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尧
◎“阿尧……”◎
乔知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点了头, 印象里,他们的第一次也是这么开始的。
两人所处的空间全被雾气填满,除了彼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分不清是谁的眼睛更湿润,只记得眼神缠绵, 灌入体内的全是对方的清香。
这本是刻进心底里的味道,但分开了太久,连他们也几乎忘却这抹气息。
挂钟浓厚声响敲了十下。
在最后一秒,乔知吟反抱住苏祁尧, 咬住他的下唇, 再慢慢的将自己交给他。
钟声震动尾调落入心里,响声渐弱, 留下的是强而有力的心跳,在氤氲宁静的空气中绽放。
这个生日,如梦一般。
缥缈到像是幻境, 苏祁尧能做的只有用劲抱紧她, 生怕她消失。
他的挽留好似都在动作里,即使在这个时候也舍不得她,带有几分欣喜,更有几分激动的颤抖。
“别这样……”乔知吟吃痛,仰头往后缩,只尝到嘴里浓烈的血腥味。
苏祁尧不给她拒绝的可能性,重新压住她,单手用力摁住她的头, 将她控制在掌心。
他也失了分寸, 不管是在清醒的阶段还是这个时候, 他所能做的只有留住她, 必不可能让她逃离。
在涣散之时,她听见苏祁尧的声音,他唤她:“吟吟。”
她不想回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下意识应和他:“嗯?”
没有回答,耳垂反被咬住,鼻息轻敲耳根,又是一句呢喃:“吟吟。”
周围很乱,真的很乱,他就算简单几句话也能打破所有羁绊,乔知吟睫毛轻颤,避开言语,更为主动以行动回应苏祁尧。
………………
去的是乔知吟的房间,两个人就没分开过,尤其舍不得,更像是一对处于热恋中的普通情侣……
忽而落了空,她茫然若失,指尖往下勾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却看不见苏祁尧,他离她愈发远,只有手上的温度告诉她他还在。
紧接着的一切她都控制不了。
不安感那么深,她所能做的只有死掐着苏祁尧。
时间由此似乎被拉得很长。
………………
不知过了多久,带着奶酪味的唇贴近她,有甜咸等质感揉杂,她得以重新抱住苏祁尧,抿走所有的味道。
“喜欢吗?”苏祁尧俯在她耳侧,问她。
她泛红着脸,别过头,不回答。
“你要不要也试试?”他又问,双臂撑起身,目光始终未离她。
乔知吟一愣,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摇头,“不要。”
“行,那就不要。”苏祁尧不勉强,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待到差不多才坐直,手臂伸到床头柜,推开,摸到里面方形包装的盒子。
乔知吟手还牵着他,紧张没敢动弹,目光却还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沾染呆滞迷茫,唤醒了最深处里对这个人的印象。
现在的她,脑海重复的一句话只有:他变了,他真的变了好多。
以前的他,不会有这种自觉性。
当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生个小孩,这样他就有理由彻底圈住她,永远将她绑在身边。
她不同意,好在他不会强制进行,只要她主动提,他都会满足这些要求。
但他也会不断试探她,只要她点了头,那便一发不可收拾。
闹得最严重的一次,她打了他,恨不得把他踢下床,哭着倾泻:“子宫是我的,伤的是我的身体,你凭什么代替我的做决定。”
可他不能体会到这种情绪,只看着她落泪无动于衷。
她就明白了,对他来说,想要一个孩子是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他只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却在如今把这个偏执的目的从他的清单中划掉,主动做到了这一步。
此前不确定的,现在终于画上等号。
苏祁尧的病,比之前好了很多。
兴许是环境太朦胧,这种感觉太不真实,她眼里含着泪,模糊到看不清楚任何事物。
难以形容的情绪在脑海中炸开,她咬着牙,在不知不觉中竟掉落下一颗泪。
所有动作就此止住。
苏祁尧呼吸很重,跪坐在她面前,停止前行的打算,往前趴直到缓慢掠去她落下的那滴泪。
他说:“不想要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
也不知道乔知吟听见没有,她没回应,本握着他的手掌稍松,仿佛给出了答案。
苏祁尧眸光减弱,只当是梦醒破碎。
眼神注视良久,隐下其他情绪,他坐起身,准备退出。
手腕却又匆忙被牵住,阻止了他的去向。
两人都有些发愣,乔知吟的手是在挽留他,眼角浮现的泪意更浓。
她总算给出答案:“疼。”
是疼,不是抗拒。
这个答案带来的是身心完全的驰懈,眼神被缱绻萦绕,苏祁尧指尖替她拨开黏在眼前的发丝,毛茸茸的头埋在她的锁骨中。
“那我轻点,你也放松点。”
他这回出奇的耐心,帮助两人拾起差点忘记的回忆,共同浸泡在甜蜜奇妙的海洋中。
在那段时光,能听见的只有男声:
“感受到了吗?你在迎合我,原来你也是会主动的。”
“记住我的感觉,记住我的味道,我要你刻进骨子里,除了我之外接受不了任何人。”
“你是我的,知道么,永远是我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见苏祁尧不断追问:“叫我名字。”
她明明不想应的,但还是没忍住带着哭腔:“苏总。”
换来的是明显不满的反馈:“换一个叫法。”
“苏祁尧……”
但这还不够,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满意,再三要求她:“再叫。”
“苏,苏,祁……”
乔知吟完全被支配,难以反抗,声音被压得很低,仅一个名字也被她念得尤为艰难,更像是求救声。
“阿尧……”
十指相扣,心跳共频,共同执着彼此的温度。
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往下坠,乔知吟突然体会到莫名的窒息感,张开口艰难抓住空气,紧接着又被堵住,有人重新抱着她,最后耐心安抚她的情绪,很温柔,悠扬漫长。
他不断重复两个字:“吟吟。”
他知道她最喜欢怀抱,所以每次都会拉长拥抱的时间,揉着她的头,抚摸她的脸,细细抿去她的泪,抹去她所有不安。
这一刻,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可当冲动褪去的时候,回到当下,视线渐渐清晰,现实里没有涟漪,也没有温柔的爱意。
总归是过去得很快,属于两人的气息慢慢消散。
乔知吟从苏祁尧的怀里脱离,避开他搂着她的手,与满腔的复杂共同直起身。
苏祁尧问她:“去冲洗?”
“嗯。”
他们没有一起的习惯,仅仅是一场狂欢,他们都是成年人,知道应该怎么收场。
苏祁尧没挽留:“今晚去我那睡?”
“不用。”乔知吟低声拒绝。
“床单脏了。”
“……我将就着就行。”
乔知吟只用余光同他交流,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揉了揉酸到发胀的腰部与大腿,缓步走向浴室。
苏祁尧靠在床上,掌心捞到烟盒,点燃。
目光继而扫向床边的一只玩具狗,那是乔知吟每晚必抱着睡的,但方才被他们压着,此时东倒西歪被随意丢至大床边缘。
连玩具狗都能跟她一起睡。
他却不能。
浴室内。
乔知吟倏地有些迷茫。
他们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就因为她简单准备了一桌餐食,替他过了个生日,他情绪难以稳定,她也随之脱离了理智。
回到卧室内时苏祁尧已经离开,本脏了的床单已经换下,套上全新干净的被褥,而她最爱的那只玩具狗也平平整整躺在床上,就在苏祁尧方才睡过的位置。
太久没尝试这种事,身子疲惫到不行,乔知吟将玩偶捞到身前躺下。
夜静谧,风声止,宇宙依旧,又在悄然中焕然一新。
乔知吟一夜好觉,苏祁尧彻夜难眠-
乔知吟梦里全是昨晚发生的片段,醒来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空气里的旖旎存留,脖颈处的红印子都在提醒她。
刚起身,便感受到有一道光线极其亮眼,侧目发现是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枚戒指,在阳光下夺目。
这是苏祁尧随身佩戴的戒指,应该是昨晚他顺手摘下,结果忘了带回去。
端详片刻,她才发现戒指内侧原来还刻着他们两人的名字,连通指关节的血管直达心脏处。
将戒指握在掌心,她才起身踏出卧室。
昨晚她做的饭已经被收拾干净,不确定是倒掉还是被吃完,但她看了眼垃圾桶并没发现食物残渣,倒是昨晚做饭的材料还在那。
茶几的天竺葵似乎盛开得更加艳丽,在阳光下毫不逊色,旁边多了一台小小的花洒,想必是有人照顾过。
不知为什么,这个家中好像总算有了点家的生机。
身后传来轻微响声,她回头发现苏祁尧刚从卧室出来,他穿着一件高领薄毛衣,随手套上长款风衣,少了那股子严肃感。
乔知吟与他打照面:“苏总。”
苏祁尧没回应,径直走向厨房倒了杯温水,不过第一杯并非给自己喝,而是往乔知吟方向推,明显是给她的。
走过去默默接过,双手捧着小口慢慢喝。
苏祁尧主动问她:“今天去公司?”
“嗯。”
“我送你?”
“不用,打车就行。”
“那我让张助送你。”
“……”
乔知吟继续埋头喝水,没了话说。
苏祁尧也没再出声,笔挺身躯站立饮水,关节紧握杯壁,他的这双手修长精致,但还是得有些配饰才更完美。
想起那枚戒指,乔知吟才递给他物归原主。
并没什么交流,苏祁尧接过之后顺手套无名指上,这是他婚姻的象征,自从结婚之后似乎就没看过他手上戒指消失。
乔知吟不自觉低头扫向自己的手。
而她这双手不同,她从来没有佩戴过戒指。
水龙头水声回荡,苏祁尧将剩下的水倒掉,单手撑在台前等着乔知吟的杯子一起冲洗。
乔知吟赶忙递给他,顺道提起:“昨晚的东西你倒掉了?”
“没有。”苏祁尧答。
乔知吟没明白他的意思:“你吃了?”
“嗯。”
“吃冷的东西对肠胃不好。”
“热过了。”
乔知吟惊讶:“你会做饭?”
苏祁尧没直明回答,但是眼神已经动作已经代表了一切。
他之前不会做饭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
短暂清晨碰过面后,两人分道扬镳,乔知吟最终还是坐上了张助安排的车。
其实她本意是想告诉苏祁尧不用麻烦,她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但他的意思好像是误会了她不想跟他呆在一个空间内。
临近十一月,世界都染上金黄色彩,又有阳光当空,如漫画般烂漫。
大多数人尤其春秋两季,乔知吟相反,她总觉得秋季有萧瑟悲凉感觉,甚至不如冬季,至少有喧嚣的雪,填充得热闹些。
在工作之余,乔知吟还收到一通信息,来自很久很久未见的老朋友舒南笙。
说是朋友,其实也算不上特别熟,只因为同住在一片别墅区内而相识。
印象里,舒南笙性格特别活泼,也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所以他们初遇没多久便熟络,后来时常在朋友圈中互动,她也会给她点点赞评论几句。
这次舒南笙联系她,是有事找她帮忙。
据她所说,她的婚礼临近,结果却找了个不靠谱的设计师,工作进行一半因为破产跑路了,现在要找个好点的策划团队太费力了,又听说乔知吟专业就是这方面,所以想请她帮忙策划。
舒南笙发了好几个表情包,从星星眼请求到委屈哭泣,再加上她一贯软软的语气,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更何况她还给出了个诱人的条件:【听说你喜欢Petrichor对不!明年夏季演唱会地点就在京城,到时候我能托我爹地拿两张门票。】
乔知吟当下来了兴趣:【成交!】
舒南笙:【嘿嘿,不过最多只能拿两张,到时候你跟祁尧哥一起去呀。】
舒南笙也认识苏祁尧,且认识时间比乔知吟还要长。京城几个大家族的府邸都在誉园,乔家是在乔知吟6岁那年才搬过去,在此之前舒南笙早就跑遍了誉园每户家中,成了很多家庭受喜爱的干女儿。
当年乔知吟与苏祁尧结婚,舒南笙还真情实感发来祝福,她并不了解他们两人的真实关系。
乔知吟没多说,又顺着舒南笙结婚的事情聊了起来:【你怎么结婚得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舒南笙:【刚定下没多久,我也没想到啦。】
她还发了张婚纱照,是组特殊的照片——在半空中,背景有着蓝天白云与广阔无垠的世界,是一场行动上的海誓山盟。
舒南笙穿着婚纱,开心亲吻身侧的男人,而男人睁着眼睛,满眼宠溺深情凝视她。
乔知吟认得出图片上的男人是陆家人,陆家二公子陆持临。
他们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舒南笙发来一个猫猫眨眼表情包:【反正就是这样那样,我们就要结婚啦!】
她的喜悦溢满屏幕,对她来说婚姻明显是幸福的。
乔知吟多看了眼婚纱照,竟有些羡慕。
接下这个活儿,很快收到他们婚礼的平面图以及大致的流程,婚礼策划这种事她非常熟练,大学时期时常接这种单。
迄今为止,她策划过许多场婚礼,也参加过数不胜数的婚礼。
在开始之前,她抽空前往婚礼场地看了眼,他们的婚礼尤为盛大,定在一片海边的草坪上,延至岸边的私人游轮,主场合就在游轮。
只身过去时,恰好碰见游艇处有群人聚会,她只简单瞥了眼,没好靠近,却没想到里边的人率先发现她。
有个人弯身走到甲板,单手搭在栏杆眯着眼睛睨视她许久,像是在确定她的身份。
最后朝她喊出声:“嘿,你就是苏祁尧的那位媳妇吧。”
乔知吟与他们不熟,略微颔首准备溜走,但又见覃昊安的身影瞬间钻了过来。
他嘴里还咬了根烟,像是看稀客似的:“嫂子啊,来找苏祁尧?”
“没有,只是路过。”乔知吟回答。
“这边可不是什么繁华能随便路过的地儿。”覃昊安拍了拍身边人,与他共同下去迎接乔知吟,“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儿?”
这艘是陆持临的私人游艇,听说他们时常在这歇脚,但也没想到一来就会碰到他们。
乔知吟走进去时,发现里边基本都是男人,唯一一位女人正慵懒靠在陆家大公子陆颂衍身边,还正无聊揪着他头发把玩。
见到她时,女人坐直身子,冷淡目光扫了扫她。
“都认识吧,熟人。”覃昊安倒是很照顾乔知吟,还专门为她拿了瓶饮料。
乔知吟点点头。
都是苏祁尧的朋友,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也都住在誉园内。
但其实誉园很大,像苏家陆家这种有威望的府邸集中在最中央,而像乔家这种普通家庭只能勉强在最角落,见不到几次面。
好在他们都没有架子,待她算热情,陆持临见她拘谨,还主动提出:“你是来看场地的吧,我让笙笙过来陪你。”
覃昊安躺在摇椅,问:“什么场地?”
“我们婚礼,笙笙找了几个朋友帮忙。”
“噢,婚礼啊。”提到这两个字,覃昊安语气放缓,多了些意味深长。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乔知吟听出几分内涵,垂头盯着自己指尖。
其实她很不愿意提起婚礼两个字,特别是在苏祁尧这些朋友面前。
说来可笑,她参加过那么多对新人的婚姻殿堂,唯独缺席了自己的。
又听覃昊安的声音:“我也让苏祁尧过来吧,让他老婆一个人在这多不好。”
“不用麻烦,我过会就离开了。”乔知吟出声。
“那也让他来接你,对你的事他一向上心。”
“……”
乔知吟也算不上多么活跃,跟不太熟的人在一起就是这么窒息,她更愿意安静呆着,算着时间等熟悉的人来解救她,要么是舒南笙,要么是苏祁尧。
……在这种时候,她尤其想念苏祁尧。
在她对面,陆颂衍持续抽着雪茄,动作没停下过,他身边的女人似是烦了,狠踹了他一脚,往旁边侧。
口中骂骂咧咧:“抽抽抽,抽不死你。”
陆颂衍不怒反笑:“我死了不正合你意?”
“是,死了最好,但别死我身上,还得替你收尸。”
这种对话令乔知吟背后发毛,印象里陆颂衍也是个狠戾的大人物,要落普通人上,怎么可能敢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女人紧接着看向她:“小姐妹,出去吹吹风不?”
乔知吟不认识她,但也跟着走到甲板,感受海风拂面,淡了室内浓烈的烟味,这种清新感尤为舒服。
女人自我介绍,说是叫喻忻尔,听他每次提起陆颂衍的语气都很差,似乎对他有很大的怨气。
乔知吟没敢问,又听喻忻尔与陆颂衍吵架,最后陆颂衍甚至直跃海里游泳冷静,过程乔知吟吓得够呛,哪敢出声。
“贱得慌。”喻忻尔谩骂出声,很快换了副友好些的表情拉过乔知吟的手,悄悄在她耳侧道,“我听说过,你也讨厌在苏总身边是不?”
也?
乔知吟错愕,没明白她的意思。
“或许咱俩可以成立一个联盟。”女人喃喃自语。
“什么联盟?”
“先远走高飞,再杀人分尸。”喻忻尔盯着海里的男人,咬牙切齿。
“……”乔知吟乖乖闭嘴。
“我说真的。”喻忻尔重复,声音轻了些许,带着淡淡忧悒飘向海边。
乔知吟没说话也没回答,女人察觉异样:“难道你不想离开苏总?”
乔知吟怔了怔,先摇摇头,又转为点头。
喻忻尔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他对你怎么样,伤害过你没有?让你受伤那种?”
乔知吟想了想,道没有。
“有没有限制你出行,要求你去哪都得向他汇报?”
乔知吟摇头。
“还有,要你伺候他,他就跟祖宗似的等你服务?”
乔知吟还是给出否定答案。
喻忻尔一脸羡慕模样看着她:“难怪这么不对等的婚姻你都不想离,原来过得这么幸福。”
乔知吟看着她那眼神,不像是虚情假意,是由衷向往她与苏祁尧的关系。
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表达。
“啧,他来了。”喻忻尔看向乔知吟身后,耸耸肩,与苏祁尧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小媳妇对你死心塌地着呢。”
乔知吟慌忙转身,对上苏祁尧的视线,呼吸短促,下意识仔细回想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他这会眼眸阴冷劲散了不少,但也没什么情绪,连茫茫海浪波纹都没能在他眼里出现倒影。
苏祁尧冷哼:“我想你还是先顾好自己。”
喻忻尔身后,陆颂衍降临,不知是11月海水寒湿还是如何,他身上半点温和都无,如同一团黑云压制住喻忻尔。
看着他的模样,乔知吟不觉往苏祁尧的身边缩了缩,她原以为苏祁尧是她见过最可怕的人,却没想到远有人比他更阴骛。
喻忻尔被男人带走,乔知吟还想问她的经历,可惜没能找到机会。
她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明显试探的话语,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她。
抿唇错开目光,又坠入苏祁尧的眸眼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看她的目光确实少了冷漠,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知吟!”舒南笙姗姗来迟,朝乔知吟扑过来,“好久不见,好想你。”
两人找个话题聊起近况,过程苏祁尧尚没走进游轮内部,就倚靠在平台等着乔知吟。
等了大概十分钟,他才来到乔知吟身边,看向舒南笙:“聊完了?”
但立刻被舒南笙回怼:“就没见过你这么烦人的,借你老婆说几句话都要管。”
苏祁尧:……
侧目稍佻隔壁陆持临:“不管管?”
“管不了。”陆持临语气无奈又宠溺。
这场合还真有意思,两个大男人像是两颗望妻石,排排站面色惆怅。
等到这边两人终于结束聊天,苏祁尧过去将乔知吟带走,舒南笙总算分点精力在自己未婚夫上,两人拥抱亲吻。
乔知吟看着他们,收回目光,再看看苏祁尧,陡然觉得有点尴尬。
苏祁尧将烟掐灭,也当没看见:“走了?”
“嗯。”
在室内看戏许久的覃昊安朝这边吹了口哨:“不多坐会?”
“不了,有个会议。”苏祁尧答。
覃昊安秒懂,还刻意增大语调将下句话说给乔知吟听:“懂了,专门抽空来接嫂子的啊?”
苏祁尧伸手以动作回应,乔知吟捏着指尖跟着他走,想着应该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苏祁尧先开口:“你们认识?”
“谁?”
苏祁尧示意那头喻忻尔。
“刚才认识了。”乔知吟坦然回应,想起方才喻忻尔也与苏祁尧挺熟的样子,又询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陆颂衍女朋友,聚会经常见。”苏祁尧不动声色道。
这话乔知吟接不上,他的兄弟们聚会时常带女朋友,而他总是孤身前往,并非他不带,而是乔知吟不肯去。
本以为氛围又要就此沉默。
又听苏祁尧声音:“她刚才说的是真的?”
“……什么?”乔知吟脚步止住,瞳孔焦点又地面转至苏祁尧的眸。
他今天不太一样,活跃了些,情绪细腻了些。
苏祁尧也看着她,薄唇轻启。
“你对我。”话没落下,先是勾唇一笑,气息轻盈。
才道:“死心塌地。”
作者有话说:
苏总:老婆对我死心塌地耶!(露出不值钱的笑)
吟吟:对比之下其实这人还不错。
陆颂衍:原来我成了对照组?
介绍一下,舒南笙与陆持临是《中意笙笙》的主角,喻忻尔与陆颂衍是《执念尔尔》的主角,都是预收,有兴趣可以看看~
第14章 知尧
◎“是我不对,我会改。”◎
“……”
其实也没有。
只是喻忻尔的话让她觉得在苏祁尧面前她更像是祖宗, 对比下来他对她好像还不错罢了。
也不至于到……死心塌地的地步。
“知道了。”苏祁尧明显不准备从她口中听见残忍的答案,将自欺欺人进行到底。
乔知吟明眸错开,调整自己的表情。
她的想法也没那么明显吧?
苏祁尧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就停在对面,乔知吟坐在副驾驶, 瞥见游艇甲板上舒南笙还在热情朝他们挥手。
她也挥挥手回应,目光回到车内苏祁尧身上,笑容总显得有点假。
“吃过没?”苏祁尧问她,启动发动机, 没急着走。
“还没。”乔知吟有问必答。
“一起吃?”苏祁尧试着发出邀请。
乔知吟想起方才苏祁尧说过的话:“你不是还有个会议?”
“不算重要, 你要是愿意,等我十五分钟左右就行。”
他的挽留表达得非常明显, 忙里偷闲约她吃个午饭。
乔知吟双手抱住安全带,看了眼时间,“但我等会还有事。”
话落她也没去看苏祁尧的反应, 觉得自己的拒绝太刻意, 补充:“下午要交一个方案,我还没整理好文件。”
“嗯。”苏祁尧的声线中没有吐露出什么情绪,轻踩油门,直接离开。
回到公司,小黛与胡峰又在追逐打闹,当乔知吟出现时,小黛直接躲她身后,交代她保护她。
“怎么了?”乔知吟问。
“他欺负我!”小黛控诉, “他让我陪他吃饭, 我说我没空, 他就生气了。”
胡峰咬咬牙, 为自己正名:“哪有,你刚才明明说你有时间,我约了之后你就立刻改口,对我的意见也太明显了吧,不带这样的。”
“……”
明显……吗?
乔知吟很难不映射到自己方才与苏祁尧的接触上。
难怪后来的一路无言,他没再发出任何邀请,应该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走到办公桌坐下,在打开文件缓冲的那瞬间,乔知吟在想需不需要发条短信解释解释。
指腹刚点开对话框,还没来得及编辑内容,那头就传来准备开会的呼唤声,只能先放下手机。
两人的聊天框持续安静,直到下一次有消息是在乔知吟父亲生日当天。
苏祁尧忙了一个早晨回家,到颂苑时仍给她发了熟悉的两个字:【下来。】
当时的她正收拾东西,将给小黄鸭买的玩具零食都放进一个小包中,才带着下楼。
苏祁尧瞥了眼她多带出来的包:“什么东西?”
“没什么。”乔知吟打岔。
苏祁尧睨着里边露出来的印着文字‘dog favorite’,没多说。
乔家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小有名声,乔父生日前来祝贺的人并不少,乔家别墅喜气洋洋。
用人先将苏祁尧准备的贺礼送进屋,乔知吟望着自己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回忆扑面而来。
苏祁尧来到她身边,睨着她好片刻。
最后伸出右掌,“不做做样子?”
乔知吟知道他的意思,白而纤细的手放在他掌心上,瞬间被他牵住,暖意包裹。
两人牵着手走进屋内,倒是真像一对热恋中的夫妻。
自从苏祁尧出现后,主位便让给苏祁尧坐,祖母的关注重心就没有从苏祁尧身上转移开过,始终伴随着阿谀奉承。
苏家如今控制着乔家,他们一点都没敢怠慢苏祁尧。
这种生活一向如此,对乔家来说,能与苏家联姻是高攀了苏家,所以祖母极为重视,在乔亦筱16岁时就开始培养她的琴棋书画及各种礼数,只盼着她能给苏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求得乔家今后顺顺利利。
可惜最终与苏祁尧结婚的人是乔知吟,她是个不服管教的人,没有乔亦筱的大气与能撑大局的气场,祖母并不喜欢她,更何况她还差点毁了这场婚姻。
“知吟,赶紧替苏总沏杯茶,懂点事。”祖母没给乔知吟好眼色,语气中多了些使唤的意味,在她看来,乔知吟并不懂得服侍丈夫,本就是个失礼的行为。
乔知吟没法拒绝,但她不太懂这些,连沏茶的动作都显得笨拙,别说优雅温婉了,甚至差点溢出来。
祖母看不下去,脸臭得不行,在一旁提示,但乔知吟假装没看见,将不满写在脸上。
“这孩子,从小就笨,也没怎么管着,无法无天了,苏总见谅。”祖母出声,虽生气但在苏祁尧面前还是努力赔着笑颜。
“嘶——”
青花瓷质盖碗内壁通透偏薄,滚烫热水倒入之后稍有不慎容易被烫到,乔知吟冷吸一口气,没等茶倒完便先放下。
泡茶时常不宜太久,本就该控制在一定时间内,如此一来这壶茶明显是废了。
祖母蹙眉面色愠怒,赶忙向苏祁尧道歉,同时叱责乔知吟:“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抱歉苏总,她笨手笨脚的,想必平时没少给你添麻烦。”
苏祁尧没应。
他本就是这个空间的人最重视的对象,一言一行都被人关注着,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祖母已经安排佣人重新换一泡茶过来,但他只伸手拒绝,目光如炬,似有不悦。
祖母更慌忙些许:“这壶茶泡久了,茶色太浓,不宜……”
“不必。”苏祁尧没什么耐心听祖母的话,冷言打断。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本半弯着身子的乔知吟牵回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指腹在方才她被烫到的位置细细摩挲。
乔知吟瞥了眼自己的手,反倒有些不耐烦,“轻点。”
“好。”苏祁尧应下,相比她的暴躁,他要跟温和许多,是替她抹去被烫的疼,也是在轻拭她被责备的不满。
祖母一时间没了话说。
她最看不惯的乔知吟如今在苏祁尧身边也这么蛮狠无礼,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但苏祁尧竟然没有生气。
她赶忙改口:“怎么样了,烫伤严重不?需不需要派人拿点冰块过来?”
“不严重。”乔知吟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结果被苏祁尧用劲握住。
他看了眼她的指尖,还好只是些许泛红,没有其他问题。
话题被从容带过去,开始聊起商业上的内容,苏祁尧又是一副淡然傲慢的姿态,难以琢磨,这样最惹人多想。
但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特殊——沏茶的人,从乔知吟变成了苏祁尧。
骨感脉络清晰的手散漫把弄茶碗,倒下一杯,先递给乔知吟,等到她不想喝了再留给自己。
试问此处谁敢让苏祁尧这么服务。
但在这里待着,乔知吟其实不太自在。
她目光不断往门口瞥,看了看时间,又没忍住问身边管家:“大姐还没过来吗?”
“在路上,应该快了。”管家回答。
“那我先出去等她。”
乔知吟刚站起身,结果下一秒又听见祖母的声音:“苏总还在这,你要去哪?”
这回祖母的语气并没方才那么冲,但那股子教育意味仍在,让人很不舒服。
乔知吟没什么表情,干脆看了看苏祁尧。
“去院子?”苏祁尧言谈自若,握杯抿茶。
“嗯。”
苏祁尧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祖母见他并没有不满,继而改口:“要去可以,总得交代一句。”
“……”
乔知吟不想回应祖母。
她跟祖母的关系不好,小时候祖母就经常拿她与乔亦筱对比,后面也是祖母下令将她软禁,乔父乔母求情都没用。
在她面前总很窒息。
走到院子时恰好瞥见另一辆车到达,她迅速小跑上去,来到乔亦筱身边。
乔亦筱是跟顾恒钧一起过来的,不过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有点僵,乔亦筱不爱搭理他,他也仅简单问好后带着贺礼走进室内。
“你怎么过来了?”乔亦筱含笑问她,“苏总呢?”
“他在里边。”乔知吟挑了挑手,“我不想跟祖母呆在同个空间内。”
“又说你啦?”
“嗯,每次都这样。”她吐槽,“还要我伺候好苏总……凭什么。”
乔亦筱进屋内问候,乔知吟站在门口看了眼,祖母看着她的脸上满是欣赏与笑意,因为乔亦筱满足了她认为的一个女人应该具备的样子。
知性,大方,体面,能主内,不抢丈夫风头,事事以丈夫为重。
可乔知吟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瞅着还没到晚餐时间,她往花园过去,小黄鸭的窝就在花园从中,此时的它安安静静趴在旁边。
它还在睡觉,乔知吟放轻脚步没敢出声,但兴许是闻到她的味道,随即睁开双眼看着她。
若放在之前,它肯定会直接朝她扑过来的,但如今不知道是年纪较大还是生疏了,它只是盯着她,尾巴缓慢摇啊摇。
乔知吟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它身边,揉揉它的脑袋:“小黄鸭。”
金毛用微弱的声音回应,才站起来爬到乔知吟身上,头主动伸到她掌心让她摸它,憨憨乐着。
周妈闻声走过来,同时帮小黄鸭的碗里加点食物,“好久没看见它这么开心了,最近都没什么精神,整天懒趴趴在这,也不乐意吃东西。”
“可能是换季,它适应不了。”乔知吟握住小黄鸭的爪子,心底漫过悲凉。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小黄鸭年纪大了,走不动也吃不下是难免的。
只是不愿相信,接受不了它的离开。
乔知吟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11岁时路过宠物店看见一条喜欢对着她笑的小金毛,就把它带回了家,养到现在。
小金毛陪伴她走过学生时代,从幼稚到成熟,相处了13年,感情早就跟家人一样亲。
她结婚时也想过把小黄鸭带走,但她知道苏祁尧不喜欢狗,所以只能把它留在这。
正想着,乔亦筱也走了过来,带了点小黄鸭最爱的零食给它,但它明显也提不起兴趣。
“我刚才在那边,发现苏总的注意力一直往窗外瞥。”乔亦筱笑着点明,“看来他人在那边,魂儿却早就飞走了。”
“可能怕我又逃了吧。”乔知吟笑着打趣,因为今天被祖母叱责的缘故,她对苏祁尧的情绪也显得暴躁了些。
“他不知道你来看小黄鸭?”乔亦筱又问。
乔知吟漫不经心:“没,他不知道小黄鸭的存在。”
“你没告诉过他?”
乔知吟摇头,捏了捏小黄鸭的脸颊,“我不敢。”
话落,周妈的声音出现:“我看老爷他们出来院子,可能准备过来花园。”
乔知吟一顿,赶忙将小黄鸭从自己腿上抱下来,用绳子扣住它。
交代:“让它在这儿就行了,今天先别离开。”
乔亦筱看着她急切的动作,不解:“每次苏总过来你都让小黄鸭避着他,苏总又不虐狗,那么紧张干什么?”
乔知吟眸光暗淡,想起久远之前亲眼看到过的画面。
“那说不准。”
走到院子,苏祁尧与祖母他们都在院子内散步,时不时向苏祁尧介绍各种装饰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领导过来视察。
乔知吟本没打算上前,但又见苏祁尧朝她投了个眼神,她只得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
手再次被牵住,他的动作自然,冰凉的戒指指环就贴在她的无名指处。
苏祁尧在她耳廓:“没看见你。”
“就随便走走。”乔知吟回答得含糊。
苏祁尧斜睨她沾上了金黄色狗毛的裙子,眸色加深,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替她扫去。
乔知吟一惊,身躯僵硬呆站。
但再看向苏祁尧,他并没什么异常,仿若那只是随手的动作-
乔知吟感受到浓浓的疲惫感。
晚餐后的她只想回自己房间内躺一会,没告诉苏祁尧。
不管什么时候家都是最温暖的港湾,在闺房里总能瞬间放松下来。
虽然这个房间内也有很多不好的回忆。
她看到抽屉前的日记本,上边是她被软禁在房间内时记录下的一页页,全是对这段婚姻的抗拒。
文字是压抑的,当时因为这件事她差点抑郁,可当如今合上日记本放回到抽屉最角落的时候,好像也随之释怀。
那就好好相处吧,至少苏祁尧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差。
听见窗外有什么动静,她走过一看发现乔亦筱正与顾恒钧在一起,她朝他们挥挥手,乔亦筱看见了,但只随手回应她,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见顾恒钧离开,她才走下楼,临推门前发现柜子上还有自己最喜欢的果冻,又捞了一把带在身上。
回到一楼,她最先见到的人是苏祁尧,倒是主动邀请他过去院子。
结果过去后不久又无情把他撵回室内——因为乔知吟发现乔亦筱好像有心事,姐妹间需要独处空间。
苏祁尧:……
乔知吟注视苏祁尧离开略显落寞的身影,突然在想他会不会又怀疑她这种行为是对他有意见。
姐妹俩坐在秋千上,乔亦筱没什么表现,她的心情不写在脸上,只是偶尔盯着头顶上的月亮发呆。
“你们什么情况?”乔知吟问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乔亦筱摇摇头,“没好过。”
乔亦筱与顾恒钧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关系很好,后面上了同所初中,又上了同所高中,情感渐渐从朋友转为喜欢。
后来高中毕业时,顾恒钧向乔亦筱表了白,但乔亦筱因为婚约而拒绝了,再后来他们就断了联系。
直到乔亦筱大学毕业后才重新跟顾恒钧相遇,这些年来他们都没忘记彼此,但很可笑的是,这段时间内顾恒钧的女朋友不断。
所以当乔亦筱得知自己没有婚约的时候也没有答应他的追求。
这次他们闹不愉快的原因是顾恒钧的其中一个前女友还在纠缠他,他明明都将那些桃花债处理清楚了,但乔亦筱还是介意。
“我已经27了。”乔亦筱叹了口气,“他们都觉得一个女人到了27还没谈恋爱,没结婚生子就应该着急起来。”
“特别好笑的事,祖母本来不喜欢顾家,但就因为我的年纪,她现在催着我们结婚,她说怕没人敢要我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呗,我是个完整的人,能照顾自己,干嘛非得求着别人娶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乔亦筱眼里是泛着泪花的。
她一直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乖巧,但只有她知道她有多羡慕乔知吟。
她早就被训练成一个没有脾气,没有自己喜好的人,在前十年时间里,她都在为了伺候一个不知名的丈夫做准备,如今没了婚约,她也丢失了自己。
乔知吟心疼抱住乔亦筱,听着听着她也想哭了。
是了,虽然她从小不受喜欢也总是被拿来比对,但她从来没羡慕过乔亦筱。
因为她向往自由,内心的自由。
姐妹俩聊了很多,乔亦筱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离开京城,出去散散心一段时间,寻找真正的自我。
夜渐晚,苏祁尧默默站在黑暗的角落处等待乔知吟,她们谈了多长时间,他就等了多长时间。
乔知吟一回头,他永远在那,等到她的眼里终于有他。
送别乔家,苏祁尧因为喝了酒所以请了司机帮忙开车,车内满是他的酒味,但他面色看不出半点醉意,也永远从容不迫。
苏祁尧指尖摩挲扶手箱,垂眼看向那双自己牵了一整日的纤手,如今不用演戏,他也没了牵手的资格。
又上移至她眼睑处,他问:“刚才哭了?”
“没有。”乔知吟避开他的视线。
“你眼角红了。”
“……”
苏祁尧又问:“聊了什么?”
见乔知吟还是沉默未语,又调整了下坐姿,“算了,你估计也不会想说。”
“没有。”乔知吟担心又有什么误会,赶紧先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说。”
空间沉闷,像是怔怔的呆滞气息,片晌才有丝很浅的笑声飘荡。
“……”乔知吟才答,“大姐她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
话落,补充:“是她,不是我。”
苏祁尧陡然饶有兴致:“我没说是你。”
“我怕你这么想。”
“我没有。”苏祁尧坚持。
“……我是说担心。”
她这么急于解释,兴许还有另一种解释称为心虚,心里有想走的计划被戳穿的心虚。
苏祁尧睨视她,却更愿意相信她的话。
而后他道:“你要是想出去旅行也行,没人拦着你。”
“噢。”乔知吟才发现他好像对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关心,就只是想找个借口跟她说说话罢了。
想起件事,苏祁尧薄唇紧抿,又才道:“上次安排跟着你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乔知吟惊愕看向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次有什么对你造成影响的事,你直接告诉我,我会改。”
“好。”乔知吟垂下眸。
她没猜错,苏祁尧只是没意识到那件事给她带来的影响,但只要他知道了他就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事情。
氛围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道歉而变得僵硬,苏祁尧像是有心事。
乔知吟摸到兜中的果冻,难得主动打破寂静:“吃不?”
“什么东西?”
“果冻,其实放了两年多了,但我看保质期还没过,你要是介意的话就算了……”
话音未落,果冻便已经被接过去。
但苏祁尧看着这一长条的包装,并没什么行动。
乔知吟知道他应该没吃过这种东西,主动解释:“那里有个口子,你直接撕开然后吸就行。”
想了想,她还是先帮苏祁尧撕开,再递给他。
一身昂贵西服表情淡漠的人此时在这研究果冻的吃法,这番画面稍显违和,乔知吟看他还有些吃力,干脆也凑过去帮他将下边的果冻挤上去。
看着看着,她却突然笑了出声。
苏祁尧眸底划过不明的光:“笑什么?”
“没有。”乔知吟笑着答。
她自己也拿了一条送到嘴边,同时出声:“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就是对你来说可能会太甜。”
“不会。”
“嗯?”
“刚刚好。”苏祁尧看着她的笑,失了神。
话落,他又伸出手:“还有么?”
“有。”乔知吟没想到他也会喜欢。
拿到第二条果冻,苏祁尧看了看,若有所思。
而后撕开,睨视片刻。
“不小心撕的口子太小。”他示意道。
顿了顿,“看来还得麻烦苏太太喂我。”
作者有话说:
苏总:喂我!(傲娇)
第15章 知尧
◎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
苏祁尧说得真诚, 乔知吟帮他也不是,不帮他也不是。
最后还是试探性拒绝:“另一边也有口子,你还能有重新撕的机会。”
撕是可以重新撕, 但是来自乔知吟投喂的机会只有一次。
苏祁尧的要求也适可而止,不声不响将眼神收回, 照做从另一边下手。
本满是酒味的空气渐渐被果冻的甜驱散,刺鼻难闻不再,满是活泼轻盈,果香氤氲。
这是乔知吟最喜欢的甜, 最喜欢的味道。
苏祁尧陡然萌生出舍不得离开这个空间的奇怪想法-
再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总会有意外发生。
就在乔知吟见过小黄鸭的不久后, 得知一个消息:小黄鸭突然呕吐不止,之后又陷入昏迷, 正送往医院急救检查。
接到周妈的电话时,乔知吟正在彩排现场,距离京城市区几十公里的地方。
连天公都跟着应景, 猝然变天下起瓢盆大雨, 闪电穿过被乌云密布的天无情冲向大地,雨丝完全将眼前的景象蒙蔽。
来不及请假,她直接往外跑,风夹杂着雨划向她,寒意迫不及待钻入外套内。
乔知吟湿透了的手抓着手机,好容易叫到一辆车,可司机在好几公里外,过来需要一段时间, 这边位置偏僻, 她也找不到计程车。
无助感就这么拂面而来, 她恨不得能立刻到达医院, 脑海中不可遏制开始猜想各种可能性。
一道属于轿车的亮光打在她身上,光中全是倾斜洒落的雨水,轿车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降下,苏祁尧的侧颜浮现在她的瞳孔里。
“去哪,我送你?”苏祁尧明显察觉到她的焦急,直接开门见山。
“我……”见到希望般的欣喜很快消散,乔知吟想起自己要前往的地方,却迟疑没敢直说。
但是手机上那辆车此时还堵在路上,难以前进,她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去宠物医院。”乔知吟低声。
她没什么把握,甚至认为苏祁尧有可能拒绝接送她,直接离开。
可她听到的是苏祁尧毫不犹豫的回应:“上车。”
轿车高速穿梭在城市道路,更像是追赶雨的速度,越过一辆又一辆车,行踪焦急。
车内,苏祁尧拿了条毛毯递给乔知吟,示意她擦一擦头发上的水珠。
但乔知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她不断发短信联系周妈,想得到小黄鸭的消息。
周妈没回复,只能任由脑海里的画面不停混乱循环,越想越慌。
终日嗜睡,食欲不佳,眼神无力,懒懒散散……她早该注意到的,怎么可以因为小黄鸭年纪大了所以觉得这是正常的现象。
她就应该重视一点的,万一小黄鸭真的生病了……
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不敢想,也不敢接受。
本想打电话给周妈,但一时间没拿稳手机,顺着手臂恰好掉落至车内缝隙中。
她正准备弯身拾起,又感受到手背被暖意包裹,整个人也随之被无法拒绝的力道拉回来。
“我帮你捡。”苏祁尧见乔知吟失魂落魄模样,能猜到几分,只尽自己所能照顾她。
骨节分明的手伸入缝隙,两指夹着手机直到成功拿出来,他放在乔知吟腿上,同时拎着毛毯替她擦拭身上被雨水遍布的狼狈痕迹。
清凉沉稳的乌木沉香味流淌,满是安神镇定的尾调,乔知吟摄取着这种气息,剧烈跳动的心脏放缓,可焦虑仍然存在。
苏祁尧见她没抗拒与他的接触,又伸手指腹在她的脖颈处按压轻揉,企图让她放松。
“别太紧张,不会有事。”他不会安慰人,不知道能说什么,面对此刻的乔知吟,实际上他比她还要不知所措。
乔知吟点点头,双手合十,在暗中祈祷。
到达宠物医院时是将近一个小时后,乔知吟迫不及待下车,但手在接触到车门处时还是停顿一下,回头告诉苏祁尧:“谢谢你送我过来,就不麻烦你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不想让苏祁尧跟着进去。
超速走了一路的迈巴赫此时孤独停在路边,车窗在大雨中敞开,雨强势挤入车内融化在真皮座椅上,但男人不介意,更允许雨水拍击他。
苏祁尧单手轻搭,穿过车窗瞩望乔知吟,视线跟着她走入室内,她没回过头看,可能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他的存在。
张助在前排提醒:“苏总,乔小姐应该是去看望她饲养很多年的一条狗。”
苏祁尧知道,他早感觉到乔知吟时常在他面前总躲躲藏藏,刻意隐瞒那只金毛的存在。
张助知道他不打算进去,又看了眼时间,“苏总,合作方还在那边等我们,现在过去不一定能来得及。”
方才他们正在彩排现场谈合作,苏祁尧无意间注意到魂不守舍的乔知吟,当即顾不上其他跟了出去。
实际上送乔知吟过来的事情不是顺路,而是意外的行程,一跑跑了这么远,耽误了不少事。
“今天先这样吧。”苏祁尧目光仍睨视宠物医院大门口,满脑子都是乔知吟方才酸楚忍耐的神情。
好在合作本就谈妥,剩下的内容不算关键,“转告他们我临时有事,下次再继续谈。”
“是。”张助了然,“现在是回公司还是在这等乔小姐?”
雨势滂沱,不减反增,秋季的气息全被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占领,又将原本邻近的距离拉得很长。
苏祁尧看了眼时间。他很讨厌等待,漫漫看不见尽头,也等不到希望。
但偏偏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他只答一个字:“等。”-
乔知吟赶到医院时手术刚好结束,医生笔挺身姿站在手术室外,所交代的事实却那般残忍。
小黄鸭生病了,得了癌症,病情很不乐观。
不是没有治疗的方法,但是小黄鸭年纪大了,治疗对它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况且手术风险非常大。
得知这个消息时,乔知吟整个人虚脱般,瘫软在凳子上发愣。
其实当一开始养狗的时候,她就设想过狗狗离开她的场景了,每次闪过这个念头时都令她难以接受。
她永远没办法坦然面对一个生命的逝去。
难以控制的全身发抖,胸口紧闷到难以呼吸,她感觉自己置身于虚无的空间内,气压越来越低,压迫感越来越强,几乎能让她炸碎在这个世界。
周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的话说不出,只能以最快的方式调整好情绪,她们还有很多需要安排的事情。
院方要求尽快做决定,是坚持治疗还是选择保守治疗,乔知吟握拳坚持许久,最后还是只能决定保守治疗。
她走到小黄鸭身边,看着趴着一动不动的它,此时只剩下哭的能力。
小黄鸭曾经多么好动,如今却躺在这,尾巴不摇了,也不对她笑了,甚至连睁开眼睛看看她都不愿意。
方才她问医生,小黄鸭还能有多长时间,医生的回答非常冰冷:说不准,小黄鸭现在的情况很糟,少则一个月不到,控制得好的话或许能更久。
13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月。
这点时间怎么够?
小黄鸭的意志逐渐清醒,它也只是乖乖的躺着,爪子主动搭在乔知吟手上,明明是狗狗界的老人,但还是那么像个小孩子。
它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了,连它也舍不得松开她。
乔知吟哭了很久,哭到泪水干了,才慢慢的接受这个现实。
周妈试着与她商量:“小黄鸭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内你要不要把它带在身边?”
她舍不得小黄鸭,小黄鸭也舍不得她,如果没能陪伴小黄鸭走过最后一程,她一定会特别特别后悔。
但是这件事她真的无能为力。
因为她没在乔家,如今她是苏家人。
而苏祁尧……
与其说他不喜欢狗,不如说他恨狗。
因为在她6岁那年,她亲眼看见苏祁尧打死了一条狗。
真的打死了,她亲眼所见,他就拿着一块坚硬的板砖往那条狗身上砸,他浑身都是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至地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残的一幕,吓到不敢动,却在这时苏祁尧发现异常,回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眸盯着她,浑身散发的凶戾仿佛在警告:下一个就是你。
她害怕极了,手边的水瓶随之掉落草丛中,尖叫一声,转身拼尽全力奔跑。
这是个噩梦。
事到如今,她永远清楚记得。
他随意就了结了一条生命。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让他接触到小黄鸭,她很怕小黄鸭也会成为下一条死在他手上的狗。
将眼泪擦干,她再难受再舍不得都不能拿小黄鸭来开玩笑,它最后的日子里可以没有她,也要安安稳稳的过完-
苏祁尧兀自坐在车内,掌心握住药瓶,倒出几颗吞入腹,勉强止住袭来得突然的头疼。
目光落至从宠物医院走出来的乔知吟,以及她怀里正抱着的一条狗。
乔知吟没有发现他,这回他也没有上前,握住把手的手收紧,凸显的青筋与颤抖的手臂是他痛苦忍耐的证明。
“苏总,乔小姐饲养的狗得了绝症,病情严重。”张助将刚收集到的信息转述。
苏祁尧倦意满满的眸跟着乔知吟移动,她身躯瘦弱,步伐沉重缓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捕捉到她的难受。
“她打算怎么办?”
“她们估计选择保守治疗,把狗送回到乔家。”
苏祁尧阖眼沉思,让车内陷入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氛围。
张助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心情一慌。
赶忙提醒:“苏总,您不能收留那条狗。”
苏祁尧还是没回应,摁着发疼的太阳穴,像是没听见张助的话。
张助继续道:“您有创伤后遗症,接近动物时容易产生应激反应,这不是开玩笑的。”
身为助理,他一贯言听计从,基本不会干涉苏祁尧的任何决定。
只是在这件事上除外。
让一个对狗有阴影的人养狗,这无疑是让他往火坑里跳。
苏祁尧的心理疾病非常严重,再受刺激很容易引起一系列的症状,一旦加深恐惧,那他前半年付出的所有都白费了。
但他只是助理,无法阻止。
只能听苏祁尧的命令不容置疑:
“只要她想,就把它带回家。”
作者有话说:
苏总:老婆重要,我不重要。
我哭!
注:苏总打死狗狗的事情另有隐情!!这里只是女主视角!!!
半夜突然更新!下章更新时间在13号晚上11点过后~
现在是日更,有事会挂请假条。
感谢在2023-04-09 22:50:00~2023-04-12 03: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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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知尧
◎“我会控制好自己。”◎
乔知吟一直在乔家待到很晚。
小黄鸭已经完全清醒, 就跟不知道难受似的还趴在自己的窝内摇晃尾巴,乔知吟在它旁边陪它玩,同时安顿好一切。
在回来的路上, 她发短信告诉乔亦筱这件事,但乔亦筱正在飞机上接收不到消息, 乔父乔母近期都没在这边,又没法指望祖母能够替她照顾好小黄鸭。
只能拜托周妈,叮嘱各种注意事项。
“小黄鸭可喜欢晒太阳了,就算是走不动了也麻烦您把它抱到院子里边。”
“它可挑食了, 就喜欢吃鸡胸肉, 而且还需要煎到香喷喷才肯吃,还麻烦您辛苦点。”
“它之前可爱美了, 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多替它打扮打扮,让它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其实周妈照顾小黄鸭两年,这些并非不了解。
只是乔知吟现在除了不断叮嘱这些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事。
兴许是感受到她准备离开, 小黄鸭突然摁住乔知吟的手, 轻咬她的袖子,明显的挽留。
它也舍不得她离开。
乔知吟心陡然一酸,如鲠在喉,睫毛撩起微波轻颤,不忍推开它。
都说狗狗是最忠诚的动物之一,在预感自己最后的时光内只想陪在最亲近的人身边,期待着能再多看看主人。
窗外雷暴天还在持续,昏暗傍晚时分的天边忽明忽暗, 呈现诡异难言氛围。
乔知吟抱住小黄鸭, 眼泪再次没忍住滑落。
“你有时间的话常来看看它, 小黄鸭也放心不下你。”周妈声音显得无比沉重。
乔知吟捧着小黄鸭的脸颊, 与它说了好多话,但最后只能留下一句:“我走啦,过两天再来看你。”
小黄鸭仿佛能听懂,这回没再挽留,缓慢松开牙齿,默默目送她离开。
用手腕抹干眼泪,乔知吟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告别周妈与小黄鸭。
她甚至能清楚察觉在她离开的时候身后那束来自小黄鸭的视线有多灼热,像是一根绳索拼命拉住她,她几乎耗尽全身力道才能挣脱。
她别无选择。
周妈没有送她,更多精力放在照顾小黄鸭上,乔知吟孤身走到门口,反倒碰见站在二楼平台的祖母。
祖母冷眼睨她,态度勉强算是礼貌:“你怎么回来了?苏先生没跟你一起?”
“我过来看小黄鸭。”乔知吟解释。
那头祖母轻哂,声音散在哗啦的雨声中,她没听清,但凭口型能隐约拼凑她的意思:“对自己丈夫都不上心,还照顾一条狗。”
乔知吟抿唇未语,又听祖母拔高音调的命令:“赶紧回去,别让苏先生久等。”
“……知道了。”乔知吟心不在焉的应着。
她正准备往大门方向走,但腿迈开的同时,祖母的声音还没停止:“嫁出去了就得有嫁出去的样子,别随随便便往娘家跑,像什么样,还有,你是要服侍苏先生的,哪能让他又替你沏茶又为你夹菜,多注意点。”
乔知吟连应都懒得回应,大迈步往外走,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因这出意外而变得更差。
黑云压城,雨水肆溅来势汹汹,凑巧傍晚天,路灯微弱照亮,周围空无一人,乔知吟站在静谧无声的街道,只感受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冷。
上了车,望着雨景中的万家灯火,涌上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掌心握着的手机忽然震动两声。
放空的脑袋习惯性点开查看,当看清屏幕上方的字时,她有点恍惚。
来自意料外的苏祁尧的消息:【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
许久许久意识才归位,本凉到僵硬的手奇迹般暖和不少,眼底的波澜依旧。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崩溃,她仰头阖眼调整自己,沉沉吐出一口颤抖的气。
思忖片晌,才敲下回复:【快到了。】
还没退出界面,对面那人就跟正蹲着消息一般,秒回:【我去接你?】
乔知吟:【不用,我在出租车上。】
苏祁尧:【楼下灯坏了,还下大雨,不安全。】
他的语气永远强硬不给拒绝空间,但偏偏在此情境中犹如雪中送炭,强势给与乔知吟独属于他的特殊关心。
半小时后出租车抵达颂苑,乔知吟从出神中抬眸,第一眼见到的人是站在大门口的苏祁尧。
他站在唯一一盏路灯下,背后昏暗,所有亮光集中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无比颀长,几乎连接乔知吟。
夜晚降温,他套了件骆马绒大衣,身躯笔挺撑着把大黑伞,指尖燃着星星点点的光,见到她时转身将烟掐灭,主动朝她方向前往。
乔知吟刚推开车门,那把大黑伞便出现在头顶。
仰视凝眸,苏祁尧离她一米远,却把大部分空间留给她,自己暴露在雨中。
像是担心她对他的抗拒,没敢再接近她哪怕一步,连撑伞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乔知吟站直身,地面上浮着的水迹打湿她的裤腿,水滴顺着风的方向往下落。
见他淋着雨,她主动靠近,未能散去的淡淡烟味钻入鼻息。
“你丈夫挺好的啊,这么大雨天还专门在这等你。”车内传来司机打趣声音。
乔知吟反应慢半拍,才回头礼貌回应:“谢谢。”
雨势狂猛,好在伞够大,足够容纳两个人,在黑夜中两人并行,之间距离忽近忽远,但那把黑伞始终靠近乔知吟。
苏祁尧湿透了半臂身,衣服紧贴肩部,没了版型可言,素日的衣冠楚楚不再,他也有意将手往后藏,不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
“你在这等了多久。”乔知吟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中。
苏祁尧闷声:“没多久。”
乔知吟垂眸,“可我没跟你说我到达时间。”
他有意等她,必定会提前下楼,可乔知吟没交代,她从乔家回来的那条路走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
没直接点破,藏在心底,在不知不觉中驱散那份突如其来的孤独感。
到家的那一瞬间,进入到区别于往常清冷的环境中,空气中弥漫着饭香,勾人味蕾。
乔知吟扫了眼厨房的盛况,各种包装袋摆放,略有点凌乱,“你在做饭?”
“嗯。”苏祁尧不露辞色将湿透的大衣挂在架子上,回头时又是一副端雅姿态。
“先去换套衣服?”
乔知吟从没想过苏祁尧会提前回家做饭,而且还准备了她的份,再晃眼时他已经开了灶继续没做完的食物。
室内暖气充足,她换了身宽松的休闲睡衣,再回到厨房时苏祁尧缓慢将肉酱倒至意大利面上,精心摆盘,仔细得一反常态。
见她过来,他抬手挑了挑那边烤箱:“有烤翅。”
再示意冰箱:“奶油蛋糕卷。”
乔知吟无光的眼睛铮亮些许,全都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就跟知道她心情不好似的,餐桌上的食物全符合乔知吟的口味,贯彻落实她一贯美食治愈万物的想法。
戴上手套将令人垂帘三尺的烤翅端出来,兴冲冲跑去开冰箱门,同时听见苏祁尧不带感情的声音:“等会再吃,冰的食物伤胃。”
“没事。”乔知吟本想坚持。
结果再没了任何动静,苏祁尧以沉默回应。
“……”他的不做声对乔知吟来说一向具有警告意味,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很有效果,乔知吟只能安分将奶油卷放在桌面,控制自己的手不去触碰到它。
苏祁尧将牛排与意大利面送过来,注视她片刻才道:“十分钟。”
“噢。”乔知吟抿唇,默默低头看了眼时间。
苏祁尧那边还煮了碗牛奶鲜菇浓汤,乔知吟坐在餐桌等吃,偶尔失神,视线不自觉跟随他移动。
她又不傻,知道他肯定猜到了什么。
从下午火急火燎上了他的车前往宠物医院开始,他就一直在照顾她,或许他早就知道小黄鸭的存在,只是陪着她装傻。
她突然产生妄想。
如果……当年的事只是个误会,苏祁尧并不讨厌狗,那她是不是可以尝试跟他讨论一下,把小黄鸭接到家里。
但是这个念头仅一闪而过,连她都知道压根不会有这个可能性。
因为那一幕是她亲眼所见,总不可能有假。
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那她也赌不起。
失神间苏祁尧恰好回头,撞见她盯着他的炽热视线,四目相对无言。
乔知吟赶紧收回,随意拿起甜品匙假装漫不经心盯着那份奶油蛋糕。
“还有七分钟。”苏祁尧读到她眼神里的渴望,无情提醒。
“……我知道。”
两人面对面,乔知吟没怎么对上苏祁尧的双眸,双手搭在桌上注意他那双极好看的手替她切牛排的动作。
重新找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半年前。”苏祁尧将牛排推到她那边,看她还没什么动作,又舀了碗浓汤至她碗中。
乔知吟埋头喝汤。
她至今还不知道苏祁尧这半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十分钟到了。”提醒声落下,苏祁尧总算同意她接触奶油卷,也将盘子往她面前推。
甜食成功扫清所有疑虑与不开心,乔知吟行动比方才更轻快,迅速舀了块蛋糕。
苏祁尧睨着她,唇边略微弯着弧度:“没先吃甜食就不会吃饭?”
“也没有,本来其实不太想吃东西的。”乔知吟见苏祁尧没什么动作,才将蛋糕卷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吃不?”
苏祁尧摇头:“不跟你抢。”
“我又不护食。”乔知吟轻声回应。
她一整日下来胸口都闷得慌,原本只想回家大哭发泄,但她也没想到回家后面对的是苏祁尧轻缓的语气以及他悉心做的饭。
难受情绪确实因此扫空了大半,倒也吃了不少东西。
苏祁尧因此揶揄:“还说胃口不好?”
乔知吟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本来是,现在好多了。”
杯中本空了的柠檬水被填满,摇晃的水波在灯光下扩散至桌面,一圈又一圈,如同两人此时的心境,涟漪不断。
彼此缄默,才听苏祁尧试探性提及:“心情不好?”
乔知吟盯着大理石餐桌上的光影,以极其轻微的声响回应:“有点。”
“因为那条狗?”苏祁尧指腹细细摩挲杯壁,关节处也有影子摇晃,切线柔和。
乔知吟没答。
她那一闪而过的妄想此刻重新点燃,她在纠结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跟苏祁尧解释。
沉寂许久,在她好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出声时,苏祁尧沉稳低缓声率先她出现。
他告诉她:“你想把它带回来,那就随你。”
奶油蛋糕卷的甜似乎还留在舌尖,她抿唇掠走,爆发在空白的脑袋中。
其实这一刻两人的想法各异。
苏祁尧知道她对他的戒备心,收起自己那些太过强硬的语气,顿了顿调整。
而后落下的话语竟带了几分卑:“如果你能相信我,我不会伤害它。”
瞳孔黯淡,眸光全然弱下去,薄唇在空气中划过隐忍,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我会……”他只能发出无力的保证。
“控制好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是小心翼翼照顾老婆的苏总~
第17章 知尧
◎就是烂人一个◎
相信他吗?
乔知吟唇瓣没什么血色, 凌乱垂落的发丝盖住她半张脸,落下的影子以微小的频率晃动。
外界口中的苏祁尧,是落拓不羁暴戾恣睢的形象, 他能游刃在名利场中,能一手遮天, 也能轻易摧毁一个人,他有家族精神病史,是个随时有可能发作刺激身边人的人。
但在乔知吟眼中的苏祁尧呢——
他强势,诡谲, 为达目的百般无赖, 可以一句话就让乔家上下为了他服务。
如外界所说的惨忍不仁。
但是。
他对她很好。
面对这一大桌食物,乔知吟竟不愿意去回忆苏祁尧欠佳的一面, 满脑子都是他对她的柔。
张嘴欲言又止,众多疑俱在心中翻滚,她垂下眸, 修长的睫毛与满眸的难忍混合。
缓缓的, 她声如蚊呐,似细声倾诉,“它陪了我十多年,但现在生病了。”
这句话她忍了一整日,始终难以释怀。
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换得片刻的冷静,她继续解释:“它叫小黄鸭,平时让呆在我房间内就行, 它已经跑不动了, 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无所谓。”苏祁尧目光始终跟随乔知吟移动, 深邃眉宇怅惘, 太阳穴随之闪痛。
“这里也是你家,你有做主的权利。”
疼痛感愈发强烈,苏祁尧深吸气让冷风灌入肺中,他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没了与她继续相处的能力。
在站起身之时,只听见从背后传来的一声:“谢谢。”-
乔知吟如愿将小黄鸭接回家的时候,手臂激动到隐隐发抖。
当时苏祁尧与张助就站在门外,并没走进室内也避开与小黄鸭的接触,乔知吟的注意力没从小黄鸭身上转移过,自然忽略了身后头两人沉凝复杂的情绪。
“苏总,James专门交代过您短期内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张助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苏祁尧的任何决定,只能不断提醒他。
“他为您另外开了镇定药剂,您现在的耐药性太强,所以需要全都加大剂量。”
他将一张密密麻麻的纸递给苏祁尧,上边标注着每种药一次食用的剂量。
苏祁尧现在的记忆力退化得太厉害,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提醒。
“这种药都具有一定毒性,不可长期服用,James的建议是尽快结束治疗,进行修养恢复,以免损伤神经系统。”
苏祁尧的注意力早就没在张助的话上,他的视线穿过因折射而扭曲的玻璃门倒映正与小黄鸭互动的乔知吟,她笑得温柔,整个人呈现出他几乎没见到过的开朗。
“苏总。”张助的话又打破他的幻境。
苏祁尧漠然看向他:“什么事?”
“这段时间您务必尽量避免与那条狗的接触。另外,James交代您抽空过去复诊。”
沉闷的嗓音穿过喉咙只应一声“嗯”,苏祁尧疲倦掐了掐眉心,见乔知吟示意小黄鸭进入卧室,他才动身踏入室内。
“所有东西都带过来了?”他问道。
乔知吟心情显然还算不错,颔首:“嗯,但我准备出去再买点零食还有生活用品。”
“一起吧。”苏祁尧声线平平,行动先于话语。
“苏总。”张助本还想提醒,又被苏祁尧的眼神警告,被迫将话收回。
转而改口:“我送你们。”
乔知吟并不知道苏祁尧对狗狗到底是怎么态度。
但她确实因他的行为而在一点点消除对他的偏见,如今再面对他倒也没了之前那般恐惧。
她在宠物区精心挑选好几款小黄鸭最喜欢的零食,买了梳子、玩具、各种好看的配饰,还另外买了不少可能需要用到的用品。
过程苏祁尧陪着她,话不多,不过他身上的檀香味总能让人安心,有他在心情竟能放松很多。
穿过宠物区,继续往里走,苏祁尧提议:“再逛逛?”
两人从来没有过如此和谐地一起逛超市,苏祁尧推购物车,乔知吟左看看右看看,时而与他共同挑选。
“上次你吃的是哪种果冻?”苏祁尧忽然出声询问。
乔知吟下意识也将手搭在推车上,目光看向货架:“一个国外的牌子,不过已经停产了。”
苏祁尧睨视距离很近的两只手,喉结滚了滚,忍住牵她的冲动。
坚持问她:“叫什么?”
“POGO。”乔知吟选了包威化饼干,回头问他,“你喜欢这种不?”
苏祁尧想都没想:“你喜欢就买。”
“我算不上喜欢,不过大姐还有嘉玥她们都觉得好吃。”乔知吟话多了些,不自觉分享自己平时的生活。
苏祁尧的回复紧接而至:“那就不买。”
但乔知吟想了想,还是把饼干放在购物车里,解释:“给你试试。”
没有其他互动的相处模式中,一个措辞变化都能令人琢磨许久,苏祁尧挑眸看向乔知吟,渐渐将空气中的细小分子加温。
前方属于家居区,乔知吟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本想加速经过,但反倒是苏祁尧走得慢,时常注意周围的东西。
“你放在客厅的那盆花挺好看的。”他忽然出声,目光凝视架子上的盆栽若有所思。
乔知吟脱口而出:“小黛送的,她养了好多花……她是我们公司的同事。”
“你会养花?”苏祁尧想起那日在乔家,乔父提到过的花园,说是乔知吟还在乔家时种植的,至今长势都很好。
她的好多才艺技能他都没能了解过。
“会一点。”乔知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负责有问必答,“但也养死了不少。”
苏祁尧仰头轻扬下颚示意那头,“那种会养不?”
乔知吟顺着看了看,倒是耐心解释起来,“那种叫多肉,特别好养活的。”
见他似乎不太懂花卉,她又动身走到花团锦簇中讲解:“相对来说这边的蝴蝶兰和海棠难度比较高,蝴蝶兰开花特别好看,不过开花程度得看运气。”
传闻一只孤寂落寞的蝴蝶飞落至一片仙境,治愈了心头的掩抑,从此化作尘土庇护山谷,当尘土散落时形成千万种子,艳丽的蝴蝶兰就这么占领此处。
宛若深山幽谷的一盏油灯,见到了光也看到目标,当花盛开之时,好运随之降临。
乔知吟算不上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偶尔喜欢在春节前买几支蝴蝶兰,花盛开得越茂盛,寓意来年事事顺遂。
话落之时苏祁尧已经来到她身边,高挑身躯越过她拿到最顶上的一盆花,几乎抵着倚在架子上的乔知吟。
近到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目光所及皆是他。
乔知吟略微别过脸,看见他所拿的东西:“你要买?”
“试试。”苏祁尧应,转身又去拿了几盆多肉。
他们那个家里,什么都没有,空荡到压根找不到生机,始终冷冷清清,让‘家’这个字成为了一个名称。
乔知吟睨着购物车内的姹紫嫣红,失了神。
“还要买什么?”苏祁尧又问她,话落又补充,“装饰物。”
乔知吟往周围环视一圈。
“花瓶?挂饰?摆件?”注意力陡然定格在节日专区上,稍微来了兴趣,“下个月就是圣诞节,可以买圣诞树,花环,铃铛。”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乔知吟。
充满活力,生活至上,向往一切能令生活升温的事物。
回归现实,她的笑容僵硬些许,“会不会太幼稚?”
“不会。”苏祁尧将购物车推过去,伸手一一将她说过的东西都拿下来,每拿一种还会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这个?”
从超市离开时,乔知吟差点忘了她的本意只是为了买一点给小黄鸭用的东西。
就连前来拿东西的张助见状,神情都闪过惊愕。
回家路上正值黄昏,窗外薄暮冥冥,雨后的晚霞丰富,晶莹剔透比水波还要亮眼。
乔知吟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自从得知小黄鸭生病后最好的一天,伤感不知何时被驱散到所剩无几,源源不断有勇气汇入她的身体。
她趴在窗边,望着天边发呆,而后不自觉摸到手机,将这一幕用照片记录下来。
美景总是有舍不得它从指缝间流逝的魔力,她拍摄下好多张照片,最艳丽的阶段集中在她掌心。
回过头时,才发现苏祁尧原来一直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侧眸的那一刻她捕捉到他唇边的弧度,却又在她准备看仔细时收回,他的那双眸没什么焦距,好像正看着她发呆。
刻板印象中,发呆这个词本不属于苏祁尧。
没话找话似的,乔知吟坐直上半身,“外面的晚霞特别好看。”
苏祁尧接过话:“嗯,好看。”
他压根没看过窗外。
乔知吟再次转头,现在晚霞已经消散大半,过了最耀眼的时候。
不知道被什么支配着,她单手将手机递过去,上边是自己的相册,“刚才的晚霞。”
苏祁尧目光总算从她身上转移到手机画面,细细端详那个彩色的世界。
本暗沉的眸里被明亮点缀。
图片一张张被划动,乔知吟见苏祁尧还在观赏,倒也没有选择将手机收回。
直到晚霞翻到尽头,意料外的自拍照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还是乔知吟上次跟小黛他们聚会时拍的照片,那天他们都喝了酒,心情兴奋,笑颜几乎填满布局。
乔知吟赶紧将手机往回收,企图掩盖这件略显尴尬的事情。
且听苏祁尧淡淡的笑声,久违再发出一句评价:“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说风景。
乔知吟默认是后者,没想让车内太静谧,跟着回应:“真的很好看。”
“发给我。”苏祁尧缓声,又纠正语气,“可以么?”
“当然。”乔知吟低头开始翻相册,“你想要哪张?”
“你的照片。”
“……”
噤声接不上话,指尖漫无目的哗啦相册,气氛又回归沉默。
“不愿意?”苏祁尧收回眸,嗓音喑哑,倒也不勉强,“那就算了。”
其实乔知吟正在思考要发哪样图片,但听苏祁尧说算了,那就算了吧。
温情也就停留在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熟到这种程度-
多了盆栽装饰物的空间一下子丰富起来,乔知吟试着将他们一个下午的战绩摆放整齐,又觉着不满意,一点点细细调整。
最后多出来一盆盆栽,她决定递给苏祁尧,试图让他那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多点绿意。
苏祁尧一开始并没接,明显还在犹豫。
乔知吟试着坚持:“真的很好养的,你试试。”
至此,他的卧室也多了富有人情味的东西。
谈话间从乔知吟的房间门口过来一个影子,小黄鸭踩着缓慢的步伐出现,乔知吟见状赶紧过去抱抱它。
她将下午买的东西都摆放在小黄鸭面前,它伸着舌头表达自己的喜悦,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乔知吟笑着揉揉它的脑袋,回头看向原本苏祁尧呆着的地方,却发现那边早就空无一人,苏祁尧不知去向。
不明所以,继续收拾东西,接下来的时间都跟小黄鸭呆在一起。
而苏祁尧早在小黄鸭出现的时候就回了自己卧室。
他本想将与乔知吟的独处时间拉长,但无奈状态不对。
当见到那条狗的时候,一些刺激的片段冲入脑海,难以驱散,吞噬他的神经。
这回头不疼,只是眼前迷乱,类似陷入迷境中难以抽身,直到指尖传来的痛感才将他拉回来。
再一看,是那盆乔知吟强势交给他的仙人掌盆栽救了他。
一段时间内进行过高强度精神疾病治疗的后遗症总归如此,意识时常错乱,再加上外界刺激,使得愈发难挨。
其实本不止于此的。
但在系统的治疗前,他还经受过漫长的精神控制,使他在现实与虚幻中来回游荡,摧残折磨。
简单说,就是烂人一个。
烂也不是不能继续烂下去,但他怕烂到乔知吟面前,伤害自己没事,总不能伤害她。
疲惫的眸光游离到盆栽上,那是乔知吟主动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无人能懂这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那个烂到极致,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唯一能接触到最美好的一面。
她让他体会到情感。
让他知道。
在那不见天日的幽谷里,也有那么一盏灯照耀到他身上。
万籁俱静的夜,忽然敲响微弱的声音。
在重复了好几阵之后,精疲力竭那人才接受到,缓倦睁眼。
门被以试探性的速度推开,一张似秋水的脸探过来,门外的亮光随之挤进昏暗房间。
“天黑了,你不开灯?”乔知吟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才看见苏祁尧在哪。
苏祁尧揉掐太阳穴,默许她开灯。
光线涂遍卧室,乔知吟才能看见苏祁尧的气色特别差,与方才完全两样。
“你身体不舒服?”
苏祁尧不愿多说,放下手的同时神情恢复常态,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暴露过薄弱面。
他反问她:“什么事?”
乔知吟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是苏祁尧的事情,她没什么权利追问。
干脆晃晃手上的袋子,“这是我说过给你尝下味道的饼干。”
想了想,又补充:“很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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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知尧
◎他有点像是一个笑话◎
甜。
每次清楚感受到这个词, 都是因为她。
苏祁尧拉开他身边的另一张椅子,口吻轻柔:“过来吧。”
“我放下就行。”乔知吟还专门将包装拆开,随便拿两个给自己, 剩下一整盒都留在苏祁尧这边,“你试试吧, 客厅还有很多零食。”
他不爱吃这些,下午买的东西全都是她喜欢的,她不了解他的口味,干脆让他自己过去选。
苏祁尧还算捧场, 当着她的面撕开包装, 咬入一口威化饼干,虽没有直接评价, 但他眼神已然表达——他也很喜欢这种甜。
乔知吟也勾着浅浅弧度,在离开与不离开之间犹豫。
杵在这稍显不自在,她目光时而往旁边瞥, 直到再次看向那本贴着自己照片的笔记本。
好奇心强烈, 干脆直接问:“那是什么?”
苏祁尧瞳孔微闪,含糊其辞:“笔记本。”
“……我知道。”乔知吟坚持追问,“可上面是我的照片。”
贴着她照片的笔记本,她总觉得会是跟自己有关的,却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没敢直问。
说话间苏祁尧俨然不动声色将笔记本倒扣,只留下皮质背面。
简单回应:“嗯,从你朋友圈内保存的。”
“……”
他这么轻易提起, 倒是让乔知吟回忆到, 这件事其实挺尴尬的。
刚加上苏祁尧的微信那会她刚得知自己的婚约, 本准备找他心平气和聊一聊, 企图能解除这段关系。
但没想到那天下午祖母就已经没收了她所有的通讯工具,强硬逼迫她结婚。
如此一来,她便把这份怒意映射到苏祁尧身上,没敢用其他方式发泄,但想起来还是很膈应,便设置不让他看朋友圈。
后来其实还发生过很多事,有一段时间她是想把他拉回来的。
只是转念一想,拉黑都拉黑了,突然拉回来岂不是更说不过去,干脆假装自己从来没发过朋友圈算了。
结果没想到,苏祁尧早在她拉黑前就已经看过了。
乔知吟假笑选择装傻,牛头不对马嘴随便回了句:“哦,是吗?”
见苏祁尧已经吃完饼干并且输出正向反馈,她收起自己的满足感,打算离开苏祁尧房间。
但几乎是同时,她瞥见他身后透明柜子中密密麻麻的药瓶。
脚步止住,她转过身,顺势摸到兜中剩下的几颗糖果。
放在岩板桌面上,往苏祁尧的方向挪。
“你经常吃药,喉道应该很苦吧。”她声音轻到几乎能被风吹散,“吃点糖,会好很多。”-
小黄鸭最近的状态还不错,时常看不出有生病的样子,就是精神稍显颓靡。
为了帮助它恢复,乔知吟有空的时候都会带着它出去散散步,它走不了太远,他们就在楼下围绕喷泉池一圈又一圈。
在有小黄鸭陪伴的日子,她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青年时期。
会跟小黄鸭一起赛跑,一起捉迷藏,一起捣鼓些无聊的东西,享受它的笑与它的扑腾。
那个时候是真的无忧无虑。
在这几天,她没少碰见恰好回家的苏祁尧,这个时候她总会牵紧小黄鸭,没有主动过去找他,他也只是远远看他们一眼,并无其他动作。
乔知吟想着,苏祁尧估计真的不喜欢狗,能答应她把小黄鸭带回到家里是他的底线。
每次有这种想法时,她都没敢让小黄鸭太接近苏祁尧。
但也总有她实在没办法的时候。
小黄鸭隔三岔五得过去医院检查治疗,但她一个人抱不动它,需要其他人帮助。
思前想后,她只能试着拨通苏祁尧的电话,与他商量:“张叔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拜托他帮我送小黄鸭到医院?”
苏祁尧那头沉默片刻,好在还是答应下来。
十分钟后张助出现,还另外安排了几个人陪她过去。
苏祁尧没出现,乔知吟在路上时给他发了条信息:【谢谢,你晚上回家不?我准备做点饭。】
他的回复简单干练:【回。】
乔知吟一边抚着小黄鸭的毛,一边找食谱,思考晚上吃点什么好。
但到医院后不久,她又得知一个坏消息——小黄鸭的病情恶化得非常快,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在门外等的过程,乔知吟灵魂像是抽离肉身,孤身坐在长廊尽头。
她明明看小黄鸭恢复得不错,本以为有很大的希望,但没想到那些万恶的癌细胞早在体内放肆扩散。
该落下的眼泪在前几日已经掉完了,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靠在墙上迷茫盯着安静的天花板。
片刻后她低头划动手机,难受的时候总是很需要倾诉,但严嘉玥最近忙工作没怎么在线,乔亦筱刚离开京城展开新的生活她
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最亲近的人都没时间,她还不知道能找谁。
目光落在下午收到消息但她忘了回的对话框上,彭睿宸的名字显眼,她几乎想都没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很快收到他的回复,乔知吟垂着眸,畅所欲言。
同时,张助睨视她,将当下的情况毫无保留转告苏祁尧。
苏祁尧晚点还有个约,公司很多事都等着他处理,杂而乱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便放下其他,往宠物医院赶来。
小黄鸭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随着时间拖得越久留下的焦虑只会更深,更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怎样的答案。
放下手机,乔知吟眼睑又浮上红晕,整个人呈现不堪一击的破碎感。
漫长的走廊游荡着的只有沉重的消毒水味道,难闻却又挥之不去,直到被另一股刻在记忆里的沉香味覆盖。
愕然轻撩眼睑,从尽头背着光前来的人倒映在瞳孔,意料外的人朝她而来。
“苏总……”
乔知吟微愣,看着停留在面前的他,“你怎么会过来?”
“顺路。”
苏祁尧坐在她身边的空凳子,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糖给她。
乔知吟看了一会儿,没立刻接过。
“不是你说的?”他强势掰开她的手,将糖拆开后塞给她,“吃颗糖心情就能好很多。”
“谢谢。”乔知吟的嗓音开始哽咽。
很讨厌,她明明还能坚持住的,苏祁尧这么一来,她突然就想哭了。
强忍情绪的时候真的接收不了半点外界的好。
苏祁尧手稍僵,听出她的那点情绪变化,忽而不知所措。
他并不能明白,给她颗糖,为什么她反而会更难受。
身边多了个能与自己共同面对困难的人,那份无助感轻了许多。
乔知吟舌尖抵着糖的甜,也将蓄积的泪共同化开。
一段时间后,检查报告总算出来,结局却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小黄鸭现在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多种并发症,不太适合用强度太大的药。
乔知吟努力控制着才能提出疑问:“但是它没什么反应,它看起来……跟正常狗狗没什么不同。”
但是医生告诉她,小黄鸭并非不难受,只是一直在忍。
时常蜷缩着不起身,摸屁股,不愿动弹,这些其实都是它在忍痛的表现。
它真的很乖,连不舒服都不肯表现出来。
医生最后说,它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如果最后实在疼到受不了了,那么安乐死对它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苏祁尧轻轻牵住她的手,在虎口处安抚性轻轻揉,始终陪在她身边。
乔知吟望着那头离她好远的小黄鸭,它很累,却还是努力睁开眼看她,直到它被医生带走,连视线也分离。
她的双眸终是沁满了泪,呆滞回头面对苏祁尧,像是找到宣泄口:“它其实也舍不得我。”
苏祁尧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而她视线模糊,自然没捕捉到他眼里的猩红与难以控制颤抖的手。
小黄鸭需要留院观察一日,回家的路上寂静压抑,心情是一致的低落。
本要做饭的人从乔知吟变成苏祁尧,她的情绪已经缓和很多,安静坐在餐桌旁出神。
苏祁尧煮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替她盛了碗,尽自己所能照顾着她。
“我再安排顶尖的医生为它看看?”他与她商量。
乔知吟摇摇头,“算了,它应该只想回家。”
医生本建议安乐死,但她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她没有权利替小黄鸭做决定。
苏祁尧不会安慰人,在心里编辑了许久的语言,最后也只能落下一句:“它会好好的。”
周遭由此变得静谧,被伤感环绕,乔知吟没什么胃口,吃两口就不吃。
苏祁尧忽而叫住她,显然还有事忘了说:“门外有……”
说话的同时本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动,铃声压过他平缓的嗓音,两人的目光同时对向手机屏幕。
大大的‘彭睿宸’三字就出现在那。
乔知吟想起苏祁尧与彭睿宸的过节,心情一慌,赶忙拾起手机,匆忙摁下接听后离开这个空间,连句话都忘了交代。
更没来得及去观察苏祁尧的表情,她有意躲着他。
电话内彭睿宸问她:“怎么样了?结果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小黄鸭现在的情况很糟。”乔知吟叹气。
“小黄鸭一向都很坚强,能挺过去的。”彭睿宸也在尽力安慰她,“还记得之前它被狗贩子拐跑,结果顺路从他们那边逃走安然无恙找回家,还有一次它也生病了,最后还不是有惊无险。”
“它福气很旺的,相信它。”
“好……小黄鸭会没事的对吧?”乔知吟低吟,更像是虔诚的祈祷,“你知道吗,它到底有多懂事,它明明很难受,却还是会看着我小声叫我,它……”
另一头。
对话声隐隐传来,苏祁尧点燃一支烟,将她对那个人所有的倾吐全数抓获。
这些话,她从来不会对他说。
她心情不好,偏偏他最不会的就是捕捉情绪。
他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排解,所有的方式笨拙无用,如此看来,好像还不如别人的几句话。
烟雾很浓,顺着喉咙过了肺,扫走原本残留着的甜味。
此时的他有点像是一个笑话。
推掉所有工作,就为了陪在一个眼里压根没有他的人的身边。
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让自己稳当站在那条狗面前,与狗相处时到底有多难挨。
又是怎么去记住她的每个变化,怎么用自认为她会好受的方式对待她。
不重要。
全都不重要-
乔知吟更想放空自己,只聊了几句,很快挂断电话。
当回到厨房时,苏祁尧已经不在,本剩下大半的粥也被倒在垃圾桶中,空气中只残留淡淡烟味。
她往前走几步,发现拐角多出来的几箱零食。
箱子上印着显眼的品牌名‘POGO’。
是那天的果冻。
也是她说过最喜欢的,但是已经停产了的牌子。
作者有话说:
苏总就算是吃醋难受的时候也是会先反思自己的问题。
抓20红包~
感谢在2023-04-12 04:00:00~2023-04-15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人、泡泡邮递员、永远真诚 10瓶;我爱吃苦瓜、星黎 8瓶;玉女 3瓶;一湾细水 2瓶;56408251、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知尧
◎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破娃娃◎
乔知吟将小黄鸭接回家那天, 苏祁尧还是陪着她。
她在看望小黄鸭,苏祁尧就在外头办理其他手续,等她抱着小黄鸭出来后, 他已经提着它需要用到的各种药等她。
“我去缴费。”乔知吟交代。
但继而被苏祁尧叫住:“都处理好了,走吧。”
本来一个人并非完成不了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有两个人愈发有条不紊。
从医院内走到停车场的距离很远,乔知吟扛着小黄鸭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有点累, 本想试着让苏祁尧帮帮她, 但看他好像没有这个打算,还是作罢。
就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 在转弯位置就见到张助,他当即上前接过小黄鸭,走在乔知吟另一头。
半空灰白, 阳光并没能战胜浑浊的云层, 只留下阴冷。
风轻轻卷着乔知吟的衣摆,带动几根金黄色的毛发散落半空,她将小黄鸭送至车内,起身时才发现苏祁尧不见了踪影。
“苏总呢?”她问张助。
“苏总还有其他事,交代司机送您。”
注视张助渐行渐远,离开得过于匆忙,乔知吟半晌没有动作,越想越觉得奇怪。
上了车, 单手握住小黄鸭的爪子摸摸它, 同时随口询问司机:“苏总真的只是抽空过来的吗?”
司机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轿车缓缓启动, 纵使有再多疑虑都没能立刻得知, 乔知吟再靠近小黄鸭些,注意到苏祁尧最后放在车内的那袋药。
其实从昨天开始他们之间关系又变得有点僵,他腾空变出好几箱POGO,也只是放在那,没有表达什么,就算下午陪她过来医院,他们也始终没什么交流。
她不难猜到与昨天那通电话有关。
苏祁尧很介意她跟彭睿宸的相处,他们之间也因此……闹过很严重的矛盾。
但其实这件事是她一手造成的。
旧事不愿深想,过好当下比较重要,乔知吟摸着怀里小黄鸭的毛发,视线穿过单向玻璃眺望远处。
车还没开远,刚准备驶出医院大门,本是照常无异的街道,忽而另一辆稔熟的迈巴赫出现在视野。
“停车——”乔知吟敏感抓住其中某个画面,赶忙出声。
她的嗓音有点急,就连正小憩的小黄鸭也睁开眼睛看着她。
轿车停靠在大门口,视野内满是穿梭而过的车水马龙。
焦点最中心的迈巴赫车窗敞开,一眼可见后座的苏祁尧,他动作比平日更迫切,接过前排人递过来的一瓶药,连看都没看直接往腹中吞。
随后开了瓶矿泉水,喉结顺着他的动作以疾速的频率滑动。
水瓶还没盖上,微微散落不少,那双脉络清晰的手放在门窗处,整个人散靠在坐背,尽管距离得远但也能察觉那人身上的倦意。
迈巴赫很快从视界范围穿过,带动的风躁动片刻,依然如故。
另一辆车还在路边。
乔知吟看了许久,思绪如有千军万马奔过,交杂错乱。
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她只能询问在正前方的司机:“苏总为什么总是需要吃药?”
司机口风很严,连语气也没有吐露任何信息点:“这个我不太清楚。”
“你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从来没听说过跟他有关的事?”乔知吟不相信。
司机还是坚持:“我只负责接送苏总,没有过问苏总生活的权利。”
乔知吟还想追问,但从司机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被迫将喉咙口的话语收回。
这会才想起这几日来苏祁尧与小黄鸭在同个屋檐下的种种行为,他并不像是一个讨厌狗的人。
垂头与小黄鸭互动许久,她显得心不在焉。
最后还是没忍住:“叔叔,我再问您一个问题……苏总他有多害怕狗?”-
James原本在国外,自从听说苏祁尧家里养了一条狗之后连夜出现在京城,打了好几通电话轰炸,命令他过去复诊。
这件事是张助私自安排的,几日观察下来确定苏祁尧的状态比想象中更糟糕,他实在担心他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苏祁尧放下手机,意味深长扫了眼张助。
而张助一脸视死如归模样,低头准备好挨批。
他的身体状况,最上心的人最属张助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反对苏祁尧把小黄鸭接回家,也反对苏祁尧将乔知吟看得太过重要。
可惜苏祁尧压根没听他的。
过去的路上又下了雨,凉与湿荡漾,竟在半空看到几分丧。
周围的景观树木拼命往后倒,雨痕倾斜,如蒙上一层雾,抓不住面前事物,意识也逐渐被困其中。
这回的催眠治疗过程并不顺利。
梦境里的苏祁尧回到了11岁那年。
那天手无寸铁的他被一条有狂犬病的狗追着跑,任凭他拼尽全力挣脱都无能为力。
而当回头时,那个教唆恶狗的恶魔就站在身后笑着看狼狈的他。
——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个人擅长用邪术精神控制,把苏家卷得天翻地覆,但没能将他折磨成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干脆用这种方式对他下死手。
得了狂犬病的狗伤害性极强,追着苏祁尧不放,更何况还带着将他咬死的指令。
情急之下,他只能随手抄起地面上的板砖,亲手打死那条狗。
因为别无他法,若是不这么做,兴许他的命早就断送在那个时候。
那天是他生命当中最狼狈的一日,浑身上下只剩下脏,泥土混合着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那条狗的血结成块黏在他身上,尚能流动的血液从各处滴落,在干燥的土壤中绽放。
但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她穿着精致的公主裙,皮肤细腻白皙,瞳孔皎若明月,整个人愣愣站在那,却完全被阳光包围。
她就像是泥潭里最为清澈的泉水,令人渴望。
他看着她,一时间忘记自己是个浑身污浊的人,尝试靠近她。
但她却转身走了。
她离开的脚步慌乱,他知道是他把她吓到了,没再敢往前。
被阳光照耀的位置还在原地,人影却消失,周围空荡荡,只留下那条狗的尸体与扩散了满地的鲜血。
他站在那,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破娃娃。
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埋藏在草丛中的一瓶水上。
是那个女孩留给他的。
他知道这是她为他留下的善意,紧紧将水瓶握在掌心。
至此她成了他烂而灰暗的世界中唯一一抹纯净。
后来的他家庭巨变,母亲去世,父亲入狱,没有任何权势的他只能选择跟着舅舅离开——他母亲的弟弟,与他母亲一样觊觎苏家权势的人。
此后直到成年的7年内,他都在舅舅的压迫下生活,被迫吃下致精神涣散的药,不断催眠致使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但何止这些。
被控制的日子生不如死,时常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算是个人,整日处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虚空状态中。
无法控制。
睁开眼睛的霎那,手心出了汗,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呈现枝叶般虚弱。
垂眸落向掌心的戒指,那本是James交代他在催眠前握住的最重要的东西,光投射向内壁上的名字轻晃,许久许久意识才归位。
“你看看,我都提醒过你了,别接触任何动物,特别是狗。”James倚坐在桌前,摁着笔尖嘎吱声传遍整个空间。
催眠不过是通过心理暗示缓解内心最深处的薄弱点,但患者一旦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持,情况就很危险。
此前他的治疗一直很顺利,但最近他持续被过往的阴影笼罩,这次就一起爆发。
“看你这个样子,最近噩梦没少做吧。”James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语气算不上和善,“是你让我务必要控制住你的病情,结果现在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这样的日子你也真能忍。”
“就算是你回忆里那个女孩儿帮过你,那你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再继续刺激病情的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James教训的声音喋喋不休,但苏祁尧眸光始终定格那一小枚戒指上。
其实在那件事过后,他与她还有很多次见面。
他始终以为她害怕他的原因是自己脏兮兮的模样,所以总会尽力去拼凑她对他的好印象。
哪怕他自己的生活混乱不堪,但不管他浸泡在一个多么罪与恶的环境中,每次与她见面都会盛装打扮。
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
可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还是那么怕他,见到他就跑。
一直到现在。
“hey,su.”James企图唤醒他对这件事的重视,“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再出现一次失控的状态吧。”
治疗的最后是一句命令:“离那条狗远一点。”-
——“苏总他的精神疾病就是因为一条狗而产生的,你说他会有多害怕?”
自那日过后,乔知吟时常想起当时司机在车上与她说的这句话。
她诧愕,不解,内心闪过很多疑问:“为什么这么说?他的病难道不是遗传病吗?”
——“不是,他啊,是个正常人,活生生被折腾成这样的。”
……活生生。
乔知吟陪着小黄鸭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处晒太阳,越是想起这些对话,她的心情越是复杂。
原来苏祁尧并不是讨厌狗,而是生理性的害怕,那他竟然还能同意她把小黄鸭接回家。
这段时间他应该不会好受吧。
得知这件事之后她就没再带着小黄鸭出过她的卧室,小黄鸭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走两步都困难,平时最多只在阳台这边简单活动活动。
身边的小黄鸭刚醒过来,估计是因为疼痛,它趴着低声哼唧,后腿轻微颤抖,痛苦不堪。
乔知吟鼻子一酸,蹲着握住它,声音哽咽:“小黄鸭,你看我们为了你做了多大努力,你也坚持住,好不好?”
小黄鸭听懂了,轻叫着努力站起身,想再努力跳到她身上抱住她,但它全身都在晃,没能如愿。
乔知吟心脏紧到发疼,伸手捞住它,紧紧不愿松开。
她说:“没关系呀,坚持不住也没事。”
小黄鸭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在最近几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有乔知吟气息的被窝里,记住她的每个味道。
房间里全是它生病留下的痕迹,流血流脓,呕吐难止,每次它都会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无助担忧看着她。
乔知吟总会温柔告诉它:“不怪你,没事的。”
但现实是,每天都成了倒计时。
得知小黄鸭快不行了的那天,乔知吟在外工作,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苏祁尧打来的,也是他最先发现的。
小黄鸭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难止。
而他,正将小黄鸭送往医院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苏总因为一瓶水而喜欢了吟吟十多年。
但其实那瓶水是吟吟因为害怕他而丢下的。
还是20个红包~
第20章 知尧
◎“你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去?”◎
其实乔知吟并非初次经历分离。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各种小动物, 家里有个很大的院子,她习惯喂养路过的流浪猫猫狗狗,久而久之能跟它们处成好朋友。
后来有一日, 有只狗狗请求她救下它刚出生不久却被其他流浪狗欺负受伤的孩子,她于心不忍, 从此收留下来。
结果两年后,那条狗狗自己挣脱开绳子跑了。
当时的她不过七岁,难受了很久,干什么都想着它, 也因此很久很久没敢再养狗。
直到11岁那回遇到小黄鸭。
从11岁到22岁, 她生命里的每个节点都有小黄鸭的出现,他们共同走过山山水水, 拍摄下很多张照片,甚至连那年乔知吟被祖母软禁在家时,小黄鸭时常着急的想帮上忙, 也因此咬伤过祖母。
但是金毛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二年, 不过是人类漫长生命中划下的其中一笔,人类从赡养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学会接受分别。
乔知吟赶到医院,手扶门框死撑着才能不让自己往下坠。
小黄鸭在苏祁尧的怀里,它分明很痛苦但也在尽力坚持,吐着舌头大喘气,写满疲惫的眼睛盯着她许久许久。
走过去的那两步过程眼泪瞬间滑落,乔知吟几乎半跪在小黄鸭面前,用赤红的双手抱住它。
有好多话想说, 但全都堵在喉咙, 什么都说不出。
坦然面对死亡是她毕生学不会的必修课, 小黄鸭一直在发抖, 尽管她用再大的力气都没能替它止住,耳廓听着它微弱的叫声,像是最后再叮嘱它最不放心的她。
乔知吟泣不成声,含糊回应着,但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
小黄鸭最后是在她怀里离开的,穿着它最喜欢的衣服,在它最爱的人身边。
它走了,再也不用承受痛苦了。
他们持续了13年的故事也就这么结束。
乔知吟仍抱着它,抽泣一遍又一遍叮嘱:“小黄鸭,有时间的话记得回家看看,不可以忘记我,知道不?”
那个昔日最喜欢咧嘴笑乖巧优雅扑进她怀里的小黄鸭此刻一动不动,它也不叫唤,不再爱围着她转圈,也不再有机会叫她。
13年,13年。
以后要怎么适应没有它的日子。
心里的一块位置似乎空了,强烈袭来的痛楚使她整个人难以维持重心往后跌,却落入一个沉稳的怀抱中。
没顾得上是谁抱着自己,她拼命牵着小黄鸭的爪子挣扎起身,想最后再抱抱它,再替爱漂亮的它整理好衣服。
可是她手是颤抖的,粗笨难以控制,怎样都没能完成这件事。
不知道是难以清醒的理智还是因泪水而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周围的所有,身躯很轻,轻到腾了空,意识带领肉身漂浮在半空中,如同气球随风飘荡。
在这种缥缈境地里,她能抓住的只有一个衣角,这也是她与外界的唯一联结。
渐渐醇厚微苦的沉香味才落入她的世界里。
她迷茫的看着周围白皙的墙,空洞的眸侧向身边的人,孤苦而无助。
“苏祁尧……”她嗓音微弱喊出声,眼睑淌的泪水顺着她的瞳孔转动而波澜,随时准备夺框。
“嗯。”苏祁尧眸中布上层层叠叠的红血丝,致使周边的气体轻颤,他还是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减缓她低迷的心情。
“苏祁尧……”
情绪溃不成军,当袭来时压根没有抵挡的能力,乔知吟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个人,将自己的崩溃交予他。
浑身几乎脱力,瘫倒在苏祁尧的怀中,她双手回抱住他,喃喃自语:“小黄鸭走了……”
宽大的掌心还在自己脑后,将她托着,抚婴儿那般轻拍,任凭清凉气息扑散周匝,戮力镇定情绪。
连他沉哑的嗓音也显得那么温柔:“乖,不难受。”
宠物医院寂寥的走廊尽头,傍晚霞光倾洒,将这条空荡的路拉得无比漫长。
女人任意发泄自己的难受,一缕缕愁随着那条狗远去,而耐心安抚她的男人甚至比她更显摇摇欲坠。
他全身上下都沾上狗毛,因为难以从脑海深处那股骇人漩涡中挣脱,仅剩最后一根绳索拉着他。
那根绳索就是他怀中的女孩。
更像是两具破烂不堪的身体的相互慰藉。
乔知吟是等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些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苏祁尧那么怕狗,却还帮她将小黄鸭送过来,固执抱住小黄鸭那么久。
乃至她过来时小黄鸭还在他身边,是他让小黄鸭坚持住直到见她最后一面。
在这个过程,他会经历怎样的煎熬。
轻撩沉甸甸的眼睑,苏祁尧那张煞白麻木的脸显露无疑,就连下颚骨到锁骨的浅静脉都突出得那般清晰。
他甚至想掩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别过脸生硬错开她的眼光。
乔知吟头脑空白了片刻。
闭上眼时仅剩的几颗泪顺势往下滚动,恰好融化在两人紧紧相牵的手。
她努力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明明记得我出门的时候关了门的,不会让小黄鸭出去打扰到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你看到它了……对不起。”
语无伦次的一番话,说出口更像是对他的指责。
苏祁尧抱着她的手越来越僵,竭力让语气听起来冷静:“门确实是关的,我从房间看见它情况不对,才擅自开了你的门把它送过来。”
他并非不知道这几日乔知吟刻意躲着他,他不明所以,只能归结为这又是她在与他划清界线。
因此这段时间内他唯一能接触到她的方式只有从自己卧室的窗口远远瞥向对面晒太阳的她,他也才切实感受到在小黄鸭身边的乔知吟有多活跃。
下午,他回了趟家,目光下意识穿过窗户投射到那头,没看到她的身影,但恰巧注意到抽搐不止的小黄鸭。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它对乔知吟非常重要,它不能出事。
这个执念超越了所有恐惧,他顾不上其他,推开乔知吟的房间。
唯一一次与狗近距离接触。
乔知吟能猜到这些。
听着他的解释,她摇摇头,是苏祁尧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只是自责。
早知道下午就不应该出门,这样在小黄鸭最后的一个午后他们还能继续悠哉游哉晒太阳,这样苏祁尧也就不需要强硬克服恐惧把它送过来了。
“道歉什么?”苏祁尧长吐一口气,慢慢接过她的手在手背合谷穴摁压,替她轻扫去过于压抑的心情。
乔知吟没看他,几种心气交杂已然使得她大脑混乱。
缓缓地才答:“你不是怕狗吗?”
苏祁尧手彻底顿在半空,连按摩的动作都忘了继续。
呼吸越来越重,将小黄鸭送过来的过程经历过的煎熬一幕幕重新强势占领他的头颅,他阖眼奋力才能与之斗争,艰难压下去。
留下毫无可信度的两个字:“不怕。”
——不怕吗?
乔知吟鼻子又算了些,涌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情绪。
“又上哪道听途说?”这一刻苏祁尧的音色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淡,只不过多了几分刻意。
湿漉漉的唇颤了颤,晶亮随之簸动,终还是没开口。
她明白了,苏祁尧不肯告诉她,兴许怕她更难受,怕她内疚,兴许还有其他她还不能理解的顾虑。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
乔知吟为小黄鸭换上最好看的衣服,把它的毛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准备了它喜欢的花,再拍了张最后的照片记录下来。
13年的陪伴,今后也只能剩下一小张照片。
她为小黄鸭办了一个小型的葬礼,让它体体面面离开,还邀请了它曾经的好朋友过来,连乔亦筱也专门赶回来见它。
小黄鸭的尸体就埋葬在乔家,在那个花园它的窝下,它安静地那个小小的箱子内睡着,放置在周围都是它最爱的玩具,还有乔知吟亲自种的花,以及一件有她气味的衣服。
乔知吟已经没了勇气继续将流程进行下去,转身走到角落偷偷哭。
自从小黄鸭离开后,她每日都在低落的怔怔中度过,难以走出来。
她想,这辈子再也不要养狗了,她没法接受下一次送别狗狗的场景。
在这个她最讨厌的秋末,上完了这节必修课。
十一月底的风萧瑟荒凉,无雪也无阳,看不出半点生机。
鬓前的发丝永远那般不受管制,顺着风的方向飘荡摆动,盖住她半张脸,又增添上支离破碎。
真皮牛津鞋踩过地面,发出的脚步声不大,人影缓步靠近,阻挡住大部分的风。
周遭温暖些许,乔知吟条件反射擦拭眼侧泪水的同时,一件外套俨然披在自己身上。
“这边冷,别感冒。”低缓的男声轻点她的耳尖。
乔知吟才知道,原来苏祁尧的声音那么好听。
冰凉的指尖裹紧外套,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一只布满薄茧的手握住,一个热水袋塞进她的掌心。
苏祁尧的关心从来不是挂在嘴边,他只会从行动上表达。
可偏偏无声的事物最难让人捕捉。
正如乔知吟,她已经忽略了很久很久。
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
苏祁尧是专门过来为她送外套与暖手宝,温暖送达了,他也没离开,兀自在她身边挡住物理上的风寒。
乔知吟抱着手里小小的东西,感受暖意顺着血液扩散至全身。
她倚靠在墙边,不想看四周的所有,只是仰着头盯着空寂的天。
低声倾诉:“这里每个地方都有跟小黄鸭在一起时的回忆,在这里呆着太难受了。”
苏祁尧想了想,温声道:“那我们回家。”
越说越委屈,乔知吟抿唇,凝噎:“家里也有。”
苏祁尧噤了声。
这几日他思考最多的问题就是,女孩难过应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问题他很陌生,他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没办法依靠自己找到合适的办法。
因此他问过张助,张助说他已经对她够好了,让她自己调整慢慢的就能走出来。
这个答案他不满意,也找覃昊安问过,他说买包买衣服几句话工夫就能哄好。
为了找到答案,他还上网查过。
网上说倾听、陪伴、帮助她转移注意力。
他用笔记了下来。
结实健硕的身躯直立,苏祁尧黑眸注视她疲顿憔悴的样子,心脏忽而一紧。
他终是道:“出去散心吧,换个环境生活一段时间。”
“……什么?”乔知吟放空了几秒就听见这句话,陡然忘了他们正在进行着的话题。
“旅行。”苏祁尧复述。
又见乔知吟尚有疑虑,内心涌过诸多猜测,接着补充:“你要是不想见我,就找其他人陪你,调整好了再回来。”
乔知吟喉咙滑过苦涩。
她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苏祁尧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只将自己意思传达,继而道:“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乔家的气氛太过低迷,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乔知吟不敢继续在这,趴在车窗彻底送别小黄鸭。
其实她也还不想回家,她那个房间里还留有小黄鸭的气息,她总能想起它。
轿车行驶得尤为缓慢,给她放空的时间,乔知吟满脑子都是小黄鸭,沉默许久,最后想起苏祁尧的话。
试着徐缓提起:“南方的11月茶花开得特别好看。”
“嗯?”苏祁尧撩眸扫向她,明白她的意思,“打算去那边?”
“嗯。”乔知吟略有思考,低声回应,“南方的秋天比京城更舒服,晚秋时间在那边度过应该不错。”
距离秋天结束没多远,但她此次一去,估计很久才会回来。
在苏祁尧还没出声的那段时间内,他思考的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再见到乔知吟。
但也没关系,只要她还愿意回来,去多久都行。
因此他答:“想去就去。”
“那你呢?”乔知吟又问。
苏祁尧倏地一激,某种特殊预感强烈:“什么意思?”
乔知吟仍然不太好受,低头摆弄指尖,回忆着诸多事情。
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时间。”
话既一出,就没了反悔的空间。
她谨慎侧头看向苏祁尧,正式些语气问他。
“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苏总:老婆终于看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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