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沈桐如同嚼蜡,满嘴都是苦瓜那微涩的苦味。
沈桐:嘴里苦,心里更苦。
不过傅临烨心中没了郁气,整个人都和颜悦色起来。
他今日身着松青色闲适衣衫,内里的白裳绣着几簇松针暗纹,下摆及地,仅仅是端坐在那,就身姿挺拔如姿兰玉树。
脸上亦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鼻梁高挺,长眉斜飞入鬓,漂亮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一千颗星星在闪烁。
傅临烨对沈桐说:“等你用好早膳,就随我去华文殿上课。今日是刘太傅主讲,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耽搁了时辰。你要用到的书本和笔墨纸张,我也令夜阑替你准备好了。”
立在两人身侧守着的夜阑上前一步,把手里拿着的书册等物递到沈桐身前。
这时候的人们对于上课时间分得并不细致,今日这位老师授课,明日那位老师授课,一上就是一整天,一天都归授课老师管。
在皇子们的老师之中,刘太傅年纪最大,性格多少有些固执。
用沈桐他爹沈柏庭的话来说,那就是个老顽固。
他在心里有一杆自己度量出来的称,无论谁的所作所为,绝对不能越过他这杆秤所画的底线。
好比上课,哪怕是与刘太傅同时间到达书房,也会被他当作迟到,当场就会撅你一顿。
也不管你是不是皇子的身份。
不过刘太傅对沈桐来说不算重点,重点反而是除傅临烨以外,另外三名同来上课的皇子们。
两人算准时间提前赶到华文殿,发现以太子为首的另外三名皇子已经到了。
五皇子傅兴瑞明显也是才到没多久,屁股都还没坐到软垫上。
他的目光扫过书房门口,看见沈桐与傅临烨的身影时,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那表情就像是熊孩子不但被抢走最心爱的玩具,还被人送到讨厌的人手中的样子。
并添几分成年人晦涩的算计,让他面容在朦胧未完全放明的晨光之中,显得犹为阴郁。
情绪的失控只在转瞬间,傅兴瑞面色就恢复如常,只是鼻孔重重的出气儿,发出一道烦躁又不屑地:“哼!”
静谧书房里忽然响起的声响惊动了坐于主位上,正垂眼看书的太子傅文源。
他先是不冷不淡地偏头睨了一眼傅兴瑞。
冷质无情地目光,腕骨处露出一截长年累月被捏在手中摩擦转动出光泽的朱红佛珠。
让他乍然间流露出宛如佛子般慈悲,却又于常人而言过于残忍冷漠的表情。
继而顺着傅兴瑞投去不爽视线的方向转看过去,颜色清浅的眸中划过一丝意外。
“沈三少爷?”
显然也是没想到沈桐会和傅临烨一起出现。
沈桐精致的面容上笑意不减,缓步走近了,朝着三位皇子的方向行礼。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傅文源颔首:“无须多礼。原来沈三公子就是四弟挑选的伴读?”
他眼睛看着沈桐,话是对着对方说的,但问得却是傅临烨。
“的确如此。”傅临烨应下,声音舒缓,像是高山积雪融化,潺潺汇入溪流中的清泉。
“大哥每日公务繁忙,不知道倒也正常。昨日沈桐在伴读考试上表现出彩,我便选择他作为我的伴读。这件事,二哥和五弟是知晓的。”
傅文源血色浅淡的薄唇上翘,“哦?你倒是很会挑。只可惜让本宫错过了沈三公子的出彩表现了。”
他没有错过傅兴瑞脸上一闪而过的阴狠,以及二弟傅容煜深沉的眼神。
沈家这块肥肉他也想要。
但父皇已经给了他太子之位,一时半会容不得他要更多,因而他对沈家只能暂时缓一缓。
微不可查地轻叹口气,傅文源身体稍侧,握在手中的书卷朝他左手边的位置一摊。
“这位是林阔林公子,目前担任本宫伴读一职。他在诗词方面颇有造诣,前几月在盛安广为流传的《丘山赋》一词便是出自林阔之手。
沈三公子如果有这方面的疑问,大可向林阔请教。”
林阔是一名样貌温和和煦,笑容亲切的年轻男子。
听见傅文源对他的夸赞也不自傲,唇边的始终嘬着一抹笑,露出一汪小巧的梨涡。
“太子殿下过赞,区区词赋算不得什么。不过殿下最后那句话说得对,沈三公子初来乍到,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不必向我客气。”
沈桐从善如流的应下:“好,那微臣就多谢太子殿下与林公子的好意了。”
另外两位皇子亦有伴读陪同,二皇子傅容煜的伴读更是多达两位。
只是沈桐除了傅兴瑞身边跟着的那位认识以外,其他的人都没见过,了解的不多。
也不知傅兴瑞跟他的伴读刘子恒说过什么,自沈桐进屋之后,对方没有用正眼瞧过他一下,脸色也同他主子一样难看。
按照原主的记忆,原主以前常常与刘子恒接触,傅兴瑞有什么事,亦会让刘子恒通知原主一声。
久而久之,两人私下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沈桐也就多看了他两眼,遂又不感兴趣的转移目光。
那厢傅临烨正在和傅容煜说话,主动感谢对方:“多谢二哥前日送来的书册。”
傅兴瑞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与宣成帝有八分相似的脸上慵懒又散漫,坐姿也是相当随意。
左腿侧曲起盘坐着,右腿竖起蹬在地面上。
惯性让他的上半身朝左边偏移,他便顺势把左手撑在桌案上,手掌拖着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左右两侧他的伴读规矩正坐,见礼之后,或沉默着摆弄自己的书本,或捏住毛笔一端细细地在纸张上抄写文章。
闻言,傅容煜也是只是不在意的笑笑。
“都是自家兄弟,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用不着道谢。”
他转头状若不经意地扫过傅文源又翻过一页的书册,说:“要我说还是大哥更舍得,几家堆金积玉的庄子就这么赠与给你,我那几箱子书真算不得什么。”
傅文源轻撩眼皮,目光凉薄如浅雪,与傅容煜的视线在半空中擦过,激起几丝闪电般的火光。
傅文源:“二弟不是才说了,自家兄弟,我送老四几家庄子也没什么。你若也想要,本宫再送你几家又有何妨?”
傅容煜笑得玩世不恭:“那就先谢过大哥的慷慨赠与了。”
全程傅临烨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傅文源与傅容煜之间的气氛就发生微妙的变化。
沈桐食指轻点下巴,瞧上一眼面无表情地傅临烨,疑惑偏头。
他们两个怎么在无缘无故讨好傅临烨?
兴许是身侧投来的视线太过灼热,傅临烨只需低头垂视,瞳仁就能轻易地印照出沈桐灿若桃李般的面貌。
面前的少年眼眸狭长,此时正因不知所由的困惑而大睁着双眼。
眼珠漂亮又圆又亮,像是初生的幼狐,清澈而干净。
白皙细腻的脸颊透出樱花色的淡粉,傅临烨定定看上半响,心头微动,抬手快速轻柔地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沈桐:?
思绪被打断,沈桐不解地看傅临烨,无声询问“掐我干什么?”
傅临烨从容不惊,淡定自若:“你脸上沾了点灰。”
“啊?”沈桐伸出手背在傅临烨掐过的左脸上使劲抹过去,又问:“现在呢,还有灰吗?”
他把伸长脖颈把左脸展示在傅临烨眼前,以毫不保留地信任姿态。
傅临烨眸色蓦然一沉,薄唇轻抿,舌尖在尖锐的犬齿上一卷而过,徐徐从一片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挪开视线。
傅临烨:“嗯,现在没有了。”
“哦,那就好。”沈桐不疑有他。
屋内设有四排桌案,呈闪电标志状有序排列下来,沈桐与傅临烨的位置在傅容煜与傅兴瑞前后之间。
早在傅临烨与傅容煜傅文源聊到赠与物时,傅兴瑞全程默不作声,不发一言。
因为他是几位皇子中唯一没有给傅临烨“乔迁礼”的皇子。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连六皇子的母妃都曾送过傅临烨几幅名贵字画。
此刻傅兴瑞听到自己的两位兄长背着他,在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幼稚蛮童还在冲傅临烨叫嚣他的不满时,就暗中行动过了。
这无疑是两道巴掌一左一右狠狠打在他脸上!
傅兴瑞何曾这般难堪过。
好在他已经反应过来,将胸腔中沸腾着的怒意、懊恼、抑郁统统压下,傅兴瑞也开始思索起两位兄长的用意何在。
木蜡油打磨得锃光明亮的深棕色榆木桌面上,忽然盖下一片阴影。
傅兴瑞抬头望去,发现是傅临烨自傅容煜旁边经过,然后在他的桌案前停下,用猜不出所思所想的眼神凝视着他。
沈桐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见傅临烨在看他,不由得也把视线对准傅兴瑞。
四道目光笔直地射向自己,饶是傅兴瑞再怎么镇定,丝丝缕缕的寒意看中他此时分神,钻进衣摆,沿着尾椎骨向上蔓延至后颈。
电光火石间,傅兴瑞因先前愤怒而饱胀的气势,被不知名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并“咻”地一声迅速干瘪下来。
傅兴瑞一扯嘴角,梗着喉咙问:“有、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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