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时衣角被拽地下沉,连带着心也像是被那人抓在手心里。
漆黑的周遭,空荡荡的净室,无数复杂思绪包裹的心脏,此刻他竟然觉得那处暖暖涨涨。
这种感觉不止出现过一次。
但这回,无比强烈。
先前的每一回,他都以避开而慢慢冷却,直至恢复沉静。
但是眼下,面前的人就在自己怀里,那双莹亮澄澈的杏眸,渡着窗隙的月光,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意思,陆允时心房一颤。
心里已然快要掀起惊天骇浪,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淡淡道:“嗯。”
顷刻,直勾勾盯着男人脸庞的杏眼弯起,眼尾溢出的泪水像是颗颗珍珠,泛着璀璨星光。
余安破涕而笑,吸了吸鼻子,转瞬又担心地看着陆允时满是鲜血的右胳膊,想要触碰却又不敢,怕是弄疼了对方。
“大人,你受伤了,得快点止血!”
说话间,她凑近了一点。
陆允时登时将胳膊往后缩,下意识将余安当作柔弱、害怕血腥的娇气少年,但还未缩回就被一只小手轻轻握住。
余安作为女儿身,身姿修长,但是扮作男郎,混在大理寺这样的一群持刀舞剑的糙汉堆里,便显得过于娇小了。
她的头也就到陆允时的肩膀处,此刻腰身一弯,挺翘的鼻梁立马凑到了男人血腥一片的胳膊外。
绽开的皮肉不断往外渗着血丝,衣衫的破口也被血沾湿黏在了一起。
铁锈的腥味儿愈发浓重,生生撞入鼻腔,若是常人,几欲作呕。
余安却早已习惯,在西域那会儿,验的腐骨只多不少。
察觉到男人的胳膊在往后缩,她抬手轻轻按住,弓着腰抬眸,“大人,去我房里包扎一下吧。”
且不说陆允时大理寺卿的身份,深夜受伤请大夫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届时她也定然会引起众人疑心。
*
西苑小屋,烛火通明。
余安关上门,忙不迭去里室那处止血药和绷带,走到一半,又回去拿出了上回陆允时送她的那小瓶药。
“大人,这瓶药还留着,应当能止血——”
少年刚出屏风,入目就是男人赤.裸的上身。
与那些风吹日晒的糙汉不同,陆允时皮肤冷白,宽肩窄背,挺直的背脊将那两处锁骨衬得格外明显,再往下便是精瘦有力的腰腹。
遒劲的右手肘微屈,上腕的血迹顺着皮肤的肌理流了下来,滑过一点茱萸,淌过紧实的腹间,没入白色的衣衫。
余安头脑一片空白,白花花的身躯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最后定格在那抹艳丽夺目的红色痕迹,消失在无人窥尽的衣衫里。
“啊!”羞窘如同一场燎原之火,直烧得少年满脸涨红,耳尖红得滴血,“你你你,怎么把衣衫也脱了?我用剪刀剪开不就成了?”
陆允时正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椅凳上,闻声侧头一看。
少年两只手里拿着满满的,却又因为害羞齐齐捂在脸前面,像一只垂着耳朵挡住眼睛的软白兔子。
可偏生脖颈处又红得娇艳,直叫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陆允时垂眸,轻咳一声,“作甚不能脱,我有的你不都有。”
“唰”的一下,方才绯红的脸颊现下开始发起烫来,分明是随意的口吻,余安却听出些戏谑来。
她梗着脖子,目不斜视,颇有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手伸过去要包扎,愤愤道:“我才没有!”
不只是哪个字眼戳中了男人的笑点,低沉却带着磁性的嗓音自喉间响起,陆允时轻笑出了声。
男人眼底似冰雪融化,“......当真?”
“当——”余安猛地止住话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磕磕巴巴地补救,“也......也是有的!”
她闭了闭眼睛,豁出去道:“说不定,比你的还厉害!”
少年气鼓鼓的腮帮子,粉粉嫩嫩,白皙绯红的软肉看得人直想上手捏一把。
陆允时嘴角弯起,却在少年偏头之际,倏地瞥到耳垂那处有一道红痕!
顾不上自己还流血的右手,他抬起左手覆上余安下巴,将人脸往烛光那处一摆,果然是一道已经凝血的红痕。
伤口约莫一指节长,划在面颊靠近耳朵处,若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但男人素来冷若冰霜的眸底,此时竟然流露出点点心疼,却也藏得极深,许是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
陆允时抬手,似是不敢用力一般,长着厚茧的指腹轻触到伤口处,抹了抹。
果然,余安这才感受到自己脸上有伤,“嘶”了一声。
不过她满心都是陆允时流血的胳膊,脸上的伤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反正她这辈子......约莫是不会有机会恢复女儿身了。
“大人,你别乱动。”
余安从陆允时怀里逃开,将手里的布巾打湿,轻轻擦去血污,眼神专注。
箭矢锋利疾速,好在陆允时堪堪躲过,伤口不至于很深。
“血已经止住了,但这几日都不能碰水,得每日换药。”余安吐出的温热呼吸尽数喷洒在男人的胳膊上,“这几日,我......我给你换药。”
话落,抬眸一看,余安险些被那双炽热的眼神烫到。
不知不觉摸着绷带的手垂了下来,恍恍惚惚中看到男人喉结滚动,“你的脸,疼不疼?”
疼不疼......
被问话的人有些呆滞,眼露惊讶。
自入大理寺这些时日来,还未曾见过陆允时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好像自己脸上的伤口,令他难过不已。
她慌忙偏过脸,抿了抿唇,“无事,不过是些小伤罢了。”
这话确实出自真心,当年那场诈死逃生的大火,铺天盖地的尘烟,像是要活活将她吞噬。
即便是穿着打湿防火的厚衣衫,可砸下来的梁柱还是点燃了她腰间的丝绒,剧烈的灼痛永远烙印在那处。
耻.骨靠近腿间那里,一直都有一道圆圆的疤痕。
那时候,家破人亡,人人喊打,早就没了说疼的资格。
如今,亦然。
余安抬手摸了摸,眸中漾起笑意,“不疼。”
便是疼,也不会同你说。
少年推开半步的动作,还有忽然疏离的语气,让陆允时皱了皱眉。
好似方才的担心和......暧昧不过是一场假象,就像是......为了躲过一劫而故意为之。
危机已然过去,现下西苑的屋子里只有二人,有些刻意忽略的东西此时慢慢迎上心头。
霎时,冷淡的眉眼变得凌厉,陡然升起的气势直逼向面前的少年。
余安看着男人逐渐不善的眼神,似有察觉般后退几步,却很快就抵在了桌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浅笑的男人,此时冷着脸,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她覆在桌沿的手指缓缓蜷起,呼吸变轻。
陆允时俯身靠近,骇人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去,两只黝黑瞳孔像是望进少年心里,“为什么要夜闯大理寺。”
看似问句,却没有一丝试探的意味,而是笃定。
笃定这个人别有用心。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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