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懵懂暧昧
◎备注改成“小狗”◎
【黎潇:明天一起去订礼服吧?】
【黎潇:成人礼你请到你那位冷漠好学生了吗?】
【因因:可以。】
又说。
【因因:他有事。】
明嘉的成人礼在每年十一月的第三周周末, 还有两周的时间。
教室里窗明几净,秋日的气息浓郁。
宋洇瞥了眼天空觉得灰暗低垂,查了天气预报说今日晚间有雨。
【因因:你带伞了吗?夜里有雨。】
【黎潇:带了啊,我那伞艺术品, 天天搁身边呢。】
宋洇想起黎潇那把艳红配绿的油纸伞就觉得好笑, 是她和黎潇一同出游时看到的。
小商贩夸耀自己手绘的伞面举世无双,黎潇品鉴半晌, 吐槽不行, 买了一把自己霍活儿。
画了一株大红大绿的牡丹花, 形神兼具,但就是没有勾画, 远看俗艳, 近看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颜料。
颇为玄妙。
【因因:行。】
【黎潇:你呢?】
宋洇瞅了眼提问,她没伞, 但是。
【因因:我有司机接。】
【黎潇:羡慕。】
黎潇备战艺考, 这些天都要熬到一点才回家,家又离得近, 便一个人走回家。
国际班的课程设置比起寻常的班级更侧重于展现自我, 宋洇听了两节翻转课堂的pre,无聊侧身看落幕般的雨帘,秋雨肆虐,噼噼啪啪落在窗沿,然后花蕾绽放般溅开。
她觉察到桌肚里的手机响了一阵,低头看, 蹙了眉。
司机说孟晚枝临时用车, 要去接宋清予, 时间比较久, 三两个小时可能赶不上,不能来接她。
宋洇倏然烦躁。
家里只有一个司机,拨走了便没有,司机问要不要到公司那边临时叫一个。
【因因:不用。】
宋洇和孟晚枝的感情不算深厚,她心里清楚是宋清予的原因,宋清予的独占欲强,鲜少让孟晚枝和宋洇独处。
孟晚枝要车,宋洇也懒得去干涉,她可以自己回去。
宋洇撂了手机在一边,继续听课,干净的指节敲击在合页的课本,一下下,她突然又变了主意,点亮手机。
【因因:今天我家司机有事。】
傅晏带手机是为了邓清月和那些兼职,有什么消息都要即时回复,现在便宜了宋洇。
少年的消息直到下课才姗姗来迟。
【FY:?】
【因因:怎么办?】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FY:我去借一把,带你回家。】-
傅晏有伞,但前几日遇到些麻烦事,坏了,只得问孙瑞齐暂借。
他走到宋洇班级时大小姐还没下课,坐在靠窗的位置,见他来了微微偏头漾出一缕清甜的笑容,像是一株露水淡玫瑰,清雅出尘。
“傅晏。”
课程结束,宋洇提着课本出门,快步走到他身边。
“送我回家吧。”她眯着眼发号施令。
明嘉附近的街道有些年岁,地面不算平坦,路也窄。
宋洇能嗅见雨水的咸味,无处不在,几乎把她身上棉质的衣服也熏染得透彻。
不像是十一月的雨,倒像是热夏,雨声喧嚣,有如海潮的啸响。
“我妈把家里的司机都调走了,只能找你了,好学生。”宋洇心里头只有轻微的抱怨,不过大抵是知道在傅晏这里什么都能说,再小的情绪都可以告诉他。
她可是他的债主,在傅晏这里倾倒些垃圾又如何。
宋洇偏过头看旁边一身不吭的人,少年校服的垂坠感极佳,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扣在黑色伞柄上,颜色对比分明。
抬眼,少年下颌线流畅,碎发垂落。
傅晏颔首,问:“她没跟你讲吗?或者找个人给你送伞?”
正常人的思路。不过宋洇无所谓评价:“她从不跟我商量。”
孟晚枝从来恃宠而骄,也没担过做母亲的责任。
她是被宋清予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她爱宋洇,但不会表达,也从不考虑怎么表达。
她的世界只要有宋清予就够了。
从小到大,宋洇的世界只有宋清予。
父亲会在公事之余分时间给母亲,剩余给她。
又因为宋清予的名气太大,宋洇只能交那些特殊的朋友,特立独行的,不在意宋洇是谁,只去探究宋洇是什么样的人的。
真悲哀。
“傅晏,我其实还蛮孤独的。”宋洇突然歪了头看向旁边的人,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她深吸,略带释然,“但父亲说,孤独才是成功人士的正常心态,高处不胜寒,要学会享受孤独。”
傅晏偏了眼跟她对视,浅色的眼睛里只半截伞面、雨幕和她。
傅晏一直是站着的,雨伞微微倾斜,刚好遮住了宋洇整个人。
少年没回答,只是停住了脚步。
在离宋宅还有五分钟路程的地方,他们又遇到了上回遇见的那只猫。
那些没有感情的老天降下的雨哗啦啦、哗啦啦,劈头盖脸地把小黑猫前几日的傲气磨灭得彻底,孤独而可怜。
“这么大的雨,猫没家可回。”宋洇蹲下身,去看窄小屋檐下躲雨的猫。
傅晏就弯了腰,把她整个人罩在伞下。
“像不像我?”
傅晏:“不像。”
宋洇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清冽的目光没有雨的缠绵和肆意,只是平和地落在宋洇的身上,“你孤独的时候在可怜他,你是可怜他的人。”
“哦,那像你吗?”
傅晏不说话。
只是问:“要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吗?你家前面的。”
宋洇点点头,想了想。
“可以啊。”
她摊开手让小猫咪进自己的怀抱。
那猫眼瞳跟傅晏一样,是浅淡的棕,看着人时总会觉得澄澈得叫人欢喜。
小猫蜷缩着,没动。
傅晏就把伞垂下,刚刚好遮住宋洇和小黑猫。
那猫似是一怔,试探着伸出爪子拍到傅晏墨蓝色的校服裤子。
“去那边。”傅晏居高临下跟小猫对视。
宋洇不经乐了,困惑:“它听得懂你说话吗?”
傅晏侧了目:“你看。”
那猫扑进了宋洇的怀里。
“哇,真的,它好听话。”少女有几分惊奇。
小巷的车流穿梭不息,霓虹灯被雨幕模糊成光影。
宋洇抱着怀中的猫躲进傅晏的伞下。
经过的大众车溅起雨水,刷拉拉,把泥点子卷起来。傅晏猛然伸手将宋洇拉进了自己怀里,非常大力的拥抱。
宋洇贴到他的校服,有肥皂的清爽香味。
还有些懵。
抬头时,便刚好看到少年漂亮利落的下颌,傅晏凸起的喉结因为突发情况,上移了一点。
还怪性感的,却偏偏又有微妙的纯欲风格。
宋洇一怔。
“喵。”
怀里的猫发出一声不满,少年似乎醒悟过来迟缓松手。
宋洇只觉得心脏在回神那一刹跳得飞速,难言的情绪激荡,又势不可挡。
她应该强势一些,可却只是欲盖弥逊地低下头批评那只流浪猫,“刚刚还夸听话,现在怎么打扰人呢。”
有些埋怨。
低低沉沉的笑声在旁响起。
傅晏失笑,尾音里拖出掩藏的情绪,宋洇抬了头就瞧见黑色伞下的少年,眉眼舒展,薄唇稍勾。
静若止水,却又生动得叫如此雨天也不那么惹人厌弃。
明明雨水缠绵,雨中人的笑容却显得干净隽永,有如山水画。
真是奇怪。
宋洇准备说什么呢,突然觉察到有一双手推在她的后背。
“走吧。”
他的手温烫,抵着她往前行。
其实手臂也虚虚贴着她的身体,但不越界。
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少年身上被雨水晕染得躁动的体温全数传染给宋洇。
有人稍稍低头,说了声。
“我护送你把流浪猫送到宠物店去吧。”
而后若即若离地回到原味,叫她,“可怜别人的公主殿下。”
宋洇一怔,耳尖发烫,羞恼的情绪和震颤的心动感受同时迸溅出来。
呆愣愣地想骂两句,可嘴巴说不出话。
抿了唇,哼了声-
小猫咪被登记入住宠物医院。
宋洇回家洗了热水澡才想起来必须提上日程的成人礼那事。
少女凝脂玉一般的小腿从冒着蒸气的浴室迈出来,还有些试探的味道。
宋洇就包裹了一条简单的浴巾,垂着漂亮的杏眼,看傅晏的头像时还有被他嘲笑的羞恼。
又是叫她公主,这次还是加了两个字。
带着笑叫她。
宋洇认真思考,打开傅晏的信息资料,把对方的备注改成“讨厌的难驯的可怜可恶疯狗”。
一顿,又按下删除。
难驯的疯狗。
删除,修改。
可怜可恶疯狗。
删除。
狗。
删除,添加。
小狗。
宋洇退回聊天框,扑到床上,被松软的床垫稍稍晃动。
冗杂的情绪也跟着此消彼长。
【因因:傅晏,成人礼的舞会,你可以邀请我跳舞吗?】
宋洇瞪着眼,咬着后牙槽,恶狠狠地把消息发出去。
联系人被她置了顶,许久才有新的回复。
傅晏的回信隔了十分钟。
【小狗:刚到家,去洗衣服了。】
小狗、小狗。
汪汪汪。
顺眼多了。
宋洇咳嗽一声。
【因因:所以?】
同一时间有了新的消息。
【小狗:好。】
一个“好”字。
宋洇盯着回复,烦躁:怎么一股不情不愿的味道。
【因因:不乐意?】
邀请这么多次,宋洇的脸都快丢光了,他还敢不乐意啊。
滴。
一声轻响。
回复是一段简短的语音,1''。
“不敢。”
【因因:哦,不敢不乐意,心里还是不乐意。】
语音,1''。
“是不乐意。”
宋洇变了脸色,怒意几乎是一瞬间上头。
新语音紧跟其后,3''。
“换我邀请你,行不行?”
4''。
“宋洇,有机会做你的舞伴吗?”
不是往日里的淡漠无起伏的声音,不含笑意,但是很认真,尾音微颤。
宋洇知道傅晏提问时闭了眼睛,显得紧张。
她不知道傅晏是出于什么心态跟她提。
又有几分真心?
宋洇不管。
少女像是在平静大海上漂流的鱼,颠簸了好几下。
忘记内里关系的繁杂。
一瞬间,心里溢出来好多好多情绪,像是父亲从瑞士带回来的夹心巧克力。
甜的,稠的,满满的。
让人觉得愉悦而舒适。
宋洇把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埋进枕头底下,只有露出的后背,泛着害羞而激动的浅浅粉色。
许久,一个脑袋从被子里爬出来,打开语音键回复。
“也不是不行。”
“看你表现。”
第32章 32:懵懂暧昧
◎郑少是吧?我帮她喝。◎
周六的下午, 宋洇跟黎潇去订了礼服,在高定店里又遇到了郑嘉阳。
“哎,洇洇,瞧, 花心萝卜。”黎潇用胳膊戳了戳跟设计师提要求的大小姐。
宋洇抬了眼, 目光云淡风轻地落在男人身上。
不出所料,郑嘉阳还是一如既往的浪荡样子, 上次说喜欢她, 转头身边又带了新人, 渣的明明白白。
这次的姑娘瞧着眼熟,应该是娱乐圈的, 正挑拣着店里的新货, 要柜姐跪下给她提鞋。
郑嘉阳就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刷手机,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内容, 露出玩味的笑。
“谢谢, 我过段时间来取。”宋洇扫了眼便冷淡地收回目光,她方才已经说完了要求, 此刻合上册子, 悠然起了身。
倏然扬眉,同自己的好友说:“走吧,先回去?”
黎潇眯眼笑笑,说了句“好呀”,明白宋洇的意思。
当作没看见花心萝卜。
郑嘉阳那个普却信的模样,黎潇可看不惯, 她多瞧一眼都会眼睛疼。
宋洇之前评价说, 郑嘉阳身上的油腻拿来沥油, 估计够郑家那一大家子人吃上好久。
黎潇少见宋洇这么明摆地表现出嫌弃谁, 一怔,笑出声,乐了许久。
两个小姑娘默契地选择眼不看为净,抬脚就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
郑嘉阳先看见了宋洇。
“宋大小姐。”
男人音量不小。
一身白西装,身姿俊挺,缓步走到了宋洇跟前。
他扫了眼一旁穿着异类的黎潇,觉得一般,又看向一旁的明艳少女,眼里的不屑沉寂,瞬间浸满了他擅长的柔情蜜意。
青春期的少女变化起来总是快,多日不见,宋洇好像又变得愈发勾人。
少女长身而立,黑裙包臀,裙子短俏,映衬得两条修长的腿更加莹润白皙,清纯又明艳。
只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眼。
“郑少,”宋洇停了步,温和地露出笑容,一副没有想到居然遇到他的模样,“好久不见。”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怪想念的。”郑嘉阳寒暄,“来买衣服?怎么不挑两件就走,是没带够钱吗?”
他关怀备至,又体贴入微。
黎潇在旁边轻嗤了一声,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要不要哥哥帮你刷卡?”
猜的一字不差。
宋洇一顿,笑盈盈拒绝:“不用。”
“不乐意啊?”郑嘉阳打量了好几眼,“不是说你们女孩子最喜欢买奢饰品吗?哥哥帮你买,不需要什么大回报的。”
言下之意,还是需要回报。
在郑嘉阳的世界里追女孩自有一套体系,他身经百战,觉得这套他创立的行为准则无往不利,没有哪个女孩逃得过。
宋洇之所以拒绝他,不过是因为她家里太有钱,攻略起来更为艰难漫长。
但终究是逃不过他。
只是需要一些方式方法。
正所谓,最为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才是救星。
现在机会来了,他郑嘉阳就是这个救星。
宋洇沉默着不说话,郑嘉阳就当她害羞,名门出生的矜持叫她羞于开口求人。
正巧他带的小明星选好了高跟鞋过来,柔柔问他怎么了。
郑嘉阳耐心解释:“朋友家的妹妹,遇到些苦难,需要照顾照顾。”
他笑起来风流,眼底是金钱缔造的优越感,闲说:“走吧洇洇,你要买哪个,哥哥帮你付?”
面上大方,挥手时露出指节上的骨节,价值连城。
他可以预见宋洇的羞怯和为难。
可没曾想,宋洇清丽的眉只是微蹙,嘴唇的弧度没有一丝,倏尔粲然一笑,从自己随身的Togo牛皮小包里抽出一张黑卡,语气平缓:“我说了,不用。”
少女撩起眼,眼底清亮。
掷地有声。
这张黑卡就是最好的佐证。
黑卡是高定店里的最高级别用户的身份象征,所享有的优惠不仅限于高级定制,还可以到店记账。
也就是说,就算是不付款,宋洇也可以随便拿走衣服。
故而郑嘉阳付款的行为举动不亚于自取其辱。
郑嘉阳显然是知道,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心头瞬间生出几分恼意。
“郑少,这——”一旁的小明星没什么眼力见,懵懂地开了口,反应过来才姗姗地笑。
郑嘉阳面上更加不好看。
“宋洇,你是不是非要跟我过不去。”郑嘉阳上前一步。
他本就生得高大落拓,此时逼到少女跟前,阴影便全然将宋洇笼罩住,压迫感十足。
“没。”
宋洇只是纯粹地不喜欢郑嘉阳这个人。
“你这是在羞辱我。”笃定的话没什么起伏。
郑嘉阳自负又骄傲,一而再地在宋洇跟前丢面子,哪怕是再好的脾气都被锉磨。
宋洇不发一言,至始至终都扬着清浅的笑容,倒像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郑嘉阳,麻烦让开,我们要走了。”
她漆黑的眼眸纯洁无暇,却也有叫人无法拒绝的威慑力。
郑嘉阳没动。
宋洇倒是懒得计较,带着黎潇扬长而去。
“宋洇。”
身后又是男人的声音。
“我有你追的那个穷小子的电话。”
“不就是羞辱人吗?你会,我也会。”-
京城自是一派繁华盛景,广厦华宇,车如川流。
市中心的君晤会所尤胜。
水波般的灯火,高朋满座的隆重,郑嘉阳订的雅间合上门,喧嚣瞬即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光怪陆离的灯光照亮一排排价值不菲的高度数酒水,像是梦游人遭遇的奢靡梦魇。
傅晏接到电话时尚在新找的奶茶店打工。
找他的是之前兼职的带班,让他现在立刻过去。
他隐隐料到不是好事,拒绝了。
下一秒,手机震动两声,置顶给他发了消息。
【因因:过来。】
秋日风寒露重,黑色冲锋衣在行动时无意褶皱。
傅晏下了出租车,便径直迈入会所。
飒飒北风被扔在后头。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落在最后一道门上,把手随着手劲儿按下,发出解锁的“咔哒”声。
一切映入眼帘。
“哟,来了。”
郑嘉阳身边的小明星还在,宋洇却叫黎潇先行回家。
两个人分坐在雅间的左右两块沙发,遥遥相望。
白色西装的男人搂着情人的腰,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嘴角努了努门口,语气依旧风流。
“宋大小姐,看,你毕生的耻辱来了。”
在诡谲的昏暗雅间,有人这么说。
宋洇看向傅晏,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冲锋衣,黑衣黑裤,碎发因为来时仓促散乱得明显。
她很少见得没打招呼,就是看着他。
“傅晏是吧?”郑嘉阳来了兴致,丢了一旁的小明星,双腿交叠,撑着下颌玩弄深色玻璃茶几上的骰子。
一投,骰子螺旋一般兜转,然后倒地不起,露出最后成定论的点数。
墨蓝的六。
绝佳的好运势。
傅晏没搭理他,走到茶几旁,垂眼扫过嚣张的郑嘉阳,然后将目光落在黑裙少女的身上。
“宋洇。”
他叫他。
清哑的嗓音在沉寂昏暗的房间里,在她的头顶响起。
宋洇深深吸了口气,没有搭理傅晏,而是询问郑嘉阳。
“郑嘉阳,他人也来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卑不亢,听不出悲喜。
郑嘉阳亲手搭建的戏台子,哪儿有那么容易让它才开幕就谢幕。
他将手里头的骰子随意地扔进垃圾桶,就是丢垃圾。
目光悠然:“宋大小姐,没什么获奖感言吗?我可是头回见啊,你也有不被人喜欢的一天啊。”
他闲闲评价,悠然自得。
宋洇却起了身,少女仰着头冲傅晏说:“走吧。”
脚步未迈,身后是平静的警告。
“宋洇,你敢走一步,我就把你和这个穷小子的事告诉宋家,你父亲溺爱你,尚且不一定容忍得下,更别提自诩清流的名门宋家。”
郑嘉阳随手开了一瓶伏特加,在大号的玻璃杯里盛满。
他穿的黑色皮鞋在地面摩擦时发出轻响。
哒哒哒,缓步走到宋洇的跟前。
“你父亲当年和你母亲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宋家一度不认你父亲,时至今日宋家长辈和你父亲也有心结在。大小姐,你说我把这事告诉宋家人,他们怎么想?”
一顿,轻笑出声,手中杯盏透明,酒水香醇摇曳,问:“你也不想因为你的事,让你父亲难堪吧?”
宋洇冷眼看着郑嘉阳。
“所以,你想如何?”
郑嘉阳伸了手,命令:“喝,然后给我道歉。”
男人凑到宋洇的耳旁,笑得暧昧而无情,“大小姐得长长记性,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宋洇没动,问:“如果我不呢?”
郑嘉阳眯眼,歪了头,“否则,我能把你的事说得更为难听、逼真,你说,名门宋家容不容得下第二个宋清予。”
气氛瞬息凝滞。
郑嘉阳端着玻璃杯高高在上,垂眼看宋洇,宛若睥睨。
他自认为抓住了命门。
心里是纯然的报复人的快感,几乎要没顶。
他脑子里想象着可能的场景,宋洇的哀求、眼泪、求饶,还有他期盼已久的道歉和忏悔。
独独没有接下来发生的。
那双冷白的布满青筋的少年的手几乎是突然出现,猛烈的气势叫郑嘉阳反应不过来。
少年人在他的眼里脆弱得不堪一击,就连眼眸颜色也浅淡,那眼神又轻又薄,在蒙昧不明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寒刺骨冷刃般的威胁感,几乎可以贴着皮肉,割出残忍淋漓的鲜血。
“郑少是吧?”
一顿,傅晏眯眼看他,薄唇一抿,薄薄的双唇轻扯。
露在黑色冲锋衣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与绝望般的力量感,从郑嘉阳的手下彻底地夺走了那杯烈酒。
“我帮她喝。”
话毕抬手。
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第33章 33:懵懂暧昧
◎我出格了,公主殿下◎
杯酒下肚, 郑嘉阳哑了声。
“你——”
他瞠目结舌,没有想到这个穷小子敢和自己较劲。
还未找回自己的声音,倏然听到一旁清冷的女声。
“够了。”
宋洇撩起眼,眼神里的冷漠与警告让他清醒。
“郑嘉阳, 你是不是想死?”清甜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少女白玉般的手从傅晏的手中接过玻璃杯, 弯腰,狠狠拍在玻璃茶几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郑嘉阳舌头有一瞬的打结, 冷声想反驳:“宋洇, 你就不怕——”
话还未尽,听到一声轻嗤。
大小姐露出明艳的笑容, 比俗世的红玫瑰还要娇艳欲滴, 恐怕无人能与之媲美,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半丝半毫的瑕疵。
少女明明在仰视他, 却仿佛他被人睥睨, 是那般的毫无畏惧,全然高贵。
“你是蠢吗?”
一字一顿的疑惑清晰, 她歪头问他:“郑嘉阳, 你以为我父亲和宋家当真不知道吗?”-
君晤会所外,秋风融入夜色,月光融融。
宋洇心头还有气。
她喊傅晏来是为了看郑嘉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想看看傅晏的表现。
至于结果。
“有没有醉?”少女面沉如水,拦住了少年的去路,她的手指揪着傅晏的袖角, 有几分不高兴。
郑嘉阳点的伏特加是俄罗斯进口的, 君晤会所最烈的酒种, 60度。
一下子喝下去满满当当的大杯, 就算是老手也受不了,会烧胃。
更何况傅晏。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喝酒,但想来不可能是熟手。
傅晏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皮肤依旧冷白,浅淡的眼睛静静地落在她身上,脊背笔直,腰腹埋进深色长裤那段会精瘦些。
他面色如常,依旧是沉默,气息却很缓也清晰,像是葱绿山谷里的长风,一呼一吸,似乎对应着这具身躯在黑色冲锋衣下胸膛的起伏,每一声都清晰。
诚实地告诉她:“喝醉了。”
明明是如常的声调,在宋洇的耳中却听出一丝服软。
可宋洇不吃这一套。
少女冷冷看着他,声音也冷,质问:“喝醉了你还喝?”
傅晏是真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人。
傅晏做事极端而果决,像是一把开膛破肚、锋芒毕露的玄剑,他不时时鸣啸,但一出鞘,便是两败俱伤。
少年思考问题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些。
还是清冷的样子,给出了回答:“你喊我来,就是想让郑嘉阳下不来台。”笃定的语气。
这是事实。
但宋洇没有让傅晏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傅晏就已经低了头,镇静却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宋洇,如果我能喝,你会希望我喝下去,这是理智考虑下最好的选择,你会希望这样,不是吗?”
秋风飒飒,吹动路两旁的梧桐树,宋洇觉得冷,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来。
她深切意识到傅晏是喝醉了,平日里这个人不可能跟她这样说话。
宋洇瞪着他,气愤的情绪憋在心里,反问他:“那你能喝吗?”
少年语气坦诚:“不能,酒太贵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喝。”
宋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勉强稳住了心绪,问他:“难不难受?”
以往宋清予应酬喝醉了酒,吐得难受,会四仰八叉地躺在家里客厅的欧式沙发,说些胡话,然后抱怨句“太难受了,以后再也不要喝酒”。
而现在,傅晏身上沾了太多的酒气,湿热的气息像是海浪裹挟的腥咸,让她显得潮湿。
他整个人都在威士忌的气息里。
冷淡的喉结就在她的视线中间,沾染了湿意,纯欲而性感。
他没回答。
只是错开了和宋洇的目光,说:“我先回去了。”
宋洇平声问:“今天不去医院了?”
傅晏闭了闭眼,轻声:“我不想让我妈看到我这样。”
他抬脚就走,孑然一身,像是毫无留恋。
宋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上来,像是遏制不住的要突破山口的火山岩浆。
在后面扬声叫他:“傅晏!”
一字一顿,再好的名门淑女也会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展露出不一般的一面。
宋洇没再像以前那样冲到他跟前,只是在原地等他。
夜色下,少年的身影单薄,身型落寞。
宋洇:“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什么?”傅晏回眸。
“我问你,难不难受。”
话是载着强烈的怒意,可是说出口,宋洇才发现自己充斥怒意的心脏被揉杂得疼痛。
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容没有波澜,眸似清潭,浅淡温纯,就站在不远处看倨傲的大小姐,眼中,背景车流如织繁华如梦,人却只有她一个人。
宋洇恍若产生了错觉,仿若时岁匆匆,傅晏贫瘠的世界里只有她。
真是少见的深情错觉。
“宋洇,”少年清沉的声音从不远处被凉风吹来,他很平静地请求她,显得可怜,“能送我回家吗?”
“我太难受,有些记不得回家的路。”-
傅晏家在老城区的顶楼,破败的楼房上了年代,墨绿爬山虎肆意生长,榕树比五层楼还高。
黑暗的楼道尘埃铺陈,有青苔的潮热霉味。
宋洇虽然知道地址,但还是第一次来他家。
这一路宋洇就在前面走,傅晏在后面像是个高大缄默的尾巴,静静地跟。
傅晏到家时已经睁不开迷蒙的醉眼,宋洇在前头走,要停下来等他,他才能跟上来。
“我不留你了。”在楼道口,傅晏终于出了声。
他摸出家门钥匙,研究了好一会,才把门给打开。
大小姐明艳的脸上露出不情愿,撩起眼看眼前人,质问:“我把你带回来,你就这么感谢恩人?”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陈设。
简单的两室一厅,房间窄小,但打扫得干净。
玄关处放着一沓鲜艳的传单,用彩色长尾夹固定,是兼职的信息。
宋洇环顾了四周,又重新落在傅晏身上。
他酣醉时像旁人微醺,没有太多醉酒的真实感,眼睛只开了一条缝,狭长而迷人,嘴角轻扯,缱绻地笑,湿热的气息让他像是个成年人一样野性而张扬,他贴着门看明艳的少女,“宋洇,你不仅是恩人还是债主。”
语气慵懒而惑人,“但还是别进来了。”
宋洇狠狠地瞪着傅晏,像是穷尽所有的冷漠情绪。
恩人有自己的脾性,问:“如果我偏要呢?”
傅晏闭了眼,眉间闪过迷蒙的痛苦神色,薄唇轻启,告诉她:“好。”让开了道。
宋洇一怔,听到少年的声音。
“但我真的扛不住。”
她一惊,连忙上前,握住傅晏的手,问:“怎么了?”
一捏住傅晏的手,宋洇才发现烧得厉害,像是在火炉上反复烫过,躁动得连黑色冲锋衣里露出的手臂青筋都在跳动。
傅晏不说话。
他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晕,想睡。”
人喝醉了酒会麻痹小脑的平衡中枢,傅晏抵着门板就是因为找不到平衡。
他像是颠簸的船,在海上迷失了风向又遇见风浪,没有安全感。
宋洇抬手想摸摸傅晏的脸进一步确认,却先一步被傅晏逮住。
骨节分明的手冷感却又滚烫,像是火种,只要挨上她,便也能将她一起点燃。
傅晏的手指因为酒精的刺激没有意识地稍稍蜷曲颤抖,然后用力,与她十指相扣。
宋洇睁大了眼睛,心脏猛烈一缩。
伏特加的热烈和衣服上浅淡的皂香揉杂,势不可挡地入侵宋洇的鼻腔,将她整个人笼罩。
这味道有种矛盾的不协调感,嗅起来刺鼻却也叫人沉醉,在引诱人沉沦。
傅晏以他们紧扣的手为基点,颇为放任地放松了身体,扑倒在宋洇的怀里。
少女懵懂而迟缓地抱住傅晏。
她觉察到傅晏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毛茸茸的,像是可怜的小狗,如果她捏两下就会发出求饶也听话地嘶叫。
少年的身体有力而精瘦,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我站不动了,宋洇。”
她听见傅晏这么说。
宋洇的心脏在狂飙,她被吓了一跳,身体被触碰时就在发僵。
宋洇也跟着闭上眼睛,呼吸都变得小心,软声问:“傅晏,你酒醒了之后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回答一顿,带着气声,“不知道,没喝过。”
心脏跳动得剧烈,震得宋洇浑身酥麻。
她还和傅晏紧扣着手,只是已经随意地垂了下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竟然是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
奇妙的体验就像是遇到了午夜绚烂的烟花。
你永远不知道原来贫瘠的烟花筒能放出那么璀璨热烈的刹那芳华。
在荒芜处永恒。
傅晏补充了回答,他现在思绪很乱,所以说话时连停顿都有些小错误,“我酒醒了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宋洇一呆:“什么?”
“告诉你,我会不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
宋洇突然想笑,便真的笑出声。
她笑得爽朗,发自内心。
又听见在耳边的声音,“我不该这样。”
少年的声音是贴着耳朵发出来的,梦呓般,带着轻微的颤,能把人心脏都揉搓得柔软。
宋洇自然地搂住了傅晏的腰身,又烫又紧绷,就算是放松的状态也依旧坚硬。
“我出格了。”
有人在少女的耳畔,哑着声音,做梦一般说:“真是抱歉啊,公主殿下。”
第34章 34:懵懂暧昧
◎冬天你会陪我一起过吗?◎
滴。
收到消息的时候宋洇在家中的书房研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垂眼看亮起的手机。
她早上起来就给傅晏发了消息,一直没有回讯。
【小狗:醒了。】
宋洇撑着下颌有些嫌厌,吐槽。
【因因:这么晚啊?】
【小狗:嗯。】
又说。
【小狗:都记得。】
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反应过来傅晏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宋洇心头一颤。
傅晏信守了承诺。
他在说他答应她的事。
——告诉她酒醒后还记不记得醉后所作所为。
少女倏然一笑。
打字回复。
【因因:那还难受吗?】
【小狗:好多了。】
坏脾气的大小姐悬在心头的事终于放下, 但又不想轻易饶人。
【因因:哦,那就好。】
【因因:等会儿有安排吗?】
【小狗:去新开的奶茶店兼职, 在明城路33号, 十二个小时, 到午夜。】
【因因:好吧。】
他还是很忙。
尤其是邓清月转入军.区医院后,住院开销成指数级别增长。
宋洇有一瞬间的心疼, 不过不妨碍她逗他。
【因因:那傅晏, 可以给我复述一遍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突然的提问居高临下,颇为骄纵, 但宋洇就是有任性的资本。
她现在可是傅晏的债主和恩人。
滴。
收到新消息。
对方回了一个标点符号。
【小狗:。】
【因因:?】
宋洇能够想象出傅晏欲说又噤声的模样, 下颌线分明,侧脸撇开不与她对视。
只余下视觉中心的喉结, 孤零零的, 形状明显。
怪好看。
【因因:你回我句号做什么?】
傅晏的回复来得很快。
他说。
【小狗:不知道说什么,但应该要回复。】
宋洇被他逗笑了。
询问。
【因因:所以句号等于已阅?】
【因因:我不喜欢。】
【小狗撤回了一条消息】
宋洇的心情好了许多。
【因因:对了。】
【小狗:怎么了?】
【因因:成人礼,我给你也定了礼服。】
【因因:你表现不太好,但是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了。】
【因因:请记得来找我拿哦,好学生。】
宋洇的成人礼礼服是定制的,在她最喜欢的一家店。
一条黑色鱼尾裙, 不算保守, 但设计得清纯。
至于配套的手工西装, 宋洇只看过式样, 并没见傅晏上身的效果。
她想给自己留点惊喜,毕竟礼物的美好就在于亲手拆开的过程。
宋洇期待了很久她的成人礼,可从未想过她会缺席-
那日清晨,天未破晓,白昼没有诞生,万事万物沉寂于迷蒙黑夜。
宋洇尚在睡梦中,倏然被人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连续的敲门声沉闷、空洞,像是敲打在人半睡半醒的灵魂之上,要把身体凿出一个巨大的洞。
“谁?”宋洇随意地整理仪容,开了门。
孟晚枝一身宽松的睡袍,全然没个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样子。
她形容散乱,捂着嘴,眼睛一红,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半是哭腔:“洇洇,你爸爸……”
娇嫩的皮肤被她用手反复揉搓弄出红痕,惹人怜惜得紧。
宋洇问她怎么了,孟晚枝哭得不成声,呜呜咽咽听不清楚说什么。
许久,才语无伦次地讲了宋清予出车祸的事情。
宋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停滞,心脏冰冻停止。
她知道拉着孟晚枝问不出所以然,安抚了母亲,瞬即给Heinare小姐打了电话。
“洇洇小姐,不必担心。”
Heinare小姐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语气急促,但不算乱方寸。
“先生还好,这次出行选用的德系车,安全系数较高,也有安全气囊保护,并没有伤及先生肺腑这些重要器官,只是玻璃碎片伤到了身体,他本身有遗传性的低血糖,失血偏多暂时昏迷。”
“我知道了,”不幸中的万幸,宋洇松了口气,“Heinare,辛苦你了。”
灯火通明的宋宅,宋洇迅速换好衣服,发现手机提醒里接连不断的询问,来自父亲的生意伙伴还有诸位宋家的长辈。
一开始是打电话询问,后来发现占线,干脆都给她发短信,不过短短几十分钟已经显示99+。
一缕烦躁的情绪像是火星见着了易燃的酒精。
宋洇偏了头,侧脸冷漠,问一旁不知所措的孟晚枝:“你和其他人说了?”
孟晚枝一怔,垂了眼,有如被风雨淋湿的颓唐娇花,抹着泪回答:“没,是刚刚宋家那边打电话过来问的,问是不是有情况。我没说你爸爸的事,只说了家里没事。”
宋洇听着孟晚枝委屈的声调,一时无奈,她都能听出来孟晚枝的哭腔,又是凌晨,天都未亮,孟晚枝能接到电话就已经是告诉人家宋清予出事了。
宋家那些人精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
宋洇心里清楚孟晚枝不会处理那些繁杂的东西,Heinare小姐虽然在,但更为需要压住的是宋家这边的人。
只能是她。
宋洇换了身干练的小西装裙,先去总部确认了公关部的决策和情况,前前后后处理了几十个文件,又开了一场发布会。
忙完这一切,她去了一趟宋宅,往日里安分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揪着她刨根问底。
等去医院探望父亲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高级病房里,俊朗的男人陷入了昏睡,眉头紧锁,唇色因为失血而泛白。
“宋先生下午一点的时候醒了一次,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需要静养,不能过度费神。”
高级病房的护士是个温和的四十岁阿姨,将相关的情况转述给宋洇。
秋日昏黄的光从窗帘的边隙爬进来。
宋洇瞥了眼父亲脸上零星的划痕,心定了定。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妈,吃东西了没?”宋洇问陪同了一整天的孟晚枝。
女人已经哭得眼睛肿起来,失神地听完宋洇的提问,摇头,然后又点头,再摇头。
宋洇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气愤的情绪被掩盖,只觉得好笑。
“我等会叫阿姨做了送过来。”
孟晚枝嗫嚅,拒绝:“不吃,我要等你爸爸醒过来。”
她抱着宋清予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和缱绻爱意。
宋洇没说话。
深深看了一眼孟晚枝,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
“Heinare,你吃了吗?我等会让家里阿姨做晚饭,给你也备一份吧。”
病房外,满头灰发的女士还在安静地处理消息。
她旗袍外加了短披风,往膝盖上架了笔记本电脑,嘴巴里叼着燃了半截的女士细烟,抬眼,笑说:“我方才在楼下便利店买了饭团,洇洇小姐你自己吃吧。”
她身侧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已经被她熄了五根云烟。
“行,”宋洇也不强求,“公司那边的事拜托你了,父亲明后天的行程能换人则换人,不能换先延期十天,具体情况等明天父亲醒了再说。”
“好的,记下了。”
Heinare温和浅笑,熟练地打开办公软件检查宋清予的行程,排查信息,突然发现了什么,眯眼捻了烟。
“对了,洇洇小姐,今天是你们学校的成人礼吧?”
成人礼。
当心神归位,宋洇一下子就想起了傅晏。
她没有参加。
宋洇想起自己那条挂在衣柜里早就熨烫好的鱼尾裙,她配了去年父亲从西班牙拍卖会上带回来的深海珍珠首饰。
又想到了傅晏的西装。
他有没有去。
宋洇全然忙忘记了这件事,她今天没怎么看手机,只顾着跟随公司的公关部部长四处奔波,几乎把后脚跟都快磨破。
垂眼,才发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有诸多未读消息。
大多来自黎潇。
【黎潇:洇洇?今天成人礼你没来吗?】
【黎潇: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黎潇:傅晏来了哎,他说他是你的舞伴。】
【黎潇:宋洇?】
【黎潇:还有二十分钟散场了,宋洇,你是不是家里有事?】
【黎潇:微信电话未接通】
【黎潇:散场了,傅晏走了,我也走了。】
【黎潇:宋洇,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她说你家出了事,看到消息回我。】
……
漫长的走廊上,少女微蹙眉,看了眼和傅晏的聊天记录,没有新消息。
又翻查了通话记录,没有来自傅晏的。
宋洇给黎潇打了电话,问了傅晏的情况。
“他去了啊,说了是你的舞伴。”
黎潇更为关心宋洇家里的情况,对于成人礼上的事能简要带过便不展开。
宋洇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得冻人。
大抵是白天处理乱七八糟的事宜太累,她摆了一张严肃的扑克脸一整天,此时很难再去维系出一副虚假的温和有礼的模样。
“有没有人为难他?”宋洇在意这个。
黎潇一顿,没说话,一阵讪笑。
答案显而易见。
宋洇深深地吸了口气。
傅晏真的参加了宋洇的成人礼,从开场到结束。
没有见过他穿定制西装的模样,宋洇只能模糊地在脑海里描绘他的模样。
该是像个骑士。
只是公主本人没有到场。
“我知道了。”
宋洇道了声谢挂断电话,心中五味杂陈,转而拨了一通新的。
嘟声响后被拨通。
很漫长的寂静。
就如同医院玻璃窗外的夜色,树木轮廓凌厉,淡青的弯月似锋利尖峭的镰刀,疏冷至极。
许久,是傅晏先开口。
清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宋洇。”
宋洇抱着手臂,站在窗边,单薄的身影有几分落寞,哑着声音告诉他:“我家里出事了,所以没去。”
“嗯。”
很轻的回答。
傅晏的四周安静。
什么声响都没有。
“你去了吗?”宋洇深吸了一口气,垂眼问他。
“去了。”
平淡的回答。
“去了?”
宋洇的情绪有些失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很生气。
恼怒像是爆发的火山,把她的理智彻底淹没。
“傅晏,你去了就没发现我没去吗?你问都没问我?”她冷声质问。
“就不打电话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去,为什么耍你?”
宋洇从凌晨两点忙到现在,眼睛又酸又涩,忙得脚不沾地,积攒了一天的愤怒、委屈此时此刻都宣泄了出来。
他为什么不问她?
就在那里被人欺负?
就在那里跟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然后嘲笑被宋家的大小姐抛弃吗?
傅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许久跟她说:“宋洇,看短信。”
清朗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宋洇扬声的质问生出怒意。
宋洇皱眉,开了免提,去查看手机的信息。
冗杂的来自各路亲朋好友的询问信息翻到一半,夹杂两条被宋洇忽略的讯息。
【傅晏:出事了吗?】
【傅晏:出事的话,祝平安。】
“你不会无故缺席,一定是有事,打电话怕吵到你,就发了短信。”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回荡少年的声音。
宋洇一怔,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今天太忙太累了。
妈妈根本没办法帮她分担,宋家的人又如狼似虎,最终做决定的终究只有她。
宋洇还没有真正地成长为一名独立的名门淑女。
她今天表现得很好,但还是会觉得害怕与悲伤。
宋洇仰头看天花板,让眼泪不掉下来。
傅晏是把她看透了。
宋洇没由头地乱想。
他是不是还知道她现在想哭?
宋洇知道,她现在嗓音都变了,就和孟晚枝一样,谁听不出来。
宋洇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哭腔,但大小姐不可能掉眼泪的,只是听上去又软又悲伤。
她转移了话题,“傅晏,你去打工了?”
“嗯。”
他一直在旁听她的宣泄。
傅晏告诉她:“在奶茶店。”
宋洇好奇:“为什么今天奶茶店这么安静?没有客人?”
“奶茶店很吵,我跑到外面和你讲话。”
宋洇一怔,心脏像是一块面团被人揉搓,疼痛又温暖的感觉从心脏涌出,牵连整个身体。
她难受得浑身都发软。
那些被埋葬的奇怪情感开始理智不住。
眼泪又想掉出来。
他明明不喜欢她的,为什么要出去跟她讲话?
显得小心翼翼。
窗外,秋叶在夜风中飞舞。
“宋洇,冬天要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大抵在同一轮弯月下,跟宋洇看到了相似的景象。
宋洇鼻子发酸,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问:“冬天有什么好的?我喜欢夏天。”
傅晏笑了。
是胸腔震荡时发出的低沉笑声,很苏,叫人心脏都柔软。
“可我喜欢冬天。”
“为什么?”
宋洇知道傅晏在找话题。
理智地告诉她,傅晏算什么,不过就是打赌的时候看中的一个还不错的人。
她接近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胜负欲。
只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一时的盲目和新奇感。
“因为扛过最冷的冬天,就会遇到生机。”
回答有些晚,却像是在黑暗中遇到的一束再明亮不过的光。
倏地,宋洇听到电话那头的询问,非常虔诚:
“宋洇。”
“冬天,你会陪我一起过吗?”
清晰的吐字让人想起他们在一起时发生的所有亲密与热烈。
是荒芜之中的唯一亮色。
“啊?”她假装没听清。
一声笑。
“我说,冬天一起过吗?”
心间卷起热潮。
宋洇的手不自觉抵着心脏,听到咚咚的声响,像是要破开躯壳跳出来。
她终于忘了要去克制泪水,也不用强作镇定。
因为少女的心里只记得那句提问。
那一瞬,宋洇的心绪宛如杂草,一生长便是漫山遍野。
莫名地,她开始对于往后余生所有的冬天,都有了期许。
第35章 35:再度暧昧
◎公主不必垫脚,他会为你低头◎
奥斯陆的冬天。
七年后。
不同于其他季节的明朗色调,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接连好几日挪威都下了大雪,雪幕纷繁,白雪堆积,交通不便, 致使好几个商务会谈暂时耽搁。
宋洇睡醒了午觉, 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在窗下,慵懒披散长发, 脑袋还有些晕。
好像还在梦中。
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傅晏同她说的。
他最喜欢冬天。
清醒了过来。
奥斯陆的十二月下午三点出头就已经是傍晚, 天空打腮红似的弥漫晚霞。
女人起了身, 宽松的羊毛衫裙垂到细瘦的脚踝,冷艳中隐透温柔。
客房的门口摆着上回傅晏给她买的高跟鞋, 一共七双, 按照高矮顺序排列整齐。
宋洇扫了一眼,没再多看。
周玉笙的态度宋洇已经清楚, 关于周氏药业和该如何还周玉笙的恩情, 她也想明白了该如何处理。
打开房门,橘黄色的暖光灯照亮她单薄而美丽的身影。
像是打开属于自己七年后的世界。
“宋小姐, 您醒了。”
厨房的小茶壶发出嗡嗡的鸣响。
管家李叔正在煮红茶, 听到动静,抬眼微笑同她问好。
“傅晏呢?”宋洇环顾四周,搜寻了许久没有看到想要找到的人。
“先生出去了。”
李叔温声补充解释:“葡萄酒公司的总监Mr. Einstein临时邀请先生去府上作客,本来是想带宋小姐一起去的,但是当时您在睡觉,就没有扰您。”
宋洇的脸微泛红。
在傅晏身边, 她总是忘记了自己只是个生活助理。
这几日因为下雪商务事宜延后, 她仗着傅晏不会对她发脾气, 人也散漫起来。
轻轻咳嗽一声, 知趣地没再问。
宋洇记得这位Einstein先生,是个微胖的德国小老头,热情好客,推销自己公司的酒品之余,热衷于邀请客户到自己的家中赏酒。
她提前做过功课,对于Einstein先生的性格有了解。
只是没想到傅晏成了他的新目标。
宋洇用过午餐给傅晏发了消息。
【因因:葡萄酒怎么样?】
她很体贴地从酒的品质入手提问,是告诉傅晏她醒了、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是在关心他。
傅晏的消息回得延迟。
【FY:醒了?】
【因因:嗯。】
【FY:酒还不错。】
宋洇垂着眼看傅晏那个空白的头像框,明明什么内容都没有,可就是让她忍不住心里发软发甜。
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不错”,可以想见那该是有多好。
宋洇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傅晏帮她喝了一整杯伏特加的样子,失笑。
他那个时候连酒都不会喝,但现在已经能够在名流圈里被人敬酒、请求品鉴了。
宋洇抬眼看窗外,银装素裹,不见一丝生机。
怪无趣的。
她又叨扰他。
【因因:还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FY:前调是湿润森林的清新香味,中调偏酸,有橘子的酸甜,刺激到味蕾的时候转甜,像是晒干的玫瑰花瓣碰上干净的麦芽糖,回味的时候有沉香木和雪松的香。很有层次,也很高级。】
他回答的认真。
又说。
【FY:带给你,你会喜欢。】
宋洇眨了一下眼睛,她起床后随意将长发挽在一侧,连唇脂也没涂,素面朝天,显得居家又温婉。
她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就像是在自己家。
宋洇静静地看着傅晏的回答,有几分心软。
这么多年,除了母亲,又有人惦念自己。
宋洇就突然冲动,手快问他。
【因因:什么时候回家?】
【因因撤回一条消息】
她跟他讲“回家”,就好像在奥斯陆暂时的住所是他们的小家。
宋洇发完了才觉得太不矜持。
她知道傅晏肯定看到了。
又私心地认为没有关系。
还好这个人是傅晏,不是旁人。
【傅晏:2''】
宋洇不想听。
她起了身四处走,像是不高兴的小陀螺,转来转去。
跟傅晏提“回家”是不是越界了。
这可不行。
李叔托着案板,将白瓷的小盏轻放在茶几上,问:“宋小姐,喝茶吗?”
宋洇停步抬眼,摆手:“不用不用。”
宋洇不渴,她只觉得燥。
回房间套上白色松软的羽绒服和雪地靴,想出去凉快凉快。
李叔关怀她,说:“宋小姐要出门吗?”
又说,“前几天着凉发烧,先生心疼了许久。您还是多注意点身体。”
宋洇埋着头不说话,快步往前走。
走到玄关时,才按耐不住期待,播放了傅晏的语音。
默认的语音模式是听筒播放,不是扬声器。
语音的声音会很小,要贴近了耳朵才能听到。
窸窸窣窣的西装面料摩挲的声音后,是傅晏的嗓音,带了酒后的哑,告诉她。
“马上回家。”
缱绻而温柔,就在耳侧-
雪已经停了好几个小时。
宋洇便架了望远镜在外间看星星。
晴朗的夜空能够看到几百万光年以外的星系。
宋洇沿着北斗七星往更远处追寻,觉得星球燃烧热烈,一切近在咫尺。
她突然想和傅晏分享,打开手机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和打算,锁了屏。
明明才下午四五点钟,周遭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西北风骤然来袭,蛮不讲理,吹得呼啸。
宋洇看见天空中出现阴云,连忙收了天文望远镜的设备进自己住的客房。
回来收剩余的零部件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雪。
冰冷的雪从空中砸下来,像是锋利的刀子,宋洇觉得冷,搓了搓冻红的手,将东西收进包里准备回去。
头顶突然有一把黑伞。
“李叔,我说了不碍事,就一点小东西,很快能收回去。”宋洇轻声带笑,理所当然地回了头,倏然住声。
黑色的西装外套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目光疏冷,却只有她一人,男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傅晏。”
宋洇嗫嚅着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心尖子都在颤,“你回来啦?”
傅晏颔首,就站在那边,许久垂眼问她:“走吧,回去?”自然的语气。
宋洇想起来小时候在雪地里乱跑被宋清予揪住讲道理的情形,她条件反射一副被抓包的模样。
“嗯。”
她很自觉地躲进他的伞底下,然后像是小孩子一样握住了男人的衣袖。
“你回来得挺慢。”宋洇吐槽。
“路上积雪厚重,虽然有人铲雪,但司机仍旧没办法开快。”
“哦。”
宋洇正发怔,突然觉察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错开她的脸摸到她的头发。
“头发上沾了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温烫的感觉在伞下雪里存在感十足。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长发上,伸手,帮她温柔弹去落满的雪粒子。
宋洇不敢动,也不敢抬头看他,便只能微微抬眼看男人衬衫领上冷淡的喉结。
他一定很冷,可手指不经意碰到宋洇的皮肤,才发现傅晏的体温是烫的。
“好了没?”宋洇催促。
她的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乱跳,好像傅晏就是一个开关,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只要一出现就能够精准地把她的少女心点亮。
男人的动作停下,才告诉她。
“嗯,好了。”
是确切的回答。
雪夜里,女人抬起眼看他。
风雪把她的鼻尖冻得泛红,秀气的眉稍稍蹙。
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叫他:“傅晏。”
“嗯?”
“你的身上也有。”宋洇突然想告诉她,雪地靴在松软的雪地里抬起脚后跟,她踮起脚尖,想要拍掉傅晏头顶的雪。
可没想到傅晏自然地低了头。
男人的下颌线分明,碎发散乱。
落拓的身形微微弯曲,宋洇的手就顿在那里。
宋洇突然意识到。
原来,哪怕是落难的公主也不必垫脚。
因为总会有人为她弯腰。
宋洇后脚跟缓缓着地,小心地伸出手,替他掸去几乎不存在的落雪。
“好了。”
她小声告诉他,就像是耳语。
傅晏应了声,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声响。
“酒给你带回来了。”
抬眼时,傅晏告诉了眼前这个眼里落着星星的女人。
宋洇脸有些烧,不想跟他对视,岔开话题,但也是真的好奇:“哎?我记得Mr. Einstein虽然好客,但是不喜欢送人酒品,你是怎么说的?”
她眯着眼,偏过头看伞外的世界。
西北风肆意地把雪串联成倾斜的线。
好在傅晏的手稳,把伞柄拽得牢靠,不被风吹走。
宋洇知道Einstein送酒的缘由可能有许多,但背后的原因无非是傅晏的身份过于显赫,很多人都想攀附他、攀附傅家。
只是没想到,傅晏能够告诉她另外一种回答。
男人虚虚搂住她的肩膀,夜色下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小巧,被他环住。
语气随意,被风雪飘进宋洇的耳朵。
“Einstein他们公司的葡萄酒常供应给情侣餐厅,我说我未曾涉猎这个领域,但有一个想这么做的人,想试试,他便同意了。”
像是一颗石子突然落水掀起阵阵涟漪。
宋洇侧过脸看傅晏,男人没有看她,直视前行的路。
环住她身体的手指却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她肩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3 22:21:47~2023-04-24 21:3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anx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36:再度暧昧
◎你说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Einstein先生公司的葡萄酒是透明发青的液体, 倾倒的时候滑入杯中,色调偏浅,晶莹剔透,滟滟如琥珀。
宋洇就坐在位置上, 抬眼看傅晏为她斟酒。
他的下颌分明, 已经脱了外出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间的西装熨烫得没有褶皱, 在这种情形显得太过正式。
大概是她盯得太过明目张胆。傅晏对她对视, 问:“看我做什么?”
宋洇移开眼, 说了在意的问题:“你真那么说了?”
他真的和Mr Einstein说葡萄酒回来用作烛光晚餐?
傅晏诧异,挑眉:“不然呢?”
宋洇咳嗽一声, 将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 显得温婉娇艳。
红了脸不想回答。
傅晏卷了袖口,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凸起, 被透明的玻璃酒瓶衬托得性感。
高脚杯被他用酒液盛满, 然后修长手指的指腹按在杯托,推到她眼前。
薄唇轻启, 吐出建议:“尝尝。”
有几分动人。
宋洇心一颤, 手头倒未客气,按下心头怦然,品了一口。
“甜的。”
清甜微酸。
宋洇又评价:“好喝。”
葡萄酒口感真如傅晏所说。
青葡萄的基调反而不重,更多的是清新却稳重的附加香味。
像是凛冬后的暖春四月,青草蔓延,春风和煦。
“度数在葡萄酒中算高, 十六度。”傅晏嗓音清哑, 淡淡介绍。
宋洇捏着玻璃杯, 静静地听。
倏然抿唇一笑, 闲说:“那我可不能喝多,会醉。”
宋洇在说谎。
在周氏药业锻炼多年,鼎鼎大名的宋特助虽说不是千杯不醉,但也算征战酒席多年,绝不是几杯葡萄酒就能摆倒的。
但傅晏不知道。
她轻声,眼巴巴问他:“傅晏,你说我这一杯喝下去会不会醉啊?”像是在撒娇。
男人垂眼,似是发现她不听话的碎发又落下来,伸手帮她。
触碰时宋洇心都在痒。
“不会,”傅晏的吐字疏冷,可此情此景缱绻,“过两天处理完商务会议就要到圣诞,到时候北冰洋的游轮上有圣诞晚会,想去吗?”
事关工作,宋洇的第一反应是:“有客户去吗?”
傅晏收了手,“没。”
他没有找位置坐在,就冷恹站在一旁。
那就可去可不去。
“那我想在家呆着。”
女人坐在位置上撑着下颌,不说话时似是在冥想,有几分微醺的模样。
宋洇是有这样的毛病,就算是现在酒量好了,可还是容易上头。
喝一点就像是喝了很多。
应酬的时候因为这个特性少喝了不少酒。
旁人都以为宋特助醉了,停了杯,想趁机捞点好处,宋洇就清醒着装醉,跟他们打太极。
宋洇拧了眉,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傅晏,这次来挪威除了后面几个延期的商务事宜其他的都搞定了吧?”
没有回答。
女人撩起眼去看男人的神色。
宋洇知道她提工作会扫兴。
但这还只是铺垫。
这些天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去面对周家,怎么全身而退。
“好像差不多都搞定了,对吧?”宋洇提了问,重申。
“是,”傅晏冷声,手落在葡萄酒的橡胶瓶塞上,漫不经心地问,“所以?”
宋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鼓起了勇气说出一直想问的话:“事业顺利,所以你最近心情好点没?”
她眼巴巴看着他。
橘黄灯光下,傅晏浅色的眼睛转冷,像是云间的雨遇到冷空气结冰,并不温暖。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傅晏垂眼。
“好点,”一顿,回答,“但不多。”
宋洇眼睫微颤,又伸了一只手托住腮。
穿着米色毛线裙的女人捧着脸。
迷蒙的眼睛努力地抬起来,眼波潋滟,像是洇着一层水雾,任是谁看了都会心软。
“那要怎样才能让你心情彻底好起来?”她软着声音问。
怎样才能达成周氏药业和嘉汇的合作。
宋洇久久地注视在上位的男人,心里清楚她的选择必然要经历这一步。
要帮周氏药业拿下嘉汇的合作当作开启谈判的筹码。
傅晏目光转凉,冷寂得如同初见,他问:“一定要提周氏药业吗?”
外头的落雪声密集,就算是在屋子里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傅晏抬脚,坐到了主位,双腿交叠,面若霜雪。
女人收了手,她将扎头发的珍珠发圈取下套在纤细的手腕,起身,提了提裙子的褶皱处,一身绵软的羊毛衫裙隐约描绘着曼妙的身姿。
抬脚走到了傅晏跟前。
别墅餐桌的主座和旁的座椅不同,都是乌木打造,但靠背的顶端镶了一颗红色的玛瑙,配着餐桌下酒红色的地毯,高雅又庄重。
傅晏散懒地坐在那里,宋洇蹲下身,傅晏便刚好能垂眼看到她,他居高临下,像是西方黑白象棋中杀伐决断的王,无情而高贵。
宋洇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说出这么一段话,他们之间稍稍回暖宛若薄冰的关系会有破裂的风险,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他:“傅晏,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我就是为了这笔合作来的。”
她加入这场暧昧游戏目的本就不单纯。
女人虔诚地伸出手,拉住了她仰望的人的手。
像是鼓励自己,也像是表达决心,“我得帮周氏药业达成。”
“你如果是想离开周家,宋洇,我可以帮你。”傅晏没动,声音也没有什么波澜。
宋洇的手很软,像没有骨头般。
傅晏没有抽离。
“傅晏,我们都清楚彼此想要什么。”她眼尾泛红。
傅晏轻嗤:“那你说说我想要的是什么?”
宋洇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傅晏,因为紧张稍不可闻地闭了闭眼。
女人的身上没有香水味,只有洗衣液的皂香和方才沾染的酒味。
不算浓烈,但刚好能叫人嗅到。
歪了头,捏了捏傅晏的手,只是问:“傅晏,如果我吻你,你心情会好点吗?”
说出这句话,她的喉咙口都在发紧。
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冷寂有如缺月的男人审视一般看着她,然后薄唇轻抿,被座椅高度局限不得不分开的长腿并拢,起身,然后微微弯腰,视线落到她身上。
他们贴得很近,也许再近一步,真的会吻在一起。
傅晏垂眼落在女人没有涂唇脂的樱唇,声音冷得像是冻结的冰,问:“你觉得呢?”
宋洇被他盯得不自觉抿唇。
傅晏的气息很近,宋洇能感觉到若即若离的触感,像是过了电。
男人稍稍起身,宋洇伸手,扯住了傅晏的领结,让他不要离开。
宋洇想告诉他,她并不畏惧也并不厌恶与他接吻,甚至很渴望。
但她不能。
宋洇已经决定去独自解决周家。
她心动于傅晏冰冷下的温情,但落难的大小姐并不想依附眼前的人。在此之前,她选择做一个坏女人,就像是七年前的明嘉,宋洇仗着家世让傅晏成为她的池中物。
“我醉了。”她浑身上下都是湿热的气息,装醉起来也是如鱼得水。
怕傅晏不配合,宋洇拉住傅晏昂贵的领结,“好像真的喝醉了。”
一收,让他靠近她。
她醉了,所以在说胡话。
宋洇退让了半步,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她傻傻微笑,伸手又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傅晏一怔,垂眼看她,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真的?”傅晏的声音还是冷。
宋洇仰起头,吸吸鼻子,笃定:“嗯,晕,”又语气嫌厌,“你说不会,原来是假的。”
她看到男人错开眼,许久,傅晏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听到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笑。
宋洇攀附着男人的臂膀,仗着自己现在是喝醉了酒的人,搂住他的脖颈。
女人的身材窈窕,几乎是贴着男人的身体,把他困在座椅上。
宋洇眨眨眼,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傅晏喉结滚动了一轮,抬起手,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偏头注视她,“奥斯陆时间晚上六点整。”
“错。”
傅晏将问题抛回,知道宋洇有后招,好以整暇看她,面色如常询问:“那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洇沉静思考,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现在是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几分诱惑。
声音一滞。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后面跟着清冷的吐槽。
“洇洇,你还真是。”
他知道她在装醉,隐约能猜到宋洇的打算,但是成年人的暧昧与选择,说破多没意思。
宋洇起了身,扶着桌子命令:“扶我回去睡觉吧。”
餐桌旁,女人扬着下颌等傅晏的回应。
宋洇递出一只手,可是男人却弯下腰。
一瞬间天旋地转。
女人猛然睁大眼睛,装醉的小表情有些抑制不住,因为微醺而发烫的手攀附在男人胸腔,囫囵地嘟囔:“干嘛抱我?”
突然的惊吓让她声音大了些。
他把她抱起来了。
傅晏的反问不容置疑,他的肤色冷白,暖光下高挺的鼻梁打上一层阴影,薄唇微扯,手上的力度重了不少,有几分痞和蛮狠。
“不是你说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是在反击,可更多是缱绻。
宋洇“啊”了一声,像是真的醉了,耳朵尖子一下子灼烫。
第37章 37:再度暧昧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下回不要突然地把我抱起来。”宋洇别开脸, 极为小声地警告。
“为什么?不喜欢?”
低沉的嗓音从旁传来。
像是哄小孩。
宋洇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纤细洁白有如天鹅的脖颈染上羞怯的红。
她不说话。
傅晏垂眼,宋洇肤色白, 一害羞整个后颈都弥漫殷红, 他突然就起了坏心思逗她,“哦, 是真的不喜欢。”
“不是。”女人柔软的声音扬起, 又惊觉意思是说“喜欢被抱着”, 更是恼,紧紧地抱住傅晏, 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色, 但又恰好是在他耳边,便将清甜的声音传得更为生动。
宋洇告诉他一点自己的心里话:“你告诉我一声再这么做就好了。”
不然她多没面子。
然后垂下脑袋, 将优雅的下颌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像是优雅小憩的白猫。
她听到一声笑。
傅晏单手抱着她, 用膝盖顶开宋洇的房门,而后伸手推门, 将女人稳稳放在松软的床上。
傅晏俯下身, 与宋洇直视,问:“好了,抵达终点了。”
“嗯。”
“洇洇,要洗漱吗?”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上回发烧,傅晏帮她卸了妆。
他没必要这样的。
“不用,我自己去。”宋洇清了清喉咙。
可傅晏没打算饶过她, 他残酷地强调了宋洇拿出来搪塞的借口:“可是洇洇, 你已经喝醉了, 怎么自己洗?”
语调慢、吐字清晰, 尤其是中途的“醉”字吐得极为耐人寻味。
宋洇拧着眉瞪他。
细长的眉像是蜿蜒的小山,杏眼盛水,粼粼如波。
她真的不明白。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傅晏冷寂的眼眸微弯,薄唇稍勾,直视着她,似乎被逗乐了,胸腔震颤发出一声闷笑。
宋洇觉得浑身发麻,被他盯着的地方都像是干燥的夏天稻草房子失了火,嗓子发干,呼吸都急促,又想别开眼。
“你混蛋。”她轻声骂他。
傅晏当作没听见。
“洇洇。”他突然叫她。
“嗯?”宋洇坐在床上,高傲地歪了头,像是位真正的公主。
“经由北冰洋的游轮上的圣诞晚会,我想去。”傅晏静静地看着她。
宋洇一怔,想起她方才的拒绝,问:“为什么?”
傅晏垂眼,他的眼睫繁密,垂落时有一片阴影。
似乎在郑重思考。
他的描述具体而美好,像是在给他的小姑娘讲入梦便不会醒来的烂漫童话故事。
“暖流和寒冷海水的交汇处——摩尔曼斯克,是游轮的终点站,有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我记得你喜欢。”
他提到宋洇,撩起眼观察她的表情。
女人神色懵懂,心里发颤。
他记得啊。
宋洇喜欢烟花,在除夕夜拽着他在天桥上看过照亮整个京城的烟火。
“这几天商务事宜延后,去看看吧,洇洇。”傅晏缓声开口。
被傅晏撩拨的酥麻的心脏又在狂跳。
怦怦。
怦怦。
宋洇几乎是忘记了呼吸,手心出了汗,紧紧拽在白色的床单。
她有些气恼,为什么又要懂傅晏的言下之意。
他记得她喜欢。
所以想和她一起去看。
“你这是不务正业。”宋洇不留情面地吐槽他。
“嗯。”对方挑眉,依旧静静看她,是在等回答。
“京圈傅少这个样子。”宋洇觑他,嘴上不饶人。
“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回国。”男人欲言又止。
宋洇心头突生烦躁,一下子就想起来周氏药业。
傅晏收敛笑容,眼底却依旧沉积笑意,“洇洇,考虑一下,回国前不要去想周氏药业。”嗓音清沉,几乎是落到宋洇心里,“只是单纯当作和我一起出来,怎么样?”
“!”
宋洇忘记了眨眼。
因为傅晏又凑近了些,近得鼻尖可以贴到鼻尖。
宋洇像是初次认识世界的矇昧孩童,对于傅晏的靠近欣喜又畏惧。
他明明温柔惑人,却还是有那股冷静自持、狠戾不羁的劲儿在。
允诺她:“你愿意的话,这趟旅程之后,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
宋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嘴唇。
她真的相信,吻他,他会高兴。
宋洇按耐心头的躁动,伸手寻找到男人的手。
干净而燥热,让她回想起许多和他有关的记忆。
也许,傅晏之于宋洇,是从未休止的心动。
她鼓起好大勇气,才与他十指相扣。
指尖都在颤。
宋洇告诉他,吐字却很稳,有几分高傲:“也好,我考虑一下。”
然后微笑与他对视-
宋洇没有喝醉酒,可是真的要醉了。
房间里静悄悄,好像还有傅晏刚刚来过的气息。
她躺倒在床上,一遍遍回忆方才傅晏的诱惑,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交响乐般焦躁涌动。
她伸手按在胸口。
在周氏药业忙碌的那些年,这颗心好久没有这么热烈地为自己跳动。
宋洇觉得甜蜜又烦躁。
想起来上回和周玉笙通完电话后,给母亲所在的疗养院打了电话。
熟识的护士小姐告诉宋洇,有位姓傅的先生将疗养院80%的股份买了下来,还添补了疗养院的安全措施。
宋洇吸吸鼻子,敛下心神,决定再给孟晚枝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没通,宋洇知道孟晚枝该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便改为打了护士小姐曾昕的电话。
“曾小姐?”
宋洇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待电话拨通后先问了好。
曾昕是护士,但性格却不同于职业给人的刻板印象,她话多偶尔冒失,幸好,只是在生活里,工作时像是换了一个人,尽职细心。
她是负责孟晚枝的主要医护人员。
“你好你好,是宋洇吗?”
“是我,”宋洇抱着手臂,温声询问,“曾小姐,您看到我母亲了吗?”
曾昕呐呐,提远了手机,询问同事,而后告知:“宋小姐,孟女士刚刚修建完花枝去休息室插花了,你要找她吗?我去让她接电话。”
宋洇道了谢,突然听到曾昕在电话那头讲话。
“哦,对了宋小姐啊,你家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啊?最近有个姓商的先生总是打电话过来问孟女士是不是住在我们这里,出于保密协议、保护住院人员信息我们拒绝了回答,但是对方如果想找孟女士还是简单的,我得告诉您一声。”
宋洇听她说“得罪”,心一紧,顿顿,问:“姓商?”
“他自我介绍,叫商什么、商四序,说是有要紧的事,好凶啊,跟要债的一样。”
商时序。
宋洇了然,想起来上次在飞机上遇到商先生,他说他认识她父亲。
看来是真的认识。
宋洇略思索,脑子里闪过一些零星画面,回忆起父亲投资过的一个项目……
一愣。
“哎——宋小姐,”电话那头的女声打断了宋洇,告知,“同事找我临时有事,我去帮你喊一下孟女士,先挂啦。”
“哦,好。”-
国内现在是白天,孟晚枝修剪完花枝,摆到瓶子里,没想到会接到宋洇的电话。
“洇洇?”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像是五月的春蕾,花瓣柔软而美好。
她随意地询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宋洇温和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失笑:“妈,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一身白裙的女人一怔,回答:“可以可以,怎么不行。”
孟晚枝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比如现在,是少有的时刻。
在孟晚枝依稀还记得的几段记忆里她的女儿是不亲近她的,所以有些不习惯。
她只记得宋洇总是黏着她爸爸。
像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小怪兽、小炮弹,流行闪电般冲进宋清予的怀抱,抬起头,笑脸盈盈,直到累了才歪过头疏离而有礼貌地同她问好,叫一声“妈妈”。
孟晚枝捏着没有刺、柔软花茎的菊,有些想念她的玫瑰。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孟晚枝率先打破了沉默,耐心询问。
宋洇语气随意,“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非常官方的开场白。
孟晚枝拧了一把花的细蕊,黄色的花粉沾了满手都是,蹭到身上便脏兮兮的,味道也臭。
孟晚枝拧着眉,心里面止不住地悲伤,嘴上却说:“妈妈很好啊。”
孟晚枝打小顺风顺水,小康家庭出生的独生女,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父母溺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天真温和,在学习上亦有天赋,考入重点初中,保送进入和宋清予同一所的附中,然后在天文社团和那个天之骄子开始了纠缠一生的旅途。
她没吃过苦,甚至没有真正地迈入过社会。
都说宋洇这样的小姐命好,众星捧月,是在爱里长大。
可真正泡在蜜糖罐里的,是她孟晚枝。
在宋清予死前,她就是被爱滋养以至于不需要独立的女人。
孟晚枝想趁这个清醒的机会告诉宋洇,“洇洇,你不用管妈妈的,做好自己就行。”
宋洇没说话,心里却明白:怎么可能。
“妈,我会处理好的。”
孟晚枝笑说:“你这孩子还真的和你爸爸很像,从来都不听我的意见,一意孤行。”
宋洇只静静地听,不做评价。
孟晚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生病之后,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走路宛如游魂,有时甚至觉察不到四肢,反应过来时,剪刀已经削开了皮肤,鲜血在流。
孟晚枝知道这样不好,也知道她与宋洇之间,她才是那个该去担责任的人。
她轻叹,语重心长:“抱歉啊,洇洇,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一顿,她还是跟往常一样,不喜欢给女儿回答的机会,继续说,“但是妈妈和全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希望自己的小玫瑰盛放,无忧无虑,不用面对风雪严霜,更无须畏惧烈日灼阳。”
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奥斯陆的雪没有停。
宋洇心里头发软,轻笑,看向窗外。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回答她:“妈,会的。”
第38章 38:再度暧昧
◎有我在,你想怎么撒野都可以。◎
宋洇出行前特意挑选了正式的着装, 一条酒红色的晚礼裙,是以前的旧款式,胸口的地方稍紧,但看不出来。
她在外头裹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 夜色里, 像是一株娇艳欲滴的露水玫瑰。
“宋小姐,这是这次游轮的邀请函, 您请收好。”
李叔看了眼怀表, 面带笑容。
“这次的举办方是一家俄罗斯大型船舶制造企业, 所以通用语言是俄罗斯语,游轮上有翻译, 您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找他们, 如果没有找到或是遇上什么急事,也可以找先生, 他听得懂。”
这些宋洇都知道, 她将垂落的碎发捋到而后,清浅地笑笑, 回答:“好。”
宋洇受过严苛的世家教育, 虽然不常用,但也系统地学过一些俄罗斯语,并不担心沟通上的问题。
她稍稍回头,看到傅晏在雪地里与人通话。
男人肤色冷白,身形落拓而挺拔。
他穿着与宋洇相配的黑色羊绒大衣,长度刚好过膝盖。
仰着头, 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扣在手机上, 表情没有波澜。
“傅成煦那边怎么样?”
提问的声音被冷风从那头传来。
似乎听到什么回答, 男人扯出一个冷寂而残酷的浅笑, 轻描淡写给了一个回答:“哦,”
“继续吧。”
“夏秘书,我回去之前,记得把一切搞定。”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塞进口袋,撩开眼,刚好隔着风雪,与宋洇对视。
雪落成一片,女人眯眼轻笑,瞧着温柔而明媚。
叫人心软。
“傅晏,”宋洇嗓音清冷,用手指了指停在前头的黑色迈巴赫,提醒他,“上车吧。”
从奥斯陆转至摩尔曼斯克的航班需要两个小时。
宋洇小睡了一会,落地时,已经有安排好的车辆在等待,带他们前赴目的地。
皇家游轮。
在港口,不冻港的冷风把宋洇的长发吹得翻飞。
她用手抵住,到悬梯处检了票,回头俯视后头的傅晏。
他一如往常,只是那通电话后显得更为沉默。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金属质地的糖盒,按下一颗薄荷糖,代替烟草塞进唇齿间。
“不高兴吗?”这一路傅晏都在处理事情,她没敢打扰。
傅晏迈开被黑色西装裤覆盖的长腿,他本就比宋洇高许多,二人同一阶梯时,宋洇不得不仰望他。
男人流畅的下颌线分明而冷感。
“傅家的事。”傅晏垂眸,目光落到宋洇精致的面容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们是不是又……”欲言又止。
“不是,是好事。”
宋洇凝着眉。
一提到傅家就会想起高中的往事,傅家对于邓清月和傅晏母子的打压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原来,现在的傅家还是会让傅晏烦心。
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宋洇不免忧心,伸手牵到了傅晏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是在宽慰。
“傅家的事没什么意思,”疏冷的评价好似在提及一个与他无关的东西,闭了闭眼,温声告诉宋洇,“你要想知道,往后告诉你。”
“嗯。”
宋洇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探究别人私事的人,但傅晏如果想说,宋洇不会拒绝。
傅晏反扣住她的手,凑了过来,“我让助理定了两间主人套房,等会可以休息下。”
宋洇倏然一怔。
惊诧:“啊?可是我……”穿了礼裙哎。
游轮的事宜宋洇有过了解,该有一个简单的开场宴,预定时间就在他们抵达后不久,他以为他会带她参加。
“我们不去参加宴会吗?”宋洇懵懂。
“你想去?”傅晏失笑。
他并不在意船上这些所谓的权贵,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大意义。
宋洇摇摇头。
“没意思,只是不想睡觉。”
“晚上带你看烟火,在午夜,有你清醒的时候。”傅晏的食指勾在宋洇纤细的手腕,几分揶揄,冷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下移到宋洇的嘴唇,唇釉的颜色经过一路颠簸已经掉得差不多,袒露出唇本身的颜色,便显得更为纯情而诱惑。
宋洇眨了眨眼,樱唇张合,答:“好嘛。”
作为游轮上最高档的房间,主人套房在走廊的最尽头。
傅晏和宋洇的房间是门对门。
宋洇想起李叔的“有事找傅晏”的建议,心想,这样可真方便。
复古的红地毯前,俄罗斯游轮的壁灯是昏暗的橘光,照耀得女人神秘而撩人。
“那晚上见哦。”宋洇等着侍者将这次的行李帮她送进房里,然后载着期许和傅晏说了暂时的告别。
“晚上见。”-
因为在飞机上睡过,宋洇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起身洗了一个热水澡,独自到甲板上吹海风。
她换了一条简单的黑色绒裙,披着黑色的大衣,整个人慵懒而惬意。
看游轮劈开波浪,在寂静的海缓缓行驶。
摩尔曼斯克与挪威毗邻,在俄罗斯北端的科拉半岛。
大西洋暖流温暖了这个北极圈以内半岛的冬天,形成了全世界唯一一个永远不会冻结的港口。
这里有极夜,从十一月底便不见天光,直到第二年。
四处黑漆漆,全然是迷蒙漫长的黑夜。
幸好有游轮的白色灯光点亮周遭海的寂夜。
平川积雪,冻土延绵,可海面波涛却温暖似春潮。
像是一场浪漫到极致的冬日童话。
“宋洇?”
倏然的提问带着一丝熟悉,倨傲的男声将人拉回现实。
宋洇扶着栏杆,海风将她泛着湿意的额前碎发拨开,如瀑的乌发被她用一缕华美的黑色缎带松散系住,白皙的手臂闲闲撑着下颌,回头时,眼露迷茫。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
郑嘉阳是来陪新婚的妻子来度蜜月的。
回国后他过了较长一段时间的浪荡生活,花丛流连,醉生梦死,恣意快活,说是神仙日子不为过。
直到近两年年岁见长,被家里厄令收心,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蒋雨橙定了亲,对方比他小八岁,刚刚大学毕业便做了他的妻子。
郑嘉阳对于这位出生富贵的娇妻还算满意,只是碍于已婚的身份,再也没有了和那些名门小姐暧昧的可能性。对娇妻负责任的同时,也几分厌烦和敷衍的情绪。
他没想到会在这趟路程中遇到宋洇——这个曾经让她丢尽面子的女人。
郑嘉阳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
可夜色沉沉,宋洇沉寂在咸凉的海风之中,还是一眼被他看见。
女人将头发捋到而后,露出耳朵上的红色莫桑钻耳坠,流苏的设计将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修饰得迷人,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廉价。
“郑公子,好久不见。”
宋洇像是没事人一样,和郑嘉阳问好。
郑嘉阳方才在大厅的聚会上陪自己的小娇妻,有些疲惫,出来抽根烟。
“来游玩的?”
“嗯。”
听到回答,郑嘉阳扯嘴角嗤笑,从自己暗红色的西装裤里掏出烟盒,抬手抖落一根,然后叼在嘴里。
郑嘉阳居高临下地问她,熟稔而理所当然:“现在过得不太好吧?”然后和宋洇一同趴在栏杆上,歪过脸看她。
“我记得宋清予破产了,你被你那些叔叔伯伯抛弃了。”
撕扯别人痛楚时郑嘉阳没有半点犹豫。
抬手,用随身带着的银制打火机点燃烟草,眯眼时有几分嘲讽意味。
京圈人尽皆知的笑话,可不就是她宋洇。
宋洇漂亮的眼眸露出几分意外,倒是很温和回了一句,“嗯。”
还是简单的回答,说不上来是顺从还是不想搭理。
“后不后悔,当初没跟我?”郑嘉阳将烧尽的冷寂烟灰弹进大海,吹一口嘴里的烟气。
一瞬间的安静。
女人平静地歪了头与他对视,没有以前的高傲,缓声评价:“郑公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一怔,问:“我从前怎样?”
“眼高于顶、不可一世。”
一字一顿的回答,直截了当地不给人面子。
如果是七年前的郑嘉阳,肯定气得要死,但岁月匆匆,人总会成长,不可能一直是那个冲动的样子。
郑嘉阳失笑,垂了眼,闲说:“你要是跟了我,说不定不会被宋家除名,还能做个骄傲的大小姐,这是事实吧。”
宋洇静静地看着他,温声:“所以我说,你一点都没变。”
郑嘉阳还是那副浪荡公子哥做派,只是眼角有了岁月赋予的细纹,风流中流露几缕成熟男性的魅力,他翻转身体,依靠栏杆,歪头询问:“就这么不喜欢我?”
竟有几分时过境迁的感觉。
“跟喜不喜欢没什么关系。”
关于过去的事,宋洇心如止水。
“那跟什么有关系?”
宋洇抬眼,目光落到郑嘉阳的身上,“郑公子您傲慢。”
她用的尊称,冷寂的目光却没有半点尊重。
郑嘉阳一愣,瞧了眼宋洇,隐隐有当年目中无人的影子。
“还不知道谁傲慢。”郑嘉阳撇开眼,吸了口烟,“宋洇,你倒真的一直是根硬骨头,就是不知道是嘴硬还是真的心硬。”冷冷的评价传到宋洇的耳朵。
“谁知道呢。”突然想起什么,宋洇歪过头笑,眼睛亮亮的,像是沉了一池的散碎星星,“不过郑公子,还是谢谢你当初输给我的天文望远镜,那时候兵荒马乱,没机会当面谢你,但我爸爸收到后很喜欢。”
当年,她真的从郑嘉阳的手里拿下了那架天文望远镜。
郑嘉阳看着女人的笑容、眼眸里的明亮,心脏就像是多年前一样狠狠地被人拿捏。
他还是能够回忆起七年前的际遇。
在低调奢华的宋家宅邸,从象牙塔尖走下来的宋家小姐,宛如洁白无瑕、手握其他人生死大权的神女。
不同于现在的美丽,却一如既往无人能够比拟。
直到手中的烟烫到了手指,郑嘉阳才反应过来,悻悻将剩余的烟头丢进大海。
“宋洇,我说真的,你要是后悔了,我倒是不介意……”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要回房间了,晚上约了人。”宋洇站直身体,抬脚准备离开。
郑嘉阳咂嘴,烦躁。
“你约了谁?”他问。
又说,“不如换个人约试试?”郑嘉阳快步跟了上来-
“郑夫人,这位女士的意思是珠宝和您很是相配。”夸赞声落入耳中。
另外一侧,皇家游轮的会场中央。
顶灯华丽繁复,高朋满座,杯盏交错。
蒋雨橙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对于参加party这类的活动一向热衷,但也仅限在国内。
搁到俄罗斯的港口,开这么个需要翻译口口转换的宴会,任谁也没什么好脾性。
蒋雨橙是跟着她丈夫、郑家的二公子郑嘉阳一起来的,她知道京圈的郑少一贯浪漫体贴,那些花边新闻里满是对他恋情中小惊喜的侧写,便给自己的丈夫出了难题,要他给她个一辈子难忘的蜜月旅途。
她是他的正牌妻子,总得有些不同。
于是他们来了摩尔曼斯克。
只是没想到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厌倦了宴会的繁复,出门就看到郑嘉阳追着一个女人跑,在她的蜜月旅程上。
蒋雨橙几乎是一瞬间怒意上头,拉住了那被郑嘉阳簇拥的女人,甩了一巴掌。
啪。
“有事吗?”
宋洇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也不认为自己该受这莫名其妙的羞辱。
她第一时间抓住了蒋雨橙的手,冷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宋洇冷艳,红唇长卷发,黑色的羊绒大衣半敞,露出里间修饰身材的黑色长裙。
像是夜间摇曳的白玫瑰,美得幽静透明,泛着微弱的洁白光华。
宋洇眯眼冷笑,似是威胁,耐人寻味:“小姐,我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你。”
然后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你——”
女人染着怒意的声音被人打断,介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我的妻子,沪圈蒋家的蒋雨橙小姐。”
郑嘉阳的嗓音有刚刚吸了烟的哑,但声调全然没有被撞破的羞恼,反倒有几分得意。
宋洇眼睫一颤,没有理会郑嘉阳,反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那么聪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蒋雨橙为什么这么愤怒,但又觉得可笑。
郑嘉阳居然结婚了还没有收敛,还牵连到她这样一个多年未见的人身上。
宋洇轻嗤一声。
“宋洇,你不懂吗?这可是沪圈受人追捧的蒋小姐。”
郑嘉阳温和笑笑,可提到“追捧”两字怎么瞧也有几分讽刺。
缓声吐字:“所以?”
郑嘉阳告诉她:“她很受欢迎的,所以你得原谅她。”
男人伸手拉住了宋洇的手臂,因为性别优势,他的力气要比宋洇大得多。
几乎是一瞬间,便把宋洇牢牢制住,将她拉到了蒋雨橙的面前。
宋洇甩不开他的手,只能撩起眼看这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郑嘉阳,干什么?”她一字一顿,眼含威胁。
冷峭得像是霜雪。
男人并没有搭理他,只皱了眉,但没松开束缚住宋洇的手,扭头跟突然出现的蒋雨橙说:“雨橙,道歉。”
郑嘉阳第一瞬间的想法不是麻烦,而是有意思。
沪圈蒋家比起郑家不足为奇,他虽然怜惜蒋雨橙,可不至于怕他这个妻子,他不过是碍于自家长辈的面子,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的小娇妻。
但宋洇不一样。
她现在是落魄的凤凰。
他想羞辱她易如反掌。
正如很多年前宋洇仗着家世羞辱他一般。
哪怕蒋雨橙想打她,宋洇也只能原谅。
可蒋雨橙没有半点愧疚之意,一袭暗红色华贵礼服,与郑嘉阳相称,正上下打量着这位有勾引自己丈夫嫌疑的冷艳女人。
“为什么要我道歉?”她冷声质问。
郑嘉阳没有想到第一个不配合的人是他的妻子。
觉得烦躁,但碍于自家长辈的告诫,还是开口解释:“我和她没关系,雨橙,道歉。”
蒋雨橙嗤笑,“你和外面的那些女孩都没关系,你觉得我信吗?”
答案理所当然。
在郑嘉阳的手里,宋洇挣扎了两下,但她的力气终究太小,只是徒然地将手腕勒出积血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扎眼得很。
宋洇睨着郑嘉阳,并不关心他们夫妻之间的琐事,面色冷静,“郑嘉阳,把我松开。”
郑嘉阳没动。
“你以往不这样的,雨橙。”
他冷着一张脸去看一侧的妻子,有几分不耐烦。
蒋雨橙恼意还在心头,“你以往怎样?原谅你在外面夜夜笙歌吗?”
但再怎么闹,怎么能把人带到她的蜜月旅行?
郑嘉阳问:“道不道歉?”
“我不。”
郑嘉阳冷笑一声。
他并没有松开宋洇,心里头烦躁,冷声评价她:“不懂事。”
可蒋雨橙娇惯长大,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质问:“我不懂事?你把情人带到我的蜜月旅行中来,你让我算了?”
郑嘉阳睨了眼妻子,不说话。
蒋雨橙气笑了,生出几分逆反心理。
她动不了郑嘉阳,还动不了这个勾引他的金丝雀吗?
蒋雨橙心里头如同明镜,宋洇身上的裙子过了时,高跟鞋也不过几千块,还有身上的装饰品,零零总总加起来不到她包的零头。
这个女人不仅家里头没权没势,还是个新攀上郑嘉阳的小东西。
估摸也就是郑嘉阳一时心热,图个新鲜劲儿。
蒋雨橙笃定郑嘉阳看在他长辈的份上不会动她。
提起一旁的香槟酒瓶,猛然砸向被郑嘉阳困住的宋洇。
一切发生的太快。
宋洇站在那里,被郑嘉阳牢牢揪着,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疼痛感却没有落下。
宋洇睁开眼,瞧见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是傅晏。
宋洇站在那里,心脏骤停,世界瞬间安静。
像是老旧电影里的慢动作,宋洇的心脏都被揪得疼痛。
香槟酒瓶碎裂后,嶙峋的碎渣掉了一地。
甜香的酒水流了一地,四处弥漫淡淡的酒意。
宋洇猛然用高跟鞋踹了一脚郑嘉阳的腿,促使他松开她,然后跑到了傅晏的跟前。
“傅晏。”
宋洇抬眼,只看见男人稍稍蹙眉,然后抬起长腿,如同被困在黑色大衣里的困兽,一脚揣在郑嘉阳的身上,把他踹在地上。
傅晏熨得笔直的西装裤落地,才偏过头看面脸焦急的宋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傅晏,你有没有事?”
宋洇拉过傅晏挡香槟酒瓶的手,还好,只是手臂上有被玻璃划伤的痕迹。
抬眼,侧脸也有。
傅晏的目光扫过宋洇,然后落在倒在地上的郑嘉阳身上。
“谁啊——”
郑嘉阳被踹了一脚还在气头上,抬起头才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一幕幕的回忆几乎让他手脚冰凉。
怎么会是他?
“傅晏……”
瞬即改口,“傅少。”
郑嘉阳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宋洇的身边看见傅晏。
是,这些年他在圈子里混当然知道宋洇追的人是现在京圈无人敢惹的大佬傅晏,可他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这些年傅家风云变动,多方势力觊觎,傅家的消息也一直是京圈茶余饭后议论的中心。
可从未有人在这些混战中其中提及过宋洇。
他们怎么会?
蒋雨橙也认识傅晏,拧着眉看向一旁的宋洇,迟迟醒悟过来,后背发凉:“你……”意识到自己真的错怪了人。
但宋洇没有搭理他们。
郑嘉阳缓缓地爬起身,狼狈得身上沾了灰,全然没有了方才杂乱的心思。
只急急地致歉:“傅少,你误会了,我是想让我夫人跟宋洇道歉。”
“道歉?”傅晏冷寂的目光落在郑嘉阳的身上,扯笑,眼底有审判般的漠然。
郑嘉阳讪笑,重复:“没错,道歉。”
傅晏晚间去敲宋洇的房门没有寻到人,出了船舱便看到这么一幕。
他漫不经心地扯笑,目光冷寂到凉薄。
傅晏少年时就比郑嘉阳要高,现在更是高了小半个头,他一步步走到郑嘉阳的跟前,黑色的高档皮鞋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哒、哒、哒。
然后在郑嘉阳跟前立定。
他的眼神就是郑嘉阳熟悉的冷漠和狠戾。
一如多年前,少年一饮而尽杯中烈酒,不带半点犹豫。
此刻,傅晏终于拿到了足够筹码,在郑嘉阳的面前露出一副全然睥睨、没有半丝低卑的神态。
这才是真正的傅晏。
眼梢轻抬,狂妄而冷峭。
他吐字清晰,浅色的眼眸流露几分蔑视和记恨。
“郑嘉阳,你是想让你夫人道歉,还是想趁机羞辱我的人?”
他一字一顿,冷眼看他,像是在观赏一个可怜可悲的将死之人,让人不由地畏惧和心慌。
“傅少您可能误会了。”郑嘉阳喉咙口发紧,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想起传闻里傅晏的手段,生出几分后怕与悔意。
他绞尽脑汁想构思出几句可能有道理的托词。
可下一秒,便听到冷酷的询问:“误会什么?”
郑嘉阳看到傅晏沾了玻璃碎屑流血的手甩了甩,抬起来,一下子哑了声。
“傅少……”
“滚。”
清晰的要求从傅晏的口中缓缓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吐得完整。
郑嘉阳竟生出几缕电光石火稍纵即逝的庆幸。
他没动。
傅晏不耐的抬眼,质问:“没听懂人话吗?”
郑嘉阳谄媚一笑,也不顾满身狼藉,拉过自己的妻子便快步离开。
一旁,宋洇静静地走到她跟前,抬眼看他。
“傅晏。”
宋洇眼巴巴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回答淡淡的,好像方才那个震慑他人的人不是他。
傅晏眼底的冷意还没有消散,但面对她,男人用完好的那只手触碰到了宋洇泛红的脸颊,哄小孩一样轻柔地触碰。
宋洇拉开他覆盖在她脸上的手,手指冷白,骨节分明。
再去寻另外一只,傅晏却不给。
宋洇皱了眉,心里头有了猜测,寻找了服务生,用俄罗斯语请求:“有没有医药箱,请拿给我,谢谢。”-
走廊尽头的主人套房。
宋洇把傅晏拉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他在里侧的木桌旁坐下。
男人的身型高大,几乎把她笼罩。
宋洇拉开傅晏的衣袖,露出里间锻炼得良好的肌肉线条。
方才外间灯光不明亮,看不明白,现在全然清楚了。
玻璃渣细小,已经嵌进了皮肉里。
像是海滩上的砂砾,光亮捕捉到时,闪出水晶般的光泽。
宋洇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描述:“都扎进去了。”
“还好。”傅晏没抽回手,只是将袖子潦草盖上,几分云淡风轻。
“干嘛要帮我挡?”
傅晏就静静地看着她,眸光不移,也不说话。
宋洇到医药箱里寻找了最小号的镊子和消毒水。
“抬手。”
她命令。
傅晏长长的睫毛被灯光照下云一般的阴影,叫狭长的眼眸显露出几分忧郁。
乖乖地把手送到她跟前,像是任由宋洇摆布的牵线玩偶。
宋洇端了圆凳坐到傅晏跟前,傅晏被西装裤勾勒的笔直长腿随意地分开,让她能靠近他。
傅晏的手骨感苍白,宋洇不敢重捏,小心翼翼地,怕再弄疼他。
凑近了,去仔细剔除细小的玻璃碎片。
镊子拨到细小的玻璃块,宋洇担忧地轻声问:“疼不疼?”
傅晏声音沉了几分。
“不疼。”
宋洇垂着眼,为了看清楚细小的玻璃,她凑得很近,气息都洒在男人的皮肤上。
突然没头脑地告诉他:“你没必要帮我挡你的。”
头顶传来清哑的声音:“可是你也没必要被人这样随意地践踏。”
掷地有声。
“宋洇,你可以利用我的。”
宋洇仰起头,去看傅晏。
她坦言。
“郑嘉阳恨我以前没给他面子。”她心里都明白。
“之前我邀请你跳舞的那次拍卖会,他想邀请我跳舞我没答应。”
“他追我追得满城风雨,我也没答应,甚至还嘲笑他。”
郑嘉阳就是想利用他妻子被他折磨的嫉妒和盲目来羞辱她。
这样的人终究是来糟蹋姑娘的。
“嗯。”傅晏在一旁默默地听。
“那时候有我爸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他,可以让他滚蛋。”
宋洇茫然,看到傅晏在安静之中无比清晰地开口,“你现在也没必要害怕。”
主人套房隔音做得极佳,他们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很轻的,像是一场飘渺没有实处的幻梦。
宋洇忍住了委屈的眼泪,憋回嗓子里。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委屈,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来了,被人追着讨债的噩梦早就过去。
可时隔多年,还是有种泪水夺眶的冲动。
刺痛的委屈感抻破了喉咙。
宋洇没答,将挑拣出来的玻璃碎渣丢进白色的搪瓷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啪嗒、啪嗒。
一声声,仿佛扎在她心上。
宋洇吸了吸鼻子,呐呐地告诉傅晏:“好了。”
她冷静地站起身,又习惯地想找回自己冷静自持的假面。
傅晏在看她。
那双冷峻的眼睛静静地仰视宋洇,像是透过她肤浅的皮囊看到她最深处的灵魂。
宋洇只觉得心尖一颤,整个人都酸涩得肿胀。
他收回手,语气认真。
“宋洇,有我在,你想怎么撒野都可以。”
“我兜着。”
宋洇一怔。
“别怕。”
突然,心脏一下子就软得不像话-
他们处理完伤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十三分钟。
很晚很晚。
宋洇怔然地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有几分遗憾:“烟花看不到了。”
十二点开始,只有十分钟的秀。
已经结束了三分钟。
这场烟花,宋洇想看,傅晏应该也想看,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可就是因为郑嘉阳,所有的一切期待都成为了泡影。
傅晏的目光落在宋洇的身上,然后稍稍错开,想起郑嘉阳他的肺腑里就有横冲直撞的怒意。
傅晏盘算着回头该让郑家人涨涨记性,但面对宋洇他还是安慰:“没事,还有以后。”
他冷恹地抬起眼,目光掠过掩上帘子的窗,突然想起了什么。
傅晏在来之前特意看过摩尔曼斯克的天气,游轮上的第一个晚上天晴,会出现有极夜。
他告诉她,宋洇惊讶,抬起眼,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小星星,满载期待地询问:“真的吗?”
“嗯。”傅晏倏然扯唇,给了一个平淡寻常的笑容。
极光是极致的黑暗孕育出来的。
游轮的甲板上簇拥着许多人,宋洇仰头看天空,看到一缕荡漾的碧绿的光辉。
像是高贵神女飘逸出尘的碧绿色裙摆,又像是无边无际涌动肆意的海水浪潮。
“傅晏,你看。”宋洇指着天空。
突然就想起来宋清予带她看过的挪威北部的极光。
宋清予说,北极圈以内有极昼极夜,还有自然赠予的极光,那里是天涯海角。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和父母在时一样跑到了地理意义上的天涯海角。
宋洇被路过的服务生送了一杯香槟酒,对方用标准的俄罗斯语致歉:“先生、小姐,不好意思,刚刚接到通知,方才市中心停电,受电力影响,今晚的烟花推延了一刻钟。”他抬了抬杯中酒水,解释:“作为补偿,送您一杯Chardonnay,祝您旅途愉快。”
宋洇一怔,谢绝了,倏然回了头。
她这才发现,整个游轮被装饰得极具圣诞风格,《Jingle Bells》的声音一声声响起。
宋洇仰头看天空,因为身处北极圈内,摩尔曼斯克有极夜。
圣诞的前夕,从早到晚都是平安夜。
“傅晏,你听到了吗?烟花推迟了。”宋洇庆幸。
傅晏一怔,垂眼。
宋洇明媚的笑颜就撞入了他的视线。
在午夜的十二点十五分,那一刻,烟花在有如死寂的冻土升至梦幻的天空。
不冻港的夜晚被炸成一片片绚烂,像是没有光与影的界限,绚烂的颜料画。
游轮的甲板前,女人惊奇地看眼前的景象。
她想赞叹几句,偏头才发现傅晏在看她。
他的侧脸还有玻璃碎片的刮伤,一如当年傅晏被她捡到浑身是伤的模样。
宋洇多年不能动过的神经终于被人拨动。
难言的情绪在胸腔内酝酿开。
心中的野风让她瑟然。
真巧。
宋洇突然就想起来,那年春节京城,她和她的吻。
也是在烟火下。
那是她的初吻。
海风吹得人清醒。
宋洇闭上眼,去嗅那潮湿咸腥的味道。
阴沉的夜给她美丽的面容打上深深阴影。
她搭上男人的手臂,然后垫脚覆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们的身后。
是冷寂的夜,和燎原一般将极光烧成璀璨的烟火。
跨越七年的时间。
都是当地的新年。
说一句新年快乐,也不算过分。
第39章 39:再度暧昧
◎行啊,那你哄我。◎
傅晏的瞳孔瞬然放大。
宋洇眨眼, 在懵懂间听到一声促狭的轻笑。
她吻了他就离开,可是被人拽住。
男人的力气很大,俯身,热烈的气息夹杂身上的香槟酒和消毒水的味道, 极具侵略性。
“吻我啊?”
傅晏钳制住了宋洇的下颌, 端正她的脸,迫使她与他对视。
男人的目光沉沉, 眼眸里似有漩涡, 要把人席卷进去。
宋洇才不怕他, 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以吗?”
傅晏清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宋洇眯眼,告诫:“傅晏, 你不可以吻回来。”
男人又凑近了些, 他们靠得很近。
宋洇抬手,将自己的嘴唇捂得严实, 潋滟的眼眸里是恃宠而骄的得意, 眨了眨眼,像是只得逞的小狐狸。
“为什么不可以?”傅晏一根一根掰开她纤细的手指, 然后用温烫的指腹去捻她的嘴唇, 冷白而有力的手指衬托得女人的唇鲜艳而柔软。
傅晏不轻不重地撩拨她的唇,像是玩弄柔软细腻的果冻,缱绻而涵盖暗示。
目光沉沉又危险,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
宋洇方才还得意快活的心跟着他的动作颤抖起来,只觉得浑身发软,尤其是脸颊, 应该都烧红了。
她抓住了傅晏的手。
谴责他:“你在玩我。”
傅晏垂着眼帘, 否认:“没。”
宋洇:“那你在干嘛?”
“确认一下, 刚刚亲我的嘴唇是什么样的。”
宋洇有些口渴, 话都不敢说了。
她舌头打结,垂下眼帘,求他:“别确认了。”
“嗯。”是思考的语气。
“不许玩我。”
傅晏丢了手,静静地看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宋洇一听见他胸腔震荡发出的闷笑,脸又烧了起来。
“傅晏。”
“嗯?”从胸腔里发出的一声疑惑,男人撩开眼沉默看她。
“我饿了。”
傅晏的目光还在她身上。
宋洇咳嗽一声,他便看向不远处的游轮餐厅。
应:“行,带你去吃饭。”
已经是午夜,游轮的餐厅尚在营业的餐点不多。
宋洇挑拣了茄汁意面小口吃了些,她还处于刚刚亲人被调戏羞怯而激动的心境之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再去看傅晏。
饭后,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宋洇心绪不定,怎么也睡不着。
游轮在平稳行驶,宋洇感受不到丝毫颠簸,只能从半掩盖的窗帘缝隙看到海上的迷蒙夜色,意识到自己原来不在陆地之上。
凌晨四点钟,宋洇再一次睁开眼睛,翻身,趴在床上打开恐怖电影。
骷髅在阴暗的角落闪现,血腥的场面刺激人的神经,但恐怖的氛围并没有渲染到宋洇,她的脑子里还是傅晏抚摸她嘴唇的触感。
男人眼神掠夺,手指缓慢,像是在揉搓一个可以肆意玩弄的软物。
他。
也在期待吗?
宋洇的心震了震。
她抬手关闭了投影仪,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光洁纤细的后背有明显而性感的蝴蝶骨,因为细小的动作如同振翅一般颤抖。
突然觉察到一旁手机的抖动,宋洇抬眼查看。
不是傅晏。
【郑嘉阳:宋洇,我不知道你和傅晏还在一起,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郑嘉阳:我已经和雨橙说了,白天我们会专程来道歉的。】
【郑嘉阳:宋洇,能不能看在宋家和郑家是世交的份上,帮我说两句好话。】
【郑嘉阳:今天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没想得罪傅晏。】
白底黑字在黑暗的房间里晃眼。
宋洇激动的情绪一下子落空,索然无味之余生出几缕烦躁。
垂眼,没有答复,郑嘉阳却发来了新消息。
【郑嘉阳:之前问过黎潇,她没和我讲过你和傅晏的事,我方才又打电话确认,她说不知道……宋洇,我如果事先知道你们还在一起,一定不会这样,你原谅我和雨橙吧。】
宋洇看到了“黎潇”的名字,心里一怔,倏然酸涩。
她和黎潇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
宋洇深吸一口气,点击郑嘉阳的个人信息,草草将人删除了。
她用松软的被子将人裹成球,像是可怜的刺猬一样被自己闷住,许久,猛地掀开,深吸了口气,露出一张沮丧的脸。
宋洇用脚去摸索地上的拖鞋,起身,到衣柜里找到了最喜欢的那件黑色吊带睡裙,后背是镂空的设计,能够露出纤细漂亮的直角肩与后背,裙子边缘有零星的蕾丝设计,像是翩跹的蝶。
她仔细换上,打理好长发,去敲了对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宋洇弯曲指节一下下叩响门扉。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房门敞开。
光亮从里间倾泻,给男人的轮廓打上白光。
傅晏穿着一身黑色的真丝睡衣,显然刚被她从睡梦中吵醒,碎发散乱,耳边的几缕微微卷起,浅色的眼眸泛着些微困意。
他没问是谁,应该是早已猜到了是谁。
宋洇手里头抱着从自己房间带过来的乳胶枕头,抬眼,像是一头懵懂无辜的小鹿。
认真地告诉他:“傅晏,我睡不着。”
小声的语调有几分可怜。
昏黄的走廊灯给漂亮的女人打上一层浅淡的灰黄阴影,她眼澄似水,小脸精致,黑色的真丝吊带若隐若现地覆盖在细腻的肌肤上,窈窕的身体被光影勾勒得撩人。
傅晏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垂着眼看她,盛着倦意的慵懒眼眸清亮了几分。
沉默片刻,让开了道。
“进来吧。”男人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傅晏的主人套房格局与宋洇的相似,一张床,一块简易的会客区,还有一个卫生间。
宋洇抱着自己的枕头,在男人的房间里显得拘谨。
“坐这儿?”邀请她进来后,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窗边圆桌,又停滞几秒,试探般抬手落到自己的床上,歪头问宋洇,“还是坐这儿?”
暧昧的气息像是一碰就满天飞的蒲公英种子,一下子席卷整个心头。
宋洇拨弄了耳边的头发,露出有耳洞的小巧耳垂,正偷偷烧着红。
她不看她,捧着枕头乖巧地坐到床上,用行动作为回答。
宋洇仰头看着注视她的男人,重复了自己此次打搅他的诉求:“傅晏,我失眠了,怎么办?”
她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得紧。
傅晏深深看了眼宋洇,然后拉着圆桌旁的凳子到她身旁坐下,问:“给你讲故事?”
宋洇将长方形的枕头竖着紧抱,让脸磕在枕头边缘,闷闷回答:“可以。”
讲睡前故事也不错的。
傅晏:“想听什么样的?”
男人从床头柜上取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冷感的五官,嶙峋的手打字,在百度搜索。
“都可以。”
宋洇丢了拖鞋,白皙的脚随意地空中摇晃,像是无忧无虑的小朋友,静候着傅晏的睡前故事。
“《小王子》可以吗?”
宋洇挑剔:“我都会背了。”
傅晏不说话。
宋洇一顿,清清喉咙,大方地表示:“也行。”
傅晏冷寂的目光从手机移到宋洇的身上,她的睡衣太单薄,以至于露出大片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在灯光下像是在发光。
傅晏默默移开,抬手关了大灯,只留了暖光的床头灯。
他搜了翻译版本。
静静地朗读。
《小王子》的故事不算短,傅晏便挑选了其中一节。
他的朗读并不算声情并茂,但照样让人沉迷。
傅晏的嗓音本就好听,像是大提琴一样低沉沙哑,一声声能叩响她的心弦。
宋洇晃着脚垂眼在那里听。
“我心甘情愿聆听她的抱怨和夸夸其谈,甚至喜欢就默默地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是我的玫瑰。”【注】
“……”
将近黎明。
宋洇偶然听到游轮行驶时发出的夜半汽笛长鸣,很微弱,像悠扬绵长的风哨子,作为背景音把傅晏的朗诵衬托得更加动人梦幻。
宋洇有几分出神。
一个月前,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年少时就喜欢的男孩会在异国他乡给她讲睡前故事。
原来因为身份地位不得不分开的两个人也有可能再一次发生这么温馨的故事,真是奇妙。
宋洇听得有了几分倦意,抬眼看傅晏,才发现他也在看她。
“宋洇,你是故意的。”傅晏将手机锁屏,清澈的眼眸里只有孤零零一个她。
真是让人心动。
“嗯?”宋洇抱着枕头有几分无辜,“我怎么故意啦?我真的睡不着。”
傅晏将手机放回原处,给她定性:“你来磨我。”
宋洇歪了头,让脸颊贴在枕头上,故意:“被你看出来了。”
她特意挑了最喜欢的性感睡裙来叨扰他,但他还是给她讲了故事。
宋洇困倦的语气中带着骄纵,悄咪咪问他:“要不要报复我?”
连笑容都有气无力。
她真的开始犯困了。
惑人的杏眼湿润,像是蒙着层水雾。
“宋洇。”
“嗯?”宋洇疑惑。
“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宋洇抬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让人拿她无可奈何。
“哦。”她应答。
宋洇静静地看着男人眼里的晦暗不明,大方地告诉他:“那我哄哄你,补偿一下好吗?”
她宋洇一向奖罚分明。
宋洇将自己的枕头和傅晏的丢到了一起,跪坐在床上,招了招手让男人靠过来。
她看到傅晏的喉结滚了一轮。
宋洇起身,搭在傅晏的肩膀上,柔软的唇落在男人滚动的喉结上。
很温柔的一个吻,就像是午夜十二点她在烟花下给他的那个一样。
宋洇没说话,而是撩起眼看傅晏,等他的反应。
男人冷寂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
他问:“就只是这样吗?”
宋洇纤细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傅晏的喉结,问他:“这里不够吗?”然后缓缓上移,到他的薄唇,一字一顿地问,“还是傅少觉得,你觉得这里才够格?”
因为困意,宋洇的笑容慵懒而迷人,有些湿漉漉的。
她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可是谁让傅晏没有明说。
“洇洇。”
傅晏一下子捕捉到了她的细腰。
宋洇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懵懂地看他。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两侧,薄唇扯笑,人正清冷却不清白地盯着宋洇。
宋洇清醒了几分,疑心自己是不是玩脱了。
愣愣回了一句,“嗯、嗯?”
他将她推到了床上。
傅晏质问她:“是哪里你心里没数吗?”
宋洇一怔,觉得主动权好像被傅晏抢走了。
只觉得心脏狂跳,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傅晏顺手关了床头灯,覆盖到她身上,但没有完全贴上来。
他还算克制。
在黑暗中,宋洇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叫他:“傅晏。”
“嗯?”嗓音比起往昔更哑。
宋洇清醒得彻底,心脏跳得快速,比起看恐怖电影想着傅晏的时候还要激动。
“不许亲我。”她郑重警告他。
“为什么?”
低声的提问就在她上头。
宋洇觉得那声音会蛊惑人,让她浑身发软,但还是强作冷漠,搬出了她拙劣的借口,“因为我要睡觉了。”
在他的床上。
她听到男人低低的笑。
傅晏身上有洗过澡之后海盐的味道,准确的说,傅晏的整张床都是海盐的气息,咸湿又清冷,却像是汹涌的海浪,要气势汹涌地把她扑灭。
宋洇能够在黑暗中描绘出傅晏身上肌肉线条的轮廓,也能够准确而清晰地定位他的唇。
但她不会再主动。
她就是想吊着他。
傅晏的腿重重地压在她的小腿上,有很强的压迫感。
折了一支手臂,撑在她身侧,温柔地问:“困了?”
宋洇点点头,“嗯”了声。
几分沉默。
傅晏简单撑着身体,抬手,认真给她盖上被子。
然后起身。
“睡吧。”男人的嗓音里夹杂一息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是拿她没辙。
窗子倾斜的光辉不足以照亮屋子内的景象,但足以描绘出傅晏身躯的轮廓。
他没有回头。
宋洇在松软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偷偷看他。
小声问:“怎么了,你要去干嘛?”是明知故问。
男人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高大的身影沉寂在黑暗中,有几分沉默。
“吹海风,冷静冷静。”
“一定要去?”
“嗯,有点燥。”
低哑的声音像是情人的呢喃,带着稍微的缱绻,告诉她。
“我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我哄你啊?”宋洇善解人意,“还没到早饭时间,就不能不出去。”
宋洇听到气息中的一声轻笑。
然后是针对她的提问。
稍稍偏头。
“行啊,那你哄我。”促狭,带几分诱惑。
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让她简简单单地只亲他的喉结。
宋洇在他的床上翻了个身,脸发烫,彻底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注:摘自《小王子》原文
第40章 40:再度暧昧
◎往后我看到这个海螺就会想起你。◎
宋洇一觉睡到了下午, 不过因着在北极圈内,不论早晚都是夜色笼罩。
她窝在床上睁开惺忪睡眼,歪了头,发现鼻尖子萦绕傅晏身上的味道, 已经将她浸染得彻底。
睡前发生的事仿佛还在眼前。
宋洇咳嗽一声, 潦草地坐起身,身上的黑色吊带松松垮垮, 从细嫩的肩膀滑落, 露出大片的柔软雪肌。
她随意理了头发, 给傅晏发消息。
【因因:讲故事的好心人,我醒啦。】
傅晏的头像还是那个空白的图案, 显眼得紧。
消息回得很快。
【FY:醒了?】
【因因:嗯。】
【FY:睡得怎么样?】
【因因:不太好, 不是自己的床,只能说是一般般吧。】
她才不会说实话。
【FY:那要给你带早餐吗?】
【因因:有什么好吃的?】
【FY:视频.mp4】
回答要迟上片刻, 应该是去了餐厅, 傅晏将景象录了发给她。
宋洇将肩带提好,打开视频端详, 慵懒打字。
【因因:玉米甜羹吧, 还想要一份碱水面包。】
【FY:好,稍等。】
看到回答,宋洇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不去考虑身份地位的差距,只是单纯地在异国他乡享受被人喜欢的滋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有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宋洇在床上坐了片刻,听到敲门声, 连忙穿上鞋, 开了灯去开门。
一怔, 几分意外。
来人不是傅晏。
郑嘉阳今天穿了低调的黑色西装, 瞧起来谦逊有礼,看见开门的人是她,低卑的笑容收敛,眼神里流露几分意味不明的审视。
宋洇还穿着那件用来勾人的黑色真丝吊带睡裙,一时想起来不合适,想关上门,却被郑嘉阳抵在门框。
“不欢迎我?”他笑起来扯嘴角,有几分邪气。
宋洇抬眼问:“有事吗?”
“昨天不是说了来登门道歉吗?”郑嘉阳往里头看了眼,心知傅晏不在,语气放肆了些,“雨橙有事,所以只有我来了。”没有半分歉意。
他说着把目光重新落到宋洇身上
她穿的这条睡裙衬得她美艳动人,腰肢柔美,身姿曼妙。
郑嘉阳的眼神更为隐晦,同是男人,他倒是真心认同傅晏的审美。
只是宋洇并不欢迎他。
“傅晏不在,你晚点来吧。”
“哎——”郑嘉阳笑笑,客气了些,“傅少不在,我就不能打扰一下吗?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宋洇,傅少是傅少,你是你,重点是你。”
宋洇撩起眼,看着郑嘉阳眼底的轻蔑,不说话。
郑嘉阳责备:“晚上怎么把我拉黑了?宋洇,怎么说你们宋家和我们郑家也有多年的交情,就这么不给面子。”
宋洇语气清冷,全然拒绝,“我家已经破产了,郑公子昨天不还是挺清楚的吗?还是说,你口中的宋家是别的宋家,跟我没关系?”
她嫌弃地甩开郑嘉阳在门框上的手,却被郑嘉阳拽住了手腕,“宋洇。”
他手劲儿大。
宋洇一顿,撩起眼瞪着他,警告:“郑嘉阳,把我松开。”
郑嘉阳没半点收敛,甚至要将她提起来。
宋洇半是气恼:“你就不怕傅晏因为我找你麻烦?”
听到“傅晏”的名字,郑嘉阳的表情明显有些变化,他笑了笑,略显无辜:“洇洇啊,哥哥可没把你怎么样,就因为一点小事去叨扰傅少,小心人家嫌你烦把你丢了。”
郑嘉阳惯是用自己的思维去套用别人的。
他扫了眼眼前的女人,一副教育的口吻:“女人还是要少惹事,不然麻烦多了,只会让人瞧见就扫兴。”
宋洇冷笑,明明是仰视他,却仿若睥睨,命令他:“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我的手松开。”
郑嘉阳扯嘴满不在乎地笑笑,“宋洇,我还怕你吗?”他眼神肆意地看着宋洇,闲说,“你说,要是让傅少看到咱俩在一起,他会不会想多,然后把你甩了?”
宋洇抿唇,扬起空着的那只手,猛然给了郑嘉阳一巴掌。
啪。
直接把人的脸甩得偏过去。
郑嘉阳一怔,只觉得脸火辣辣疼,痴痴松了手劲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打我?”郑嘉阳眼神瞬然凶狠。
宋洇就不怕哪一天傅晏厌倦了她,他们郑家找她麻烦吗?
“你怎么敢打我?”郑嘉阳质问。
他想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突然听到身后低低的男声。
“她打你怎么了?”
光影里,男人的身型高大而落拓,一身黑色羊绒大衣高领直挺,手里提着打包的油纸袋,肤色冷白,神情淡漠。
眼尾的褶微微上扬,嘴角没什么弧度,正平和地盯着郑嘉阳,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叫人畏惧。
“傅少,”郑嘉阳一怔,愣愣地叫了声,气势却下去半截儿,“宋洇她……”
他想要捏造些胡话,却见傅晏简单脱下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上前,温柔披到宋洇的身上,没有回头继续同他说话:“洇洇她怎么了?”
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说起“洇洇”两个字分明柔和下来。
郑嘉阳不说话了。
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傅晏现在对宋洇的喜欢,更何况他这个久在花丛中留恋的老手,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去抹黑宋洇,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郑嘉阳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收敛脸上的狼狈神色,交代了这次来的目的:“傅少,我是来给您和……宋小姐道歉的。”
他说话时不自觉地稍稍弯下了腰,有几分卑躬屈膝的意味,“昨天是我和雨橙冒犯了,还请傅少不要放在心上。”
郑嘉阳是对着傅晏说的,但是傅晏没搭理他,而是将披在宋洇身上的大衣理好,将手头的油纸袋放在她怀里。
“早饭搁里头了。”
“好!”
宋洇的眼睛亮晶晶,看着傅晏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身上。
傅晏轻声问她:“刚刚打他手疼不疼?”
“还好吧。”
虽然是有点疼。
傅晏撩起眼静静注视她,“还想再打吗?”
一字一顿的问,叫人心颤。
宋洇瞥了眼,分明看到郑嘉阳裂开的神色,方才被郑嘉阳轻蔑的烦躁感顿消,抬了抬手中的油纸袋,遮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
“不了吧,我饿了,想吃早饭。”
而后纤细的手指落在郑嘉阳身上,悠闲地说:“傅晏,你把他赶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郑嘉阳都没来烦他们,就算是远远瞧见,也躲了人,不敢上来打招呼。
宋洇在游轮上的旅程过得愉快,回程那天,她跟着傅晏到摩尔曼斯克的街边买了纪念品,售卖东西的小商贩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她身材微胖,穿着绛紫色的棉服,坐在摇椅里哼着当地的民歌织毛衣。
宋洇在玲琅满目的货架上选了一条捕梦网。
有风流窜进室内,悬挂的海螺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洇问身旁的傅晏:“好不好看?”
傅晏对选这种东西一向没什么经验,只能给出简单的意见,“中间的羽毛如果是松散轻柔的鹅毛,会更好看。”
“我也觉得。”
她有自己的考量,“这个捕梦网可以放在我妈的房间里,她的房间采光好,等冬天过去,春日降临,风会把捕梦网吹得飞起来。”
那样做梦的时候,孟晚枝就能够梦到宋清予。
宋洇又选了几个精致的海螺,去付账。
老奶奶年岁大了听不清客人在说什么,宋洇重复了好几次,她才听清楚。
“付账啊——”她揉了揉鼻子,反应过来,算了价格,“三百卢布。”
老奶奶抽了一旁的布袋子扎好,笑起来没有牙齿,温柔而慈祥,说:“小姑娘,和男朋友来这里玩的吧?不冻港经常有小情侣来。”
宋洇一怔,看着在门外等他的傅晏,男人站在西风里,肆虐的风吹得他衣角翩跹,遗世独立的帅气。
“他不是我男朋友。”宋洇解释。
“什么?”老奶奶耳背,听不清楚。
“我说……”他不是男朋友。
宋洇想再去解释,可看到傅晏无意间转身看她,又止了声。
“好吧。”宋洇没再否认。
一身黑衣的女人慢悠悠走到傅晏跟前,从布袋子里掏出刚才买到的海螺,郑重交到傅晏的手里。
“喏。”
傅晏有些微的疑惑,问:“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纪念品。”
宋洇跟着傅晏往停车处走,已经有身着制服的司机在那里等候多时。
宋洇解释:“去一个地方总要留个纪念品,这样以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哦,我到这里去过,那里居然有这么美好的景色和那么美好的故事。”这是她的习惯,这样子不开心的时候看些过去的小物件,就会高兴起来。
宋洇说起这些有几分少女的神态,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前在周氏药业作为特助时冰冷干练的模样。
傅晏垂着眼看她,捏着手里白色泛蓝的海螺,嘴角不经意笑笑。
他问:“洇洇,那你往后看到这个海螺会想起什么?”
宋洇略思考,告诉他:“圣诞节、极光,还有盛大的烟火。”
一场梦幻的旅程。
傅晏颔首,眯眼,“我不一样。”
听到他的回答,宋洇的好奇心上来了:“嗯?那你说说,你会想起什么?”
傅晏帮她开了门,等宋洇坐上黑色迈巴赫后座,傅晏便靠着车门停驻。
摩尔曼斯克长久的黑暗中,男人的眉眼清晰可见,挑眉,四肢舒展,有几分风流。
他折了手臂,仔细检查着海螺。
倏然笑了笑,低哑声音,沉沉的目光从小物件回到宋洇的身上。
“往后我看到这个海螺就会想起你。”
“想起你,还有你给的久别的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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