是在和他自己说,阎云舟手搂紧了他的肩膀,目光紧盯着他的眼睛:
“煜安,不要瞒着我,害怕,恐慌,噩梦这些不是因为你胆小,不适应是正常的,你有任何的感觉都要和我说知道吗?总有我陪你的。”
第97章 PTSD(紧紧相拥)
阎云舟的身上带着一股莫名令人心安的感觉,宁咎双手搓了搓脸,浑身强撑出来的冷静终于慢慢消散了,露出了最软弱最脆弱的一面。
他缓缓开口:
“那天之后我就经常做噩梦,有的时候梦到的是幽州城下那些已经被炸碎的尸骨,有的时候能梦到好多人就那样瞪着流血的眼睛看着我,一直那样看着我。
还有的时候我能梦到已经死了的人忽然站起来了,就像是电视机演的僵尸片一样,是不是很可笑?”
说到这里的时候宁咎自己都有些自嘲,阎云舟不知道电视机里演的僵尸片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字面理解大概也明白说的是什么。
阎云舟抱着怀里的人,忽然像是小时候抱小娃娃那样摇了摇,宁咎被摇的有点儿蒙,抬起头看他:
“你正经一点儿行不行?”
他在说这么严肃的事情,阎云舟侧头,迅速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正色出声:
“我哪里不正经了?跟你说说我第一次上战场,杀了人之后的感觉吧。”
宁咎没有阻止,毕竟有些“经验”可参考也是好的:
“我第一上战场之前和你说过的,上去的时候雄赳赳的,上去之后差点儿吓破胆,好不容易撑到了那场战役结束,下来的时候我腿都直哆嗦。”
阎云舟说到这儿的时候,宁咎忽然没忍住地笑出了声儿来:
“你还能吓的腿哆嗦?唬我呢?”
阎云舟抱着他轻笑开口:
“唬你做什么,谁生来就会打仗,就敢杀人啊?下来的时候我还强撑,怕我爹笑话我,因为上战场之前我喊的最欢,我强忍着腿软才没有直接跪下去。
那个感觉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腿软,身上出冷汗,手直哆嗦,差点儿拿不住剑,眼前闪过的都是刚才那些差一点儿落到我身上的刀剑,还有那个被我爹直接削下去一颗头的倒霉蛋。”
阎云舟看了看怀里的人:
“困不困?躺下吧,躺下我再给你讲。”
宁咎有些苦笑:
“我说大哥啊,你给我讲这故事我睡得着啊?”
但是说是这样说,他还是从善如流地躺下了,那马实在是太颠了,阎云舟也随着他躺下,还抬手给宁咎盖了被子,拍了拍。
“回到营地之后我不敢一个人睡觉,又不好意思和我爹说,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宁咎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他实在是有些想象不出来阎云舟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然后呢?有人陪你睡?”
阎云舟的面色有些怀念还有些好笑:
“晚上是我哥到了我的屋子陪我,不过他可没有我陪你这么体贴,他一边躺在床上陪我睡,一边揶揄我,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哥嘴硬心软,虽然这样说我,但还是天天晚上都过来陪我,白天的时候就把我丢到老兵营中。
那里面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听着他们讲从前的战役,那个时候的老兵多是随先帝征战多年的人,那些年大梁战乱不断,有很多刚上过战场的人下来会害怕,恐惧。
有很多人的状况比较严重,后来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将这些新兵和老兵放在一起,听着老兵讲从前战场上遇到的事儿,人一多,便会聊起来,慢慢的这些情况便会改善,所以,我在老兵营里待了一个月的时间。”
宁咎侧着头听着他的话,其实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PTSD,也就是创伤后心理障碍,在现代很多从战场上下来的M国士兵患上过这种心理障碍。
所以其实这个时代刚刚见过战场血腥残酷的士兵也是有这种创伤后障碍的,只是这个时代还不懂这到底是什么。
他并不是学心理学出身的,也只是在上学的时候了解过一些。
“所以你们这是以毒攻毒?你不会想把我也送到老兵营吧?”
在宁咎对PTSD匮乏的认知中,他听过一种疗法,叫暴露疗法,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让人反复陈述创伤的过程,以毒攻毒,说着说着可能就不创伤了?
对于宁咎这种医生来说,他对这种方法表示深深地怀疑,这种办法或许有用,不过绝对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比如他,他觉得就不好用。
阎云舟好笑地好像拍哄小朋友一样拍哄他:
“我怎么舍得?再说我也算是老兵,不用去老兵营。”
宁咎看了看他,目光有些好奇还有些怀疑:
“你真的在老兵营中待了一个月就好了?听他们讲战场上的故事就这么好用?”
他怎么不这么觉得?
阎云舟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笑了出来:
“还真不是,开始的那几天,我越听他们讲越害怕,次次都是被我哥给抓进去,但是过了几天又来了一个新兵,下战场的时候直接就吓尿了裤子。
他整日哭整日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嘴上还说他不怕,天天顶着一个核桃眼,最后我爹都要让人给他送回家了,但是他又偏不走,就这样他整天在我面前哭,对比过于明显,在他在我身边哭了一周之后我忽然觉得上战场也比天天见他哭强。”
宁咎被阎云舟说的这一幕给惊呆了,原来他不是靠以毒攻毒而是靠对比?
看着阎云舟,他想象着当初才15岁的小男孩,叫嚣着上战场,上了又害怕,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被哥哥提去老兵营,不堪忍受小哭包而战胜自己的样子,他忽然忍不住笑了,阎云舟低头看他:
“你笑什么?”
宁咎侧身躺着,这几天忍耐压抑的情绪在说话间放松了不少:
“笑你啊,你知不知道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有多大佬?面对外面的刺杀,你自巍然不动,一屋子的人齐齐跪下让你暂避,你说的什么?你说“你对你的人如此没有信心?还需要本王暂避?””
宁咎像模像样地学着阎云舟之前的口气,引得身旁的男人轻笑出声,他抬手轻轻点在了宁咎的眉心,声音有些狎促:
“记得这么清楚啊?”
“那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我想不记得都难。”
宁咎很是无语,那会儿他才穿过来没几天的时间,刚刚到了王府成为那什么给焰亲王冲喜的倒霉蛋,就碰到那么血腥的画面,他能不记得吗?不过随即他便笑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个时候你可真是端的住,外面都那样了,你愣是都没有从榻上起身,我还真的以为你是天生的冷面战神呢,结果,某人15岁的时候还不是被吓得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宁主任的嘴一贯的不甘示弱,阎云舟气笑了:
“你都说了,我那个时候才15岁,你可不止15了吧?还笑话我?”
“我们能一样吗?你是谁啊?你是世代镇守北境军的焰亲王的次子,从小习武,守卫北境,抵御外敌是你的使命,我是谁啊?我是和平长大的人,我学的是医,治病救人,挽救生命才是我的使命,我们能比吗?”
宁咎抱着被子白了他一眼,阎云舟立刻点头,深表赞同:
“有理有理,此言有理啊,宁大夫是身肩拯救苍生重任的,我怎么和你比啊?我们不比了,我们宁主任真的好厉害,我看见了梁毅传来的信件,那天的场面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从他的描述中我也能想象的到,就连很多射箭的老兵都头皮发麻,你当时还能镇定地下命令,你都不知道我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心中多震撼,多心疼。”
没有人比阎云舟更了解战场的血腥和残酷,没人比他更能了解那一幕幕对宁咎会有怎样的震惊和伤害,正是因为他都知道,才会如此心疼宁咎的不得不为。
宁咎反而有些说不出话来,若是他所做的都不能被人理解,他尚且还能自己撑着,就像是那些天在幽州的时候,白天他装作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多怕天黑,多怕一个人在房间里。
但是现在有了那样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他忽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好强撑的,他拉了一下阎云舟的衣袖:
“我困了,我先睡,你别走。”
阎云舟自然没有二话,抬手帮他盖了一下被子,便要转身去吹灯,却是刚要起来便被宁咎再一次拉住:
“别吹,亮着吧。”
“好,亮着。”
宁咎是真的很累了,连日来的精神折磨,再加上这两天的折腾,手拉着阎云舟的衣袖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入睡最快的一次。
阎云舟也轻轻躺下来,面向着里面的人。
血腥的战场上,尸体的味道飘散而来,宁咎孤身一个人走在那残肢断臂之中,甚至脚踩在那被炸掉的胳膊上的感觉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整片的土地被染成了红色。
慢慢地眼前的这一片大地的颜色开始出现了变化,那红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上学的时候经常出入的解剖楼,他从大门进去,解剖楼的里面好像飘散着一片的迷雾,前面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宁玖,宁玖?”
“王老师?”
那声音非常的熟悉,就是他上研究生时候的导师,王琰教授,他开始一步一步往里走,但是忽然他的眼前不再是解剖楼,而是一个巨大的停尸间,那停放尸体的冷柜抽屉“唰”的一下通通从里面抽开。
那一个个残垣断壁的尸体就那样铺散在了他的眼前,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却有些僵硬的声音:
“宁玖?”
宁咎瞬间转过了身,此刻站在停尸间门前的人穿着一身的白大褂,看着已经年过半百,正是他的老师王琰,宁咎下意识地走进了一步:
“老师?您怎么在…”
他的话都还没有问出来,“王琰”的面上便泛起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他想他伸出了手,就在下一秒这个手臂却忽然从“王琰”的肩膀上掉落,地上多了一摊的鲜血,那掉落的手臂甚至在地上蠕动着还要抓他…在抬头,“王琰”的那张脸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那个被他一刀命中心脏,死在了他手上的那个人的脸。
“啊…”
宁咎在一声尖叫中醒来,阎云舟也瞬间清醒:
“煜安,煜安?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别怕,别怕,是梦,都是梦。”
阎云舟想要揽住宁咎的肩膀,却被宁咎条件反射一样将他的手臂打了出去,阎云舟没有再作出任何刺激他的动作,只是缓着声音开口:
“煜安?醒醒,是做梦了,没事儿的。”
宁咎的额头上都是汗,长发黏在脸颊上,身上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湿,那模样是说不出的狼狈,他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他迅速看了看周围。
战场不见了,解剖楼不见了,停尸间,王老师都不见了,只余下烛光掩映下的房间,淡灰色的窗幔,和身边满目担忧却神色安抚柔和的人。
宁咎的肩膀仿佛脱力一样地塌了下去,阎云舟这才微微伸出手来,却在下一秒,一个身上湿漉漉的人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宁咎所有的脆弱在这一瞬间爆发,他死死抱住了眼前的人,声音急促甚至带上了哽咽:
“我梦到了研究生的老师,他在怪我,他在怪我,他的手都掉下来了还要来抓我。”
宁咎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没有完全清醒,他一部分的情绪还是陷在了方才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境中,阎云舟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
“不会的,你的老师不会怪你,他会骄傲于有你这样的学生,若是我是你的老师不知道要多得意,煜安,你也不要怪自己的好不好?你没有做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宁咎的下巴抵在阎云舟的肩头,他的周身似乎都带着轻颤,阎云舟任由他抱着,一句一句地安抚。
只是在宁玖没有看见的地方他的眉心也在蹙着,因为他意识到,宁咎并不是完全害怕战场上的血腥,他在愧疚,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治病救人,对生命的敬畏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而这一次他的做法无异于推翻了他所有从前的认知。
清醒的时候他或许还能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迫于无奈,但是等到睡着了,梦境中展示出的确实他最深的情感,他在愧疚,他在心底否定了自己,所以他近乎执着地告诉他他没有错。
宁咎过了半天才缓过来,身子不在发抖,人也清醒了不少,但是却不说话了,只是还那样抱着阎云舟:
“好些了吗?”
阎云舟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扯了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后半夜了,这屋子里也不暖和,此刻宁咎这一身都被冷汗打透了,不盖上一些就要着凉了。
宁咎没出声,只是那搭在阎云舟肩膀上的下巴重了一下,阎云舟笑了笑:
“好,乖,我去给你拿一件干净的寝衣,好不好?”
宁咎不想撒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收紧了一点儿,阎云舟无法,两个人只能这样在床上僵持着,等到宁咎的手臂略松阎云舟才下去给他拿了衣服。
外面的天已经快亮了,宁咎看了看外面,阎云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
“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惊醒吗?”
“嗯,差不多吧。”
两个人重新躺下,宁咎那床被子里面都湿了,阎云舟直接将自己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一个被窝,宁咎清醒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了,阎云舟却神情自然地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我给你讲一个小羊和小鹿交朋友的故事吧。”
宁咎有些诧异,但是随后那低缓的声线便响了起来,他的注意力开始渐渐放在了阎云舟那个明显驴头不对马嘴的故事上面,但是虽然有些离谱,却很温馨,小羊和小鹿最后成为了跨越种族的好朋友,一块儿开心地吃草…
宁咎在心中吐槽这个故事,那是眼皮却渐渐沉了,终于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睡着了,这一天早上阎云舟难得挥退了外面的人,连大帐都没有去,只传话一切但由殿下定夺之后便陪着还没有醒的宁咎继续睡。
而大帐中的李彦和重将在得知这个传话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耐人寻味,毕竟宁咎昨天到了漳州,又和王爷宿在一个房间中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算起来王爷和王妃也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见了,确实有可能比较忙碌。
李彦属实是没有想到一大早上就被喂了这一大口的狗粮,他清了清嗓子:
“既然王爷还忙,那我们先议事。”
后半夜宁咎确实是睡的香了,那梦没有再找上他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老高了,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你怎么还没起啊?”
阎云舟看着那个“蹭”一下坐起来的人差点儿没被他气笑了,他抬手便点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没良心的?是谁抱着我不让我走的?”
昨晚的一切重新在宁咎的脑海中浮现,越是浮现越社死,是的阳光就是这样一样神奇的存在,天一亮阳光一照进来,好像噩梦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但是一到深夜降临,该怕的还是怕。
这就好比看鬼片,一黑天一闭眼,一整个人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但是只要天一亮,立刻觉得《山村老尸》楚人美也不是不能再刷一遍。
此刻外面的阳光已经爬上了窗棂,宁主任的sun值瞬间拉满,阎云舟手撑着额角看他,满眼无奈:
“好了,不怕了就好,起来吧。”
宁咎如猫一样动作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力求降低在这个房间中的存在感,看着阎云舟越发的想笑,一直到早膳的时候宁咎才扯开话题:
“那个,你不用管我的,我一会儿去伤兵营看看,昨天带过来的人还没有安置呢。”
宁咎的一张脸都快要埋进了粥碗里,喝完起身就要走,阎云舟看着他这披头散发的样子无奈:
“着什么急,好歹头发要束好吧?去坐下。”
宁咎这才想起来,头发还没束,他坐在了镜子前面,阎云舟缓步走了过去,动作娴熟地帮他束好了头发,还用玉簪簪好,末了问了一句:
“我和你那个小侍卫谁给你簪的好?”
“你,必须是你,哦对了,小虎在幽州一战中也算是立了功,你看是不是应该有个什么嘉奖之类的?我觉得他真的挺优秀的,同样是第一次上战场,愣是临危不惧。”
阎云舟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邹小虎教宁咎骑马,为他簪发的样子:
“你很喜欢这个小侍卫?”
第98章 吃醋吃饱了
邹小虎才17岁,在宁咎的眼中也就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年纪,听到阎云舟的话他也没有多想:
“嗯,他人挺有意思的,活泼开朗,但是做事儿却很认真,这几天我还观察了他,他从战场上下来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感觉,整日还是风风火火的,挺好。”
阎云舟微微抿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想到了宁咎刚才说想要给他些嘉奖的话:
“你想给他什么样的嘉奖?在军中谋个职位?”
宁咎转过身,谈到正事儿,刚才早上起来的尴尬便消退了不少:
“我也不知道按着他立的功应该有什么嘉奖,他这个年纪我觉得素质还挺优良的,以后在军中立个军功也能安身立命啊。”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走仕途出头无非就是三个途径,第一,就是正八经儿的科举入仕,堪称出身正宗,第二,就是祖辈荫封,这一类就是指的那些考不上科举的,能够靠着家里的关系弄个一官半职的,第三,那就是行伍出身一路立功,这个途径多半是武将走的。
邹小虎这些日子跟在他的身边,任劳任怨,人也机灵,吩咐的活儿从不掉链子,加上年纪还小,宁咎就忍不住为他操心了一下就业问题,现在正值打仗用人的时候,他也算是有些微末功劳,以后在阎云舟的手下好好磨练,未必不能成材。
阎云舟的眉眼微垂,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他自然是不知道宁咎心中这一串活动的,却也没有驳他的面子:
“好,那我便看着安排了。”
宁咎对他的安排自然是信得过的:
“行,你安排就好,我先去伤兵营了,昨天带过来的人还要安置。”
“我陪你去。”
阎云舟抬步便要和他一块儿出去,侧过头的时候有些忍不住的闷咳,宁咎骤然转过头,从昨天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有关心一下这人的身体状况,倒是阎云舟注意到他的情绪一直在安抚他,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他抬手便拉住了阎云舟的手臂,阎云舟回神儿:
“怎么了?”
“你坐下,手臂伤哪了?我看看。”
“没事儿,都快好了。”
阎云舟笑着摆手,宁咎这才仔细端详他的脸色,比走之前的气色自然是差了不少的,人也瘦了很多,感觉就一幅骨头架子的模样:
“给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去拉,阎云舟无法只能任由他看,宁咎小心拆开了纱布,里面的伤口已经封口结痂,看着便伤的不浅,但是结痂的边上似乎裂开了一点儿:
“这是怎么弄的?”
阎云舟看了看手臂:
“啊,可能是抻到了吧,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这个位置,宁咎忽然想起来昨晚他似乎打开这人手臂的时候,手碰到的正好是这个位置,他的目光一紧:
“是昨晚我碰的是不是?”
“不是,别瞎想,你哪就那么厉害了,一碰就碰怀了,是前两天射箭抻到了。”
宁咎低头,一边帮他包好一边嘟囔开口:
“是你也不承认,听你咳嗽的时间多了些,是不是胸口不舒服,和我说实话。”
阎云舟点了头:
“前几天有些胸口疼,这两天好多了,只是抻到了,没事儿。”
宁咎抬头:
“什么都说是抻到了,那抻的怎么那么万能啊?膝盖也给我看看。”
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阎云舟这样的关节炎,这样频繁的征战折腾可想而知会如何?果然那膝盖上已经肿了一片,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疼,他盯着阎云舟的膝盖,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力。
这个地方没有设备,关节腔镜都不能做,再加上他并不是骨科医生,更不可能贸然开刀,阎云舟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神色有些肃然的模样,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
“好了,一直都是这样的没什么事儿。”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动手术,阎云舟这样的膝盖就只能是靠养,但是现在,静养是多奢侈的一件事儿啊,更不用提,打仗骑马,对膝盖的负担,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缓了缓情绪,声音有些干涩:
“之前阿司匹林你吃着有效果吗?”
阿司匹林出了退烧,镇痛,对关节炎和风湿也是有效果的,阎云舟点了点头:
“嗯,吃的时候腿上没有那么痛,你说那个药不能连续吃半个月,后来就不吃了。”
宁咎点头,上一次给阎云舟吃阿司匹林主要是为了给他退烧,他但是的考虑也是怕滥用抗生素,引起抗药性才让阎云舟停药的,但是阿司匹林本身有抗凝的作用,脑血栓和一些心脏问题的患者,也是会长期服用的。
“继续用药吧,药量我会调整一下,这腿上的问题最彻底的解决方式是手术,但是需要的辅助设备比较多,现在是无法实现的,我也不是骨科的专业医生,不敢轻易给你动刀,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养,能少走就少走,护膝怎么没戴上?这些天有日日热敷吗?”
阎云舟有些语塞,不等他的回答,宁咎心理也清楚,现在是打下了漳州,在城中有条件了,前些日子就是驻军在外面,想来也没有什么条件的,他握住了阎云舟的手:
“没有怪你的意思,现在我过来了,你听话就好。”
阎云舟笑了一下,点头点的痛快。
两个人块儿到了伤兵营,时隔这么多天宁咎再一次看到了这人满为患的伤兵营,但是比起最开始在随州看到的可要好多了,至少一进去的时候酒精的味道明显,总算是将消毒坚持下去了。
但是那血腥味儿却还是激的宁咎有些难受,阎云舟看到了他脸色不太好,便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好了,人也已经安置了,你过来还没有去见殿下呢,昨天他本想请我们二人吃饭,后来看我们久别重逢才不忍打扰,今日一块儿去大帐吧,有不少的兵将都想见你呢。”
宁咎就这样被他拉着出了伤兵营:
“想见我?见我做什么?”
阎云舟丝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在军营中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拉着宁咎的手:
“你守住了幽州,这事儿便足够他们好奇的了。”
宁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凑到了阎云舟的耳边:
“洛大人受伤的消息殿下知道了吗?”
他只在信中和阎云舟说了,可别一会儿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来信之后我没有立刻告诉他,是等你说洛月离可以下床的时候才告诉他的,他急的恨不得直接骑马回去,还是被我拦住的,这几日我倒是没有问他是不是信中问洛月离了。”
宁咎想了想前两次看到洛月离时候那人的反应:
“我觉得应该是没问,洛大人和我说话的时候一切如常,没有怪我告密。”
阎云舟却哼了一声:
“他凭什么怪你?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宁咎被他这维护他的模样给逗笑了:
“人家又没怪我。”
说话间便到了大帐中,阎云舟和宁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一屋子的人全部都看了过来,一双双铜铃一样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宁咎略有些尴尬,倒是阎云舟直接侧步上前了一步。
“我家的面皮薄,都收敛点儿。”
“是是是…”
阎云舟说话好使,这些人立刻转过头去,只是那眼睛还在乱飘,阎云舟的身侧多加了一个椅子,是李彦亲自吩咐的,阎云舟拉着他便直接到了李彦的下首,宁咎自然要施礼,却连身子都没有等俯下去,便被李彦一把托住。
随后李彦便正色朝宁咎施礼:
“宁公子受我一礼,这次老师重伤,多亏了你在,不然,我真是不敢去想。”
宁咎赶紧拉住他:
“殿下快别这么说,这本就是应该的。”
宁咎感受的到李彦对洛月离的重视,这一次他怕是真的吓坏了。
这是宁咎第一次在起兵之后和这些军中的将领并肩而坐,他知道能坐在这个大帐中的人都是李彦和阎云舟最信任的人,谁的手下将士都不少,他不动生色地观察这些人的反应,没有见到谁对他的座位有什么不满,倒是看到了几个透着瞄过来那好奇的目光。
军中的粗人多,瞄了一会儿便有人开口:
“宁公子,昨日我见除了粮草还有些火药,那火药是不是比我们带来的那些要厉害啊?”
宁咎知道幽州是怎么守住的是瞒不住这些军中将领的,但是他的心中却不想让这火药成为军中的依仗,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将领问的时候并没有恶意:
“杀伤力是要大一些,但是制作原料复杂,产量低,且成功率也不高,所以数量很有限,幽州一役是占了禹洲兵将从未见识过火药威力,且穿越金盘山本也已经疲累至极的便宜,这才能一举震慑住他们。”
用八千兵将以极少战损的情况下战胜四万禹洲兵将这军功可不算小,宁咎言语中的谦逊让几位将领都有些意外,他的态度坦然,分析的理智又客观,李寒看了看宁咎又看了看一边的阎云舟,心中暗自感叹,这淡然理智的姿态,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彦开口:
“阎哥,这是刚刚到的消息,朝廷整军20万,由老将吴寒率领,此刻大军已经到朔州了,两军对垒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阎云舟看了看李彦递过来的消息:
“吕良的大军应该还剩下八九万人,若是汇合一处,确实是个劲敌,不过吕良和吴寒虽然同为先帝时的大将,却不是十分对头,此刻吕良兵败,朝廷走马换将,换了吴寒上去,两人若是汇在一处也未必不是个好事儿。”
只有宁咎注意到了提到吴寒名字的时候,李寒哼了一声,宁咎看向了阎云舟:
“所以,这一次若是对上,便是正面迎敌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他指了指挂在墙上那巨大的地图:
“漳州和朔州都是比邻汾河,一个在汾河以北一个在汾河以南,中间几乎没有据险可守的山脉,一片平原,此刻已经五月,河水早已解冻,正面冲突已经无可避免了。”
这一场仗是个硬仗,李彦也有些头痛:
“吕良的三十万大军溃败,朝廷还能拿出二十万来,朝廷最大的优势便是兵源的量远胜于我们。”
宁咎有些沉默,这确实是藩王造反都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毕竟藩王的实力再大,到底只是一隅之地,而朝廷几乎拥有整个天下,倒是阎云舟并不曾有任何的焦虑:
“吕良的三十万大军是朝中此刻少有的一些还有些战力的部队了,但是吴寒这二十万,却要逊色不少,拼凑居多,有吕良大败在先,吴寒军中的士气未必高涨,此刻他的忧虑必然不必我们少,这一条汾河,我们想过去,他们想过来,都是不容易的。”
汾河是一个分界线,他们若是能过去,那么离京都便又近了一步,反之吕良和吴寒必然也希望见他们赶回幽州。
一天的时间,这大帐之中都在商量战术,在听他们的讨论中宁咎才得知,上一次的大战中阎云舟挽弓隔着百米射中的吕良的手臂,他想到了他身上的伤,还有他说的抻到了,这可不是要抻到?
一直到天擦黑,宁咎才随着阎云舟回到了大帐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在阎云舟身边的缘故,还是这一天的时间听着他们讨论脑子无暇他顾,这一百天的时间,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累了一天阎云舟回去之后脸色也不是很好,断断续续地轻咳,宁咎给他倒了一杯茶,哼了一声开口:
“王爷好厉害啊,百步穿杨射中了吕良?这么辉煌的战绩王爷怎么不亲口告诉我啊?”
阎云舟当下就用手捂住了心口,宁咎有些紧张:
“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阎云舟的手肘撑在桌子上,面色苍白:
“哎,你不说我便能好些。”
宁咎简直气笑了:
“我这么厉害,一句话就让你心脏都不舒服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是手还是探到了他的心口,好在这一次胸口下的跳动规律:
“这些日子有没有出现过心慌,心悸的感觉?不许骗我。”
“心悸没有过,前几天从两夹山回来的时候有些心慌,可能是饿的。”
宁咎白了他一眼,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人这么贫?
“我可告诉你,心脏的毛病不是小事儿,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了,宁大人啊,我们先吃晚膳吧。”
阎云舟着人上菜,宁咎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
“哎,小虎呢?这一天都没见到他,到军营了?”
这些日子邹小虎天天跟在他身边,宁咎一个现代人没那么大的规矩,就是吃饭的时候都会让邹小虎也坐下,他这才在吃饭的时候想起他来,但是阎云舟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些酸意,他撂下了筷子,直接开口:
“来人,将邹小虎叫过来。”
宁咎没看出他的脸色不对,还抬手给阎云舟夹了一个他喜欢的肉丸子:
“吃啊,边吃边等呗。”
阎云舟看着他这样子,心头更觉得堵挺慌,没一会儿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穿着幽州王府侍卫服侍的人便进来了:
“叩见王爷,宁公子。”
邹小虎一天没见到宁咎,看到他便习惯性地咧嘴笑了一下,阎云舟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身姿笔挺,不像是那些营房里的大老粗,周身都收拾的挺干净的,相貌虽然算不得多俊朗,却也算是不错,给他行礼的时候规规矩矩,看向宁咎的时候目光却带着天然的亲近。
宁咎的性子他了解,对底下的人速来没什么要求,随和的很,很显然这段时间在幽州宁咎和邹小虎的关系定然比较亲近,骑马,簪发,甚至去试验TNT的时候,邹小虎也是宁咎唯一带在身边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大战时,宁咎放他去带队埋设TNT的原因。
想到这里阎云舟心底那隐秘的酸涩感就越发地重:
“你在幽州一役中功绩不小,这个年纪有如此胆识也非常难得,便先到军中任一个百夫长吧,先历练历练,军中之大,总有施展的机会。”
宁咎眼睛一亮,这百夫长虽然是个基层的小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实职,正儿八经的管着一百人,不是什么虚职可比的,他立刻看向了邹小虎:
“还不快谢过王爷。”
邹小虎面上有些难色,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立刻单膝跪地,向阎云舟行礼抱拳:
“王爷,我,我只想在宁公子的身边做个护卫,小的愧对王爷栽培。”
阎云舟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沉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倒是宁咎愣了一下,很显然邹小虎这个选择他没想到:
“我身边不缺你一个护卫,该去军中就去军中。”
在他身边做护卫能有什么前途?这孩子就是脑门发热,邹小虎却一根筋轴了起来:
“宁公子,军中不缺我一个人,您给我家送了粮食还给了我银子让我侄子读书,我就愿意跟着您,您就成全我吧,请王爷恕罪。”
说完他跪在地上便扣了一个头,阎云舟顿了片刻开口:
“倒是个有心的,好,那你便留在宁公子身边做护卫吧,这封赏我给你留着,若是你哪天不愿了,可随时向本王讨要。”
邹小虎立刻喜笑颜开地扣头:
“谢王爷,您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邹小虎出去之后,屋里便寂静了片刻,阎云舟重新拿起了筷子吃了碗里宁咎夹过来的那个肉丸子:
“这小侍卫对你很是忠心。”
宁咎虽然对邹小虎那轴的脑筋有些无奈,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欢喜,毕竟邹小虎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一个愿意这样跟着他的人,这样想着便开口笑道,言语中多了两分自吹自擂:
“嗯,我的眼光怎么会差?那么多的侍卫中我独独选了他,心眼好,做事靠谱,哎,你别看他瘦,可能吃了,一顿能吃三碗饭,,每顿饭光是看着他吃都下饭。”
“你们一块儿吃饭?”
宁咎一边吃一边点了点头:
“嗯,你走了,那院子里还怪冷清的,反正就我们俩,就一块儿吃呗。”
虽然在这里讲究身份差别,但是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宁咎还是更享受那种自在的相处,一个桌子上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还下饭。
阎云舟看了看宁咎提起邹小虎时面上的笑没吃几口便撂下了筷子,宁咎自己没吃荤菜,只吃了素材,看着他碗里还有没吃完的饭开口:
“你这就吃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忍了又忍,哈哈,还是醋了
第99章 总不是看我病的可怜哄我的吧
宁咎看了看阎云舟的碗,看着他也没有吃什么东西:
“怎么吃这么少啊?哪里不舒服吗?”
宁咎看着那个要起身的人,阎云舟的手理了一下衣摆,神色有些寡淡:
“没胃口,你再多吃些吧。”
说完他便起了身,宁咎夹了一个清淡的小菜,以为他真的是累了才没有胃口:
“那吃的也太少了。”
“我的胃口不好,不能让你看着有食欲。”
阎云舟说完便一个人坐到了里间,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放松了不少,宁咎今天比昨天刚回来的时候多吃了不少,吃了两个馒头才撂下筷子。
他一边吃,一边思索了一下阎云舟刚才的话,然后,没懂,他们之前吃饭不也吃的好好的吗?
晚上宁咎吃饱了照常去洗了澡,照常坐到了床边,但是他却觉得阎云舟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他抬手在他的眼前摆了摆:
“怎么了?”
阎云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用力便让宁咎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他那腿哪能压,宁咎赶紧用手支了一下一边的床榻:
“别动,腿你不要了?”
阎云舟的手扣住了他的腰:
“这一个月在幽州过的很开心?”
他微微低着头,声音有些闷,宁咎不懂他这话是从什么地方出来了?
“这是什么话?”
阎云舟的手在他的腰间微微捏了一下:
“你说是什么话?这么久没见倒是也没见你想我,吃的香睡得好。”
宁咎从前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阎云舟,此刻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些好笑,他忽然抬手捏了捏阎云舟的脸:
“你是谁啊?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高贵冷艳的焰亲王吗?”
阎云舟捏住了他作乱的手:
“高贵冷艳?”
这是什么形容词?宁咎忍着笑意,想着这人刚才的反应,一个非常不靠谱的猜测涌现在了脑海里,难道阎云舟介意他和邹小虎一块儿吃饭?
虽然他觉得不是很可能,但是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我说,你不会是生气我和邹小虎吃饭吧?”
阎云舟的眉眼都没抬起来:
“你和邹小虎吃饭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气我看他吃饭下饭,看你吃的少不下饭?”
宁咎想了想好像阎云舟就是从他说看着邹小虎吃饭下饭之后才开始不高兴的,宁咎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阎云舟只觉得是对牛弹琴。
他拎着宁咎就站了起来,只觉得再多和他说一句话他都堵挺慌。
“你躺下吧,我去洗澡。”
阎云舟说完便起身走了,徒留宁咎一个人坐在了床边,看着阎云舟脚步缓慢的背影,他说错话了?
阎云舟出来的时候宁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那眼中竟然还有两分无辜,好似无理取闹的人是他一样,那目光看的阎云舟心中像是被猫挠过一样。
阎云舟走到榻边,宁咎抬眼看他,两个人僵持了一瞬,宁咎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只这一个动作就让阎云舟的心中都软了下来,他顺势坐在了榻上,宁咎开口:
“我说错话了?”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我实事求是。”
阎云舟的手指直接点在了宁咎的额头上:
“你是存心气我吗?把我气死了你再找一个年轻俊俏的,吃饭下饭的?”
宁咎那表情简直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的物种,那一路寡王的脑子终于get到了事情的源头,阎云舟吃醋了?
宁咎拉住了那人的衣袖,眼睛中似乎都闪着光亮: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吃邹小虎的?”
这是真的吗?阎云舟吃邹小虎的醋?这是哪门子的国际玩笑啊?
阎云舟听了这话却骤然从他的手中将衣袖抽了出来,一把拉过了被子便要躺下来,却换成了宁咎不依不饶:
“真的吗?你怎么会吃小虎的醋啊?”
阎云舟一只手压着被子,被戳破了心思他的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不过心念一转便干脆地承认了。
他微微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垂下,他的脸色本就苍白,消瘦的脸颊更显得神色有几分憔悴病态。
“邹小虎年纪轻,身体也康健,不似我这样,我也不过是身份高些,想来你也不看重这个。”
他说完便拉过了被子,准备躺下睡了,反倒是让一边的宁咎有些傻眼,看着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的人,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丝心酸,一股愧疚的感觉爬上了心头,还在心中反复对比了两次阎云舟和邹小虎。
这两人根本就不能比啊,他喜欢的人是阎云舟,看着邹小虎不过就是看着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这怎么比?
但是若硬是比,好像阎云舟说的也没什么毛病,比年纪,确实是邹小虎年轻,比身体,也自然是邹小虎更健康,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宁咎一把抱住了身边的人,脑袋直接搭在了阎云舟的肩膀边上,他侧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你可不能多想,比年纪比身子,那这军营中比你年轻比你身体好的人多了。”
宁咎安慰的话语一出,阎云舟睁开了眼睛,恨不得戳一戳他的脑子:
“你这话是在安慰我吗?还是提前气死我?你好找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宁咎用手堵住了嘴巴,宁咎反倒是虎起了一张脸:
“不许瞎说了,什么死不死的,我找个屁的找?我当年在一众那么优秀的硕博生中都没有找一个,哪就有那么多的人能入我的眼?你当我是找大白菜呢?只要嫩的水灵的?”
阎云舟被他捂着嘴,眨了眨眼睛,听着宁咎的“训斥”,当然宁主任训人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很快声音便缓和下来了:
“再说了,邹小虎那年纪在我们那也就是高中刚毕业,大学都没上,他就是出去打个工都算是童工,一整个就还是个小孩儿呢,我对他有想法那不是犯法吗?
你说说人家孩子跟着我,试验TNT的时候被吓得不轻,幽州一战的时候还能临危不乱地完成任务。
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儿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你说我能不为他的前途想想吗?为他争取应得的奖励不应该吗?”
宁咎越说气势越足,一整个一个义正言辞,说完之后他松开了捂着阎云舟的嘴的手,只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那目光就好像在问:“我说的不对吗?”
阎云舟被他折腾的都没脾气了:
“嗯,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
宁咎趴在了他的身上,阎云舟下意识抬手扶住了他的腰,而宁咎的手却抚上了阎云舟的脸,有些揶揄地开口:
“还有,王爷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有些误解?你的模样哪是单单俊俏小生能比的?”
阎云舟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撒野”:
“你就看中了这张脸,那若是来日我老了,变的不好看了呢?”
宁咎都被他这话给逗笑了:
“王爷也有容貌焦虑吗?”
阎云舟再一次微微垂下眼眸,宁咎一看他这样紧怕他再“自怨自艾”,赶紧抢在他的前面开口:
“老了,不好看了我也喜欢,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喜欢你护卫北境的责任感,喜欢你庇护身边人的担当,喜欢你处事的果决,喜欢你每一次看着我温和的眼睛,喜欢你注视我的样子,岂是什么年轻,俊俏的小生能比的?”
事实证明,学霸夸起人来一样是学霸级别,这一番话,听得阎云舟不说是身心舒畅,起码面上的笑意都忍不住挂了出来,手搂着宁咎的腰,难得傲娇:
“总不是看着我病的可怜哄我的吧?”
这傲娇的话语将宁咎逗得都有些合不上嘴,却偏偏不顺着他说:
“是是是,哄你的,这病人不都是要哄的吗?毕竟这哄人也不交税。”
阎云舟从前倒是没有发觉宁咎骨子里还有这“恶劣”的性子,当下抬起手便照着他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那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人若是哄了,就要一直哄吗?不然病人会闹。”
宁咎身上只有一件寝衣,阎云舟的力道控制的好,其实并不疼,但是却有些响亮。
无端让他的脸有些红,当下就要从这人的身上起来,但是腰身却被那人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
“不好好哄还想跑?”
宁咎被他幼稚的一面逗的有些无奈:
“没哄你,字字走心,句句肺腑,就是喜欢你,旁人一个也入不得我的眼,行了吧?”
一句话让阎云舟的唇角都多了笑意,看着就连气色都好了不少,他松开宁咎,直接扯了自己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睡吧,免得你晚上做噩梦。”
其实他们虽然一直都是同床,但其实都是各盖各的被子,宁咎实在是不习惯和别人盖一个被子,不过此刻他倒是不觉得和阎云舟一个被子有什么不舒服了,索性也就随他了,还不忘挑眉:
“不醋了?”
阎云舟手臂一伸便将人都带到了自己的怀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却是从从善如流地陈述出声:
“你让他教你骑马,让他为你簪发,和他在从前和我一块儿吃饭的桌子上吃饭。”
得,原来还真是不止下饭一件事儿,宁咎有些好笑却也觉得好似也有些道理,不算是醋的毫无根据:
“好好好,你醋的没毛病行了吧?王爷大人,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可以睡了?”
阎云舟这才拍了拍他的脊背:
“好,睡吧,今晚放过你。”
这一晚阎云舟的手一直搂着宁咎,想着这人若是晚上睡觉做了噩梦他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晚上宁咎倒是没有再继续做噩梦,但是睡的也不太安稳,梦境细碎一个连着一个,人很难休息好,在阎云舟的怀里偶尔会发出些哼唧的声音,一旁的人本就因为多年在战场上,睡觉的警觉性高,一点儿动静就会醒。
听到他睡的不安稳了,便抬手拍着他哄哄,没两下怀里的人便又会睡过去了。
原以为这样的休整时间还会持续几天,却不想仅仅是第二天这样的平静便被打破了:
“殿下,王爷,前方去汾河边巡防的一队人马,被汾河上一支船队上下来的人给围剿了,援兵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上船反回了对岸。”
宁咎刚刚同阎云舟进了大帐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李彦顿时皱眉:
“什么?汾河上的船队?哪里来的船队?”
回来的哨兵身上也是一片狼狈,额角都还流着血:
“应该是昨夜趁着天色昏暗停靠过来的,连一个烛火都没有点,黑漆漆的江面上看不到任何的影子,清晨哨兵发现便被围剿,他们的动作很快,撤退的时候我们的人少,没有拦住,请殿下,王爷治罪。”
大早上听到这样的消息谁的心中都窝火,阎云舟坐在了李彦的下首,面色沉静:
“先起来,这件事儿也不全是哨兵的责任,先去伤兵营处理伤口吧。”
“谢王爷。”
这个兵出去之后阎云舟便看向了李彦:
“殿下,若是我没有猜错,汾河上的船队应该是庆阳湖水军的,庆阳湖本并不通汾河,但是先帝时期,汾河的水坝决堤了几次,两岸百姓深受其害。
所以先帝才不得不下旨治理汾河,这才将汾河与庆阳湖连通,庆阳湖的水军统帅叫肖淮,极善水战,这一次哨兵遭遇的水军应当便是自庆阳湖中过来的水军。”
而还不等李彦说话,帐外便又传来了急报:
“报,殿下,王爷,汾河上的两座桥都被对面的大军给砸了,此刻桥已经塌了。”
方才阎云舟还稳得住神色,但是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的脸色骤然大变,宁咎看了看他的神色虽然不知道这桥被毁了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不过还是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
李彦的脸色也已经阴沉如铁:
“他们这是想要拖死我们,这么多天了,倒是终于想到了这一招。”
宁咎骤然想到了为什么他们齐齐变色,在这个时代建桥是大工程,桥塌了,他们没有船就没办法越过汾河。
过不了汾河,那两方势必陷入僵持状态,而大梁朝廷到底是坐拥物产丰富大的大半江山,他们拖的起,但是他们却拖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的直男脑回路,哈哈
不过总算是哄好了
第100章 王爷终于可以休养
汾河岸边,宁咎扶着阎云舟走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河床上,宁咎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汾河,这河的宽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从他们下马的地方便能看到这河面上的最窄的地方的一座桥在对面河岸的那边彻底垮塌了下去。
连着整个桥身都已经陷在了水里,根本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河床上的鹅卵石并不平整,阎云舟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这样的路面很显然对他的身体并不算友好,宁咎能感觉到压在他手臂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别往前走了,坐在这边吧,我近前看看去。”
阎云舟指了指前面的一块儿大石头:
“你扶我到那吧。”
宁咎扶着他过去坐下,便看见已经提前到的李彦手中抱着一个算盘,坐在河岸边的位置低头拨弄着,不知道是在算什么,宁咎抬起手肘碰了一下阎云舟问道:
“哎,殿下是在算什么啊?”
阎云舟瞧着不远处的人叹了口气:
“是在算如今的粮草能坚持多长的时间,漳州,洛水镇,云州的粮仓都有储备的粮草。”
宁咎也在石头上坐下,抬眼望向了那宽广的大河:
“这一处河道就是最近最狭窄的河道了吗?”
阎云舟点了点头:
“是,汾河是最近几个城池的主要水源,此刻还没有到夏季,水量还不是最充沛的时候,早在先帝时期,这条河三年中有两年半都在泛滥,收成减产也就算了,附近的村庄年年都有被水冲走的人。
后来这条河连通了庆阳湖,这才有了这些年的平静,但是水量依旧不小,此处已经算是河道狭窄的地方了,想到另外一处狭窄的口子,少说也走上百里地。”
宁咎抬手挡在了眼睛上,眯着眼睛看向了远处,这个距离实在不算是近,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战役中渡江的画面,强渡大渡河是划着小船迎着对方的炮火创造了战争中的奇迹,但是他们现在连小船都没有。
他又想到了飞夺泸定桥,但是泸定桥首先是一座铁索桥,很显然这汾河两岸也没有任何的铁索,脑海中仅有的两个经典渡江战役都被pass了。
阎云舟看了看两岸的地形,又瞧了瞧那早上发生了厮杀的地方,招来了军中的一个副将:
“着人将军中的几门重型炮运过来,每个100米一门,哨兵每五十人一组,沿着河岸边布防,若是遇到敌袭,不必请示,立刻歼灭。”
“是。”
宁咎转过身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漳州的城中也没有船吗?这样一来我们只能守,根本就无法进攻了。”
阎云舟的眼中也有些郁色,却也没有办法:
“殿下已经派人去两岸村中搜集渔船了,只不过这两岸的渔船都很小,一共也乘坐不了几个人,更不可能在船上架设炮火,无法与庆阳湖的水军相比。”
宁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看到过所谓的庆阳湖的水军,不知道这里的水军的船是个什么模样,但是他完全能想象到这里普通渔民的小船,恐怕就是现代那种细长,做三个人都嫌挤的船,这船说实话就是渡过去了也没什么用啊,载不了几个人,到对岸恐怕直接就被灭了。
没一会儿的时间,李彦抱着算盘走了过来,宁咎起身,阎云舟撑着也要起来,被李彦一把按住:
“阎哥你坐着吧,我刚才算了一下,我们本来的军粮加上这一路上缴获云州,漳州的储备粮,节省些用,是能撑到九月份的,但是这一代的粮食怎么都要九月末,十月初才能成熟。”
说着李彦也有些头痛,眉心都拧着,宁咎抬头:
“所以说,我们的粮食是有大约一个月的空缺是吗?”
李彦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不可能短时间打过江去,而对面的大军也不可能短时间打过来,很显然僵持的必然的。
阎云舟开口:
“蕴火种植能不能扩大范围?”
“这个要问问老师,他是最清楚的。”
宁咎有些没听懂:
“什么是蕴火种植?”
阎云舟看了看他开口:
“就是在屋子里种植一些菜,屋内的温度高,蔬菜可以不受节气的影响,只是产出有限。”
宁咎一扬眉,这不就是古代版本的大棚种植技术吗?他忽然想到了这几日在桌子上看到的绿叶青菜,这本也不是这个季节会有的东西,没想到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反季蔬菜?
“这漳州有这样的屋子吗?我想去看看。”
“下午带你去看看。”
李彦也准备立刻传讯给洛月离,中午他们回去之前,那些大炮便已经被运了过来,正在布设位置,宁咎看了看他们之后忽然顿住了脚步,和阎云舟开口: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看炮火摆放的位置。”
阎云舟知道他不会无故出此言:
“有什么讲究吗?”
宁咎看了看远处的重炮:
“这些炮就是从前安装在城墙上的吧,我大概估算过炮射出去时候的抛物线,应该可以大概测算出,这炮的布设的仰起角度和射程,最好是能够让这些炮火在沿岸形成密闭的防护线。”
李彦和阎云舟都没有太听明白他说的什么抛物线和角度,但是射程他们可以听明白,阎云舟和李彦开口:
“殿下您先回去吧,我陪他去看看。”
“好,那我先回去给老师传信。”
宁咎要了称,称量了火药的平均重量,然后让人拿出了纸笔画出了草图,根据各种角度计算出了大概的最远的平均射程,然后指挥着士兵将这些大炮都安置好,阎云舟全程都坐在一边看着他,目光中自然流露出了欣赏。
“可以收工了,累不累?”
阎云舟笑了一下:
“都是你在忙活我累什么?”
两个人乘了一匹马回去,依旧是宁咎坐在前面,阎云舟抱着他坐在后面,难得不用急切地赶路,五月的天气已经和暖了不少,再不像随州冬日里骑在马上迎着寒风的那种感觉了,微风吹过还有几分惬意的感觉,宁咎轻轻向后仰靠在了阎云舟的身上,开口问出声:
“我们真的要和朝廷打持久战吗?”
阎云舟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庆阳湖水军是先帝当年打造的,历时三年多,我们想要短时间做出和他们抗衡的船只很难。”
“但是现在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这要拖到什么时候是头?”
阎云舟看向了远方,声音微叹:
“最差的情况便是拖到入冬,拖到庆阳湖水军在水面上再无优势的时候。”
宁咎顿住了片刻,他的手握紧了缰绳,第一次他在这个时代感受到了生产力的巨大差异,感受到了人在自然的面前有多渺小,一条河,便能这样轻易拦住他们的脚步。
“我们才打胜了这几场仗,此刻若是被汾河拦住了脚步,从前的优势便几乎都会弱化,等到冬季的时候对方肯定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到时候必然又都是硬仗,而我们这一季的粮食,也未必能够明年一年用。”
宁咎的话客观在理,这个道理阎云舟又何尝不明白,所谓的划江而治,看似是他们将朝廷逼到这个程度,但是其实他们才是会在消耗中变弱的一方,他的目光渐渐定了下来:
“所以,这是最差的情况,我们既然无法打造庆阳湖水军,那么便用法子将庆阳湖水军的船给夺过来,肖淮此人骁勇善战,他绝对不会忍住拉着他的水军在对岸等上半年的时间,只要他敢出来,我们便有机会。”
宁咎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地他忽然想到了近代战争中有名的运输大队长,没准肖淮干的也是这个活也未可知。
几日之前还这一片还打的难解难分的土地,此刻便忽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很克制,在那一次的偷袭之后,对方的水军再没有有过什么挑衅的行为。
此刻的局面虽然算不上多好,但是宁咎心底却有了几分庆幸,突如其来的僵持,让阎云舟终于有了休养的时间。
这一次见面其实他就看的出来,那人的身体状况其实根本就经不起折腾了,他那一身的病痛放在寻常人的身上恐怕连身都起不来,还能如此神色如常,不过是凭着一股子的精神头撑着罢了。
这天宁咎将阎云舟关在了屋子里,然后站在屋子中间,神色非常严肃地开口:
“你坐好。”
阎云舟愣了一下,然后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坐好了,宁咎看着他的样子心底有些好笑,但是面上却丝毫都不显:
“上午我见了一下杨军医,我们讨论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现在军中和对面的僵持,短时间未必会有什么大的行动,你的身体如何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心中有数,从今天开始,我开的药和杨军医给你开的药要按时按顿用。
腿上能少走就少走,好好养一养这些天过度损伤的膝盖,配合杨军医的针灸和热敷,刚才我来的时候也去见过殿下了,他对你的身子一样关心,特意吩咐若无意外,每日和将领的会议都在上午,其余的时间你都用来休息。”
宁咎站在屋子里面好像一个交代幼儿园小朋友的院长一样,阎云舟也听的非常认真,就差背着手了听讲了。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多谢宁大夫安排了。”
自己的身体阎云舟自己也清楚,若是从前便罢了,现在有宁咎在,他又怎么会刻意遭害自己的身子,他总要留下一个还算能走的身体陪着宁咎多去些地方。
再者说,此刻僵持,军中最紧要的不是打仗,反而是内需,李彦才是最擅长这方面的,他也有意想要让李彦在这个时候多收获人心,所以自然不会赶在这个时候出去“抢风头”。
就这样,阎云舟愣是从军中在最忙的一个人变成了在军中最闲的一个人,李彦每日骑着马,跑周边的村子,接见这几座城中的富户,筹措兴建新的大的蕴火种植“大棚”。
而宁咎也没有闲着,他在画机关设计图,他们没有能够比肩庆阳湖水军的大船,过了河就是送死,但是不代表他们不能在江中停靠啊,他的手中的有火药,对方的手中有船,这本就是不一样的优势。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量弱化船只对他们的威胁,而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此刻河岸边布设的火炮的射程是绝不可能到达对岸的,而且因为火炮的自重非常重,机动性很差,所以能够起到的只是威慑和防御的作用,根本不能成为主动进攻的武器。
但是如果他在江面上用船只搭设一个浮桥,或者将狭小的船只变成一个能够在江面上活动的火炮呢?
他可以将动力机关放在浮桥上,再借助火炮,只要他所做的机关的射程远超过对方的射程,那么他们便能对对方的军队产生实质上的威胁。
阎云舟亲自端着托盘过来,看着那个再一次用笔背面挠头的人笑了笑:
“歇歇吧,吃点儿东西,早上就没吃什么。”
宁咎看着他进来,眼睛微微一垂看了看他的腿和他的脸色:
“换了一个精油可有作用?还烧吗?叫你少走路的,让别人送过来不就好了。”
前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骤然精神松下来的关系,阎云舟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烧了两天,周身酸疼的厉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宁咎几乎是不干别的的守在他的身边,就怕高烧引起别的什么并发症。
好在两天的阿司匹林吃下去,烧总算是退了下去,只是到底是病了一场,人还是有些没精神,被宁咎勒令两天不准出门,就连营帐都没有放他出去,军中若是有什么必须和他商量的,也是叫了将领到屋子。
今天算是宁咎松口他可以出门的第一天,这人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阎云舟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还是有些轻咳,但是声音带笑:
“好不容易牢头肯放人,我可是要出来透口气的。”
阎云舟坐到了宁咎身边,目光看向了他桌子上画着的那些东西上,这几天他就看着宁咎在这里写写画画的,本以为他还是在弄之前的那些东西,以为纸上还是宁咎和说过的什么“化学式”,但是这一次纸上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符号”了。
而都是一些线条?横着的,竖着的,还有圆弧?他有些好奇地问:
“这是在画什么?”
宁咎撂下了笔,整个人呈一个大字一样瘫在了座椅上,手中拿了一个阎云舟送来的点心塞到了嘴里:
“我深深的在怀疑我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难道是为了再参加一次高考吗?”
阎云舟拿起了桌子上的纸,上面画的东西他都不是很懂,但是看着好像是抛出去的路径?这就是宁咎说的抛物线吗?
“这个弧线是火药抛出去的路线吗?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啊?”
宁咎吃干净了点心,指了指上面的几个公式和符号:
“这个是x轴,这个叫y轴,这Vx代表的是水平方向上的速度,Vy代表的是竖直方向上的速度,具体就不跟你多解释了,用这些我可以大致算出来,将水平面向江中心推进多少米,再架设高台投射弹药有可能能打到对面。”
阎云舟的目光都难掩震惊:
“就这样画一画就能算出来吗?”
宁咎被他这“没文化”的样子给逗笑了,手撑着一旁的扶手,笑眯眯地开口:
“那是自然,虽然我物理远没有化学记得那么牢靠,但是算出这个还是不难的。”
阎云舟瞧着他这小松鼠一样得意的表情,无情拆台:
“不难啊,那你方才都快把头给挠秃了。”
宁咎…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穿越是走上人生巅峰,宁主任是为了重新学一遍数理化
还在读书的小伙伴别放弃,一旦穿越,你就是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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