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到底是谁不行?”◎
颜隙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吸鼻子。
唐姣将额头上肿起的那个大包消下去, 好笑地拍拍他:“你站在门外做什么?”
颜隙心说,我总不能说我是听到你来了就想打声招呼结果不小心听到你的秘密吧?更何况他发现这一点之后还并没有回避,呆愣在原地基本上将里面的谈话给听了个遍。
于是他摇摇头, 支支吾吾不说话。
楼芊芊解围:“我们是随珩真君一起过来为昙净法师看诊的,听说你醒过来了,也想顺便问问你的情况——那日可真是凶险, 你松手的时候,我的心都到嗓子眼儿了。”
唐姣说道:“说到那日,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大家呢”
这两个人再加上梁穆,其乐融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聊那天的事情。
颜隙迟钝地反应了一阵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大家都知道。
也就是他这个身为局中人的被蒙蔽了双眼,迟迟未能窥见真相。
他再怎么不通感情方面的门道,听了那么多, 也知道唐姣口中的那个人, 便是自己当日夺得了丹修大会头筹之后,匆匆忙忙想去瞧一瞧唐姣的情况, 结果却发现她的房中早就有另一个男人捷足先登了——唐姣说那是她的大师兄,结果师兄妹情还是变质了。
颜隙想,她那时候眼角微红, 明显是哭过了。
在踏出房门之后,她也一直低着头,不愿叫任何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
可是她却能够在那个所谓的大师兄面前显出她那个年纪会有的脆弱与无助。
他又想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做到过安抚唐姣的情绪,一直都是她在安抚他, 再如何坚强独立的人也会有茫然的时刻, 而他在那个时刻, 并没有及时察觉到这一点。
唐姣说,她发觉自己心动的一瞬间想法是“这下,我的末日要来临了”。
对于一个理性的、将修炼放在第一位的人来说,这当然是灭顶之灾。
然而她的语气,以及她字字句句中透露出的感情却说明了——她甘之如饴。
颜隙逐渐感觉口中蔓延苦涩,喉头发紧。
他难过的不是唐姣选择的人不是他好吧,其实这个也很难过。还有一个很难过的是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当时对唐姣伸出援手,实则为了唐姣与别的男人做嫁衣。
但他最难过的一点是,他没能成为这个给予唐姣精神上支撑的人。
要是他能够稍微成熟一点,更细心地去察觉她的情绪就好了。
明明她都可以做到的,为什么自己就是做不到呢?
唐姣正和楼芊芊、梁穆叙旧,彼此都很高兴,欢声笑语之中,忽然意识到颜隙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她转过头瞧了瞧,不由瞳孔地震,连忙询问道:“你怎么在哭呀?”
颜隙摸了摸脸颊,果真触到一片湿意,竟不知不觉淌了泪。
他谨记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原则,赶紧用帕子擦了擦,却忘了这帕子方才擦过鼻血,血与泪混成一团,登时将那张俊俏明朗的脸庞擦成了一个大花猫,看起来更加狼狈了。
唐姣“诶呀”了一声,夺过他手中的脏帕子,摸索了新帕子出来塞进他手里。
难道是因为刚才撞得太狠了?直接将泪腺撞出毛病了?
她疑惑地想,不对啊,她刚才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如今也将眼泪缩回去了。
正想着,又听到面前的少年闷闷地问:“你现在快乐吗?”
这是什么问题——唐姣转过去看了看其他两个人,那两人一个耸肩一个摊手,表示不知道颜隙忽然抽了什么疯,于是唐姣斟酌片刻,回答道:“嗯我很快乐啊。”
颜隙沉默着点点头,将脸上擦干净了。
他很苦情地皱巴着一张脸,说道:“是吗?那就好。”
一旁的珩清双手抱胸看了半晌,此时出声道:“好了,该去看诊了。”
唐姣指了指自己:“我也可以去吗?”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李少音那边的情况。
珩清很莫名:“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你要去哪?你不修习了?”
若是再不打断他,唐姣觉得他要说出“我就知道你为爱痴狂不顾修炼了”的话,于是赶紧连连摇头,庄重地发誓:“我是那种人吗?我是说,对,我当然也要一起去!”
珩清这才没说什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李少音的洞府走去。
合欢宗是唐姣的地盘,自然由她来引路。
说实话,她好像也没有去过李少音的洞府。
大多时间,她都呆在药王谷的,比药王谷的弟子还像药王谷的弟子。
李少音的洞府名为“扶秋”,紧挨着她姐姐的洞府,位于主峰的西南一侧。
唐姣叩开洞府的大门之际,李少音见到她,一时有些怔忡。
她双眼红肿,大抵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见到唐姣,心底才浮现一种真实感,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开了又合,下意识想要抱住她,看到她身后的那几个人又给止住了。
唐姣主动走近一步,抱了上去。
口中轻唤道:“李师姐,好久不见。”
李少音比她高了一截,愣了片刻,随即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间。
唐姣听到这个向来明媚的女修喉间泄出一丝呜咽,好似困兽,压抑到了极致,心中也揪了起来,朝珩清等人示意道:“要不然,师父你们先进去吧?我稍后就过来了。”
从徐沉云口中,她知晓珩清已经来过这里许多次了,不至于找不到路。
珩清来此只是为了看诊,对李少音与昙净之间的纠葛不感兴趣,总不能站在这里等她们结束,稍一颔首,便领着颜隙、楼芊芊、梁穆三人进去了,李少音也没有阻止他。
等四个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
李少音忽然大哭。
“你也是——昙净也是——一个二个全都是不省心的!”李少音一边哭,一边说,“我让你别回来,你偏要回来!你知道我从姐姐口中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有多后怕吗?还有昙净,一声不吭地就去了不周山!要是你们两个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
唐姣感觉到眼泪滑进衣襟,拍拍师姐,“好啦,好啦,是我的错——”
她说:“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你现在跟我马后炮有什么用处?”李少音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一夜之间,分别听到‘大师兄入魔了’、‘小师妹冲出去救他了’以及‘昙净险些丧命于不周山’三件事,你可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若不是柳海棠拦着我,我非要把你抓出来不可!”
她说完,又恶狠狠地掐住唐姣的脸蛋。
唐姣含含糊糊地说道:“师姐那样说了,我更不可能不回来了呀!”
“你逆反期到了?”李少音擦了擦眼泪,“让你不干什么你非要干。”
唐姣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嘛,不过,至少结局是好的。”
看到唐姣的脸蛋都被掐红,像是浇上一层红糖的糯米,李少音激动的情绪这才渐渐地平复下来,松开手,眼睫上垂着摇摇欲坠的珠子,叹息道:“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我早就得知了昙净走入浮屠之棺,我也会选择追他而去的。”她说,“我到现在都很难想象,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竟然还吵了一架,我不知晓那是最后一面,他知晓却故意不说,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唐姣听着听着,感觉有点不对。
李少音怎会将她与昙净的事同自己与徐沉云的事对比?
是无意之举,还是——
那边,李少音还在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成功之后很高兴,我当然不希望大师兄就此死去,整个合欢宗的弟子都不希望看到惨剧发生,这些年来,我们受他照顾良多,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师兄。我原先得知了你喜欢他这件事之后有些无法接受,但是这段时间我也想了许多,你们都是很冷静的人,若是情难自已,想必也不是我们能干涉的。”
唐姣忽然抓住了李少音的手腕。
李少音后续还有许多话要说,冷不丁被打断了,茫然道:“嗯?”
唐姣从牙缝中憋出一句:“师姐,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少音宽慰地摸摸师妹的脑袋:“没事,师妹,在师姐面前你不用瞒了。”
她说出爆炸消息:“我知道你喜欢大师兄的时候还很痛心,生怕你受到情伤,不过这段时间看到大师兄对你那般上心,我也就稍微放心了,看来你们都对彼此很在意。”
唐姣:“啊?”
李少音:“啊?”
唐姣:“我有点儿混乱师姐是怎么知道的?”
李少音说:“柳海棠告诉我的,那天晚上我联系你本来是要说这件事。”
唐姣大吃一惊,“柳师姐?怎么可能?”
这才过了多久啊,怎么好像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一腿了?
李少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柳海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一向不甚关注这些,结果忽然爆出个猛料,我心里觉得奇怪,但是先被你的事情吸引了,就没有深入询问她。”
唐姣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宗门的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李少音说:“应该只有我和柳海棠知道,其他人只当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师妹。”
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唐姣回忆,宋枝同她聊天的时候确实说过“我听说李师姐和柳师姐得知你在大师兄的洞府住下了,大吃一惊,一度想将你接去她们洞府住”这种话,不过她没怎么在意。
原来她们是因为知道真相所以才这么紧张的吗?
李少音露出八卦的神色,小声说:“所以你们这段时间进展如何?”
唐姣不动声色地想要糊弄过去:“师姐现在不是应该去看看昙净法师吗?”
李少音摆摆手,“哎!他现在有人看着,不重要,我少看一眼他又不会死了。”
你方才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少音说:“心上人不辞辛苦来救自己,大为感动,这下发现是双向奔赴,立刻同居,表露心迹,干柴烈火,情意绵绵,酒暖帐深,颠鸾倒凤不对,吻痕在哪?”
唐姣推开凑过来瞧的李少音:“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啦!”
李少音:“可恶!到底是谁不行?”
唐姣苦哈哈地说道:“不是师姐你说合欢宗的弟子不能在一起的吗?”
“我说不能在一起双修,没说不能在一起那个什么!我说你和大师兄两个人也真是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啊,就是太理智了,何必活得那么清醒呢?想当年,我破昙净的道身之际,也没想过我以后会不会倒霉啊。”李少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压低了音量,笑得像偷腥的猫,“我悄悄告诉你,我发现,昙净重活了一遭,他眉心的朱砂痣又回来了,你懂我的意思吧?若不是看在朱砂痣的份上,我可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他!”
唐姣:“你又要破一遍昙净法师的身?”
李少音说:“势在必得。等他醒来,你看我表演。”
她得意洋洋地说着,话锋一转,又绕回了唐姣的身上,“小师妹,听我说。你今天晚点再回去,走之前先和我喝点酒,差不多微醺就行,要是喝得烂醉如泥就不好了,要醉不醉的正合适。大师兄见你一直不回来,肯定是要担心地出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从中推波助澜,说是我们师姐妹许久未见,一时高兴,多喝了一些,将你交给他。他将你带回洞府,你借酒意上头,一边喊身上好热一边去贴他,偷偷扒他的衣服,先斩后奏。”
李少音说得实在太熟练。
唐姣不得不怀疑她当初就是这么磨的昙净法师。
她说:“要是他推开我呢?”
李少音矢口否认:“不可能!绝无可能!”
唐姣说:“如果,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我该怎么办?”
李少音说:“那你就顺势倒在地上,眼含泪光地看他,要是他说‘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了’拂袖离去,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你就赶紧爬起来看看他是不是离开洞府了,如果他真的离开了,你别伤心,先将他洞府里值钱的东西,法宝之类的打包带走——”
唐姣笑死了。
首先,徐沉云必定不会做出这等无礼的事。
其次,她越听,越觉得这似乎就是李少音的亲身经历。
别的宗门也就罢了,李少音卷铺盖跑了还能在合欢宗避避风头。
问题是,徐沉云压根就是自家的人,她要往哪里逃才逃得掉?
这计划委实不靠谱,没有丝毫参考的价值。
唐姣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谁将消息透露给柳师姐的。”
李少音说:“你相不相信我的实力?”
唐姣不明就里,答道:“自然是相信的。”
李少音说:“那好,你专注你的,我去负责帮你打听,包在我身上。”
唐姣不由失笑:“师姐,你是认真的?”
李少音:“别废话,你看看有哪个合欢宗弟子是像你俩这样的?我说一个数,你们今晚立刻马上探探对方实力深浅,比如合欢宗秘籍学到了第几页第几章第几排”
洞府内传来珩清的声音,大抵是看诊结束了:“唐姣,别偷懒,进来炼丹!”
李少音就此打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冲唐姣眨了眨眼睛。
如果眼睛可以说话,她大概说的是——“就看你今晚上的表现了!”
作者有话说:
李少音,你知道吗?你一点也不在乎jj的审核和我的死活,你只在乎自己磕cp磕爽没有!
第102章
◎“师兄,过来吻我。”◎
珩清等人为昙净看诊完毕。
照常对李少音叮嘱了两三句, 譬如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受到冲撞之类的话。
李少音嘴上嗯嗯地应了,觉得和之前说的都差不多, 没怎么注意。
送走了这尊大神以及他的三个弟子们,她赶紧把收拾炉鼎的小师妹抓住。
唐姣望了一眼天色:“这不是还很早吗?”
“早早早,你就不能跟我唠唠嗑吗?”李少音抱怨道,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照看昙净,都没怎么和人聊天,你快快收拾完你的东西,就来同我聊天,别老是想着修炼。”
唐姣说:“好吧。”
她收起春山白鹤鼎,跟李少音聊了很长时间的天。
在对话的途中, 她也知道了,原来不见踪影的风薄引和洛翦星当夜就不在合欢宗,是作为丹修出去修习了, 后来才知道闹了这么大个事情, 他们过段时间应该就回来了。
李少音聊得口干舌燥,连连喝水。
抬头一看, 天色已然沉了下来,星斗高悬,正是饮酒的好时机。
她将唐姣从屋内拉出来, 让她在亭子里等着,过了一阵子,拎了两坛酒过来。
这次李少音留了个心眼儿,确认再三拿的是桃花酿而不是千梦酒之后才过来的。
她为自己和小师妹斟上酒, 碰了碰夜光杯, 问道:“师妹是第一次喝酒吧?”
唐姣看着杯中的酒水晃晃荡荡, 倒映出点点星宿的微光,点头,“嗯。”
“那你可以适度饮酒,我多喝点没什么,反正我最近也因为昙净的事情闷得很,这次有你陪我,我就敞开痛饮了。”李少音见她犹豫,激道,“小师妹,我问你一句!”
“师姐请说。”
“你就说,你想不想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大师兄因为你失去理智的样子?”
“想”
“太小声了!没有精神!根本听不见!”
“想。”
“再大点儿声!”
“想!”
“好!”李少音手一挥,豪迈道,“喝!”
再后来的事情,她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李少音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宿醉让她头疼欲裂,嘶嘶地喘气,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动弹不得。
她心说,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痛的人也不该是我啊——然后紧张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地捆在床上。
唐姣在她身边安稳地睡着,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了。
看那尺寸,似乎并不是她自己的衣服,是李少音的衣服。
李少音震惊,质疑,不敢相信,霍然蹦起来,惊得唐姣猛地睁开眼睛。
她还迷迷糊糊的,鼻音很重地唤道:“嗯师姐?”
李少音:“我你”
唐姣打了个呵欠,“你吐我身上了。”
她这时候差不多已经清醒过来了,开始帮李少音松绑。
绳索脱落,李少音扭了扭僵硬的手腕,“不会大师兄没有来接你吧?”
“来了。”唐姣说,“他倒是想接我走,就是师姐你不肯放我走。”
李少音狐疑道:“怎么可能?”
门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一人轻轻敲了敲门,问道:“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少音震惊:“昙净?你你你昨天不还在昏迷吗?”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唐姣正躺在本该是昙净修养的那张床上。
唐姣说:“你昨天晚上把他从床上踢下去了,头撞到地面,醒过来了。”
李少音沉默了一下,“我昨晚到底都做了什么?”
“包括但不仅限于喝上头了,非要把埋在土里的千梦酒挖出来喝,我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猛灌,中途大师兄过来了,帮我一起制住你,你大喝一声,一个鹞子翻身从我们臂弯间溜走了,飞檐走壁,鬼哭狼嚎,大概喊的是‘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李少音插播一句:“不可能。”
唐姣说:“这就是事实。”
她继续说道:“我们总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所以大师兄把你绑起来,运送你回屋,把你放到昙净法师的旁边,结果你一脚就把他给踢了下去!咚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们一跳。我赶紧把你制住,师兄去查看昙净法师的情况,那时候昙净法师已经有了要醒的征兆,我本来把你安抚好之后,也想去看一看,结果你竟然用牙咬住我的衣角不松口。”
李少音抬高音量:“不可能!”
门外的昙净声音略显疲惫:“我作证,是真的。”
唐姣说:“大师兄抽出剑欲要帮我斩断衣角”
李少音抗议:“他怎么能这么做?”
唐姣:“我制止了。”
李少音:“还是师妹好。”
唐姣:“在我与大师兄商量的时候,你哕了一声,吐在我身上了。”
李少音:“”
唐姣:“我们的脸色都变了,然后我说今夜我不留下照顾你是不行了”
李少音:“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你要多少封口费我都给你!”
唐姣的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
李少音忽然有种她早就在等这句话的感觉。
唐姣问:“昨夜听师姐吹嘘,饮下千梦酒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记得?”
李少音偷偷扔出去一个隔绝声音的符箓,这才顶着沉重的脑袋说道:“这怎么能叫吹嘘呢?本来就是事实,否则我也不会如此宝贝这酒了,而且基本上都是一杯就倒!”
小姑娘朝她伸手示意。
果然,在这里等着她呢!
李少音咬咬牙,心想确实是自己坏了他们的好事,只好答应。
之前柳海棠无意间喝了她半坛,还剩下一坛半,结果昨晚上又被她喝掉了半坛,如今也就剩下一坛没开封的,她答应分给唐姣一壶——说是一壶就是一壶,不能再多了!
李少音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唐姣托着下巴看她分酒,“我拿去同大师兄喝。”
李少音手一抖,险些将酒洒出来,赶紧稳住心绪,问道:“你还准备继续?”
“昨天师姐对我说的话,晚上我也想了一些。”唐姣说道,“你说得对,我现在同大师兄做的事情,也就比师兄妹要亲近一些,还远不及十分亲密的程度,我应该趁着现在将我想做的事情做了。我知晓他对我有好感,否则也不会纵容我了,但是以后若要提及这件事不好解释,所以就借酒壮胆,我假装喝一些,倒掉,实际上都灌给大师兄。”
她还有一句没说的。
那就是——此举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珩清说的话。
她虽然嘴上说着“大师兄能挤出的时间都花在我身上了”,可还是不免心虚。
她和徐沉云是如此相像,各自都有坚定的目标,都那样追逐极致的强大,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唐姣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徐沉云真的不会为了修炼而去找别的女修双修。
或许徐沉云也无法确定她会不会这样做,所以才一一询问她双修的对象吧。
要是能找到合欢宗弟子的双修之法就好了!唐姣想,这样也不用如此弯弯绕绕。
李少音暗想,小师妹呀,这点小伎俩可能瞒不过大师兄。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让这两个都有所顾虑的人放下顾虑。
所以她没有说破,而是说:“好吧,祝你成功,我等你好消息。”
唐姣拿了那壶酒就走了。
剩下李少音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开始发愁自己和昙净之间的事。
昙净倒是很淡定,没对她昨晚上的暴行说什么。
但是,在她的预想中,昙净醒过来,阳光铺洒在床榻上,他转过头就能看到自己敛去了平日的张扬,安静地趴在他的床边小憩,因为哭泣而双眼肿胀,狼狈却有破碎的美丽,昙净必定忍不住用手轻触她的面颊,她嘤咛一声醒过来,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结果昙净是被她一脚踹下床砸在地上醒过来的。
李少音想,博同情没用了,这下她得换个办法再骗昙净交出他第二个第一次了。
她这厢下了决心,那厢拎着酒壶离开的唐姣也下了决心。
回到紫照洞府,她通过玉牌联系了徐沉云。
徐沉云没让她等太久,很快接了起来。
温和低沉的声音通过神识间的连结传入了脑海,“师妹回洞府了吗?”
“刚回来——”唐姣仰面倒在柔软的被褥上,“李师姐总算是恢复清醒了。”
对方说:“辛苦了,现在累吗?”
唐姣翻了个身,“是有点。不过,我在想,明明珩真君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昙净法师受到冲击,结果昨晚上没拦住,直接看着他被李师姐踹下床,竟然还醒过来了,珩真君闻讯肯定是要再来一趟的,到时候他恐怕会大发雷霆,狠狠臭骂李师姐一顿”
珩清发起火来谁都骂,无人可以幸免。
若是昙净来劝架,他应该会连昙净一起骂。
只是这么一想,唐姣都觉得心惊胆战。
徐沉云说:“珩真君应该也是怕昙净落下病根,李少音理亏,只能受着了。”
他又问:“听你的声音很疲惫,昨夜应该没休息好,不然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唐姣抱怨道:“真是的,我说‘有点’,师兄倒也不必将我当成小孩般看待,这点累我还是能够忍受的。”
徐沉云忍不住笑了,“是吗?你昨日却对我喊累,让我饶了你。”
“昨天和今天是不一样的。”唐姣说,“不信,师兄回来之后再教教我。”
徐沉云听出她有催促之意,便说道:“好,我会早点回来的。”
感觉聊得差不多了,唐姣缓缓展开燕国的地图,露出匕首的一角,“昨夜我原本是与李师姐说许久不见喝点酒,也说让我这个没喝过酒的人尝尝。结果呢,酒都被她喝去了,我是没怎么尝到,今天我回来之前特地找她讨了壶酒,等练完吐息法之后再喝。”
“饮酒要适度,平时在洞府里偶饮几杯倒也罢,在外不可如此。”
徐沉云说:“不要像你李师姐那般喝得烂醉,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唐姣说:“可我都已经讨回来了,总不可能不将它喝完吧,多可惜。”
她想了想,提议道:“既然师兄不想让我多喝,就帮我分担一些,如何?”
“那到时候喝得烂醉的人或许就是我了。”
“又在开玩笑了,师兄的酒量应该很好吧?”
毕竟——当初在群门宴上的时候,唐姣清晰地从他身上嗅到了梅子酒的味道,然而徐沉云的行为举止都很清醒,包括他说话时也仍有逻辑,可见他的酒量应该很不错的。
她不知道的是,徐沉云不是酒量好,而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喝到醉。
徐沉云听唐姣这样说,像是默认了一般,不再推辞,“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敲定下来,唐姣同他道别,满意地切断了联络。
这下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她想。
时间推移,不久后,徐沉云就从九州盟回来了,手把手继续教唐姣吐息之法,他这次当然要比昨日更加温柔耐心,细细地贴着她的耳畔夸她“做得很好”、“很不错”。
待到修习告一段落,唐姣沐浴完毕,兴致冲冲地拎起酒壶就去找徐沉云。
徐沉云正在记录吐息法的各细则,见到她来了,便搁下手中的笔。
他问道:“你想去哪里喝酒?”
原以为唐姣要说桃林、凉亭一类的地方,结果令徐沉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在卧房里喝酒吧”,他一时有些迟疑,又听她添了一句“开窗就能赏月”。
徐沉云心中有点怀疑。
不过,毕竟邀请他的不是别人,是唐姣。
他也就看破不说破,跟着唐姣到了他以前住的卧房——如今是唐姣住的。
两人落座,徐沉云拿出没怎么用过的酒杯,正欲将手伸向那壶酒,替唐姣斟酒。
结果半道被唐姣夺了去,她动作急切,笑容却不改,“师兄坐着,我来就好。”
说完,唐姣为二人的杯子满上了酒。
美酒滑入杯中,晕开层层縠纹。
唐姣笑着与徐沉云碰了杯,将酒杯递到了唇边。
徐沉云叮嘱了一句“别喝得太急”,也就将酒杯放到了唇边,眼睫微垂。
——唐姣确实是没怎么喝过酒的,这点没有说谎。
包括她拿酒壶的动作有些生疏,以及碰杯的时候像是在照葫芦画瓢,徐沉云都看在了眼中,不过,他想,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唐姣今夜怪怪的,就像是在隐瞒什么似的?
这酒的气息也很怪异。
尽管闻起来不甚浓烈,但只是稍微用嘴唇尝到点味道都能感觉到辛辣。
徐沉云不太喝酒,闻不出来是哪种,不过他好歹也是认真研究过如何合理避酒的,像是这种一闻就是烈酒的,他连一口都不会喝,基本上趁着对方饮酒的机会就倒掉了。
如果倒掉,对唐姣而言是不是不太好?
还是说,要告诉她李少音拿错酒了吗?
他难得因为这种小事情而犹豫了一阵子。
然后,徐沉云的余光就瞥见坐在他对面的唐姣,用袖子遮掩着偷偷倒掉了酒。
徐沉云:“?”
她还不太擅长这个,原本是往裙角倒,不慎淌了一些在地板上。
其实,这么一点动静就足够让徐沉云察觉到了。
偏偏唐姣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很费力地倒掉了酒,小声松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一副微醺的模样,看到徐沉云还没喝,劝道:“师兄怎么还不喝啊?”
这就是你说的“我都已经讨回来了,总不可能不将它喝完吧,多可惜”吗?
徐沉云沉默着,抿了一口酒在口中,让嘴里沾满酒气,然后全部吐掉。
至于剩下的,趁着他用酒漱口的功夫就足以倒掉了。
所以,最后展现在唐姣面前的是他滴酒不剩的杯子,像是他一口饮尽了似的。
唐姣高高兴兴地又给二人满上。
然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再倒掉。
如此重复了几次之后,酒壶终于见了底,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酒气。
唐姣倒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徐沉云晕头转向地碰翻了酒杯,对着半空发呆。
他耐心地等着唐姣露出真面目,于是维持了这个姿势好长的时间。
又过了半晌,原本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唐姣忽然睁开眼睛,从臂弯间偷看了一眼,发现徐沉云还真是维持着原先的那个姿势,按理来说,若是他没有醉得意识模糊,应该早就过来将她抱到床上了——唐姣大着胆子站起来,果然,因为她发出了动静,徐沉云的目光便放在了她身上,却没有什么反应,甚至并不惊讶她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清醒。
看来千梦酒发挥作用了,唐姣暗喜,不枉她演了这么久!
她试着唤道:“大师兄?大师兄?你喝醉了吗?”
徐沉云头上的玉冠已是歪歪斜斜,发丝半散,眼角微红,指节撑着下颔,偏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忽地展颜而笑,冷意消散,冰雪凋融,声音浸了酒意,慵懒绵长。
“嗯?”他问,“醉?谁喝醉了?”
唐姣握拳:好耶!
她很谨慎,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行动——毕竟徐沉云是九阶真君。
唐姣凝视着徐沉云的双眼,眸中的光芒酝酿成蜜色,轻声哄道:“你呀。”
徐沉云没想到唐姣的警惕性这么强,当那属于合欢宗秘术的媚术传达到额角之际,他差点就露出了破绽,好在唐姣这时候是站起来的,没能看到他在桌下青筋盘结的手。
为什么要对我使用媚术?
将媚术修炼到九层九大圆满的徐沉云有点惊讶。
但他还是悄无声息地将其化解了,等待唐姣接下来的举动。
然而,唐姣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徐沉云意想不到——
她先是为了确认媚术生效而发号施令:“师兄,站起来。”
徐沉云推开椅子,站起来。
唐姣又向他伸出手:“师兄,握手。”
这是在逗狗吗?徐沉云郁闷地想着,乖乖和她握了手。
唐姣拉着徐沉云的手上下挥了挥,然后松开了手,满意地点点头。
徐沉云无奈地想,她起了贪玩的心思,自己倒也不是不能顺她的意。
不过,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他已经陪她玩了很久,若是再不拆穿就没机会了。
他心思一动,正想要开口之际,就看到唐姣从他面前绕过去,背靠在他以前用来放剑的置剑台上,有点犹豫似的,指尖在凹陷中蹭了蹭,直到摸到那支寒白花才安下心。
烂漫无邪的小师妹仿佛被酒意所惑,抬起眼睛,直勾勾地隔着夜色凝望他。
发丝散在胸颈之间,好似纠缠的丝线,兔子一样无辜的杏眼泛着粼粼的水光。
徐沉云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窗外照进来的皎洁月光。
唐姣先是用指尖在殷红的唇瓣上点了点。
然后,她启唇。
唇瓣一开一合,吐出下一个命令:
“师兄,过来吻我。”
徐沉云的呼吸一窒。
第103章
◎“我现在是师妹的情人?”◎
置剑台靠墙而置, 面朝窗户,依稀可见枝影间的斑驳月光。
而背朝这月光的徐沉云半晌没有反应,低着头, 也辨不清神色。
难道是酒将神经变得迟钝了吗?
唐姣想,诶呀,刚才不该灌他那么多酒的。
也是她太谨慎了, 生怕灌不醉徐沉云,明明李少音说一杯就够了的。
一念至此,她又开口提醒道:“师兄——快点。”
这次,许是因为听出了唐姣声音中的急迫,徐沉云终于动了。
他踏着月光走过来,红衣灼灼, 燃烧夜色,唐姣的手臂撑在置剑台的边缘处,耐心地等他一步步走近, 直到走到她的面前, 距离很近,沾染了酒气的吐息都纠缠在一起。
徐沉云比唐姣要高出一个头。
所以, 她不得不仰起脑袋看他。
以前的时候倒是不觉得,因为徐沉云平日里都是很温和的,即使有锋芒也会有意收敛, 可是如今距离这样近,四周狭窄,让唐姣忽然有种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受制于他。
受制于他又如何呢?
唐姣一点也没有要逃的意思。
片刻后, 她感觉到徐沉云将手掌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唐姣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模糊之中看到徐沉云轻轻低垂了眼睫, 于是星月也随之陨落,深陷于他眼底的混沌——寒鸦惊掠珠帘,溅起千万点浪潮,这位叫诸天修士侧目观望的剑修终于是倾身下来,低逶身形,遂了她的意,动作轻柔地含住了她微启的嘴唇。
他仅仅只是那样浅尝辄止地吻她,温吞而缠绵,很是克制。
只是当齿列划过之际,唐姣才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战栗,有种被衔磨撕咬的错觉。
这和当初在群门宴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她想,如何才能看见他失去理智的样子呢?
徐沉云轻啄了她几下,心神已是震荡,不敢再深吻下去,正准备撤开。
唐姣却忽然勾住了他衣襟上的绳扣,迫使他止住身形,踮起脚尖,十分蛮横地再次吻上了徐沉云的嘴唇,很熟练地顶开他的牙关,温热的、糖水般粘腻的软玉顺着不甚明显的虎牙滑过去,徐沉云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唾液,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骤然变得絮乱。
她并不知道自己没能成功。
他仍然保有意识,是很清醒的状态。
出于礼仪,出于尊重,他不该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浮现一个想法:
他的小师妹,接吻也太熟练了。
合欢宗的弟子双修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也知道唐姣确实曾有过双修对象。
徐沉云遏制不住地往下想。
她是否也曾与别的哪一位男修接过吻,接过几次,用何种方式,也如这般粘腻又主动,整个身子都软软地贴在他身上吗?这些问题不断地在他耳畔低语,令他近乎癫狂。
再深入,又是别的问题。
她对他所用的这些技俩,究竟对多少人做过多少遍了?
他想,自从他修炼到双修圆满之际,便摒弃了身体上的接触,转而进行神识之间的交融,如此更加便捷,对于他这个只将双修当成一种修炼手段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唐姣当初给他指的,那截白皙的后颈又在徐沉云的眼前晃过,刺痛双眼。
她甚至没有阻止这个烙下标记一般的举动,又或者是她那时候根本心思不在此。
他确实保持了纯粹的理性,但是唐姣保持了纯粹的理性吗?
她是否曾因身体上的接触而渴求那点温热,对谁动过真情?
而若是他没有闭关,若是他没有失误,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也来不及发生了?
越想越不能抽身,越想越不能甘心。
思绪被虚妄的想象绞成了乱麻,引燃野火。
徐沉云的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向来冷静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翳。
唐姣老老实实依照书上所写的,乖乖闭上了眼睛,去缠他、黏他,她也能感觉到徐沉云的呼吸加重,还在想自己做的是不是奏效了,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道将她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睁开眼睛,下意识环住了徐沉云的脖颈。
徐沉云将她抱到了置剑台上——察觉到这一点的唐姣,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膝盖硬生生顶开,如同蚌壳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对方自撬开之时便不打算再叫她合拢,旁观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不再迟疑,开始放肆地梭巡,找寻尝到其中嫩肉的办法。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吻,再无克制之意。
他的动作依然温柔,但这种温柔仅限于不会让她流血。
没过多久,唐姣就觉得呼吸困难,手臂无力地搭在徐沉云的肩头,袖口从手腕滑到了臂弯,晃得像是蝴蝶的翅膀,纤细的腰身被他握在掌中,浑身上下都被他掌控似的。
她喉间滑出一声低吟,终于忍不住想要躲开。
也如鱼儿从海底浮到水面,不过是为了讨得片刻的喘息罢了。
可徐沉云就是不给唐姣这个机会,穷追不舍,咄咄逼人。
两人的立场全然调换了,她往后退,他就向前,直到唐姣的背脊抵到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想用手去拍他,提醒他,浑身又没有一丁点的力气,只好收拢了双腿,膝盖在他侧腹上轻撞了两下,唇齿间咬出一声破碎的求饶:“等等,呼吸不上来了”
徐沉云这才退了出来。
唐姣晕头转向,连忙趁此机会大口呼吸。
一边呼吸,一边抬眼看向徐沉云,看到他站在那里神情肃肃,仍那般清白无暇,衣裳整洁端正,不像她衣襟散乱,越想越不爽,遂用鞋尖踢他,“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唐姣说完之后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是她操纵的喝醉版徐沉云,若不是他如今神志不清,怎么会同她做这些?她这话委实是问错了人,没找好时机,便摸了摸鼻尖,说道:“算了,问你也回答不出来。”
话到了嘴边的徐沉云:“”
默默收回去了,决定付诸实践。
唐姣被他磨得意动,嘴里发出像小动物似的可爱声音,哼哼唧唧的。
无奈这屁股底下的置剑台着实是又冷又硬,她实在有些受不了。
于是伸出手臂,命令道:“师兄,抱我去卧榻。”
徐沉云猛地听到她这么一句,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才意识到,哦,在唐姣的眼中,她如今还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呢。
他不由失笑,心里的无名火也彻底消了。
凑过去咬了咬她圆润小巧的耳垂,算是默许了,将人重新抱起来,走向卧榻。
红帐一掀一落,屋里没点灯,唯独月光沉静铺洒一地,隐约照出帐内的人影晃动,帘帐偶被风吹起一角,或是不慎拽落一截,噼里啪啦,零零散散的细碎动静响了一夜。
其中又或是传来唐姣的指点声,或是传来徐沉云的低笑声,总归都趋于平静。
剩下靠墙的那方置剑台,很是孤零零的。
置剑台原本并不是拿来坐的,却叫人坐了。
那上边原本有处凹槽,专门是来放剑的,如今也放的并不是剑。
凹槽中的那株被包裹在真气中的寒白花起先是开得好好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唐姣坐过了,不慎弄裂了一角还是怎么回事,原本真气凝结,随着时间推移,月亮躲到云层的背后去,真气也渐渐失了衡,花瓣一片片揉碎成腻子般的雪水,竟然烤得热腾腾,依凭在那层真气上,好似一叶扁舟,被撞得起起伏伏,漂浮不定,终于还是彻底融化了。
第二日,唐姣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躺在徐沉云怀里的。
眼前的男人睡得很熟,神色安静,线条流畅温柔,真不似昨晚的那般。
嗯,确切来说,也是不是完全不像的。
他昨夜挂在嘴边说的最多的就是“做得很好”、“很不错”贴着她耳畔轻言细语地哄着,声音带了酒气的厚重,语调倒是和白日里教她吐息法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唐姣感觉脸有点发烫,拿手背贴了贴脸颊。
然后悄咪咪从徐沉云怀里拱出来,顺手将红纱外披拢在身上,就要下地——
结果腿还没迈出去,脚踝就被抓住了。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又跌回了床褥之间。
唐姣抬起眼睛,看到徐沉云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先将她拉回来,然后将她压在身下——唐姣倒是紧张兮兮的,但徐沉云只是亲了一下嘴唇就放过了她,笑着欲要唤她。
看那个口型,唐姣猜测他是要喊那个。
她赶紧捂住徐沉云的嘴,严肃道:“师兄,你应该什么都不记得的。”
徐沉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不,我记得。”
他说道:“你后来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说到这个,唐姣就来气。
可怜她还真以为自己成功了,对徐沉云指挥过来指挥过去的,怪不得他一直笑!
唐姣坚持道:“你不记得。”
徐沉云也很坚持:“我记得。”
唐姣咬了他一口,“你不记得!”
徐沉云:“好,我不记得。”
唐姣这才松开了手,同他讲道理,“你不记得,所以我们还是维持现状。”
徐沉云沉吟片刻,“那我还可以亲你吗?”
唐姣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颇为动摇,“嗯可以吧?”
徐沉云声音还有些泛哑,问她:“能亲不能喊,我现在是师妹的情人?”
唐姣捧着他的脸,笑眯眯说道:“是啦,要是能找到双修的办法,就给你转正。”
徐沉云无奈地笑了笑,“那我要努力了。”
他说着,低下头,唐姣很顺畅地环住他的脖颈。
两人墨迹了一会儿,然后各自起来收拾,梳洗一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事儿不该光交给徐沉云一个人去办。
唐姣寻思,她也该着手去翻翻藏书阁的典籍了。
第104章
◎断清绪、结道缘、顾前尘、贪欲念。◎
唐姣之前并不知道, 经此一遭,宗门的其他人对她是怎样看待的。
直到她这次踏出紫照洞府,前往藏书阁的路上, 才发现其他弟子们对她都热情得有点奇怪,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无论是她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 年长的或是年轻的。
其中不乏这样的对话:
“唐师妹!这么早啊?要去哪里?”
“嗯,你好。”唐姣极力回想对方的长相,“去藏书阁”
“这样啊。”对方见她面露茫然,便提醒道,“某年某月在某地我们见过的——”
“”
“”
“对不起,实在想不起来。”
最终都以唐姣略带愧意的这句话告终。
尽管主动来找她打招呼的人都不是很在意, 但是她很尴尬。
所以在看到路过的宋枝时,唐姣几乎是得救般的喊了她的名字。
宋枝惊喜道:“唐姣?你怎么在这里?”
“我打算去藏书阁。”唐姣麻木地重复,又问, “你要去哪里?”
宋枝朝她挥了挥手中厚厚的书籍, “正好,我也要去藏书阁, 一起吗?”
唐姣得以从重重人群中脱身。
摆脱了人群,总感觉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唐姣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气, 无奈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家都好热情。”
“啊,原来你是在烦恼这个呀?”宋枝扑哧一声笑了,说道, “唐姣,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合欢宗的地位有多高?”
唐姣:“嗯嗯?”
于是宋枝同她解释:“十八岁破例受邀参加药王谷的丹修大会, 在这之后便跟随珩真君修习,二十一岁登上五阶,二十八岁在第二次丹修大会上夺得头筹,三十八岁突破六阶,并在宗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做到了连其他长老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不仅是大师兄、掌事,还有诸位长老,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你如今地位都快比肩大师兄了。”
唐姣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好了解我啊。”
宋枝说:“最近婵师姐就在写你的事情呢,在小报上给你开了一块专栏。”
她从书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唐姣,“喏,这还是不完全的版本,因为你是合欢宗的弟子,婵师姐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所以她最近都忙着采访别的修士,说是过段时间来拜访你,顺便问候一下你的情况——我还不够格,所以没办法采访你啦。”
唐姣接过,入目就是赫然的一行大字:合欢宗的天才小师妹,丹修界未来的希望!
“我有点头晕”她将小报还给宋枝,“这标题好夸张,不会引战吗?”
宋枝说:“婵师姐教导我,吵得越凶越好,这样才有热度嘛!反正大家都不知道九州小报是谁创办的,百年来,从来没人往合欢宗的身上想,都是其他的宗门在互撕。”
说着,已经快到藏书阁了。
唐姣想了想,问:“你们采访过大师兄吗?”
宋枝说:“那当然啦,第二十九期整整一大块版面都是大师兄呢,四位刑狱司都是单独腾出了一个版面来写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晚点儿我拿几份过去给你瞧一瞧。”
“好。”唐姣点头,又问,“第二十九期?九州小报一般多久一期啊?”
宋枝表示:“听说是按心情而定,随缘更新,毕竟人是要修炼的。”
唐姣说:“这倒是”
宋枝说:“听说婵师姐已经是第二代传人了,她打算以后传给我,我正在努力!”
唐姣笑着和她击了掌,说道:“加油哦。”
二人就此道别,宋枝去前台还书,唐姣去翻阅藏书。
她翻了好一阵子,才从《双修功法起源》中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双修功法由合欢宗掌门——也就是本人顾淬雪一手创造。
我创立这功法,起源于偶然一次思索,觉得这天下道法泱泱,竟没有哪一门功法是两个人在一起修炼的,我又独自修炼几百载,难免觉得孤单,于是对这方面起了兴致。
当时已初具想法,而后在我巡游清梁之际偶遇一聂姓女子,相谈甚欢,我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她,她一是觉得新奇,二是也有些兴趣,所以与我共同研究了一段时间,双修功法也是在那段时间渐渐形成的,后来我找了许多人再试验,屡屡被追杀,暂且不提。
遗憾的是,她未能等到宗门建成之日,便在突破之际不幸陨落。
大道三千,九州浩荡,此间修士繁如星子,朝生暮死,何其脆弱,她亦是如此。
叹这世间修士皆为利生、为利往,不顾亲朋,摒弃前尘,纵使独自攀上至高之峰,天地寂寥,穹盖四野,又与何人分享?欲求本是人之常情,无需遏制,不必度量,顺意而为,纵性而归,不如断清绪、结道缘、顾前尘、贪欲念,自将情爱归于道法中一源。
诸位弟子们如今所修习的双修功法,乃是我修改了七十八次所成的。
然而时至如今,双修功法仍有限制之处。
譬如,双修功法仅限于男女之间,阴阳调和,同性则相斥;
再譬如,若是两个人都修的双修功法,大抵会导致体内真气逆流,被修为高的一方所汲取,短时间内倒是无妨,倘若双方修为差距过大,一两次可能就会导致心关失守;
再再譬如,双修功法相对于修真界主流的‘苦修’来说,有投机取巧之嫌,神识这方面相较其他功法的修士来说会略逊一筹,是个不稳定因素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这么一想,限制好像也挺多的嗯,不过我在积极寻找改进的方法。
当初这双修功法是我与聂氏一同创下的,如今只剩我一人,又有宗门需要照料,很难再像当年那般潜心钻研学问,若是以后将掌门之位交由了他人,兴许能腾出时间来。
对了!顺便记一记好了,感觉也不会有人来翻什么劳什子功法的起源。
关于同性之间的双修,这个我得亲眼瞧瞧才能分辨,不知道谁愿意叫我看——当然我没有说要到最后一步,我不是变态,亲亲抱抱就够。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都行。
关于同门弟子在一起,这个我蛮好奇的,希望他们能来我面前让我好好品鉴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想知道心路历程——果然还是自家宗门的人好呀!他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呢?咳咳,总之,之所以同门弟子无法在一起修炼,是因为功法相斥,这一点可以去询问凤凰一族的族长、赤血帝君萧琅,她热衷研究新法决,应该能找到遏制一方的功法短时间内不运转的方法,这样先双修,再换另一人大概是左脚踩右脚上天?
关于神识方面的缺陷,我不知道该找谁好。九州有谁是研究神识的专家吗?”
顾淬雪写到这里就没有再写下去,想来她是将这本书当作记事簿了。
唐姣想,掌门真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怪不得宗门的长老们都不愿意轻易放弃寻找她。
毕竟,这样一个鲜活的人,谁又能容忍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她暗暗叹息,想,要是她如今仍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存活就好了。
合上书页,唐姣开始整理思路。
顾淬雪写得很明确了,遏制功法是如今能实现的唯一方法。
如果真的要改进双修功法,那也得由她亲自操刀,但这一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找萧琅的话——唐姣脑海中浮现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形,对,确实是高挑挺拔,可能珩清本人会不太想承认,但事实上,珩清是四位刑狱司里最矮的那个。或许与锻炼有关系,四个人中最高的是身为剑修的徐沉云,其次是身高相差不大的萧琅与谢南锦,最后是常年阴在洞府里的珩清。不过这也不是很丢脸,因为萧琅比大多数男修都要高许多。
而且萧琅勤于锻炼,手臂全是肌肉,裸露在外的腰线宛如沟壑,横亘着无数符文,唐姣见到她两次,印象中她这两次都是束着高马尾,一身轻便简洁的劲装,十分飒爽。
后来唐姣也知道了,这是因为她身为凤凰族长,率赤血军征战四方,那些线条流畅的肌肉,包括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将领风范,纵使符修也可亲临战场,立于阵前。
四位刑狱司中,当属萧琅与唐姣的交际最少了。
她想,如果要与她牵线搭桥,恐怕还是找身为同僚的徐沉云更合适。
不过问题又来了,唐姣能在本宗的藏书阁翻到这本书,徐沉云不可能翻不到吧?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认真找?
唐姣决定跟徐沉云好好地算一下这笔帐。
牵动神识拨过去:“在干什么呢?”
“在九州盟。”徐沉云答道,“正巧在聊你的事情。”
唐姣问:“咦?聊我什么?”
“在聊前段时间我险些入魔的事情,说你的功劳很大,是大功臣,理应奖赏。”徐沉云说着,一旁的谢南锦见他忽然发呆,有点见怪不怪了,“我说希望九州盟能够破例纳入你,现在正在商量,一时还没有决定下来,不过,盟主说他想亲自与你见一面。”
唐姣忽然有点儿紧张,“我要见盟主吗?”
徐沉云安抚:“嗯,不过我会和你一起,不用紧张,盟主十分宽和。”
他又问道:“师妹有什么事想对我说的吗?”
“是这样”唐姣将自己在藏书阁中找到的典籍记载的内容说了一遍,“师兄之前看到过这本《双修功法起源》吗?”
“嗯,我知道。”徐沉云说道,“关于里面所记载的法决一事,我已经拜托萧真君了,只是她最近回了趟凤凰族,正忙着那边的事情,分出神来看了一阵子,告诉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研究出来的,等她忙完之后前往九州盟,届时再与我们细细分辨。”
他那边似乎迟疑了片刻,在听别人说话。
“盟主说,若是这样的话,你明日同我一起来九州盟,正好萧真君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我们四人也可以顺便见上一面。”他说,“小师妹明天有别的安排吗?”
唐姣连忙说:“没有没有。话说回来,我们要如何感谢萧真君呢?”
徐沉云听到她这个“我们”,似乎笑了一下。
“她起先说不必,她也对这方面有点感兴趣,如果能成功,应该也是一种突破。”他说道,“不过她见我执意,便说了几样用以写符的高阶材料,我已送至凤凰族了。”
唐姣先是觉得徐沉云办事妥当,紧接着又有点不满,“怎么都不和我说?”
“之前我们没有聊到这一步,结果未出,我担心会分散你的注意,耽搁了你。”徐沉云向她解释,“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及时告诉你的,师妹觉得这样如何?”
昨夜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当时说的是——“我心胸狭窄,见不得你找别人”。
不过,像这样在外就将主导权交给她的感觉,唐姣的确很心动。
“好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九州盟。”唐姣说道,“晚上早点回来哦。”
两人又低语几句,随即断了连结。
唐姣将书放回架子上,然后回到紫照洞府。
洞府内很宽敞,容得下炉鼎,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开始重操旧业——
当然就是炼丹了。
徐沉云跟她提过,他洞府内的药材很多,都没地方用的。
唐姣思考了不到一瞬,就立刻决定要把他的药材用光。
什么高阶药材啊,那种如果是谢南锦带回来的都要被珩清克扣的,她随随便便都能从徐沉云的藏宝库里找到,于是越炼越兴奋,越炼越沉浸,简直是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这一炼,就是连徐沉云回来的动静也没听到。
徐沉云也没有打搅她,在半空留下一缕真气,大约是象征他回来了,然后便去书房忙他撰写的事情了,等到唐姣炼完丹,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看到那缕真气,随手拨了拨,将零零散散摆了一架子的药材放回去,把打理得香喷喷的春山白鹤鼎收起来。
然后熟练地去书房找到徐沉云。
唐姣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就看到他桌案上多了一叠东西。
有点不太像是徐沉云会看的,拿起来略略一看,果然是那所谓的九州小报。
那厢徐沉云还在沉吟,唐姣也就没问他。
不过,她猜测是自己炼丹太忘我了,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宋枝来过一趟,敲门没人应,就将她承诺的九州小报放在门口了。
徐沉云应该是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顺便拿回来的。
唐姣拿着厚厚一摞纸张,倚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开始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呈在表面上的第一张用粗体大字写:
震惊!九阶真君碧水无痕竟然整整五十年没踏出过洞府!这位鬼才丹修是否尚在人世?他又为何如此自闭?接下来,九州小报将带您走进珩清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唐姣:噗——
第105章
◎符修至圣当真无所不能?◎
徐沉云抬头:?
唐姣连忙朝他摆摆手, 示意没什么。
等徐沉云低下头,她又继续就着手中的九州小报翻看起来。
在那震撼人心的标题下方,是小报对珩清的采访, 基本上以对话形式呈现。
【当我们找到珩真君的时候,他正在擦拭炉鼎。】
小报:珩真君,您好, 我们是九州小报,五天前与您说过的。
珩清:有何贵干?
小报:这次是来采访您的。
珩清:如果只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而来,你可以走了。
小报:珩真君,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有九州盟许可的,您不能拒绝。
【晃了一下笑尘尊者在任之际特批的免滚金牌, 珩清的表情有所松动。】
珩清:我很怀疑盟主怎么会同意这件事的。
小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采访,我就问几个问题。
珩清:你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小报:首先是——各位都知道珩真君进入浮屠之棺那件事,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在讨论您为什么不顾劝阻,非要进入那扇门, 不过好在您成功出来了,如今将您称为丹修界地位最高的丹修似乎也不为过。我们想要知道,您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珩清:什么都没想。
小报:好吧, 那换个问题,整个丹修界中,您觉得谁对您来说最具威胁性?
珩清:没有。
隔着纸张,唐姣都能感觉到珩清全身心都在抗拒。
小报:嗯您脾气真烂哦。
珩清:我需要说谢谢吗?
小报:这倒不用。但是采访没办法推进啊。
珩清:那就快滚, 我还有事情要做, 没空和你闲聊。
小报:我想想, 这个问题如何——您到现在都没有收过徒,这是为什么?
珩清:没有相中合适的。
小报:您这么足不出户,我真的很怀疑您能不能找到。
珩清:哼。
珩清:若是真有这样的人,我会看见的。
小报:提前预祝您收徒顺利。
【再睁眼之际,已经到了洞府之外。】
【看来这位珩真君并不配合。很遗憾,小报很努力在带领各位走进珩真君的内心世界了,但是没走进,总之,好消息是我们至少知道他目前还活得好好的,忙着修炼。】
大概是因为珩清并不领情,所以他的采访很快就结束了,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
为了弥补版面的空缺,九州小报接下来采访的是谢南锦。
和珩清不同,谢南锦非常领情,一大块版面都被他包揽了。
【当我们找到谢真君的时候,他正在散步,笔者追得满头大汗,终于喊住了他。】
小报:谢真君,您好,我们是九州小报,方便采访一下您吗?
谢南锦:可以哦。
谢南锦:不过,我听珩清说,你们不是要采访他吗?
小报:是这样的
【把采访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谢南锦:这样啊。他就是那样的人。
小报:关于浮屠之棺的事情,您当时好像也在场?
谢南锦:对。
小报:能向我们透露一些吗?
谢南锦:可以。
小报:请说。
谢南锦:关于那件事,我想说的是,懂的都懂,不懂的,即使我说了你们也不懂,既然我说了你们也不懂,那么我也没必要说了,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会懂——结束了。
小报:?
谢南锦:还有别的问题吗?
小报:算了咳咳,那我想问问您为什么如此喜欢散步?
【谢南锦指了指脚下,笔者顺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望见了夜幕中的九州。】
谢南锦:可将九州一览无遗,悲欢离合尽收眼底。
小报: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您有想过要和谁一起散步吗?
谢南锦:我现在不就正在和你一起散步吗?
小报:我快跟不上了。
谢南锦:遗憾,那采访就得结束了。
小报:我努力。
谢南锦:你也切实体会到了,能跟上我步伐的人实在太少,所以我习惯一个人,这样更加自在,不需要顾虑身旁的人的感受,当然我现在也没怎么顾虑你的感受就是了。
小报:原来如此。那对于您来说,气修界有没有让您青睐的强者?
谢南锦:我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和其他气修接触不多,独来独往惯了。你忽然让我说出来一个名字,我一时间也想不到到底都有谁,所以恕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小报:真是狡猾啊。
谢南锦:(笑)不懂诶。
小报:那么,整个修真界,令您最忌惮的强者,您能想得出来吗?
谢南锦: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你。
小报:愿闻其详。
谢南锦:萧琅。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和她交手。
小报:能问问理由吗?
谢南锦:她很强,非常强,强到压倒性,整个符修界都公认她为此间的最强者,全在争第二的那个位置,只要是读过《九州大事记》和《天海一战》的人都会忌惮她吧。
谢南锦:还有就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小报:说说说。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谢南锦:请帮我隐瞒一下身份。
小报:好。
某谢姓真君:她如今已是八百岁,我猜测她早在七百岁的时候就已经摸到尊者的那个坎了,只不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停留在此间,或许是因为子嗣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吧,总之,应该过不了多久,九州盟就要多一位尊者了,我有些期待那时的景象。
小报: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
某谢姓真君:什么?
小报:当年萧真君成亲的时候,大家都说她英年早婚。
某谢姓真君:哦,我记得,那时候是不是还有个什么榜单?
小报:最受女性欢迎的女修榜,萧真君已经稳坐百年了,就那一年掉下来的。
某谢姓真君:同一年从最受女性欢迎的男修榜掉下来的还有她对象。
小报:哈哈!
某谢姓真君:哈哈!
小报:我实在追不上了,要吐血了,采访就到此为止吧。
【因笔者险些真气耗空吐血,对谢真君的采访不得不就此结束。】
啊?
唐姣想,萧琅成亲了?
她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在意感情方面的人。
而且,他们用的是“成亲”这个词,而不是说“结为道侣”。
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层,不止是一同修道的关系那么简单。
还有唐姣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谢南锦说的是“子嗣的事情”。
一时间有点很梦幻的感觉,那位赤血帝君竟然都有了子嗣?
唐姣放下小报,抬眼看到徐沉云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搁下笔正在端详字迹。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
徐沉云将纸张往她面前挪了挪,方便她看得更清楚。
“如此方成。”唐姣念了出来,“师兄已经写完了吗?”
徐沉云点头,“嗯,你要看看吗?”
唐姣顺势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手肘抵在徐沉云肩头,就着这姿势看了一阵子。
“感觉大体理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唐姣指了几个地方,“不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些晦涩了,如果不是经常接触这方面的人,可能没办法理解这个意思。”
徐沉云是以高阶修士的角度去写的,她是以低阶修士的角度去看的。
所以唐姣也更能看出其中的不足,提了一些建议后,徐沉云沉吟了片刻,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遂动手开始修改,大体没什么变化,就是改动了一部分措辞,更清晰易懂。
一边修改,一边问道:“方才见你笑得很开心,是在看什么?”
“九州小报,是我托宋枝拿过来的。”唐姣说道,“一直以来只是听说,没看过,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婵香子师姐主笔,我有点好奇第一任编者会是谁?”
这事儿,合欢宗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不过徐沉云是知道的——“是掌事。”
唐姣膛目结舌:“李师姐的姐姐?”
在她的印象中,李裳眉一直都是很沉稳的,不太像会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
“对,就是她。”徐沉云抬笔蘸墨,落下一字,“当年是掌门一时兴起,立刻拍板决定要编这个九州小报,抽签抽中了李裳眉,尽管她本人不太愿意,不过想到是掌门的要求,还是不得不答应了。起先她写的都是些严肃文学,但是掌门看了过后,说这未免也太无趣了,让她重新改过,手把手教了段时间,九州小报的风格就成了现在这样。”
唐姣听着,不时点头,“怎么掌事没将这个位置传给李师姐呢?”
“李裳眉刻意隐瞒,觉得说出去有损颜面,所以李少音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回事。”徐沉云说,“至于不传给她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李少音有点马虎,容易露馅。”
“这么说来,婵师姐的心思缜密,又很亲和,确实要比李师姐更适合。”
她又问:“那个什么‘免滚金牌’是怎么讨来的啊?”
此时徐沉云已经写完了,将纸页与砚台收至一旁,让唐姣坐在他腿上。
“那个啊,是掌门去找笑尘尊者闹了很长时间,大体表现为躺在他洞府门口装死,旧事重提说他当年滥抓无辜,怎么能将她和剑宗掌门那种人混为一谈,她在幽州域呆得多么多么无聊等等,总之最后还是成功将笑尘尊者磨得同意了弄块金牌给她。”
唐姣含蓄地说道:“掌门,真是个奇女子。”
她说:“我方才看的那一期九州小报,介绍了珩真君和谢真君,其中还提到了萧真君,说的是她英年早婚什么的,想到明天就要见到她了,我有点好奇她的事情”
徐沉云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清楚其中的这些纠葛。
“师妹听到我说‘萧真君忙完之后来九州盟与我们细细分辨’的时候,不觉得奇怪吗?她为什么要特地来一趟九州盟?还有盟主为何要我们四人见面?”他斟酌着开口。
唐姣:“当时是觉得有点奇怪啦。”
徐沉云说:“其实萧真君的对象就是盟主。”
唐姣:“嗯,原来如此啊?”
她迅速回忆了一番自己第一次去九州盟的时候发生的事。
“可当初在九州盟请出万象之镜的时候,萧真君的表现很正常。”
唐姣说道:“我完全没有发现她和盟主之间有这种关系。”
“这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比较理智的人,对外皆以‘盟主’、‘帝君’相称。”徐沉云解释道,“九州盟最初设于天上,是因为盟主——也就是当时的玄镜尊者与萧真君达成了协议。凤凰一族翱于天际,执掌苍穹,萧真君作为族长,将一块地盘划分给了九州盟,九州盟得以修筑,其中也有凤凰族的帮助。这二位,一个是赤血帝君,一个是九州盟盟主,平时王不见王,若有要事相谈,或是需要裁决事务,萧真君便会来九州盟,四位刑狱司中,我、珩真君、谢真君,都有不在场的时候,唯独她每次都来得很勤。”
唐姣听得一愣一愣的,“萧真君和夫君常年分离,这么说,九州盟像鹊桥似的。”
徐沉云哽了一下,纠正道:“这个,不是‘夫君’这样喊的。凤凰一族很特殊,王族生来便陷入争斗,谁活到最后,谁就是帝君,他们认为除却凤凰之外的其他种族都过于弱小,而王族位于族内的顶端,自然是至高无上的,不可屈于人下。若是这一任帝君是男性,对方就需以夫君相称,若是这一任帝君是女性,对方就需以‘妻主’相称。”
他说:“盟主,也就是楚明诀,楚尊者,在凤凰一族的地域需要用‘妻主’尊称萧真君,而萧真君则以‘侍君’称呼他,在其他地域的时候就以各自的头衔称呼对方。大致来说,并不是楚尊者娶了萧真君,而是楚尊者嫁进了凤凰族,这与观念差异有关。”
当年,萧琅迎娶楚明诀的时候,作为修真界底蕴最深、财力最丰厚的世家,原本楚氏是打算让天生白发、千年不遇的符修至圣楚明诀登临家主之位,结果萧琅横插一脚,这计划也就泡汤了,听说楚氏的那些长老们老泪纵横,大哭大闹,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凤凰一族向来强横,拦路就绑,哭就堵嘴,迎娶这事闹得像是打架。
萧琅是很有礼貌的一个人,尽管大多人将她称作“披血的罗刹”,说她在战场上来去自如,杀伐果决,但是她基本是先安静地听完了他们对她的辱骂,然后才让人动手。
这样过五关斩六将到了萧府门口,楚明诀就站在阶上,发如素雪,垂眸静立。
旁边的背景音乐是哭天喊地,左右不过是“家主!家主不可”之类的话。
萧琅没理他们,只是朝楚明诀伸手。
“师尊。”她唤道,“五十年前,我对你说过,我有四件事要成。一是登上帝君之位;二是掀起天海一战,定西海、屠蛟龙;三是与西海龙族签订协议,打破五百年来我族位于弱势的境地;四是罢旗弃戈,潜心问符。如今四事已成,弟子萧琅如约而至。”
吵闹的尽头,楚明诀一声不吭地听了半晌,忽而轻笑。
“我年幼时便可窥见天命,早知你会在我未来中占据一席之地,却未曾料到竟是这一席。”他淡淡启唇说道,迈步踏下玉阶,白袍曳过碧色,直至走到萧琅的面前,周围一阵兵荒马乱,阻挠的阻挠,拦人的拦人,好不热闹,唯独风暴中心的二人都很平静。
萧琅凝视着他的双眼:“那么,师尊的回答是?”
楚明诀将她上下一打量。
“我当年见你时,你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如今已经是凤凰一族的帝君了,你和五十年前有许多不同,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你的心从未变过,不曾为权力动摇。”
“既然你如约而至。”他抬起手,放入她掌心,“我又怎能让你空手而归?”
二人相视一笑。
此事被记入了楚氏的史册,言辞激烈,望后人警醒,不可擅自与凤凰打交道。
唐姣听到这里,有新的疑惑了,“那子嗣是谁生的?”
不会是楚明诀吧?难道符修至圣当真无所不能?
徐沉云笑道:“楚尊者当然不会这个。而诞下子嗣容易削弱生母的力量,凤凰一族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那些蛋都是从凤凰神树诞生的,只是由楚尊者来孵化。”
也正是因为这个,九州的修士,有子嗣的少得可怜,大家都不想损耗修为。
丹修界趁机推出了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的避子丹,男女皆要服用,如此大赚一笔。
徐沉云又取了一本书过来,“凤凰族与西海龙族是世仇,这《天海一战》中讲得很详细,萧琅当年便是斩下了龙王的头颅——龙族的王室就只剩下卿锁寒和她皇兄,被迫与萧琅签订协议,从此再不犯凤凰族。但是,直到现在他们双方还是看不顺眼,虽然没有到打架的地步,不过见面了能寒暄里两句算不错的。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看看。”
这本书,谢南锦也在采访的时候提到过。
唐姣接过书,收起来了,打算睡前的时候看看。
作者有话说:
萧琅x楚明诀,是GB,师徒年下香香!
第八十四章其实楚明诀对昙净称呼萧琅的时候喊的是“琅琅”,金婚秀恩爱罢了
第106章
◎“在我面前运转功法。”◎
当夜, 到底是没看成书。
嘴皮都磨干了,嗓子渴得要命,火烧火燎, 一晚上都在喝水。
对于此事,受害者一号白泽有话要说:“当时我就很纳闷,非常纳闷。徐沉云才装模做样搬出去了没多长时间, 就又搬回主卧住了,他连侧卧的床铺都没来得及收拾,当初搬过去的时候夹着个蒲团就走了,平日也就打坐修炼,大多时候都在处理公务,很少回洞府。唐姣一醒, 好家伙,这下觉也要睡了,我记得他都已经百年不曾小憩过了。”
受害者二号银月兔也有话要说:“噗呼噗呼!”
白泽:“它说, 明明它是过来陪唐姣的, 结果一天没见到几次,白天的时候蹭过去让唐姣帮忙梳梳毛, 晚上的时候就被安排到别的地方睡去了,虽然桃林很宽敞,灵气很充足, 窝很舒服,灵石也管够,但是一天到晚都要跟这个白色的东西在一起很烦——”
“喂!”它愤愤道,“可恶的兔子, 你什么意思?”
银月兔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唧声。
就在两团白花花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主卧的门开了, 唐姣伸着懒腰打呵欠,歪歪斜斜地站着,徐沉云笑着扶了她一下,顺手将房门带上,二人穿戴整齐,似乎是要出门。
大白团子情急中衔住小一点的白团子,跑过去,声音含混地问:“你们去哪里?”
唐姣将一脸懵的银月兔从白泽的嘴里救出来,说道:“我们今天要去九州盟。”
徐沉云看着唐姣俯下身,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挨个抚摸那两头灵兽,便出言解释道:“盟主要亲自见她,谈一谈关于上次的那件事,今日就劳烦你们两个看家了。”
白泽说:“没问题!我肯定看好这只兔子!”
银月兔气死,它很想还嘴,无奈它说不了人话,修为也差了一大截。
于是它决定还嘴——物理意义上的。
唐姣连忙制止,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尖,说道:“你们要好好相处哦。还有,银月兔,你如果真的受不了这个气,那就努力修炼成人吧,到时候我一定帮你炼制丹药。”
银月兔的鼻子抖了抖,脸都皱在了一起。
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白泽,转身就跑入了桃林深处。
兴许是修炼去了。唐姣看着它屁股后面摇晃的那个小尾巴,如此想到。
白泽大喊“站住”也追过去了,两道银白渐没树影花瓣之间。
剩下两人看着这俩活宝,颇有些忍俊不禁。
徐沉云朝唐姣伸手:“小师妹,走吧。”
唐姣顺畅地将手放进他手中,说道:“我想起来,我第一次去九州盟的时候,师兄也是这般向我伸出了手呢。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除了安心之外,还感到了一丝困惑不解希望你可以老实交代,你向多少师妹做过这个动作了?”
送命题来了。
徐沉云交代:“没有。”
他顿了顿,又说:“也不是哪一个师妹,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要索吻的。”
——而且还成功了。这是后半句。
说来也很神奇。
徐沉云所承担的那些事,大多与宗门内部相关,所以他不可能将这些心事轻易袒露给其他人,也鲜少将他人邀请到他的洞府来,他也不是会因为一时爱欲而抛却理智,做出和同门弟子在一起的事情的人,然而,早在知晓对方的身份之前他们就已经相遇了。
唐姣轻轻哼笑一声,指尖划过他掌心,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徐沉云抽出剑,如梦似幻的剑光轻盈地荡出,如同湖水惊起縠纹,周围的景象拧作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他再收剑之际,剑柄叩出一声轻响,二人已经到了阵法面前。
从合欢宗通往九州盟的阵法,一般只有掌门或是大师兄使用,基本无人看守。
徐沉云启动机关,灵石腾地点燃,将二人罩在其中。
唐姣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四阶丹修,如今已是六阶了,不至于还像上次那般需要剑气所护,真气如同坚不可摧的甲胄,覆在她身体表面,拂去急剧攀升的高度所带来的眩晕感,脚底远离九州大地,前往群星之间,不消片刻,属于九州盟的石门映入眼帘。
九州盟笼罩在七位尊者的威压中,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唐姣一踏出阵法,就感觉到了有目光正在打量她,和上次不同,这次的目光非常柔和,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有点点金光浮现,随着动作在她周身飞舞盘旋。
这算是盟主承认她了吗?
唐姣不知道,但是有点小激动。
能叫九州最顶尖的修士低垂目光,将注意力分给她。
看来自己之前的努力并不是全无意义的。
这种疑惑直到走至那扇浮雕石门前便得到了答案。
麒麟睁开眼睛,眼眶中镶嵌的金色玛瑙闪烁,照例问道:“来者何人?”
徐沉云答道:“合欢宗,徐沉云,封号“临川泊雪’。”
听到回答,麒麟张开嘴巴:“请。”
徐沉云将真气放入它口中,麒麟感受了片刻,说道:“确是刑狱司无疑。”
唐姣记得,上次她傻兮兮地问了一句,她需不需要放入真气,结果被麒麟拒绝了。
所以她这次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麒麟问话。
结果麒麟瞥了她一眼,说道:“唐姣,盟主命我在此收集你的真气,快过来。”
徐沉云朝唐姣颔首,神态略带鼓励之意。
要不是因为九州盟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过盟主的眼睛,唐姣这时候真想问一句她以后是不是也成为九州盟的一员了,她强忍着激动,走上前,在麒麟口中放了一缕真气。
麒麟这次耗用的时间更久,大约是在记录她的真气。
旁边顶上一直不曾开过口的饕餮浮雕忽然说道:“嘿,你对封号有什么想法?”
唐姣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问道:“盟主已经承认我了吗?”
饕餮与穷奇对视了一眼,答道:“这个八九不离十了,否则盟主也不会想要亲自见见你,只要你在这过程中不犯什么大错误,应该都没什么问题。是吧,盟主?”
唐姣和徐沉云眼睁睁看着饕餮的嘴被硬生生合上了。
怪不得一直都是由麒麟与他们交流,原来九州盟的看门兽也有不靠谱的。
这时候,麒麟也已经采集完毕。
“合欢宗,唐姣。”它缓缓吐出一句,“我记住了。”
话音落下,沉重的门扉朝二人敞开,被迫背过去的饕餮调皮地朝唐姣眨了眨眼睛。
唐姣朝它挥了挥手,和徐沉云踏入了九州盟的大殿。
今日无事,殿中空荡荡的,此间的九阶真君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原来这九州盟从外观来看,是一扇大门与许多小门组成,实际里面都是相连的。
徐沉云告诉她,每一扇门后面都有个尊者。
不过,他们基本上都在闭关。
所以即使唐姣极力去感知,也只能捕捉到一点零星的气息。
比如:桃花尊者的气息是温柔的;醉照尊者的气息是肆意的;凌泉尊者的气息是沉静的;辛夷尊者的气息是包容的;忘苍尊者的气息是锋利的;笑尘尊者的气息是冷冽的。
徐沉云牵着唐姣的手,带着她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
二人最终停在一扇气息最明显的门前。
门后的气息——该如何形容呢?唐姣想。
就像是她生平第一次仰望星夜之际,被那种神秘静谧所吸引的感觉。
“门后之人无所不知”,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了这么一句话。
没等她和徐沉云叩响门扉,门就自然而然朝他们敞开了,露出背后的景象。
门后,又是一片小天地。
曲水流觞,琉璃砌瓦,星幕高悬。
仰头看去,星幕之下似乎连着许多银线,在星光中闪烁着点点光芒。
这应该并不是整个洞府的全貌,而是直接连通了洞府的某处。
而在这惊人的景象中,最引人瞩目的则是坐于湖岸的人。
一身银袍,白发款款地垂至袍角边缘,好似细雪落了满肩,簌簌地顺着拖曳的袍子滚落,铺洒在无尘的琉璃瓦上,又好似纠缠的蛛网,他眼睫眉梢皆是银白,镶嵌在眼眶中的眸子如同最旷阔无垠的苍穹,被那双眼睛所凝视之际,会有一种穿透灵魂的感觉。
不过,他这时候也只是抬眼瞥了走来的两人一眼,轻轻颔首。
赤血的凤凰就站在他身后帮他绾发,故而他动弹不得,只好侧眸示意。
唐姣没来由的轻松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知晓了尊者也会有和普通修士无异的一面吧。
萧琅嘴里衔着根玉簪,她像是早上醒来之后打扫门前积雪那般熟练,免得楚明诀的长发逶地,手指翻动,将碎雪在掌中碾作流水,又妥帖地收拢,取下玉簪将其固定好。
她一手拍了拍楚明诀,一手朝来者招呼道:“徐真君,唐姣,你们来了。”
楚明诀也转了过来,手一抬,桌椅凭空出现,四人依次落座。
柔缓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传入了脑海中,可是对座的人连嘴唇都没动一下。
唐姣这才记起,早在几百年前,这位尊者就已经将骨钉嵌入了舌尖,自罚不语。
——我不可泄露天机。这是他用疼痛给自己的警醒。
不过,不开口,不代表就不能传达信息了,平日里他沟通和常人无异。
他说的是:“唐姣,那夜徐沉云险些入魔,你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他能够成功回到现世,你功不可没。这段时间,四位刑狱司都极力向我举荐你,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加入九州盟,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他们说的不无道理。”
“不过,九州盟的成员或是身居高位,或是修为深厚,在你之前,从来没有此等先例。”楚明诀继续说道,“所以我决定先将你归为九州盟的一员,至于能否转为核心成员,则是需要看你今后的表现了——这样做也能让其他成员心服口服,你觉得如何?”
有点编外成员的意思。唐姣想。
不过她本来也没抱着一飞冲天的想法,所以她对这个决定没什么意见。
进入九州盟核心的所有人都有成名之战,或是成名之作。
徐沉云是临川那一剑,萧琅是自创七折业火符,他们的封号也因此而来。
唐姣如今是因为救了徐沉云,才误打误撞引起了盟主的注意。
方才门口的饕餮问她的时候她就想说了,她的封号总不可能从那件事中提炼吧?唐姣并不认为自己在救下徐沉云的时候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行为,比起这个,她更想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封号,从她的成名之作中提炼,就像封号为“碧水无痕”的珩清一样。
于是唐姣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点头道:“好的。”
楚明诀见她的反应不卑不亢,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满意。
“如此就定下来了。”他对徐沉云说道,“稍后就将这件事传出去吧。”
徐沉云大概能猜到唐姣在想什么。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即使这个人是他也不行。
与之相对,他也并不想贸然插手她的选择。
那些路基本上都是唐姣自己走的,而徐沉云在其中只是起了很小的引导作用,他和唐姣都很清楚这件事,可别人是不知道的,他不想喧宾夺主,拿走原本属于她的荣誉。
所以徐沉云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那么,接下来”楚明诀看向身侧的萧琅,“琅琅。”
既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萧琅也就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单刀直入:“关于压制神识的法决,我经过几日研究,有了些眉目,不过还是需要亲眼见证一下才行。”
徐沉云问道:“萧真君的意思是?”
萧琅说:“也就是,希望你们能在我面前运转双修功法。”
唐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颊开始发烫。
顾淬雪在书中写:关于同性之间的双修,这个我得亲眼瞧瞧才能分辨。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和徐沉云是逃过一劫了,没想到还是要当着别人的面双修啊!
第107章
◎毒和糖请你一并咽下。◎
唐姣顶着萧琅和楚明诀平静的目光, 一时觉得压力很大。
徐沉云问:“现在可以开始吗?”
萧琅颔首:“请。”
刺啦一声响,是一旁的徐沉云已经推开椅子站起来了。
咦咦咦?!
这么快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唐姣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也跟着推开椅子站起来,整了整衣角的皱褶。
既然非要双修不可,否则就无法找到压制功法的手段, 那么——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从徐沉云的角度,看到唐姣猛地闭上了眼睛,耳尖红得要滴出血, 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唇色殷红, 仰着头,似乎在等他过来。
徐沉云先是一怔。
旋即意识到, 唐姣怕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说出来,忍着笑靠近了她, 俯下身,慢慢凑近。
唐姣尽力不去想这地方在哪里、旁边还有另外两个人,强行压抑着羞耻心,她感觉到徐沉云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倾洒在她的肌肤上, 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然而预想之中的吻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徐沉云的拥抱,穿过她紧张贴住身体的手臂,环住腰际。
唐姣猛然睁开眼睛,感觉到徐沉云遮挡偷偷亲了一下她被染成了红色的耳垂,含笑说道:“双修功法的第二式只需要拥抱就可以了,更何况萧真君也并不是那个意思。”
第一式手掌相贴,不需要运转功法。
第二式则是拥抱,算是整个双修功法中第一个需要运转功法的。
唐姣想,她这是被绕进了死胡同里,光想着顾淬雪在《双修功法起源》里写的“亲亲抱抱就够”,还以为是既要亲又要抱呢,怪不得他们几个人都这么淡定,原来只需要拥抱这就简单了。她被徐沉云笑了一下,简直不想说话,将脑袋埋进了他怀抱。
徐沉云望着怀中那个小小的发旋,提醒道:“我要运转功法了?”
唐姣额前的碎发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好,我准备好了。”
上次两边一起运转功法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希望她这次不会腿软到走不出九州盟。
唐姣深吸一口气,同时和徐沉云开始运转功法——起先,二人的真气互不干涉,泾渭分明,各自体内的周天循环都很顺畅,当那两缕真气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一起的时候,真气如风暴轰然炸开,由体内转为体外,汹涌的气流将悬于空中的银线吹得摇摇晃晃。
真气在拉扯,交锋,好似亘古以来就开始争斗的阴阳两极。
这种状况僵持了一段时间,渐渐的,唐姣的真气开始落了下风,徐沉云那方的真气趁势而上,开始蚕食分割她的真气,大概因为这次徐沉云是有意识的,所以唐姣的感觉没有之前那般痛苦,不过一点点被侵蚀的感觉,比一口气被抽干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
失重感再次涌上心头。
好在唐姣被徐沉云圈在怀里,四肢仍有体温。
但是她忍不住拧着眉头,在徐沉云腰上掐了一把,换来他一声闷哼。
萧琅不知何时走近了,四溢的真气对她没有构成一丁点的影响,连发丝都没扬起,她认真地、以一个近乎解剖般审视的目光看了半晌,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划过半空。
金色的火焰自指尖流泻,跳动成复杂的符文。
起先是第一个符文,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萧琅的动作越来越快,唐姣意识到,她这是在当场创下全新的法决,放在整个九州,她这一举动都是十分令人震撼的。
她抱胸凝视了一阵,确定无误后,指尖向下一划,切割下左边那半截。
随即,反手就将法决打向了徐沉云。
这其中当属唐姣的感觉最明显,至少那贪婪地侵蚀她的力量变得微弱了。
萧琅问道:“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唐姣依言回答:“感觉我的力量逐渐占了上风。”
徐沉云说:“感觉我的力量受到了压制。”
萧琅又将覆在徐沉云身上的法决挪向了唐姣,“现在呢?”
唐姣:“有点呼吸不上来了”
徐沉云及时托住怀中的人,“她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向我涌来。”
萧琅点点头,将法决放回徐沉云身上。
唐姣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腰板也挺直了。
紧接着,萧琅动作飞快地写了几道和之前一样的法决,都放在了徐沉云身上,唐姣很清晰地感觉到她每打出一道新的法决,原本被压制的局面就发生一点改变,到了最后她甚至可以抽取徐沉云的真气了,就像当初在意识深处之时她对少年徐沉云做的那样。
不过唐姣一边暗搓搓吸徐沉云的真气,一边想,萧琅这样子和珩清研究上古丹方的时候很相似,在珩清那里她负责切身体会丹药的功效,在萧琅这里也没能逃过。
好在萧琅都是对徐沉云动的手,基本上没有往她身上施加法决。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徐沉云提议的。
因为他短时间内不需要修炼,所以希望修为更低的唐姣是受益的那一方。
不知打出了多少道法决,萧琅问道:“唐姣,现在是不是你占据了上风?”
唐姣应声,萧琅又撤去一道,再问她。
唐姣这次回答道:“现在是一个平衡的状态。”
萧琅点点头,不再增加法决,也不再减少,就让他们两个保持了这个平衡状态。
一直在旁观望的楚明诀走了过来。
她收回的法决还停留在空中,发出灼热滚烫的光芒,如同蒸腾的火光。
楚明诀捋袖抬手,指腹点在一处符文上,紧接着手腕下沉,又点了点另外一处。
萧琅说:“师尊认为这里应该?”
之后说了许多唐姣听不懂的符修专用词汇。
楚明诀微微颔首,找了个空地,添了一排更为复杂的古符文。
为什么说是古符文呢?因为萧琅用的符文,唐姣多多少少还能看懂几个字,但是楚明诀写的,她是一个也没看懂,他的字迹是很工整漂亮的,笼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落在萧琅的那几排符文底下,好似倒映出点点火光的湖波,有着无比厚重且古朴的力量。
萧琅在旁端详片刻,又询问了几句,似乎在同楚明诀探讨,偶尔还有争论。
唐姣和徐沉云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僵持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好做的。
于是转头去看符修至圣与此间符修大乘者争论。
真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楚明诀不能开口,都是用神识交流的。
所以这场景就变成了萧琅一个人在那里说话,楚明诀偶尔比划两下,从他们两个人的表现来看,起先似乎是楚明诀占据上风,但是萧琅驳了几次之后,他也有所迟疑,萧琅这时候就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遭到楚明诀的坚决反对,萧琅被他惹得皱起了眉。
战况进入白热化是萧琅干脆将那道法决打到了楚明诀的身上。
“师尊的提议不合理。”她说道,“你应该能感觉到吧,这样真气会枯竭的。”
楚明诀可是符修中的佼佼者,顶峰人物。
他回击的方式是瞬间撰出一道新的法决,点在萧琅眉心。
眼神很谴责:并非如此,是你想得太简单
唐姣瞳孔地震,徐沉云也有点惊讶。
这时候他俩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两个符修。
房间里一时法决乱飞,金色的飞过去,银色的飞过来,像在打架。
好在他们似乎只是单纯的争论而已,没有真的打起来,争着争着就将这房间的另外两个人给忘记了,等到后面的时候,唐姣和徐沉云已经坐在旁边等他们发现这回事了。
等到萧琅终于从争论中回过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终于争出了个大致的方向,所以她才有心思往旁边看了一眼。
“抱歉,让二位见笑了。”萧琅将徐沉云身上的法决拂去,说道,“经过今天的观察之后,我大概有了思路,不过还需要和师尊继续深入探讨才行,最多十日,我应该就可以完整地创造出压制功法的法决,届时我会将法决覆于符箓,亲自送去紫照洞府。”
楚明诀很温和地点头认可,被绾起来的长发垂在颈侧,好似缠绕的白蟒。
这场面很和谐——如果忽视掉他们两个人身上残留的法决痕迹的话。
呆坐了一个时辰的唐姣和徐沉云表示:“不碍事不碍事。”
然后两个人动作麻利地走了,不妨碍这二位符修继续研究新的法决。
徐沉云今天没什么事,就和唐姣一起回了洞府,继续教她吐息法。
修习告一段落,二人商量了一下之后的安排。
徐沉云要去练剑,唐姣要去炼丹。
于是这就要暂时分别了。
在各自去干自己的事情之前,唐姣拉住徐沉云。
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问道:“今天怎么没有糖了?”
徐沉云从百纳袋中取出没吃完的糖。那本来就是为唐姣准备的,所以还剩下很多,他将她缠住,抵在墙角将那颗含得黏稠的糖渡给她,分开之际,两个人皆是呼吸不稳。
“好了。”他哑声说道,“去吧,未来的丹修大乘者。”
这吻多少有点弥补今早上的那件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之嫌。
唐姣将糖在舌尖顶了顶,甜腻的味道让她心情变得盎然,说道:“晚上见。”
她去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走到已经被归为“唐姣的地盘”的地方,熟练地唤出春山白鹤鼎,鼎身嵌入徐沉云特地拓出的凹槽中,严丝合缝,只待开鼎炼丹。
结果,还没点燃灵石,袋中的符箓就先亮了。
唐姣疑惑地一摸索,拿出来——哦,是白清闲。
这次徐沉云不在身边,她一点也不慌,接起来问道:“怎么了?”
白清闲的语气有些奇怪,“你现在还在合欢宗?”
唐姣莫名:“是啊,我不在合欢宗在哪里?”
白清闲:“我的意思是,你不去药王谷修习?”
唐姣:“近来珩真君比较忙,况且我在宗门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好,暂时不会去。”
她又问:“怎么忽然联系我?”
对面一时沉默。
唐姣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白清闲正坐在人来人往的茶肆中,面前放着一杯已凉透的茶水,他的指尖一轻一重地叩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彰显了主人烦躁的心绪。
要怎么回答呢?
从何回答起?
总不能说他是偶然间听到了其他修士们的交谈,话语中提及了“紫照洞府”这四个字,于是他正要经过茶肆的动作一顿,返身掀开帘子进去,满脸和善地问那两个交谈的修士是在聊什么,这才知晓了原来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合欢宗大师兄,就是紫照洞府的主人,一时心情复杂,点了壶茶,坐在角落里思考了半天,连茶都没上喝一口吧?
这下子回想起来,思路也通畅了许多。
为什么唐姣不跟那个白月光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师兄妹。
为什么那个剑修知晓了此事后会如此慌张?因为她以为他们只是师兄妹。
这段时间,经过一场动荡,九州什么麻烦事都出来了,白清闲接单接到手软,忙得脚不沾地,当时他问过唐姣,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出。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上次联系到唐姣的时候,唐姣的反应格外的奇怪。
白清闲当时还以为是逗她逗凶了。
没想到她的惊慌羞怯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
他叩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那个时候,她的白月光,就在旁边吧?
所以她无意间流露出了这样的一面,并不是叫他看的。
白清闲的眉眼低垂,难得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许久。
他并不喜欢唐姣,至少没有那么喜欢。
他对她的所有亲近都建立在兴趣上。
先是对她的身份感兴趣;然后是因为好胜心作祟,想要知道如果自己抢先一步占有她,那个喜欢她的清风阁弟子会怎么做;后来知道了那枚玉牌,知道唐姣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逆鳞、她的白月光,知道她如此冷静之人也会有偏爱之物,进而想知道她念念不忘的人是怎样的,还想知道她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是否会流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
现在,他确认了他的答案,然后呢?
白清闲想,他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人热情。
很巧,也很不巧,唐姣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要是她没有那般神秘,没有那般冷淡,或许他对她还不会如此关注。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等到回应,唤道:“白清闲?”
白清闲回过神来,说道:“当初说好的地域探索,还剩一次,我就想说这个。”
——错,他不止想说这个。
“我最近正好有时间,所以想问问你有空吗?”
——不,他其实还挺忙的。
“要是错过这次,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啦。”
——他想,他到底在说什么?他想说什么?
唐姣听白清闲这样说,想起自己确实还有一次机会没用。
那可是灵石换来的,不能不用,不用可就亏大了。
她翻了翻自己的百纳袋,发现确实有几样药材快用完了。
徐沉云的洞府里全都是高阶药材,反倒是低阶药材变得稀缺了,她还挺愁的。
白清闲等了一阵,听到对面传来回应:“行啊,什么时候?”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说道:“明天,怎么样?”
唐姣愣了一下,“这么急?”
白清闲另一只手飞快甩了法决出去,让人帮忙准备进入地域的名额。
嘴上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嘛,怎么,你明天有别的安排?”
废话,他在得知了真相之后,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唐姣继续留在合欢宗那个——那个他原本以为是最安全,结果是最危险的地方?要是唐姣留在那里,和白月光相处得摩擦出了火花怎么办?他俩之间的关系这么复杂,怎么也得经历一个误会——解开心结——再误会——再解开心结——万般坎坷之后修成正果的过程吧?他必须得阻止这一切。
虽然还没有下一步计划,但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清闲没来由的焦躁,如此想着。
唐姣想了想,“这倒没有。”
白清闲说:“那就说定了,老地方见。”
为了防止唐姣变卦,他同她道别之后就匆匆切断了连结。
那边的唐姣盯着手中已经熄灭的符箓叹了口气,重新塞进了百纳袋。
她答应过徐沉云,不会和别的男修在一起,同样的,当时徐沉云也答应了她,不能和别的女修在一起,所以这次赴约,唐姣也打算跟白清闲说一下这个事,反正他们当时约定的时候就说了“只为修炼,绝不谈感情”,她觉得这不太重要,也就是顺口一提。
相处下来,其实白清闲这个人还行,当作合作伙伴来说还挺轻松的。
唐姣结束了交谈,心无旁骛地开始炼丹,丝毫没有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
晚上,她早早的就洗漱了一番爬到床上去了,养精蓄锐,为明天的探索做准备。
徐沉云吹灭了摇曳的烛灯,脱靴上床,掀开被子睡进去,环住朝自己怀里凑的小师妹,亲了亲她的鬓间,温声说道:“今天怎么如此积极?师妹明天是有什么安排吗?”
唐姣酝酿了半天时间,已经开始打呵欠。
尤其是徐沉云的声音衬着夜色,温柔得要掐出水来,很助眠。
她枕在剑修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迷迷糊糊答道:“嗯,明天要去地域探索。”
徐沉云抚着她的背脊,悬泉般顺滑的长发在指间流淌。
闻言,问道:“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唐姣有点心动。
这可是九阶真君耶,花多少灵石都雇不来的。
不过,她这次是有要事在身的。
所以唐姣遗憾道:“不用啦,我这次约了人的。”
“这样啊,师妹已经约好人了。”
低沉的声音隔着胸膛的血肉嗡鸣作响。
唐姣感觉徐沉云拂过她肌肤的手愈发深入,像抚摸小动物似的,摸唇角、摸下巴、摸耳后、摸脖子、摸腰窝,让她昏昏欲睡,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一点点的,往下耷拉。
就在她将要彻底坠入梦乡之际,听到徐沉云慢腾腾地开了口。
“是谁?”他问,“哪个门派的弟子?何许身份?”
他语气略带诱哄,可话中的意思却并不宽容,反而咄咄逼人。
唐姣还没能完全从昏沉的睡意中清醒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明明徐沉云的手还是很温柔地抚摸她,她耳畔的心跳声也还那样平稳——
浑身的神经却发出尖啸,警告她,不要真的将“双修对象”四个字说出口。
唐姣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是师兄不认识的人。”
房间中的气氛似乎有片刻的凝滞。
紧接着,徐沉云的手轻轻箍住她的下颔。
迫使她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向他,看向那双眼睛中酝酿的深潮。
漩涡逐渐酿成蜜色,糖浆好比幽深的泥沼,甜蜜,却将人将深渊拉扯、拉扯
唐姣的喉头忽地绞紧了,危机感让她想要挪开视线,偏偏却挪不开视线。
即使那是毒,她也得硬生生咽下去,就像是徐沉云那时候将糖渡入她口中一般。
合欢宗的大师兄,生平第一次用了媚术。
一字一顿,温和的,宽容的,轻叹道:“小骗子。”
然后,又重新问了一遍:“回答我,那个男修叫什么名字?”
第108章
◎“他说得,我说不得?”◎
翌日。
白清闲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拆成几个。
他飞速解决了当天的所有单子——快到哪种地步呢?只需要四步:第一步, 抓住目标;第二步揪着对方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念,念雇主要求的话;第三步,目标说“啊?”, 手起刀落,锁链一绞,登时没了生息;第四步等着雇主批判“人命关天啊!人死不能复生, 你怎么不好好念我交代的那些东西?这下我要去请引魂符了,我要给你差评!”。
白清闲敷衍道:“好好好,是是是,那就这样,再见。”
懒得再听对面逼逼赖赖,拧碎了符箓, 转而去找下一个目标。
此时,同样是杀手朋友联系到了他,苦不堪言:“白清闲, 你在干嘛呢?”
白清闲没好气:“看不出来吗?我杀人。”
他蹲在地上, 一边处理地上的碎块,一边擦拭身上的血迹。
“我的天, 你还杀人呢?”对方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来投诉你的人有多少, 都快挤满大堂了,你这些年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百分百好评做了很多努力吗?怎么忽然一下子变了性子,这么敷衍了?往些年明明都是我们几个被投诉,你帮忙从中调解啊。”
白清闲说:“帮我处理一下, 我今天有事。”
对方叹气:“那当然要帮你啊, 只是你今天不会是去找那个金主吧?”
白清闲:“你想说什么?”
对方又说:“诶哟, 我们都听出来了,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上上回问不小心触碰对方的逆鳞了该怎么办,上回又问对方的白月光出关了,自己该怎么办——”
白清闲:“我就不该告诉你们。”
对方:“这有什么?说了就说了呗。”
白清闲:“看看你们都出的些什么馊主意,一点帮助都没有。”
对方:“你指的是当替身,还是成为朱砂痣?或者是强取豪夺,只要身不要心?”
白清闲额角一跳,忍不住骂道:“都是!”
对方说:“我是我们之中唯一有过道侣的人,你听我一句劝。”
白清闲:“你说吧。”
对方:“人家白月光闭关这么长时间,你都没能得手,可见你没什么优势。”
对方:“主要你这个人别扭得很,非要端着架子,你上次说什么?你喜欢被动,但是对方太过主动了你也会厌烦,这不是纯纯的那个什么吗?你别怪哥们说些难听话,我怀疑她那个白月光是行动力很强的类型,和你恰好相反,你今天赴约可能要泡汤——”
白清闲哐地一声切断了连结。
对方又打过来:“还有——”
挂了。
再打:“不要想着金钱之上——”
再挂。
继续打:“能生出什么真情实感——”
继续挂。
最后一句:“这一点你不是最明白的吗?”
这次是对方挂的。
白清闲望着手中没了音讯的符箓。
他迟疑了片刻,收起符箓,整理了一下仪容,前往寒炽地域的入口。
地域入口处人来人往,白清闲摘了面具,双手抱胸,倚在柱旁,兀自沉思。
开什么玩笑。他想,他又不喜欢唐姣。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不如谁而已,没有别的原因。
明明自己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越过他的身形,眺望另一个人。
无论换做是谁都会感到窝火吧?会想要让她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吧?
真是莫名其妙。
这原本该是他和唐姣之间的博弈,他们约好彼此之间都不动真情,那么就不要动,看看对方的理智会在什么节点上逐渐侵蚀溃败,看看到底是哪一方先成为毁约的那方。
说实话,白清闲有自信磨得唐姣先开口承认她是输的那个人。
这样,从一开始她戏耍自己,让自己误以为她真的就是一掷千金的雇主,到地域探索之际她贸然往自己手里放了几枚灵石,摸了他的耳朵,再到她一本正经地、冷静地询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双修对象他在她这里吃过的瘪,都能借此机会一并奉还给她。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出现第三个人?
白清闲低垂眼睫,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剑修,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
他竭力摆脱掉那些让他心情烦躁的念头,继续想下去。
一并奉还之后,他和唐姣就两清了。
嗯,两清,然后呢?然后就此分道扬镳吗?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发展,至少此时此刻的他不愿意。
那他想怎样?不知道。
或许那些损友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别扭的人。
他连自己的想法都看不清,却想让唐姣帮他看清。
说到这个——白清闲环顾四周,想,唐姣怎么还没来?
她一向准时,几次与他一起探索地域都没有出现过迟到的现象。
怎么今天来得这样迟?他不由得怀疑,她不会是半途被狼叼走了吧?
正想到这里的时候,熟悉的身影慌慌张张地闯入了视野。
小姑娘气喘吁吁,像是赶过来似的,看到白清闲,就朝他挥了挥手——白清闲的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走过去,听到她嗓子有点低哑,鼻音黏重,说道:“我来迟了。”
白清闲问:“你生病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触她的额头。
唐姣下意识躲了躲,发梢被风吹动,带起耳垂上的小剑轻轻晃了晃。
白清闲的目光随着追过去,看到那是一柄银白色的剑,颜色倒是十分清雅。
她清了清嗓子,想来还是没有什么作用,声音还是较她平日里的声音来说更嘶哑,像是原本敲落在瓷碗里的碎冰溺在了黏稠的蜜糖里,咬字很轻,尾音都是稠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昨夜有些着凉,身体略微不适,所以这时才姗姗来迟,让你久等了。”
白清闲这才将目光挪开,重新放在唐姣的身上,“所以才穿得这么严实?”
唐姣闻言,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处扣到最上边的绳扣,软玉般的手指一勾,顺势将微散的头发捋到了另半边肩头,任由那些发丝纠缠、垂落,点点头说道:“嗯,是的。”
白清闲将她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忽然觉得心潮涤荡。
他和唐姣在一起的时候,修炼完毕,唐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穿衣,白清闲斜靠在床沿上盯着她——她的后颈上还有他悄悄咬的痕迹,一头长发比现在还要凌乱,红衣罩住白玉,好似残霞藏月、烟笼红塘,然而,即使如此,她给他的感觉也没发生太大变化。
很奇怪,他此前似乎从来没觉得她这般的惑人?
惑人?白清闲又将这个放在唐姣身上显得格外奇怪的词语念了一遍。
他把眼前的小姑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
直觉告诉他,唐姣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白清闲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变化。
他的视线飘忽,又落回她的唇上。
那是红得像是熟透的、甚至有些糜烂的颜色,薄薄的果皮承不住其中沉甸甸的肉,沁出丝丝浓郁的清甜香气,招惹蜂蝶,招惹蚊蝇,尽管她本人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白清闲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睫开合,掠过眼下肌肤,带来阵阵痒意。
他忽然很后悔当初没有尝一尝,不知晓果肉的汁水是何种味道。
唐姣说,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当真就没有做多余的事,除了那个怀着恶意留下的咬痕。
怎么,你是被她驯服成乖狐狸了吗?白清闲诘问自己,觉得很可笑。
唐姣发觉白清闲一直盯着她的嘴唇猛瞧。
她颇为不自在,尽管理智告诉她,徐沉云应该没有把哪里咬破,但她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白清闲,试探道:“怎么了?”
白清闲:“!”
白清闲转了过去。
很生硬地说道:“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进去吧。”
唐姣听他这样说,心中松了一口气,状似无意地拨了拨耳垂上的小剑。
这剑当然是徐沉云的。
昨晚上,徐沉云起先质问她,用媚术迫使她说出了白清闲的名字。
听到白清闲的名字之后,徐沉云平淡道:“嗯,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
然后又问,在哪里认识的,怎么就说到在一起修炼了,联系了几次,了解多少,事无巨细,一条条列举,媚术作祟,唐姣就差将这二十年中做过的事情全部交代出来了。
她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
为何那夜徐沉云没有中招。
他是合欢宗的大师兄,她会媚术,他当然也会。
偏偏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事已至此,太迟了。
唐姣本来是不想让徐沉云生气,所以才选择了不说白清闲。
没想到,她不说,徐沉云反而更加生气,一边咬着耳尖喊她“小骗子”,一边逼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答应下来,明日可以去赴约,但要带上他的剑,时刻与他保持联系。
徐沉云声音很温柔,语气很强势,一遍遍确认,问她,以后还骗我吗?
她当然只能回答,不敢。
只是回想起来,唐姣都觉得身上发热,拽着过紧的领口扇了扇风。
徐沉云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和白清闲见面了?”
唐姣:“见到了,现在正准备进地域。”
徐沉云询问:“身体可有何不适?”
唐姣抱怨:“今早差点起不来,你给我揉过之后才好点。”
徐沉云哄道:“那便早些回来,我再帮你看看。”
唐姣感觉他应该是消气了,笑道:“知道——”
正说着,白清闲似乎终于稳住了心神,回身唤她:“姣姣,快点过来。”
唐姣:“”
徐沉云:“呵呵。”
徐沉云:“姣姣?”
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唐姣顿觉不妙,连忙解释:“他乱喊的。”
徐沉云:“嗯,昨晚不曾听说,原来还有这样特殊的称呼。”
唐姣哭笑不得:“师兄真不是你别生气。”
徐沉云:“我没有生气。”
唐姣的心刚落地,就听到他又说:
“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紧接着,还有一声:“姣姣。”
唐姣:???
你不是我认识的大师兄,你到底是谁!
唐姣弱弱地说:“师兄说了没生气的。”
徐沉云:“确实没有生气啊,姣姣。”
唐姣:“那,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两个字了?”
徐沉云轻飘飘问道:“他说得,我说不得?”
唐姣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说得,当然说得。师兄这么喊我,我很高兴。”
徐沉云这才作罢。
而被夹在白清闲和徐沉云之间的唐姣,顶着白清闲疑惑的视线,和徐沉云审视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想,她还不如不来呢,谁知道之后还要再发生什么事情啊!
但是,古人有云,来都来了——
唐姣咬了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跑过去接过白清闲手中的玉牌,依次进入了地域结界。
第109章
◎打起来了,但打架的人不对。◎
来过好几次, 这地域也差不多摸熟了。
唐姣踏入结界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去看那座不周山。
白清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道:“浮屠之棺已经消失了。”
唐姣点点头, 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偶然碰见了昙净法师开启那扇门。
没想到,如今再次来到这里, 那扇门已经彻底消失,停留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了。
白清闲看了一阵,说:“不过,怎么感觉东边的山头变得平整了。”
那是因为硬生生削掉了一截。
唐姣摸了摸耳垂上的剑,暗想,就是这柄剑削掉的。
按照老规矩, 他们开始挨个薅那些灵兽灵草身上的药材,和以前差不多,这种过程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 没发生什么异常, 听徐沉云那边的动静,似乎在与其他人交谈。
将堆云柳的枝叶收进百纳袋, 唐姣突然听到一旁的白清闲开口。
“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唐姣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什么怎么样?”
白清闲说:“就是修炼之类的?”
唐姣说:“还行吧。”
不过,说到这个, “你当时是不是在我颈上留咬痕了?”
白清闲惊讶道:“哦,你发现了?”
唐姣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一回药王谷,颜隙就对我着急,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差点和他大吵一架, 我不是说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吗?还是说狐狸就喜欢咬人?”
白清闲说:“嗯——着急了啊,他跟你告白了吗?”
他这么一说,唐姣也明白了,他绝对是故意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很困惑。
“反正他迟早都是要跟你告白的,早一时晚一时没有区别。”
白清闲问道:“所以你拒绝了吗?还是说同意了?”
唐姣说:“当然拒绝了,我只当他是朋友。”
白清闲默默地在心中划掉,看来颜隙在唐姣心中的地位也不如那个大师兄。
糟糕了,他想,似乎还真被他的那些损友说中了,这就是一语成谶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脱口而出:“那我呢?”
唐姣愣了一下,“你?”
白清闲点头,“嗯,我。”
他又说:“这是最后一次合作了,为什么不能和我坦诚相待呢?”
唐姣听他这样说,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她和白清闲的关系远没有颜隙那样深。
白清闲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说实话,她是有点惊讶的。
专业的杀手,不错的合作伙伴,曾在一起双修过的对象,八阶气修——
这些形容在她的唇齿间描摹,打了几个转,正要在白清闲的目光中说出口之际。
忽然一道法决打过来。
李少音的声音急吼吼地响起:“嘀嘀嘀!师妹师妹!”
唐姣不得不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
她现在是一边听白清闲这边的动静,一边听徐沉云那边的动静,还一边听李少音的话,可谓是一心三用,只觉得头脑一时昏胀,提起精神应道:“师姐,这是怎么了?”
李少音说:“你现在在外面呢?我去洞府没找到你。”
唐姣顶着白清闲变得诡异的目光,飞快答道:“对,我还有事,师姐长话短说。”
李少音:“上次你交给我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
唐姣一时没想起来:“上次?”
李少音:“就是消息的来源呀,我从柳海棠口中盘问出来了。”
唐姣想起来了,这说的是当初将她和大师兄之间的事情泄露出去的神秘人物。
她追问道:“是谁?”
李少音:“她跟我说,是个叫‘白清闲’的人。”
李少音:“奇怪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师妹你认识吗?”
唐姣:“”
唐姣:“白清闲?”
李少音:“嗯,柳海棠是这么说的。”
然后她就听到对面的小师妹语气陡然变得咬牙切齿,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师姐,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先切断连结了,晚些时候等我回宗门了再聊,可以吗?”
李少音不知为何觉得背脊发寒,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行,那你忙你的吧。”
刚说完这一句,唐姣就飞速切断了连结。
剩下李少音对着符箓盯了半天,想,她到底在干什么呢?
再说这边的白清闲,原本看着唐姣都要回答他的问题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卡壳在原地,话也就这么咽回去,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在想她有必要考虑这么久吗?
过了一阵,唐姣再看向他的时候,忽然笑盈盈的。
声音又软又甜,问道:“白清闲,你想和我坦诚相待,是吗?”
白清闲不知道她怎么转了性,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跳确实加快了一些。
“相识也是一场缘分,或许我们此后就不会再见面了,这多可惜啊,我们对彼此之间的事情都还不是非常的了解。”他故作镇定地说道,“你不觉得应该坦诚相待吗?”
小姑娘走近一步,身上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好似春风吹过,熏得人晕晕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如此就道别实在太可惜了。”
她双手合拢,放在脸颊边上,偏着脑袋,露出讨人喜欢的可爱笑容。
“但坦诚相待,不应该是双向的吗?白清闲,你让一让我,我先问你好吗?”
这倒无妨。白清闲说:“你要问我什么?”
唐姣说:“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白清闲神色一凛,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老板的事情?”
——就算有也不会承认。这就是他百分百好评率的底气。
唐姣又凑近了一点,眼底水光清晰可见,很苦恼地问道:“真的没有吗?”
白清闲有些意动。
这么近的距离,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
也就如水中捞月,雾中看花,如今都变得触手可及。
所以,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不需要去细想背后的原因,如果可以得到,为什么不去占有?
就像他当初答应唐姣双修的时候一样。
他忍不住抬起了手臂,像是捕猎者逐渐张开了那张网,要捞月,要笼花,面上一派平静,嘴里继续说道:“姣姣,真的没有。现在该换我问了吧?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唐姣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般的。
站在原地,手指在红唇上点了点,喃喃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啊——”
她终于想出了个完美的答案,露出非常盎然的笑容,脸颊上浮现小小的酒窝。
“我想到了,就这样回答你吧!”
唐姣高兴地击掌。
“白清闲,我觉得你是——”
她脸上的笑意如同善变的天气般的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怒火。
“你是一个非常不坦诚的人。”
“你宁愿用更多谎言去圆一个谎言,也不愿意承认。”
“你从来就没有向谁敞开过心扉,又为什么要求别人向你敞开心扉?”
白清闲起先是被唐姣忽变的神色所震住,而后又被她话中的含义钉在了原地。
就这么短短的几息时间,唐姣已经从他怀中挣脱了,后退两步。
她动作顺畅得像是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取出百纳袋中的丹药倒入口中,到底是塞了几枚进去,白清闲都没注意到,就看到她喉咙一动咽进去,抬手取下耳垂的小剑。
那柄银白的小剑被注入真气,瞬间变成了正常的大小。
白清闲视线一垂,望见那柄剑上的刻字,目光微凝。
“曾许春风梦南枝,剑隐孤舟”。
整个修真界有谁没听过这以诗为名的剑号?
徐沉云的占有欲到了这个地步,却没有阻止她来赴约,也没有亲自陪着她来。
他只是把剑给了唐姣。
难道他不担心自己会对唐姣做出什么吗?
很快,白清闲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
唐姣举起那柄剑,沉重的利器在空中带起一段震响,稳稳地纳入她掌心。
因为她拿得动这柄剑。这就是徐沉云的答案。
他不需要保护她。
英雄救美的戏码,从来不是她爱的。
他已经将天下至锋之物给她了。
至于接下来要如何,她可以自己选择。
剑身在真气的蒸腾下发出莹莹的雪光,如梦似幻,温和,内敛,却势不可挡。
“我已经知道你把我的事情拿出去乱说了,白清闲,我还以为你会承认这件事,没想到你还是选择了欺瞒,说实话,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唐姣将剑尖指向了白清闲,一字一顿说道,“那么,就以修真界的规矩来解决吧合欢宗唐姣,请阁下赐教。”
说完,径直挥出一剑,那剑气很缓慢地扫过来。
不不不,这到底是什么鬼剧情?
白清闲心想,就算唐姣拿了徐沉云的剑,就算他不知道她为何能够使用。
他和她之间可是差了两个等阶,不是这区区的剑就能弥补的差距——
剑气及至眼前,白清闲瞳孔微缩,直觉强行拧转了他的身体,让他侧身躲闪。
可是动得也迟了一些,剑气的余波已经将他扬起的发尾削下几缕,纷纷扬扬落下。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溅起无数尘埃。
回头一看,是不周山的西端被劈了一截下来。
这下和东面对称了。
白清闲:“”
你管这叫剑?怎么看起来和身为气修的他招数差不多呢?
唐姣似乎也发现自己没瞄准方向,摸摸鼻尖,比划了一下,又准备挥剑。
收回前言,徐沉云也并不是完全就放心唐姣用剑了。
他的不放心不在于她会不会伤到自己。
他的不放心在于她能不能成功地剿敌。
徐沉云,你到底往剑里注入了多少真气?这至少也有八阶修士的量了吧?
你是她亲爹娘吗?这么担心她?这剑提出去都能干掉九州大部分修士了好吗?
白清闲原本还想怜香惜玉,尤其是想到他确实是干了些坏事,不打算真的和唐姣交手,结果她这么一个六阶丹修提着个九阶剑修的剑就过来了,他现在不动手是不行了。
手一抬,召出了锁链。
虽然那剑气确实有些难对付,不过好在唐姣的准头不行。
坏在那剑根本就没办法从唐姣手中取走。
与其说是唐姣死死地抓着剑,倒不如说是剑死死地抓着她。
白清闲几乎要跟唐姣扭打在一起,将她按在身下,双腿钳住,一边让她放手,一边想,受不了了,事情怎么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说到底,全都是徐沉云干的好事!
分神之际,又被唐姣一拳打在下巴上,唇齿间泄出丝丝的腥甜气息。
下一刻,唐姣大喊一声,眼泪汪汪的:“啊!你竟敢咬我手!白清闲我要揍你!”
这边打得不可开交,混乱至极。
而徐沉云那边,自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剑被使用了。
他分神去听了一下,意外发现唐姣和白清闲打起来了
那个喊:“你就知道把我的事情拿出去乱说!”
这个喊:“我就告诉了一个人而已,我哪知道她又往外说了!”
那个更气:“好啊!你现在是在推卸责任了?”
这个也气:“那你就可以动手吗?你不能好好跟我说吗?”
又是噼里啪啦、哐哐当当一阵乱响。
还真不是简单的嘴上说说,听那声音,大概是腹部、腰侧之类的地方受击。
一般来说,不是应该他跟白清闲打架,唐姣在旁边劝架才对吗?
他连夜往剑里边注入的真气,是不是有点多了?
徐沉云思考了片刻,决定放弃思考。
他看向对座的人,微笑道:“您请继续,方才说到哪里了?”
“唉,刚说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年纪不大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
狐族向来相貌昳丽,即使是年近八百的族长也不例外,他的语气沉稳,长相却很年轻,眉间点着一株狐族的圣花,一双睡凤眼,金色的眸子,有种致命且危险的吸引力。
如果唐姣在现场,肯定会因为他的相貌感到惊讶。
因为那张脸和白清闲很像,但是他们的气场差异让人很容易忽视这一点。
一旁的狐后开始擦眼角,“那不是因为你非要赶他走吗?”
狐王辩解道:“他自己说的要走,我难道还要留他不成?”
狐后扔掉手中的帕子,眼角哪有泪水,大骂道:“你当时连一分钱也不许我给他,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还活着没有,你的这张嘴怎么就这么倔?是不是又想挨骂了!”
狐王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这里还有外人,我们私底下再说这个。”
哄好了之后,他又对徐沉云说:“徐真君,所以您说的线索是?”
“我听说,自您之后,狐族已经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九尾狐了,唯独您的小儿子白乾生来九尾,是吗?”见狐王点头,徐沉云抿了一口茶,微颤的眼睫掀动暗潮,从容地说道,“正巧,我最近就听说了有位九尾的白狐,是八阶气修,不知是不是您的幼子?”
“九尾白狐不一定是,也有可能是伪装的,之前听到过许多假消息。”
狐王冷静地分析道:“不过,八阶啊,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是。”
毕竟狐族已经衰落许久了,亟需新鲜血液注入,整顿族内。
徐沉云闭了闭眼,听到狐王低声喊了一声疼,大约是狐后掐了他一把。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狐王这下很安分地问道:“徐真君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吗?”
徐沉云:“知道。”
狐后激动:“哪里?”
徐沉云淡淡说道:“在和内人打架。”
狐王:“打架?”
狐后:“内人?”
两条狐狸面面相觑了一阵子。
狐后:“他在和女孩子打架?他怎么敢的?我不是这样教他的!”
狐王:“不过我当年和你初遇的时候好像也是”
话音未落,徐沉云笑意渐深,加重了语气,说道:“内人,我的。”
总感觉这位温润随和的刑狱司笑得阴恻恻的,有点恐怖。
狐王及时收住后半句话,低咳一声,说道:“但是他这些年在外边闯荡惯了,也自由惯了,恐怕不愿意回来,我觉得他就是小时候听多了谢真君的故事才变成这样的。”
徐沉云说:“我有办法让他回来,只要您能保证他不再惹是生非。”
狐后说:“敢问徐真君,这个‘惹是生非’指的是?”
徐沉云说:“他对内人有非分之想。”
狐王中肯地评价道:“挺桀骜不驯的。”
狐后“啊”了一声,“但他如今不是正在和徐真君的内人打架?”
徐沉云又说:“内人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他只要确定这一点就足够了。
与唐姣之间偶尔的吃醋逗笑,那个叫情趣。
唐姣可以无意识地散发她的魅力,招蜂引蝶,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
但对方不可以真的中招,不可以将计就计地接近她,因为这是有意识的、刻意的。
狐王问:“那徐真君准备何时动手?”
徐沉云听着唐姣那边的动静,语气平淡地说道:“再等等。”
他要等唐姣亲口对白清闲说出“我已经有道侣了”这句话的时候来临。
徐沉云说:“对了,我想向二位确认一件事。”
狐王和狐后问道:“什么事?”
徐沉云说:“小打小闹,磕磕碰碰,没办法避免,令郎受点伤不要紧吧?”
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要紧”吧?毕竟帮忙的是人家。
于是——
狐王说:“打狠点儿。”
狐后说:“手下留情。”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要求,徐沉云听了,竟然同意了。
“你们二位,一个太过严厉,一个太过宽和,若是能够中和一下就好了。”他推开椅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将走之际,说道,“待他回到狐族之后,希望你们三人能够冰释前嫌,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免得他再度离家出走,下次我恐怕就帮不上忙了。”
这话就像是在好心好意教他们似的。
狐王试探道:“可白乾不是对真君的内人有意思吗?”
“是的,所以我说磕磕碰碰无法避免。”徐沉云说,“这是出自‘徐沉云’这个身份所说的话,但是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出自‘九州盟刑狱司’的身份。狐族式微,这是我们都清楚的事实,如今龙族衰落,凤凰一族独大,九州势力极不平衡。而赤血帝君不久后将晋升尊者,届时朝代更迭,若狐族再不抓紧机会,也不知何时能够东山再起。”
“言尽于此。”
徐沉云不再说下去,“告辞了。”
狐王狐后二人神色凝重,拱手送别,见他身影渐渐隐去,消失不见。
第110章
◎也好似天水烂漫,风吹碧浪。◎
此时的唐姣, 完全不知道徐沉云那边发生的事情。
白清闲把她双手擒住,她就用膝盖去顶白清闲的肚子;白清闲将她双腿钳住,她就用头去撞白清闲的脑门——于是白清闲索性将她彻底制于身下, 这下他的锁链就十分的趁手了,捞过来就缚住唐姣的腿脚,她愈是挣扎, 锁链就缠得愈紧,勒出斑斑的红痕。
“唐姣,我不想跟你打架。”
白清闲蹲在地上,指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唐姣。
“我们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吗?我承认,我确实不应该将你的事情透露出去,关于这一点我的确做错了, 我没有料到那个剑修竟然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可以道——”
“歉”这个字还没说出来。
白清闲痛嘶一声,捂着手, 不敢置信地看着唐姣:“你咬我?”
逼急了咬人的小兔子此时湿漉漉的红着眼睛, 身上的锁链缠得她动弹不得,一边吸引白清闲的注意力, 一边将手背到身后,偷偷用剑锋去一点点磨锁链,试图将它切断。
“你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她愤愤地说道, “真有诚意的话就松开我!”
白清闲说:“我不松开你,你都能咬我一口,我要是松开了你肯定要动手。”
唐姣说:“你捆着我更要咬你。”
然后又说:“你不松开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动手?”
白清闲觉得她是在狡辩。
他目光一垂,看到她的手腕已经因为剧烈挣扎而被锁链勒出了血痕。
一时又觉得于心不忍, 正要给她松绑之际。
余光忽然瞥见唐姣不断动作而撩起了一截的衣袖, 露出了小臂, 显出斑斑红梅。
那分明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做的,又是谁做的呢——
白清闲忽然像着了魔一般的,松开缠住唐姣手臂的那根锁链,强硬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拉拽到眼前,将她花瓣一样的宽大袖摆掀到臂弯,仔仔细细地察看上面的痕迹。
唐姣右手还在用剑磨锁链,忽然被他拽起了左臂,紧张得要命,不由僵在原地。
袖口往上,原先藏在衣服底下的痕迹暴露在了视线中,白清闲焦躁地、不安地将她的袖子一层接着一层地揭,一层接着一层地掀,手腕、小臂、臂弯、大臂,贴近于胸膛的娇嫩肌肤、圆润光滑的肩膀,遍布着深深浅浅的咬痕与吻痕,只是见到这般场景,也能够想象当事人是如何的意动,不需要偷偷摸摸去寻颈后的位置,因为她不会拒绝他。
他呼吸愈发急促,忽然之间明白了颜隙那时看到他留下的咬痕是什么心情。
这莫非就是因果轮回,报复在他身上了吗?
白清闲忍不住按住挣扎的唐姣,倾身向前,披散的长发垂到她颈间,瞳孔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成了纤细的针尖,他一只手箍住她的两根手臂,径直拉拽到头顶,宝剑在地面剐蹭出一声尖厉的响,另一只手去解她颈子上至始至终都扣得严严实实的绳扣。
唐姣胸膛起起伏伏,喊道:“白清闲!你究竟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枚扣子已经在他手指的拨弄下从绳结中脱落了出来。
展露在眼前的是更加肆意的痕迹,顺锁骨向深处绵延,足以佐证那人的占有欲。
而唐姣呢?
她是否同样在那人的背脊上留下了抓痕?
对了。白清闲想,她一直要求自己公事公办,不留下任何痕迹,否则她遮挡的时候会很麻烦,偏偏轮到了她的大师兄身上,她就不嫌麻烦了,凭什么她不能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凭什么她要将偏爱都倾注在一个人的身上?她不是向来都自诩理智无比吗?
他不喜欢不公平,无论是对谁的。
放在狐族,是自出生以来就过于沉重的注视与期望。
而影阁将所有人命都放在一架天秤上衡量,这架秤名为“金钱”。
所以他离开了族人,杀杀人,赚赚钱,数数灵石,偶尔也会感到空虚,但这无妨。
白清闲低垂眼睫,手指抚过唐姣的脸颊、脖颈、锁骨。
他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
他不是不喜欢唐姣有所偏袒。
他是不喜欢唐姣偏袒的另有其人。
白清闲问:“你和徐沉云已经在一起了?”
唐姣被他触得战栗,偏头欲躲,“他如今是我的道侣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的。当初我们立下了誓约,若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有了中意的对象,便不再继续,你也是同意了的,我从不曾毁约,而你,白清闲,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出错事!”
白清闲没有对她口中的誓约做出回应。
而是抚掌而笑,咬牙切齿地说道:“诶呀,他的动作很快嘛。”
然后扼住唐姣的喉咙,像是叼住猎物的猛兽,一字一顿,问:“为什么不拒绝?”
唐姣很清楚地看到白清闲脸上逐渐浮现的妖纹,如同失控的藤蔓,肆意爬行。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疯了吗?
明明她一开始压根就没将主意打到白清闲身上。
是他自己说不如考虑考虑他,好,她确实考虑了,说可以。
也是他说的不谈感情,他甚至还说让她不要先做那个毁约的人。
她的确不曾对白清闲动过情,不曾毁约。
如今这副模样,怎么好像白清闲就希望她毁约似的?
让她回想起了颜隙当时陡然变得激烈的情绪,也是如白清闲这般。
难道白清闲喜欢她?是在吃醋?
太离奇了。
不论是颜隙喜欢她的事情,还是白清闲喜欢她的事情。
唐姣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会让这两个人对她动心的行为。
“我喜欢他,为什么要拒绝?”她如此回答,“你现在真的很奇怪——”
白清闲忽然拍出一道真气屏障,严严实实地将二人包裹其中,唐姣没能等到他的回应,却感觉到了疼痛,她睁大了双眼,由撕咬而带来的疼痛感从她的颈侧蔓延开,这是真的在咬,以一个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的架势,血水顺着肌肤淌落,将吻痕晕得更深。
发间的簪子被五指随意勾落,散落一地,硌得背脊生疼。
紧接着是腰封微松。
唐姣在这一瞬彻底意识到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白清闲,看到他仍是笑眯眯的,唤道:“姣姣。”
“你对我一点也不公平。”他说,“所以,我没必要听你的话了,不是吗?他们说得没错,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心,我为什么非要去和徐沉云抢呢?他将你的心攥得死死的,我没办法掰开他的手,最多从指缝间撕下一小块血肉——我要这一点有什么用?你既然可以坦诚地向徐沉云献上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可以向我献上?他可以做的,我一样也可以做,更何况我又并不是没有尝过你,一回生二回熟,你很快就会习惯我的。”
如果唐姣以为他是颜隙那种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颜隙何等愚钝,何等温吞,他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做个朋友。
但是白清闲不甘心只做朋友,他没有那样的菩萨心肠,从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了,等待是无用的,忍耐是无用的,肆意横行才是生存的唯一理由。
这样才对。
难道他要祝福唐姣不成?
别开玩笑了——白清闲将手指探入唐姣的口中,压住她的舌尖,慢条斯理的,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解开她身上的暗扣。令他感到意外,唐姣这时候反而冷静了。
她唇舌间被抵住,口齿不清,眼神冰冷地询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白清闲由上至下地凝视着唐姣,说道:“如你所见。”
唐姣喉间滚出闷闷的笑,这突如其来的笑让白清闲有些茫然。
她此时此刻,浑身上下都被捆在锁链中,受制于他,应该惊慌失措才对。
然而,在他面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失控过,即使是这个时候也冷静得让人厌憎。
白清闲箍住唐姣的下颔,嘴唇微动,想要质问她为何如此冷静到近乎残忍。
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在望见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混沌——他到底比唐姣高出两阶,所以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足以让唐姣彻底割断锁链。
利器刺穿血肉,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肩头的刺痛感窜上额角,鲜红的血液飞溅,从唐姣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她衣裳还敞着,露出锁骨那一片肌肤,里衣也被拉下一截,但是她没有去管,垂眼看向白清闲,轻声告诉他:“你知道吗?我当初让你杀的那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因为我和师兄在一起了,所以我也要接受你?”
“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可以肆意使用的物品吗?我的想法不值得你去了解吗?”
“你说我对你不公平,难道你就对我很公平了吗?你将你自以为非常珍贵的感情倾注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不需要,那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好的,对我来说,却并不是。”
——你们自认为对我的严格要求都是出自重视,但是从来没问过我需不需要。
——知道兄长们是怎么看待我的吗?他们认为我消失了最好,没出生最好。
——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们所说的所谓权力,所谓地位,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好,我会直接离开狐族,再也不回来。从今往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
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回荡,如同水波撞击在岩岸上复又击打回来,掀起巨浪。
白清闲对这些声音非常熟悉。
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他明明是为此才愤然离开的狐族,宁愿什么都不带,从少族长跌为乞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漂泊生活,受万人唾弃,受万人辱骂,即使到现在也改不了喜欢收集灵石这个毛病,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于是一遍又一遍近乎执念地数着。
如今,白清闲忽然止住脚步回望。
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变成了他曾经十分厌恶的模样。
因为过于重视,所以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
这大抵就是当年他的爹娘欲言又止,却始终未能说出口的一句话。
屏障被震碎,纷纷扬扬,雪花般的落下,一只手从虚空中攀上,覆住唐姣的手背,却没有握住那柄剑,而是先打开了她握得指节苍白的手指,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显现,男人解下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轻轻解开发尾缠得打结的乱发。
徐沉云其实已经到了一阵子了。
说实话,想要遏制住那汹涌的杀意,比想象中更加困难。
若不是答应了狐王狐后,他恐怕立刻就会出剑。
但是,最终,他不仅没有出剑,也没有上前去阻止。
二十年前的那夜,他以大师兄的身份温声安慰她,劝导她,一点点将他的小姑娘从残存的那道阴影中牵出来,从此以后她的梦境中该是没有纠缠的梦魇,而二十年后的今日,他将一切细小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知道,她能够处理好,她需要的并不是谁的出手相助,一次又一次的相助只会彻底摧毁她,她需要的是将所有的信任都放在自己身上。
如他所想,她很冷静。
那并不是像二十年前那般装出来的笑脸,而是真的不在乎。
因为这一次她的精神足够强大,也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这种强大。
徐沉云解下自己的发带,替唐姣束起头发,随即看向站在原地出神的白清闲。
剑还嵌在血肉里,贯穿过去,血淅淅沥沥的淌,属于九阶真君的气息足以将他的内脏震得开裂,兴许还会留下难以痊愈的暗伤,但这并不是徐沉云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了。
“白乾。”他平静地唤道。
听到这个许久不曾听到的名字,白清闲一时怔忡,回过神来。
其实这个名字并不难猜。
“清闲”二字,去尾,掐头,是为“乾”。
或许他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怀揣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许。
希望族人能够找到他,因为孤独已将他折磨得冰冷,但是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找他。
没想到,再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竟然是从自己喜欢的人的道侣口中
这也算是造化弄人吧?白清闲苦笑着想。
他没有立刻回应徐沉云,而是先看向了他身侧的唐姣。
“唐姣。”
白清闲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手指落在剑柄上,收拢,翠绿的扳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泪水般的光芒,他的喉结轻轻滚动,闷哼一声,将那柄剑从血肉中硬生生拔了出来,伤口开裂,顿时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觉似的,继续望着她,“关于这一切,我很抱歉。虽然太迟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也很想了解你的想法,我当初之所以将消息透露出去,不是因为想给你添麻烦,而是想要更了解你。”
他握住剑尖,那柄剑的剑柄重新递向唐姣。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你动心了。”白清闲继续说道,“我还以为我比那个清风阁的弟子更加聪明,不由沾沾自喜,没想到真正愚钝的人其实是我,我甚至连我内心的想法也看不清楚,却希望你能够看清楚。我确实是很自私的一个人,否则也不会在今天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你说得没错,我也是个善于用更多谎言去掩盖最初的谎言的人,却将这当成了一种麻醉,甘愿就此沉沦。”
而他撒的最后一个谎,是“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心”。
白清闲想,那就让他永远也不要解释这件事,一直带进坟冢里好了。
“我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他哑声说道,看到唐姣沉默着伸出手,执起那柄沾满血迹的剑,等她接稳后,他向后退了一步,“祝未来的一切如你所愿那般。”
说完,白清闲不再看向唐姣,转身面向徐沉云。
“你是来杀我的,对吧?”他问道。
即使眼前的这个人再如何压制,他也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到杀意。
这样才对,如果换作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但是,令白清闲没想到的是,徐沉云摇了摇头。
“狐王狐后托我传达一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了,如今族内凋敝,你的兄长们几乎没几个活下来的,死的死,伤的伤,少族长之位迟迟空缺无人。”他说道,“白乾,或是白清闲,从现在开始,九州已经容不下你了,你除了狐族以外,无处可去。”
徐沉云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因为,倘若你再敢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会亲手了结你。”
他说道:“而狐族,也并不是你的庇护所。白乾,你该有所耳闻,我剑不斩无名之辈,竭尽全力地逃离今日吧,将一切都倾注于修炼之中,等到你将要接任族长之位时,我会亲自寻你,落下当年临川那剑,届时,是生是死,都由你口中的公平来做决定。”
公平这个词,如今显得格外讽刺。
白清闲再无话可说,离开之际,最后深深地看了唐姣一眼。
唐姣站在原地,既不开口,也不回应。
半晌,只是遥遥的,朝他颔首,不知象征何意。
“经此一别,再也不见。”——她大概是想说这个吧。他想。
寒炽地域向来四季絮乱,寒如冰封,抬眼见法决粲然,垂眼见灵气肆意,也好似天水烂漫,风吹碧浪,恰如他与唐姣初来地域的那次,他向她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
白清闲转过身,手掌贴住肩头的剑伤。
随着真气的运转,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可是剑气滞留在血肉之中,迟迟未能消散而去。
他想或许永远也不会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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