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枫岭地势险要,崖壁上的山道曲折蜿蜒,仅从山腰上的余家村俯瞰山谷,只能依稀瞧见一条潺潺长河。
陆允时下令让几人提前回京,他一人顺着极窄的山道而下,不久,豁然开朗。
绵延山岭将山谷围成一个圆心状,中低四高,崖壁缝隙中泄出来的泉水全部汇聚成河。
而在长河的旁边,赫然立着一座小竹屋,周边种满了奇花异草,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陆允时猛然顿住了步子。
只见适才还一片郁郁葱葱之地,霎时间从四处弥漫一阵白雾过来,只是那雾却又似烟,待离众人愈来愈近时,才能依稀闻出淡淡的水腥味儿。
不好......是瘴气!
陆允时猛地覆住口鼻,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锐利冷冽,眼见瘴气愈发浓厚,视线快要模糊不清时,他猛地朝着竹屋奔去。
竹门紧闭,上边的房梁上还挂着两串奇怪的药草,明明草叶枯黄,茎.身却还长出了不少绿芽,长长的蔓茎也垂落攀附在门上,扣住了门把。
淡然眉眼睥睨着藤蔓,不带一丝变化,眸底却闪过狠厉。
在西域这样陌生且险要的环境,尤其是现下瘴气弥漫,像这样诡异的藤叶当然触碰不得。
不过再危险又如何,不还是被斩于剑下。
剑刃出鞘,陆允时扬手,冷冷注视着即将被砍断的藤叶,却在仅离半寸之时,堪堪止住。
这里,是余安住的地方。
那这两根藤叶想必也是她细心栽养的。
少年护着破洞包袱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那双一向笑意盈盈的眸子,却不惜为了那个包袱而起争执红了眼眶......
长剑缓缓垂下,锋利的刀刃终于还是被收回鞘中。
如同那颗铁硬的心脏,也变得柔软,开始顾忌。
“罢了。”陆允时剑柄一扫,用衣衫隔着手心将那藤叶慢慢拂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与此同时,屋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
郊外。
一头戴帷帽,身披白色披风的人,行路慌张,时不时向两旁张望,待站到一处巨石边时,停了下来。
孟纸鸢撩开帷帽,看着手心里的小纸条,再三确认上面所写之地便是此处,且半天看不到人影,心里愈发慌张。
昨夜亥时,她正要入寝,忽然不知哪里射来的一支飞镖,急速之下甚至来不及躲闪,飞镖直入仅离她头一寸的床沿上。
她抖着手摊开那张镖端的纸条一看,登时吓得睡意全无。
射飞镖之人,竟然对她所做的事情了如指掌!
仗着尚书嫡女的身份,她孟纸鸢从未害怕过,可自从她杀了那个人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整日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日东窗事发沦为阶下囚,可她做这一切全是那人逼的!他本就该死!
女人愤恨的眼里闪过几抹极重的杀意,入神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只见一人穿着黑色劲衣,左手握着一把铁扇,右手拉着一根绳子,绳后拖着的竟然是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男人脸上带着一个银鹰面具,两手幽幽地拍着巴掌,声音温润却极其阴沉:“孟姑娘真有魄力,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孟纸鸢声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我、我父亲是尚书大人,权势荣华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烂在肚子里!”
此话一出,男人却是笑出声来,清朗如玉的声音合该让人如沐春风。
可却在转睫之间,手中铁扇一展,一支飞镖猛地射出,“刺啦”一声划破孟纸鸢的右肩。
“啊!”女人吓得大叫。
顾淮嘴角暗勾,面具下的两只黝黑瞳孔似无尽深渊,看着面前的女人如同看一只蝼蚁。
他缓缓道:“自不量力。”
“大理寺那些蠢.货们已经查到了药囊的线索,只要他们进入天和医馆,找到......”
他笑了笑,“你丢下的那只,想必昔日高贵的尚书府嫡女,以后就要做低.贱的阶下囚了。”
孟纸鸢捂着胳膊,听到“药囊”一词时,眼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
不会的!
若是查到了,她还有陆允时这条后路,只要嫁给他——
“想嫁给陆允时为妻脱身?”
男人眼里兴味盎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右手倏地用力,被绑住的黑衣人顺势倒在二人之间。
他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抬起脚,而后重重地踩在黑衣人的头上,狠狠碾压,隐在暗处的眼底尽是快意。
“看看,这就是你的心上人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死士,不堪一击。”
顾淮猛地冷下脸色,“陆允时人在西域,忙着查他那死了十年的青梅的下落,至于你......在他眼里,不过命如草芥。”
“想活命,就听我的。”
男人淡淡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孟纸鸢鬓角冷汗直冒:“......你要我怎么做。”
*
“打开......”
“我想弄.你。”
“!”
夜深时分,本应早已入睡的人蜷着身子,在被褥里缩成一小团,不一会儿,慢慢露出了一个脑袋。
不知是不是被憋的,少年小脸通红。
“唔。”
余安羞涩地闭了闭眼睛,两只白皙的手捂着脸颊,简直不敢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个什么梦。
她梦见,陆允时吻了穿着一袭红衣的她,还要她.....
“咚。”余安捶了捶床铺,心里又羞又燥。
自上京以来,她从未做过这样梦。
可自从知道陆允时离开汴京去往西域后,她整颗心像是也吊在了男人身上,跟着一起飞走了。
陆允时离开的这几日,白日里忙着查药囊验尸,到了夜间便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陆允时在西域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一会儿又是男人强势地亲她......
更可气的是,不知是否因为前几日那个荒唐的想法,胡乱猜测陆允时喜欢男儿身的自己——
今夜便做了这样羞耻的梦境!
自己还穿着一身红衣——
余安撑在床榻上的手一顿,忽然忆起一件物什来。
她倏地弹起身,掀开被褥走到外间的柜子旁,两手一拉,里面放着一个精致华丽的檀木盒子。
这是上回陆允时硬塞到她怀里的。
那日案件线索错综复杂,明知凶手是谁,她却因那人身份拿不出证据来,陆允时又一副包庇那人的样子。
一来二去,她便忘了。
葱白指尖将盒子小心端出来,盒身四周镶嵌着珠玉,雕花的纹理复杂精美,仔细一看盒口处还盘旋着一只浴火的凤凰。
凤凰......
余安撇撇嘴,陆允时嫌弃自己来不及,怎么会送凤凰给她!
山鸡还差不多!
“叮铃......”
盒空处垂着一个铃铛,随着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余安握着一看,竟然是一把铃铛状的小锁!
侧边有两个齿状的小孔,应该是将钥匙放进去开锁用的。
一件装衣裳的盒子,竟然还会上锁?
端端正正摆在床榻上的盒子,迎着烛光,上面的玉石珍珠闪闪发亮,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愈发勾起了余安想看看里面是何物的心思。
打开他人物件是不对,师父常常这样教导她。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陆允时塞给她的,还是在未婚妻找上门来的情况下,蠢蠢欲动的心催促着手。
“师父,就这一回!”
余安两手合拢,对着一旁的包袱谄媚地笑了笑,两颗尖尖的虎牙看起来蔫坏蔫坏的。
撬锁这种事,叫旁人来做怕是难了,但她和师父在西域帮人验骨,不知道撬了多少锁。
屋门的大锁、柜门的长锁,还有细如发丝的棺材钉锁!
面前这个盒子的铃铛锁,不过是小菜一碟。
余安从包袱里抽出一根细铁条,从顶端按了一下,竟然里面掉出了一根细针。
针尖深.入进去,摸索了一会儿,“咔嚓”一声。
铃铛锁“叮铃”一声掉在床榻上,盒口开了一条缝,红色的羽丝在探进去的光线下泛着红光,一件价值不菲的红裙映入眼帘。
许是男人平日里狠厉暴虐的性子太过深入人心,不是嫌弃她肉多碍事,就是嫌弃她体弱风吹就倒。
看着盒子里精美绝伦的铺锦列绣,余安呆住了。
反应过来后,更是气愤不已。
这分明是一件女儿家的襦裙,他却大剌剌地说是送自己这个“下属”的。
果然是把她推出去糊弄人的!
心里这样想起,可那双杏眸却不自觉瞥向那件红衣。
约莫有十年,未曾碰过女儿家的东西了。
为了活命,师父让她女扮男装,以男儿身份待人,这些东西万分不敢碰。
那件红衣似是带着勾人的魔力,白细的指尖情不.自禁地伸.进去,半晌,那件红衣套在了余安身上。
羽丝轻柔灵动,大敞的领口只微微盖住胸.前半分,白兔将露未露,腰.腹处的玉襟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而下装却截然不同!
拿在手上时尚且看不出来,待穿到身上时才发现下面的裙摆是分开的,只堪堪盖住腿间。
铜镜中倒映出来的两台白玉雪.腿,圆润粉红的脚趾头,也随着主人的羞意蜷缩了起来。
余安抬手将随意挽起的乌发松开,几缕发丝散乱搭在肩上。
镜中的少女面若桃花,鹅颈长直,眉目如画。
饶是任何一人,瞧见了都要赞叹一句,美甚。
但原本含着笑意的眸子,慢慢染上了雾气,余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上前几步,伸手抚上镜中的那张脸。
十年来,从未有一刻,这样明晰地看出自己样貌的变化。
嘴角牵扯出一个笑容,登时镜子中的少女眉眼弯弯,左颊梨涡露出,是个甜腻惹人欢喜的笑容。
谁看都喜欢。
但她不喜欢。
终是不忍再看,余安慢慢垂下眼睛,眼睑落下一颗泪珠。
有些自嘲地发笑,难怪这张脸陆允时认不出来。
这张脸,本就不是她原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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