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中一片繁华。
陆允时自出了陆府,独自在街上走着,男人身上散发的阴沉之气,直逼得周边的小贩不敢吭声。
他脑海里依旧在回荡着陆闵问的那句话,满心纷杂。
路过一家店铺时,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男人走了进去。
店家打着算盘,见来了个气度不凡,衣着看似平常实则华贵的男子,忙不迭迎了上去,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来置办衣裳?想必是给......夫人买的吧!”
女人身上的脂粉气极重,陆允时眉心蹙起,自顾自挑起适合余安那个小身板的衣裳。
“公子面如冠玉,想必娶的夫人也定是天资绝色!”
店家眼尖地望见男人腰腹的吊饰,那可是上好的贡玉,价值千金!
她愈发恭维,甚至亲手拿下一件火红襦裙,走到男人面前,开始喋喋不休:“这件薄纱羽衣裙,乃是上好的江南冰丝所制......”
陆允时本就烦躁得很,性子一向冷僻狠厉,最受不了软绵绵、怯懦懦的声音。
他眸光阴沉地转头,却在双眼触及那件火红衣裙时,整个人顿住了。
妖惑却赤诚,张扬亦浓烈,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给予人无限生机。
美,但美得不是衣裳,而是穿着它的人。
在陆允时的黑眸里,一件单单挂在架子上的红衣,变成了一个不停晃动的红衣女子。
极其相似的红衣穿在梦中的女子身上,妖艳魅惑,勾人慑魄,恨不得叫人死在她身上。
店家原本被男人一双深幽的冷眸给吓得噤声,手中的衣裳掉了下去,一双手将它稳稳接住。
随后,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传来,“这件我要了。”
陆允时看着手里的衣裳,两指微微摩擦,冰凉滑.腻的触感跟梦里的感觉有些相似。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句话,等回神想要反悔时,店家早就点头哈腰拿着算盘了,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再拿几件小的男子长衫,”陆允时着重道:“领口,要小。”
几件男人的衣裳装在一起,另外一件火红的女装封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陆允时还特地要了一个上锁的。
男人身躯凛凛,本是如苍松远山的清冷模样,却两手大张一边端着一个盒子,走路时小心翼翼,不知道的旁人还以为他是端着两个珍宝。
施施而行、慢慢吞吞的样子,逗笑了后面的两人。
一名丫鬟装扮的女子,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揶揄道:“小姐,我看这陆寺卿也不像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冷漠阴沉啊,还知道给小姐买衣裳!”
闻声,一旁蛾眉满绿的女子捂唇一笑,微扬的眼角隐隐露出得意。
孟纸鸢是尚书府嫡女,生来自予尊贵看不上那些酸儒,唯有见到同为读书人的陆允时,只一眼便倾了心。
少年郎意气风发,点点白雪落在他的肩头,一身白裘俊如神祇。
“前日父亲才去陆府与首辅大人谈论我与他的婚事,没想到他今日便学着......”
似有些难为情说出口,孟纸鸢脸红:“便学着买女儿家的衣裳哄我开心了。”
“当然,我家小姐倾国倾城,乃是汴京第一才女,谁不倾慕您啊!便是上回那个财商,只看了一眼小姐您,就赖上了。说来也是,今日怎么没看见那人了......”
丫鬟自顾自说着,丝毫不曾注意到一旁的女子,本来是欣悦的模样,却在听到某个字眼时,面色倏地一变。
眼里闪过一丝极重的恨意。
“不要提他,晦气。”孟纸鸢看着陆允时越走越远的身影,眸间又变得柔情,“去大理寺。”
走动间,抬手抚了抚发髻,腕心的红花在丝缕光线下一闪而过。
*
天色已近晌午,六月天气炎热,敛房内亦然。
明鸢早早回了房,只剩余安一个人还在忙活。
素来充满着笑意的双眼,此刻有些黯淡无光,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验尸、焚骨、记录。
忙完之后,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四下无人,敛房内一片寂静,眼底忍了许久的泪水慢慢溢出,染湿了眼角。
她靠着一旁的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缓缓抱起双膝蜷缩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与一切隔离。
陆允时推门时悄无声息,他怕扰了余安忙活,不承想一眼便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双肩微微颤抖——
他,在哭!
男人忙放下手里的衣裳,疾步走到少年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慢慢传入少年的鼻翼之下,余安哭着哭着一愣,连忙吸了吸鼻子。
猛然抬头,赫然看到陆允时一张眉心紧蹙的脸!
哭得气喘之时,鼻尖起了个泡——
“啵”,破了。
“轰”,余安蹭得脸红,顾不得哭不哭什么的,满脑子都是自己当着陆允时的面,哭出了个鼻涕泡出来。
没脸见人了!
余安两手捂脸背过身去,不知道该生谁的气,狠狠跺了一脚!
陆允时本欲安慰的手都伸出去一半,硬是被那圆溜溜的鼻涕泡笑地缩了回来,男人冷硬的嘴角不自觉弯起,而后露出了几颗白齿。
喉间滚动,溢出了清朗的笑声。
余安身子一僵,哭得通红的眼睛又窘又羞,软绵绵的嗓音无甚攻击,反而像是在撒着娇:“你,笑什么笑!”
她羞愤欲死地闭上眼睛,心里愤愤地扎着陆允时的小人。
忽然,头顶被什么东西盖住。
陆允时大手覆在余安的脑袋上,许是很久没安慰过人,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无声安慰。
常年舞刀弄枪的人,两手遒劲,臂膀有力,“轻轻”拍了拍,疼得余安“嗷”出了声。
拍头的手猛然僵住,陆允时连忙把手撤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余安红着眼圈,几滴剔透的泪珠还挂在面颊上,她愤愤地捂着头,两只眼睛像发怒的兔子。
小巧精致的鼻尖红红的,卷翘的长睫时不时眨一下,便是带着怒气也看起来像个软糯的饭团。
“为什么哭?”陆允时沉声道。
这下轮到余安沉默不语,她垂着眸子,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少年一副委屈又不愿说的样子,看得男人心烦气躁。
本就因陆闵不虞的心情,在看到余安这副可怜模样时,渐渐变得急躁起来。
他走近一步,离得更近,不容置喙道:“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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