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1 章
傅时沉有在早上空腹饮茶的习惯, 为此老太太念叨过他很多次,说空腹饮茶刺激肠胃,还会消减食欲。可在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他总是有失孝顺, 非要喝够茶才肯用早饭。
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在紫砂杯里散着茶香,傅时沉慢悠悠喝着茶,留意到古典座钟的时间快到十点,正好周琴准备到东厢房叫慕昭起床用早饭,他搁下紫砂杯,“我去吧。”
周琴停下脚步, 朝老太太努努嘴,打趣道:“您瞧这黏糊劲儿。”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新婚夫妻哪有不黏糊的呐, 黏糊点好哇, 好让我早点抱孙子呵呵, 是吧沉沉?”
听着奶奶和周琴有来有回的打趣,傅时沉面上摆出在长辈面前独有的乖顺温和, 顺着话头往下接:“是,我得努努力。”
老太太笑得更加心满意足,一连说了三个好。
傅时沉到房间叫慕昭吃早饭,门是关着的, 他本想敲门,却注意到周琴拿着清洁桶在后方经过。
已有过肌肤之亲的夫妻,还要敲门的话会显得奇怪,为免生疑, 他没有敲门, 而是直接握着门把, 往下一按,推门而入。
进房间后,傅时沉一眼就看到在床边的慕昭,她已经穿戴好,是奶奶准备的一条崭新旗袍,银绣仙鹤纹短袖,深蓝底色,裁剪得刚好的尺寸勾勒出她紧致腰段,就连胯骨与腰间的拐点都清晰可见,曲线必现,妖娆勾人。
没有腰的女人穿不出旗袍的韵味,然而偏偏有些女人是天生就没有腰的,就算再瘦,也瘦不出盈盈如柳枝的腰来,腰永远无味地与胯垂直,穿旗袍更是没有任何美态可言。
慕昭却像是为旗袍而生,柳腰里像是住着一只吃男人心的妖精,永远知道长什么样最勾人,不论近看还是远观,都是相当的盘条靓顺。
不过慕昭现在的行为有点奇怪。傅时沉看到她在床边弯着腰,两只手拎着被子胡乱抖两下,又把身子弯得更低,用手把被子揉得乱糟糟,同时也一并把床单给抓得皱巴巴。
没一会,床单皱得像是腌菜,被子也是乱得出奇。
傅时沉还是没忍住,问:“你在干嘛?”
慕昭在专注地弄乱床上,压根没注意到傅时沉重新回到房间里,他也没敲门,她直腰喘口气,说:“把床弄乱。”
傅时沉重复她的话,“把床弄乱?”
看样子他没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慕昭单手叉在细腰上,懒懒站着时也很赏心悦目,她歪头清浅一笑,然后说:“做戏得做全套,我俩睡过的床要是看着太整齐,反倒会让奶奶怀疑的。”
“……”
傅时沉看一眼凌乱的床面,中肯评价:“但也用不着这么激烈。”
哪里像是情.事后,简直像是战事后。
听到他的话,慕昭也看向刚刚被她弄乱的床面,觉得很有道理,“确实激烈了点。”
言语间似在开车,偏偏两人内心坦荡眼神清澈,彼此都清楚昨夜的真实情况,不过月落西窗,红烛燃泪,清清白白度过的一个彻夜。
慕昭重新又调整了下床面的凌乱程度,然后和傅时沉一起到正房吃饭。
穿梭在游廊里时,慕昭想到昨晚和泰诗琳的聊天,一刀切式的强制公关手段需要的高额费用,便随口向傅时沉问道:“昨天帮我公关,花了很多钱吗?”
傅时沉走在她的右侧,走路的姿势是清冷贵公子特有的倨傲懒散,“问这个做什么?”
“就好奇。”她说。
清晨阳光从东边斜照而来,穿过廊檐上的藤蔓间隙,浮金碎屑洒满男人半边身子,像是渡光神明,英俊清雅,“不知道,我没过问。”
慕昭没再多问,心底觉得自己在问废话,要是这种小事都要他亲自过问,那他估计得累死。
游廊曲折,从头到尾都有藤蔓覆盖垂飘,藤蔓上还开有密集的白色小花,看着特别像小风车,香味很浓,有种直扑天灵盖儿的香。
“这些是什么花?”
她随意在栏杆上捡起一朵掉落的小花,闻了闻,“真的挺香的。”
“风车茉莉。”傅时沉转头,瞥一眼她手上的花,又看看她,“你喜欢?”
慕昭点点头说喜欢。
“嗯,那回头也让人在我们婚房的游廊上种这个花。”男人语调淡淡,却说得极为自然,就像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一样。
慕昭这个听者却当场一愣,哑了两秒,“……我们的婚房?”
“这么惊讶做什么?”
傅时沉停住脚步,回身望她,周身晾在一片晨光花影里,眉眼清润,嗓音徐徐慢慢,“不是你说的吗?做戏就要做全套。”
被他这么一点,慕昭才猛一下想起,昨天晚饭过后和奶奶的聊天内容,老人家让两人就在附近选一处四合院当婚房,还说要隔三差五地走动,去看两人。
当时他应下时,她还以为是场面做戏,也没往心里去,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是认真的。
她并不是很情愿,但是偏偏她自己又说了做戏要做全套这种话,昨天还受过他的恩惠帮助,在这样的情况下拒绝,会显得很不厚道。
就在她万分纠结的时候,傅时沉没什么情绪地说:“昨晚奶奶给你的红包你忘在房间里了,等会走的时候我去给你拿。”
“……”
轻飘飘一句话,搞得慕昭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老人家真心实意对她,第一次登门就发个沉甸甸的大红包给她。
她想着拿人手短,也不想惹老人家不快,索性咬咬牙应道:“那婚房的装修布置得我说了算。”
这是最后的底线,不然搞个她不喜欢的风格,她会住得更加不情愿。
傅时沉打算抽根烟再进正房,掏了烟和火机出来,低头点烟,深邃的黑色眸底辨不清情绪,像是压根不会对这种小事上心,嗓音也低低懒懒的,“我无所谓,随你。”
慕昭又问:“不是说你在这附近还有好几套四合院吗,住哪里也能让我挑吗?”
男人吁出一口轻缈烟雾,在烟雾里眯着眼睛看她,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浪子味,似乎被她小小的计较逗乐,他倏地轻笑了下,然后说——
“这个也随你。”-
正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典型的中式早点,肉包,红枣粥,豆浆,水煮蛋,还有几份小菜,混合干果等等,每样的量不多,却备得很丰富。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让周琴都准备了点。”奶奶站在餐桌边满脸慈爱地看着慕昭。
慕昭回以温柔地一笑,说:“谢谢奶奶,您不坐下一起吃吗?”
奶奶笑道:“我已经吃过了,你们俩慢慢吃。”
老人家睡眠少,起得也早,早上七点就已经吃过早饭,和慕昭说完后,便转身去院子里喂鱼了。
吃完早餐后,两人准备离开,傅时沉临时接到一个工作上的电话,他示意她稍等,她很理
解:“你先接吧,我今天没什么太多安排。”
只有一个行程,那就是去趟桃城警局,拿到戴强当年的行车记录。
那是一通长达半小时的通话,傅时沉就在正房的沙发上坐着听电话,慕昭没有一直待在旁边,而是出了正房,穿过前廊到院子里陪奶奶一起喂鱼。
天清气明,阳光媚朗,慕昭在窄桥上陪奶奶一起喂鱼,掌心里捧着一簇饵料,极有闲心地一粒一粒地往池子里扔,池中大小不一的鲤鱼看着不太缺食,也不争食,懒懒地在水里游着,恰巧路过一粒鱼食,才会昂头张嘴吸一口。
“奶奶,傅时沉和父母的关系不好吗?”
昨晚她提到他的父母时,傅时沉捡干果的动作有所一顿,甚至还从手里滚落了一颗干桂圆,他的回答也很冷淡,这就让慕昭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和奶奶单独相处,她觉得不妨直接问问,万一傅时沉真和父母关系不睦,那她以后就不在他面前提了。
没想到,奶奶的反应和昨晚的傅时沉如出一辙,喂鱼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笑意也僵了些,“没有关系不好,挺好,挺好的。”
慕昭观察着奶奶的神色,很明显能感觉到迟疑和保留,这样倒让她不便再往下问。
就在她准备挑个轻松的转移话题时,奶奶却突然说:“罢了,你既然已经和沉沉结婚,那就是一家人,告诉你也没什么,早晚也会知道的。”
慕昭安静地听着。
“沉沉的父母在——”奶奶长长叹出一口气,“在他六岁的那天就已经离开了他。”
一听这话,慕昭神情一怔,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沉沉五岁的时候,沉沉的妈妈生了病,脑子里长了颗瘤子,动手术需要三十万。但是你想,一个贫困得住泥巴墙的农村家里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沉沉他爸是个地道农民,小学都只在村里读到二年级,压根没什么文化和见识,只听别人说在城里打工赚的钱多,便二话不说地带着沉沉他妈还有沉沉到了城里,也就是桃城,想在城里打工筹手术费。”
慕昭投饵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下来,语速也变得慢缓缓,“最后没筹够钱是吗?”
奶奶瞪大深陷的双眼,眼周的皱纹被牵扯着加深,显得表情更是万分感慨,“一个没文化的农村人,在城里找份稳定的活儿都很困难,更别提什么拿钱多还轻松的活,最后实在没办法,沉沉他爸只能选择进了厂,做海鲜产品的流水线,一天坐班13个小时,下班后还要打两份零工,每天就只睡两三个小时,就算这样,一个月撑死到手也就六千来块钱,要养活一家三口,要给沉沉他妈看病,哎……”
在奶奶充满感慨的字里行间,慕昭能体会到那种绝望艰辛,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初来乍到,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快节奏城市里,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抬不起腰,却还要咬紧腮帮子砥砺前行,还真是应了那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后来啊……”说着说着,奶奶开始红了眼,声音也变得哽咽,“沉沉他妈不愿意再当父子俩的累赘,选择在沉沉他爸还在厂里加班的一个晚上,吞老鼠药把自个儿给毒死了……”
一段话说话,奶奶已经泪流满面,还在继续往下说:“那个晚上,沉沉也没等到他爸爸回家,沉沉他爸那天在厂里不慎被卷进处理闸机里,被活生生绞断了脖子,当场就咽了气,后来有邻居半夜三点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出来查看,发现沉沉一个人在小区里慌乱地跑着……”
“也就是说,才六岁的沉沉在那天,同时失去了父母。”
作者有话说:
P.S.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来自网络
◉ 第 32 章
在那条通往桂和堂的青石巷, 大约在中段位置的青瓦檐下,有一个新挂上去的红灯笼,中间装着LED灯源, 在晚上会发光。
慕昭在檐下经过时, 留意到那个新挂上去的红灯笼,又想到前天晚上和傅时沉领证结婚的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条青石巷,也是差不多在这个位置,她因为看不清路崴到脚差点摔倒,好在傅时沉扶了她一把, 她当时还抱怨过这里怎么连盏灯都没有。
不过两天时间,就已经有个新的灯笼挂在这里。
是巧合吗?
慕昭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男人清瘦颀长的身影, 不由就想到在前院里和奶奶的对话——他在六岁就失去双亲, 有着极悲惨的童年, 难怪他有着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刻沉冷。
从一个农村孤儿登顶商界皇帝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又需要吃多少苦头?经历多少磨难?
所有的这些都不为人知。
如果非要探究答案,那只能问傅时沉本人。
想到这里, 慕昭突然就很想抱抱他。
下一瞬,慕昭就加快脚步,细细的高跟鞋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清脆,掷地有声的那种脆, 她就在这样的脆响里追上傅时沉。
听到脚速很快的高跟鞋声,傅时沉停住脚步,转身查看,谁料他刚一转身, 就有人一头扑进怀里, 重重地将他一把抱住。
慕昭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这个念头是在抱住男人的那一刹那, 突然冒出来的,她在想,傅时沉肯定会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就是想抱抱他,就是想像现在这样、眼下这样的紧紧抱住他。
“怎么了?”傅时沉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这样抱着他,慕昭可以更加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雪松混着小苍兰的淡香,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温热体温,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确定,他在外面再无情冷血,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他也会在夜晚独自舔舐伤口吧。
并且他从没有刻薄过她,他对她总是极好的,所以她觉得这个拥抱是非常必要的。
只是她不会告诉他拥抱他的原因,毕竟揭人伤疤这种事,还是不做的好。
慕昭的脸贴在男人胸膛,听到强有力的心脏声,也许是她在思考的原因,她漏掉他某一瞬的心跳,开口时也有些恍然的感觉,“没事。”
“既然没事,可以先放开吗?”
傅时沉在阳光里微微眯眼,看一眼她身后位置,“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嫌难为情。”
“……”
慕昭心底的万千感慨瞬消大半,后背发了下紧,下意识松开他,“哪有人啊?”
明明巷子里就他们两个人。
顺着傅时沉的目光,慕昭回头看向身后,只见在巷子拐角处,齐溜溜地站着几名黑衣保镖,个个魁梧。
保镖们戴着墨镜,看不到表情,但是慕昭明显捕捉到其中好几个人的嘴角都是紧紧抿着的,像是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会笑出来。
也就是说——
刚刚她莫名其妙地追上傅时沉,并且一把将人抱住的场面,是完全在多人围观的情况下进行的。
这岂止是让人难为情,简直是让人恨不得钻地缝。
“你怎么不早说?”
慕昭问得理直气壮,让傅时沉都生出过错在他的错觉,他勾了勾唇,慢悠悠地解释:“是你突然追上来抱我,我没反应过来。”
“……”
“噗嗤——”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们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这让人窘迫的情况,要是随便换个其他姑娘来,早就羞得满脸绯红,好在慕昭还能自若地维持着平静,眼都不带眨一下地抬手示意,“好了,你别解释了。”
越解释,那些保镖笑得越凶,她也就越尴尬。
慕昭径直越过傅时沉,独自往前走去,留给他一个倔强清冷的背影,傅时沉望着她,摇头失笑,旋即也抬脚跟了上去-
慕昭没等傅时沉,先行上车,坐下冷静了一分钟,又想到傅时沉被暗杀的事情,瞬间就不愿意再计较,同时觉得有保镖随行是必要的,但还是会觉得尴尬。
很快,傅时沉上车,司机将他装有ipad和文件等工作物品的行政包放在后座。
劳斯莱斯缓缓启动出发。
慕昭把脸转向窗外,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就像是在闹脾气似的,其实她只是还有点尴尬。
“生气了?”
男人温凉嗓音在旁边传来,听上去腔调淡,但却不是冷漠,反而有几分笑意在里面。
慕昭索性往下接,“是的,正在考虑离婚。”
傅时沉被她的话逗乐,低笑出声,下一秒就把ipad递到她手边,“这么严重吗?我还说让你挑婚房,你却在考虑离婚。”
挑婚房?
慕昭回头,垂下浓密睫毛,看见ipad的屏幕上现实着某套四合院的构造图,她抬抬下巴,“那我愿意暂时把离婚的念头放一放。”
旁人来看,两人间言辞自然,内容亲昵,似乎和绝大多数的新婚夫妻没两样,只有慕昭心里清楚,他们有貌无神,接下来同住婚房,也只是为演戏给奶奶看而已。
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入戏太深,毕竟领证后他们是谈好的,当其中任何一方想结束这段关系时,他们就会离婚。
为以后生出不必要的祸端,慕昭会做到克守己心,不越雷池半步。
慕昭接过他手里的ipad,纤长手指向左滑动着屏幕,看着一张又一张的四合院构造图从眼底路过,“怎么会这么多?”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套四合院的人身价都相当不菲,更别提几套,十几套。
傅时沉本人都记不清有多少套,回答不上她的问题,默两秒后,只说:“你慢慢挑,挑个你能看顺眼的。”
每一张四合院的构造图都有标号,1号开头,慕昭划到69号的时候已经失去耐心,看得眼花缭乱,眉头都忍不住轻皱起来。
“其实四合院都大差不差,你在桂合堂附近挑一处就行。”傅时沉说着,修长的手指伸向ipad,调出一张片区地图,地图上的有许多红色的标号小点。
慕昭看着那些小点,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组织了下语言,重新开口:“你别告诉我,这些标出来的小红点都是你的。”
每个小红点都是一座四合院,目测这一片区就有上百座。
如果真的全是他的,那简直不要太夸张。
傅时沉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抬手随意一指屏幕,嗓音清懒,“你从这里面挑就行。”
还真全是他的。
慕昭一直都知道他有钱,在踏上世界第一游轮海洋女皇号的时候就领教过,但眼下这情况,还是让她略略震撼。
迄今为止,哪怕从小是在名门上流圈长大的她,也没见过比傅时沉更有钱的人。
“那就挑离桂合堂最近的吧?”慕昭指了指其中一个红点,“这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好。”
慕昭把ipad递还给他的时候问了句,“这里有名字吗?像桂合堂这样的。”
“没有。”傅时沉把ipad放进行政包里,“不过到时候你可以给它取一个名字。”
慕昭哦一声,然后说:“那我回头好好想想,这么贵的四合院,要是取个不好听的名字,会惹人笑话的。”
傅时沉淡淡嗯一声,然后他的手机响了,是胡川打来的,关于半导体公司原茂的并购案一事。
“傅董,原茂那边的最终意思,还是更倾向与您合作,而不是兴风那边,目前已经在拟定认购协议,到时候您直接过目千字就行。”
关于原茂的并购案,当初在会上,傅时沉撩下话只给三天时间,这才第二天就已经处理妥善,行动力可见一斑,毕竟没人想想往枪口上撞。
在公事上,傅时沉更是惜字如金,听完后只嗯一声,就直接挂断电话,非常简洁利落。
他把手机随手放在后座的中控台上面,低头垂着眼皮,黑色的眸子里情绪不明,状似不经意地问:“奶奶给你说了什么?”
两秒过后,慕昭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问她,没想到他这通电话接得这样快。
“什么?”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道,“奶奶说会给我撑腰,你要是欺负我,就让我给她说。”
傅时沉依旧没抬眼,手指还悬垂在黑色手机上方,他落下手指,轻点在黑色屏幕上,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我还以为秋天快要到了,奶奶容易伤感回忆,在和你讲很多从前不值一提的旧事。”
话音落地,慕昭就在想,在傅时沉面前,应该是没有人精的,他比任何人都要聪明敏锐,看来那个突如其然的拥抱,还是让他生了疑。
原来一个悲惨阴暗的童年,在他口中,已经变成不值一提的旧事了吗?
究竟是一颗怎样强大的心脏,才能做到如此游刃有余的轻松。
慕昭沉默好半晌,脸上早就没了笑意,也没去看他,把脸转向窗外,轻声道:“真的没说什么。”
“行吧。”
傅时沉终于抬眼,看向她清艳的半张侧脸,徐徐道,“不管奶奶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用往心里去,都过去了。”
往往嘴上说着过去的人,往往都是过不去的人,慕昭把这句话憋在心底,面上故作轻松地笑着转移话题:“我们的婚房,要不然就叫不移居吧?”
不移。
坚韧不移,野蛮生长。
就像是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 第 33 章
半途中, 傅时沉接到工作电话,需要他去一趟公司。他没办法送慕昭回桃水湾,幸好总部楼和她家顺路, 不会浪费过多时间。
宾利转弯拐进总部楼的大厦时, 慕昭通过暗色车窗仰头往外看,看见悬不见顶般的高楼,水晶幕墙反射出上午大好的阳光,四周下沉的广场和商业建筑都是这座高楼的衬托——这就是九百集团的总部大厦,桃城繁华地段的标准地标。
“建这栋楼花了多少钱?”她随口一问。
“三十三?”傅时沉略微回忆,然后说, “好像是这么多。”
好像?
在慕昭看来,傅时沉不像是会用这种字眼的人,比如“好像”“应该”“类似”等此都与他无关, 他行事果断狠绝, 思维敏锐前瞻, 说话永远精准简单。
后来和他相处的时间变长,慕昭才搞明白, 他纯粹只是对花出去的钱不上心而已,所以数额多少,不在意,也记不清。
这时候, 傅时沉突然问她:“要不要上去参观一下?”
“可以吗?”
劳斯莱斯开始下坡进地库,日光在挡风玻璃上一寸一寸地消失,车厢里的光色也跟着变暗,显得男人眸光深邃如夜, 他望着她, 眉梢微扬时有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怎么不可以?”
在一个快三十的男人身上看出少年感,慕昭觉得自己眼睛有问题。
可是撇去眼睛不谈,慕昭还是被这一瞬的光色与人吸引注意,她微微一愣才回过神,“下次吧。”
这栋花费33亿建成的大厦还是留给下次再参观吧,她今天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做,而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跟着他上去参观,难免引起口舌,到时候又是流言蜚语满天飞,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傅时沉也没勉强,遂点头说了好。
五分钟后,劳斯莱斯开出九百大厦的地库,慕昭重新看见阳光,她对司机说不去桃水湾,而是改去桃城警局。
去警局的路上,慕昭留意到司机频频透过后视镜里偷看她,第六次时,她主动对上司机的视线,“你是有话想说吗?”
年轻司机的耳根一下就涨红,脸上露出被发现后的羞迫感,尴尬地笑道:“我就是好奇,您怎么和傅董认识的?”
原来好奇这个。
不过这个又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慕昭对这个司机有印象,“那晚在美展馆不就是你来接的我吗?”她也算是在回答司机的问题,“就在那晚认识的。”
司机却对这个答案有所质疑,却因身份有差不敢多言,慕昭瞧出他面上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被慕昭这么一问,司机才敢继续往下说:“我给傅董开了这么多年的车,您可是第一个坐上这辆车的女人,以前遇到过不少朝傅董投怀送抱的女人,傅董哪次不是冷脸拒绝?可从没看过一眼,所以傅董不是那种——”
司机话卡了壳,没往下说,像是意识到不能随意在背后议论老板长短,犯大忌的事儿,脸上那点尴尬的笑容都没了,被局促和慌乱而取代。
“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慕昭把话接了下去,手心朝前柔柔挽了下头发,再
条理清晰地剖析着司机的话,“而我却是第一个坐上这辆车的女人,还在短时间里和你们傅董领证结婚,是好奇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吗?你是这个意思。”
司机点点头,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慕昭但笑不语,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也带点玩笑的意味,“或许我和你们傅董,有那么一点缘分?”
司机神色缓和下来,笑容重新浮现,发自内心地说:“我还以为您和傅董之前就认识的呢。”
“不可能。”
“……”
在她现阶段的认知力,傅时沉生就一副好皮囊,强大神秘,集权力财富与一体,所有人不惜头破血流或肝脑涂地也要挤到他身边,仿佛他就是太阳,洒下丁点的碎芒就已经是恩赐,如果在她以前的人生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她不可能记不得,更不可能无察觉。
想到司机说的话,她有点不信这车之前没载过别的女人,这种桥段只会出现在小说里,转念一想,傅时沉那么多豪车,这辆没载过别人怎么了?那又不代表别的没载过。
一辆豪车只载一个女人,他有这个实力,但她是不是得庆幸,她坐的是最贵的那辆呢?-
桃城警局刚好在她和司机的闲聊结束时出现在视线里,司机就在警局外等她。
警局门口还是那几颗橡皮树,院子里停着几辆警察和出警摩托,今天在窗口值班的正好是上次的辛世。
辛世看见她,似乎觉得意外,站起来道:“慕小姐,你怎么来了?上次那事后续你也听说了吧?连我和同事们都觉得是报应。”
慕昭一怔,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傅时沉中枪一案,只是她并不知道什么情况,“什么后续?”
辛世语气惊讶:“你竟然不知道?那位没给你说吗?”
那位指的必然是傅时沉,很可惜,慕昭的确不知道,因为她也是最近在和那位重新联系上,她只能诚实摇摇头。
兴许时值班无聊,没出警的日子总是难熬,辛警官打开了话匣子,“那事出不久后我们就查到□□的嫌疑人,叫王利华,之前是九白集团的高级管理层,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被辞退,我们推测的是王正对辞退怀恨在心,故而□□。”
警方推测得不错,王利华的确是因为怀恨不甘,才会懂了杀心,至于原因——她听胡川向傅时沉汇报时提到过,窃取公司高级机密卖给对家公司,还借职权私自贩卖职位中饱私囊。
只是警方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慕昭好奇地问:“你们没审问王利华吗?”
聊到这里,辛警官的神色一变,似乎把戏讲到高潮片段的说书人,语气都变了,“压根就没给我们机会审!”
“没机会审?”慕昭听得心头一跳。
“是啊。”辛警官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接着道,“我们查到王利华的时候,他已经逃到境外,根据我们那时掌握到的信息,他是要往孟加拉去的,可不知为何在经过缅甸时被人截停,最后落进诈骗窝,你是知道那边诈骗窝厉害的,这几年尤其猖狂,不给食物羞辱毒打都是小事,完不成诈骗任务,还会电击、剁手指等等,等我们联系上缅甸警方找到人的时候,王利华就剩一口气儿了,瘦得只剩皮包骨,不成人形,照片传回来让我们确认的时候,我和几个同事哥儿差点没认出来,结果人都没来得及送去医院,半路上人就没了。”
“……”
怪不得辛警官会用上报应这种字眼,原来王利华最后落得是这个下场。
慕昭无端想到那个去探病的夜晚,当时她坐在沙发上,病床上在鬼门关闯过一遭的男人伤未痊愈,唇色苍白,黑色瞳孔里却有着隐隐欲来的风雨,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了句——
“最近总有台风天,恶劣天气下,人出点岔子也是常事。”
如此想来,究竟是报应还是人为,就变得扑朔迷离,也无从考究。
辛警官再次开口,“还有王通,你记得吧?就住在慕小姐你家对面那个煤老板。”
慕昭的思绪被拉回,点点头说记得,杀手就是在王通家开的枪,这样想不记得都很难。
“我们查到王通和王利华是表兄弟关系,也是王通把家里大门密码告诉王利华的,这样王利华才有机会安排凶手下手。不过王通也没落着好,那事儿不久后他的煤矿就爆出有严重的安全隐患,被相关部门勒令关停了。”
不论从哪方面看,至少在这件事上,慕昭敏锐地嗅到某人狠绝作风的味道,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只是王通遭殃的程度,相对来说较轻,也变相印证着在某人杀伐果决的后,也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佛面慈心。
“话说慕小姐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辛警官像是终于意识到聊了太多旁的,是时候把话题拉回正道。
慕昭在手机上翻出刘胜传来的照片,那是戴强的车正面照,一辆本田UR-V,“请问这辆车现在在这里吗?我想要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她的开门见山让辛警官不解,“这辆车一直停在扣押车区域,只是这车作为法拍物,早就被拍卖出去了,只是车主一直没来开走,今早才去开走过户。”
戴强的车被卖了?
而且今早才被开走,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巧合?
慕昭立马问:“方便问一下是谁买的吗?”
辛警官露出抱歉的神色,“这涉及到个人隐私了。”
慕昭表示理解,心中难免遗憾,她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直接断掉,她向辛警官告辞,朝外走去。
晴朗艳阳天,慕昭内心却如坠寒窖,周身也冰冰凉的,她意识稀薄地走出警局,外面还是那几颗橡皮树,马路边上停着的劳斯莱斯在等她,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在路边的一颗橡皮树下。
她不停在想,如果后续联系不上新车主,或者车子行车记录仪超过一周日期,之前的记录遗失,失去这次的机会,她还能有翻身的那天吗?
难不成就要一辈子被钉死在杀人犯的耻辱柱上吗?
这让她怎么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深蓝色的本田UR-V停在面前,副驾的车窗缓缓降下,慕昭由此看清车内情景——坐在驾驶座的女人涂着颜色鲜亮的口红,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偏着头看路边的她,然后脸上露出胜利者独有的骄傲微笑,亲昵喊她,“昭昭。”
然后问她——
“你是在找这辆车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然后走两章的剧情线哈~-
◉ 第 34 章
上次见林紫芸还是在她那间名为恋恋宋的甜品店里, 她带着宋淮予的求娶录音专程去找茬,那时候林紫芸脸色青紫相接,愤怒流于表面, 与眼前车内趾高气昂的女人判若两人。
风水轮流转, 只是不巧地没转到她这边。
此时此刻,得意和沾沾自喜全部写在林紫芸脸上,她笑着说:“昭昭,要是知道你也想要这辆车,我就让给你,真是不巧。”
还是慕昭熟悉的惯有语气, 独属于林紫芸的味道——娇弱似白花,茶味瓣中藏。
她淡淡扫一眼本田UR-V车内的行车记录仪,看来今天注定白来这一趟, 她拿不到想要的证据了。
“昭昭, 你想要这个吗?”
林紫芸把手伸向行车记录仪, 旁边放着一把小的螺丝刀,她用螺丝刀相继拧开前盖和后盖, 然后完整地将记录仪拆下来拿下来手里,“我帮你取。”
她会这么好心?
慕昭根本就不信,不仅不信,反而脸上还露出几分讥诮, 就像是看戏般看着林紫芸拿着记录仪,解开安全带,下车,然后停在眼前。
记录仪被递至慕昭面前, 林紫芸笑问:“拿着,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
吹来一阵七月初秋的风, 便有了点萧瑟之意。
直到那阵风完全吹过,慕昭也没有伸手去接那个记录仪,反倒是极轻地笑了声,然后问:“很有意思是吗?”
话音甫落,林紫芸摘掉假面,收住所有虚伪笑意,“当然很有意思,我就想看你没办法得偿所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找证据沉冤是吗?你想都别想。”
啪——!
行车记录仪被重重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女人再用细细的高跟鞋直接往屏幕上一踩,随着“咔嚓”的脆响,屏幕被踩出个裂痕满满的窟窿,宣告着彻底报废。
慕昭垂眸,神色淡淡地看着林紫芸脚边那堆黑色碎片,像在看一件事不关己的东西,也不是没有遗憾,只是她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人面前流露出弱者姿态来。
“慕昭,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林紫芸上前一步逼近,却因慕昭站在马路坎上要矮上一截,导致气场和身高两者皆输,林紫芸索性也一脚踩到坎上,“我不会让你找到任何事关当年的证据,真相将会永远被埋在地底,除了你我没人会知道,更没人会相信你。”
慕昭没对这番话发表意见,而是清清冷冷地问:“你派人跟踪我是吗?”
不然林紫芸怎么会知道她在找当年的证据,又怎么会抢先她一步买下戴强的车?
“是又怎样?”林紫芸承认得很干脆,又开始微笑,“昭昭,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正是你让我知道有钱的好处。上高中的时候,你仗着家里有钱,就用钱来收买人心,就连班上的贫困生没钱参加学校夏令营,你都会让你外公出钱帮忙,搞得大家都好喜欢你啊,说你慕昭有钱善良,说你是仙女下凡,你很享受这种被万人追捧的感觉是吧?”
慕昭默默听完,真怀疑高中的自己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踹了一脚,怎么会选择和林紫芸成为朋友。
那时候班上大概有十二个贫困生(具体记不清),学费皆由外公资助,有次周末在家和外公吃早饭的时候,和外公说学校组织夏令营活动,时间半个月,包食宿,费用2880,自愿报名,外公挺支持她去,顺便决定出资资助班上的贫困同学,也让他们去体验一下夏令营。
想到这里,慕昭不禁发笑,美艳的脸孔上覆着丛生冷意,“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林紫芸,你那时候也是接受帮忙的同学之一吧?我那时候告诉你外公会出钱的时候,你不是感动得流泪吗?你还拉着我说,谢谢我,谢谢我外公,怎么到今天的你嘴里,一切都变了味儿呢?”
所以慕昭才觉得,当初肯定是被哪头蠢驴踢了脑子,也把她暂时地变成了蠢驴。
“你别给我提从前!”
不知道为什么,林紫芸的情绪变得激动,仿佛从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禁忌事项,“我早就不是高中时期那个自卑敏感的小女生,现在的我有钱也有人爱,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时候,剖析人心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只需要一双敏锐的眼睛和一个情绪很外露的对方。
原来在林紫芸心里,没办法接受从前的自己,似乎对她来说,从前的自己就是个耻辱,是个不能给人看的黑色阴暗物。
这是何等的扭曲沦丧。
人怎么能丢掉过往,摒弃曾经呢?
慕昭点点头,犀利评价道:“所以就导致你现在稍有得势,就恨不得扇着骄傲的翅膀昭告世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很有本事。”
林紫芸苹果肌下方的那块肉轻轻抽动一下,像是被戳中内心后的短瞬不自在。
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慕昭继续说:“……有钱有人爱?谁爱,宋淮予吗?”
要是经过上次的录音事件后,林紫芸还能继续和宋淮予在一起,那慕昭倒是真是有点佩服她,佩服她的大度宽容,佩服她对男人的容忍度。
没想到,林紫芸竟然真的告诉她,那个“有人爱”的“人”,竟然真的还是宋淮予,甚至得意地笑着说:“别太嫉妒。”
慕昭:“……”
请问她是需要嫉妒什么?
“嫉妒?”她直接针针见血地怼了回去,“嫉妒你男友出轨?嫉妒你男友对前任恋恋不忘?以至于他三番两次骚扰前任还跑到家里求娶?”
说完话,慕昭才注意到林紫芸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哦不对,现在应该是你老公?”
林紫芸被怼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却还在嘴硬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天都在东佛区,是攀上比淮予更有钱的男人了是吗?所以在这里对淮予百般诋损。”
东佛区就是傅时沉奶奶所住的那片区域,看来林紫芸派人跟踪她查得也不怎么样,没查到桂和堂里头,也没查到她登记闪婚的事情。
只是眼下,她不想再扯下去,也不好奇宋淮予在上次那事儿后怎么把林紫芸哄好的。
慕昭转身离开,朝着不远处停着的劳斯莱斯银魅走去,背后却再次传来林紫芸的声音,“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会背叛你吗?”
慕昭顿住脚步。
其实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在晚上失眠的时候想过好几次,她是个对自身足够自信的人,被外公捧在手心里长大,人生道路顺风顺水(除去坐牢这一出),收到的异性好感更是如过江之卿,这让她没办法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觉得自己是没问题的。
那既然她没问题,那问题就在别人身上,男人的喜新厌旧也好,耐不住寂寞管不住下半身也好,现在的慕昭都不在意了。
“不好奇。”
慕昭语气寡淡地说了三个字,然后回头半张脸,眼光眺望远方艳阳,“那都不重要了,宋淮予在我这里,早就是过去式了。”
“你倒是坦荡啊,十年感情,说放下就放下,看来你新攀的男人的确很有钱。”林紫芸留意到那辆限量款的连号劳斯莱斯,是她上次在纳西比拍卖行门后看到的那辆,“但是有什么用呢?有钱人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说不定哪天你就坐不上那辆车的副驾了。”
慕昭淡淡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劳斯莱斯银魅已经缓慢滑到慕昭身前,流畅拉风的车型在阳光下很耀眼,司机下来替慕昭拉开副驾的车门,再退至一边等待。
慕昭走到副驾前,没急着上车,纤白的手轻扶着车门,转头看还在原地的林紫芸,笑道:“你那么喜欢抢我的男人,这次也可以尽管放马过来,不过应该会很有难度,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撩完狠话,慕昭潇洒地撩撩长发,倾身弯腰上了车。
一上车慕昭的脸色立马变了,顷刻间转为淡漠,冷笑了下,还能让你林紫芸压我一头?做你的春秋做梦去吧!
今日本来想来耀武扬威的林紫芸,万万没想到还是会在慕昭身上吃了瘪,慕昭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记录仪被毁的事情,末尾还故意羞辱她,然后扬长而去,这女人果然任何时候都那么让人讨厌。
林紫芸想到慕昭说的话,她的确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还记得那次兰展拍卖会,宋淮予当众被慕昭新欢挑衅后勃然大怒,让助理去查慕昭身边那个姓时的男人,一天内要所有信息。
只是很可惜,别说一天,连查一个月都音信全无。
这样的情况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那个男人只是籍籍无名之辈。
第二,那个男人背景深厚到无人敢查,无料可查。
林紫芸站在阳光下,额头上却无端冒出一层冷汗。
自从慕昭上车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司机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慕小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需要帮您联系傅董吗?”
“不用。”慕昭把脸转向窗外。
司机没再说话。
慕昭心情欠佳,有些事情就算是傅时沉,也没办法解决的,在她的这件事情上,不是有钱就可以的。
他没办法解决,但他总能陪她吃个饭派遣一下苦闷的心情吧?
想到这里,慕昭拿出手机给他发微信:【在忙吗】
发完后又发了个咸鱼躺尸的表情包。
没想到,傅时沉回得挺快:【在开会】
然后他又发来第二条消息,是对她的表情包做出评价,【你表情包挺多】
表情包差不多都是从泰诗琳那儿偷来的,社交达人泰诗琳每天都有新的表情包,而她不怎么和别人聊天,表情包只能从泰诗琳那儿偷,最近用的表情包都很新,不像刚出来那会儿,表情包全是三年前已经过时的,发出去都会被人笑老气out。
慕昭盯着屏幕,想了两秒,大方回复:【你想要的话可以偷】
这次他没有回得很快。
他在开会,慕昭没有再发消息打扰,他再回复时已经是十五分钟后,竟是一句让她想不到的玩笑话。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偷?】
他这是和她开了个孔乙己式的玩笑。
明明也不算多好笑的梗,偏偏让慕昭在一瞬间绽放笑颜,心中阴霾愁绪荡去不少,打字时的唇角忍不住翘起,速度也在变快,问他:【开完会了?】
傅时沉:【还没,刚刚批评饭桶去了。】
慕昭能想到那个画面,会议上,他上一秒还在发微信和她开玩笑,下一秒就沉着一张脸批评人,多么滑稽,甚至还有点可爱,她一定是疯了,她今天从早上就觉得自己是疯的。
很快,他又发来一条信息:【找我什么事?】
慕昭如实回复:【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发完这一条,慕昭盯着屏幕看,才发现她忘记说正事,她是要约他吃饭的,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我想今晚约”,刚打出了这么几个字,傅时沉已经发来回复。
只有一个字:【有】
看着这个有字,让慕昭脸上的笑容绽得更盛烂,窗外的阳光好像变得更耀眼了点,她回复了一句:【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说你有空?】
慕昭看见上方顶部现出“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可迟迟没等来消息,那几个字又跳出来,然后消失,像是他输入了消息却又删除了,还反复了几次。
他想说什么?
最后,慕昭终于等到他的回复:【什么事?】
慕昭再也忍不住,在车内笑出了声,旁边司机一脸大大的疑惑,什么情况啊这?上一秒还狂风暴雨的一张脸,现在就多云转晴了?
◉ 第 35 章
九白的集团高层会议还在进行中。
关于原茂并购案的洽谈交涉已进行到尾声, 不过在最终的交易金额上面还没有完全谈拢,而就在刚刚,此次涉及到并购案的一票人皆被傅时沉骂得狗血淋头。
“原茂在财务报表上动手脚, 导致估值虚高, 你们得庆幸,我还没有正式签下认购协议,不然多花出去的几十个亿,你们谁负责给我赚回来?”
傅时沉字字沉郁,脸孔阴刻似霜,一双没有温度的黑色眸子扫得下面没人敢抬头。
曾有下面人醉酒后大着胆子说了那么一句话——
不敢直视的东西不止两样, 还有第三样,除开太阳和人心,那就是咱们傅董的眼睛了!
没人敢说话, 甚至没人敢发出重的呼吸音。
男人指骨修长的大手伸向面前桌面, 一把抓住前方的一叠文件, 随手一扬,虚空里, 白纸黑字的纸页如蝶翼扇落,随着男人无温如冰的嗓音一并落下,“谁来给我个说法?FA(财务顾问)在哪里?”
FA早就面色如纸,凑近点看, 都能看见FA手臂上立起来的汗毛。
“傅董……”FA颤悠悠地站起来。
此次并购在调查原茂真实财务情况时,的确有所疏忽,才导致出了纰漏,还未等财务顾问部补上窟窿, 消息就已经传到傅时沉的耳朵里, 那便就是亡羊补牢, 为时晚矣。
傅时沉身体往后一仰,完全靠在黑色软椅里,呈出放松慵懒的姿态,可眸光的利刃却半点不饶人,薄唇崩成一条直线,再徐徐开口:“你说,我听着。”
那阵仗,让旁人都忍不住为FA捏把汗,一个讲不对,那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开始,九百就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FA的上嘴唇碰下嘴唇,哆嗦两下,磕磕绊绊道:“傅董,对于原茂的资产评估确有难度,再加上他们财务报表作假的方式很精妙,是——”
傅时沉抬手打断,冷脸道:“这不是我要听的解释,也不是我要听的补救方式。”
完了。
有人直接向FA投去同情的目光。
下一刻,傅时沉的手机收到新的微信消息。
慕昭发来的——
【我想今晚约你吃饭。】
傅时沉拿起手机,在下方众人探寻的目光里抿了抿唇,一侧嘴角浅浅勾了个很小的弧度,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打字。
有人眼尖地捕捉到傅董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禁在心里替FA松口气,傅董面上隐有笑意,显出善味,看来事情也没遭到绝境。
【想吃什么?】
回完消息,傅时沉再抬眼时,眸底尽是遍地霜雪,没情绪地开口:“散会后递辞呈。”
FA大张的嘴巴合不上,眼里绝望之余又有着早有预料的释然感。
可是傅时沉话还没说完,他紧跟了下一句:“我指的是负责组所有人,全部给我滚蛋。”
“……”
这时候的慕昭刚刚思考好晚上要吃什么,最近有家风很大的网红餐厅,她准备去试一试,但这家网红餐厅每日客人满座,上午十点准时出号,一秒直接抢空,现场排队名额也很难排到,有人排队四个小时都没领到号,索性回酒店吃泡面。
她给傅时沉发去消息,【有家店我想去,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预约到,我先看看。】
傅时沉:【你把餐厅名字和地址发给我。】
车子已经开进桃水湾,四周全是熟悉的绿化,慕昭看一眼窗外,然后低头把那家网红餐厅的名字还有地址发给他,顺便问了句闲话,【批评完饭桶了吗?】
没想到和他在微信上聊天怪有意思的。
让她忍不住多发消息给他。
傅时沉:【批评完了。】
傅时沉:【前在职人员。】
看着他发来的两条消息,慕昭反应两秒,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这是把那些个饭桶全部开除了,慕昭翘着唇角,一连给他回了三条消息。
【这就是大佬的杀伐果决?】
【哪天让我学习一下】
【坐在你的位置肯定特爽】
傅时沉应该已经开完会,回复她很快,【我的办公室在总部大厦23层。】
23层?
慕昭不太懂他的意思,下一秒,他又发过来两个字,【来坐】
啊,原来他在回应她的最后一句话。
劳斯莱斯在家门口停下,慕昭的心也在这一瞬间跟着停了一下,随着轻微的推背感消失,她的心脏才开始重新跳动-
外公在院子里给那几株茉莉浇花,白色浇花壶拿在手里,另一只手背在后背,显得特别优哉游哉。
“外公。”
听见慕昭的声音,慕立山转过身子,乐呵呵地问:“咋样?他家里人喜欢你不?”
去见傅时沉奶奶的事情,慕昭已经提前和外公说过,去之前外公和她打过招呼,让她表现得乖顺些,切莫惹得长辈不快,由此可见外公还是极其重视她和傅时沉的这段婚姻。
现在外公问起傅时沉的家里人,慕昭憋着满肚子的话,正好和外公倾诉,“他家里就一个奶奶,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奶奶对我挺好的,昨天我一去就给了我大红包,足见对我的重视,还让我有什么都和她说。”
那些关于傅时沉的童年点滴部分,她没有给外公说得很详细,听过一次已然揪心,她不愿意再亲口说一遍。
“哎。”
慕立山放下白色花洒,转步到木质的长藤椅上坐下,双手按在膝盖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傅先生竟也曾是个苦命孩子,倒和昭儿你很像,你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父母。”
慕昭默默听着,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对他生出本不该有的悲悯良善,才会在他面前那般失态,不顾左右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话说,什么时候把外孙女婿带回来给我瞧瞧啊?”外公突然开口。
慕昭想了想,说:“我准备今晚吃饭的时候和他说这件事。”
外公用手抹了抹下巴上浅浅的白花胡子,笑道:“好,越快越好!”
“那我先进屋了。”
“好,我接着浇花儿。”
慕昭走到门口,忽地想到一件事,又回过身去,“外公,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
外公刚拿起浇花壶,又停下望她,“你说。”
慕昭默两秒,垂在身侧拎包的手指摩挲了下包带,用正经的语气说道:“我准备过阵子和傅时沉同居。”
外公听得人当场一愣,随即直击痛点:“你不是说和他没有感情,只是各有所图吗?”
这的确是前两天她和外公说过的话。
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没错。
慕昭深想了下,要是她直接告诉外公,其实就是为了演戏给傅时沉的奶奶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真要这么说的话,未免也有一点点的违心。
所以她回了一句,“那是之前没有感情,又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外公第一时间没明白,旋即眼睛一亮,正要追问时,慕昭却已经施施然进了屋,闭了门。
这个周末还剩下最后半天时间,晚上已经定好要和傅时沉一起吃饭,下午还是空闲着的,慕昭索性约泰诗琳出来做spa。
约在青水会馆。
今儿可赶巧,老熟人Jonathan正好也在,不过Jonathan只做造型,不负责按摩,倒是会在两姐妹接受按摩时在旁边磕着瓜子闲唠聊天。
“昭,我跟你讲嚯~”Jonathan歪着胯靠在慕昭所在的按摩床沿上,绘声绘色地道,“那次宋总的新欢,就是那个姓林的小碧池,和你抢做造型的地儿,你还记得这事儿嘛?”
慕昭趴在按摩床上,是两只手臂交叠垫着下巴,懒洋洋地嗯一声,“记得。”
Jonathan接着说:“那事后没两天咱们会所就把那个姓林的拉入了黑名单,经理早上开晨会时亲自说的,我当时心头那叫一个解气呀!”
慕昭没想到还有这件事。
Jonathan说完就来了电话,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转身出去接电话了。
泰诗琳把脑袋一歪,看着慕昭问:“这是不是也是你老公的意思?”
“可能?”慕昭自己都摸不准,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聊到傅时沉,她还真的有话想和泰诗琳聊。
按摩师手法娴熟,揉捏着慕昭的肩颈处,让她最大程度地放松,人也变得轻飘飘,说话腔调也懒懒的,“虽然是协议婚姻,我觉得……我有点儿喜欢上他了。”
通过这两天和傅时沉的相处,慕昭觉得他强大温柔,处处体贴细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他聊天就会开心,所以她觉得,有点动心这件事,也不能怪她。
泰诗琳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说:“根本不意外,换谁来都会喜欢上吧?要是换我,我直接死去活来。”
慕昭:“……”
她动动下巴,“哪有这么夸张。”
泰诗琳直接推开按摩师坐起来,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有钱,有颜,有权,有势,有无限前途!这怎么就算夸张?”
慕昭没办法反驳,好像说得也是……
“依我看啊,你们要不假戏真做得了。”泰诗琳重新趴下去,指了指腰示意按摩师,“按这儿。”
慕昭皱了皱眉头,冷静下来,“他不一定喜欢我。”
泰诗琳倒是对她信心满满,“还有我们昭昭拿不下的男人?你顶着你那张脸去和男人表白,谁能拒绝你啊?谁能啊?”
其实已经被傅时沉拒绝过了。
难以启齿——
那便不说了。
正想着,拒绝过慕昭的当事人发来微信,【餐厅座位订好了,晚上七点。】
慕昭有点诧异,趴着给他回复,【真订到座位了?】
傅时沉:【没订到】
傅时沉:【我让人把那家餐厅买下来了】
这次轮到慕昭从按摩床上坐起来,一脸冷静,冷静地说道:“我觉得我也想死去活来了。”
作者有话说:
傅·财大气粗·时沉-
◉ 第 36 章
那家网红餐厅的店名很有诗意——献给有情人。
门口摆着两个数层高的浅白花架, 上面全是时新鲜花,各色的艳丽玫瑰,清新的小雏菊, 繁茂的满天星, 还有许多慕昭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怪不得是网红餐厅,这种容易拍照出片的地方,最讨女孩子喜欢。
这时的慕昭还没下车,只在后排降下一半的车窗往外看,餐厅门口的人很多, 大部分在排号,小部分拿到号的在等里面的人出来。
还没到和他约定好的时间,手机上的时间刚刚到六点半。
她竟然提前了半小时。
慕昭坐在车内, 听着街道上热闹的嘈杂声, 恍惚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傻里傻气的, 她可没在约会这件事上等过男人,反正她把今夜的晚餐当做约会, 就是不知道傅时沉怎么想的。
傅时沉。
光这三个字在心里念着,都觉得甜得粘牙。
这样隐隐的悸动,耐不住想要见他的期待感,仿佛一下把慕昭拉回十年前, 那时候她还在上高中,情窦初开,看一眼喜欢的人耳朵都会发热。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等十五分钟,一辆熟悉的车进到慕昭视线里, 她看见傅时沉的专属座驾, 也就是那辆劳斯莱斯银魅, 缓缓从对向车道驶来。
逢魔时刻的晚高峰时期,不论哪根车道上的车都很多,加塞情况严重,在这时候,根本没有安全距离一说,后车的脑袋恨不得顶在前车的屁股上,否则就怕旁边突然塞进来一辆车。
慕昭观察着,他的座驾似乎没有这样的烦恼,不论前车还是后车都与他的车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也没有人敢加塞,毕竟一个轻微剐蹭就得赔掉十几个W,招惹不起。
这附近都属于黄金地段,停车位很难找,傅时沉让吩咐司机靠边停车,他准备就在这下车,让司机慢慢找停车位去,他只需过个红绿灯,对岸就是那家网红餐厅。
慕昭看见对面的劳斯莱斯靠边停车,便也手伸向车门锁,打开车门下车,吸进一口初秋夜晚的风,把体腔里的那点小心思卷得到处都是。
她精心做的造型,下车往那一站,就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或许那些目光里,有的人认识她,有的人不认识她,但不得不承认,被吸引到的都纯粹因为她艳丽容貌,在任何的场景里都会是女主角。
下午在青水会所,Jonathan亲自给她做的造型——米白色烫金边旗袍,正白圆润的珍珠小口,侧面全开襟,隐约可见襟内似冷雪般的肌肤,站在萧瑟的秋日晚风里,硬生生美出一股遗世独立感。
她把目光投向对面,看见人行道的指示灯还是红色,而人群中的傅时沉还没看见她。
人群中的他依旧是最惹目的那个,个子高,皮肤白,骨相英挺优越,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慕昭调整了下肩上细细链条的位置,单手扶着侧面的小包,已经在脑海里想好等他走过来后的第一句开场白,她应该要说——我特意早到,专门等你。
他那么聪明,会不会听懂她话里的小暗示?
在指示灯跳为绿灯那一瞬,她看见傅时沉刚刚抬脚,却有一名年轻女孩突然冲向他,然后一把紧紧抱住傅时沉。
那名年轻女孩装束简单,白衬衫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匡威鞋,还背着个书包,像是大学生的样子。
年轻女孩背对着慕昭,她看不见女孩的脸,但能看见女孩抱傅时沉抱得很紧很紧,像是用尽浑身力气。
肩上的链条往下滑了一段距离,直到包快要坠到地上,慕昭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链条,胡乱在手腕上缠了两下把包抓稳。
她现在没有别的想法,不过脑子里想好的开场白被扼杀,被结束语取而代之,眼睛却还在死死地盯着对面。
她看见傅时沉被抱住后,第一反应选择用手去推女孩肩膀,一下没推开,好几下还是没推开,她读懂他的唇形,他说:“放开。”
至于他的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也无从得知他是否厌恶,是否生气。
慕昭没法细数心里的感受,但有一点她很明确,那就是不舒服,相当地不舒服。
很快,就有傅时沉的随行保镖冲上前,将那个女孩强行拉开,那个女孩还在挣扎冲着傅时沉喊着些什么,却由于是背对慕昭,这让她没办法读唇。
下一刻,她倒是读懂傅时沉开口说的那句,“别伤着人。”
还挺怜香惜玉的嘛。
够绅士。
正当慕昭腹诽完时,对面的傅时沉倏地抬头,隔着一条长长的人行道,将目光准确地投在她脸上。
人声鼎沸里,两人四目相对,一者冷漠,一者从容。
冷漠的那一方自然是慕昭,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缠绕在手腕上的链条失去分寸,把细白的手腕勒出几道刺目红痕。
人行道绿灯的时间还有三十秒,刚好够他走过来,傅时沉大步流星地通过马路,他穿着一件薄款浅咖风衣,衣摆至小腿,会随着他的步伐在虚空里翻飞。
慕昭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傅时沉停在她面前,像是无事发生般,看一眼餐厅招牌,“怎么不进去等我?”
“那怎么行。”
慕昭红唇微弯,显出讥诮弧度,“我要是进去等,就看不到傅董被桃花缠身的好戏。”
以轻飘口吻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带刺。
的确是慕昭的风格。
傅时沉神色坦然得很,英俊脸孔上半丝的尴尬无措都没有,从容地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
“我不关心,也和我没关系。”慕昭冷着脸,“那都是你的事情。”
用言词划出清晰的楚河汉界。
划完界后,慕昭也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掉头转身就走。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深红地板上,噔噔作响。
本以为傅时沉那种高高在上的性格,会放任她这样离开,但让慕昭没想到的是,身后很快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他腿长,三两步就追上她,绕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慕昭耷着脸,没表情时的蛇系美人脸相当有攻击性,“傅先生还有事?”
傅时沉微微含着胸,低眼望她,桃花眼微微眯着,唇角沾笑,“又是叫我傅董,又是叫我傅先生,我们有这么不熟?”
慕昭反唇相讥,“我们很熟?”
傅时沉上前一步,离她更近,然后弯腰伸手,慢条斯理地解她缠在手腕上的链条包带,一边解一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徐徐道,“领过证,睡过一张床,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熟?”
“你——”
慕昭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周围人声鼎沸,他视若无睹地与她咬耳朵说悄悄话,有那么一瞬,她似乎听到秋风刮过心脏表面的沙沙声。
她却嘴硬道:“那也是不熟!”
傅时沉完全解开缠腕的链条,正要开口,又听她说:“而且我明明给你说过,你的私生活我不过问,但是不能舞到我的面前。”
傅时沉把她的包拿在手里,耐心地用温和语气说:“先进餐厅,我慢慢给你说。”
“没胃口。”慕昭夺过他手里的包,“你自己去吃。”
旁边就停着她的那辆白色法拉利,慕昭不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车前,拉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傅时沉目送白色法拉利消失在视线里。
很快,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刚刚法拉利停过的位置,副驾车窗降下,司机在里面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傅董,那您还吃吗?吃的话车就停这儿?”
傅时沉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觉得我还吃吗?”
司机:“……”
我不敢觉得。
沉默半晌,司机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您现在去哪?要去追慕小姐吗?”
傅时沉转头看一眼餐厅,语气没什么温度,“不去。”
司机:“……好的。”-
晚餐没吃成,约会泡汤,今晚的慕昭只收获一肚子的火气,她把包往旁边的座位一摔,又重新拿起来,翻找出手机想给泰诗琳发微信吐槽。
刚点进微信,傅时沉的微信就跳进来,【我和那个女孩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
他主动来解释说明,在慕昭看来更像是一种狡辩,清清白白白?真要清清白白人家姑娘能抱他那么紧?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想自己是不是情绪过于激动了?而激动的源头在于她是真有点喜欢他,而她对待感情又容不下一粒沙子,尤其有宋淮予那样的前车之鉴。
如果没有对他的那点喜欢,那她就不会这样有情绪,也不会觉得心里不舒畅。
她完全想明白了。
三分钟后,慕昭给傅时沉发过去三行话,之前她在某本书上看到的——
【相遇究竟是恩赐还是惩罚?】
【不贪心便是奖励】
【不期待,便不是惩罚】
归根结底,是她太过贪心,傅时沉对她已经极好,有难就帮忙,出手阔绰得不眨眼,而她现在竟然还想在他身上索取情感价值。
于是她又给他发去一句——
【是我动了贪心的念头,之后不会了,我给你道歉。】-
一直到慕昭回家,她都没有再收到傅时沉的回复,看来他亦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再没有多说的必要。
这样挺好的。
只是慕昭还是明显觉得心中失落,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摘耳饰,卸妆,整个流程都显得心不在焉。
慕昭准备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梳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走过去,看见是傅时沉弹过来的微信语音。
她皱着眉摁掉。
下一秒,他发来一条微信,【下楼来见我】
他来了?
慕昭快步离开梳妆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望——黑色的劳斯莱斯旁边,男人长身玉立,姿态慵散地靠在车身上,指间带着一根猩红的烟,周身萦绕在缭绕里,显得深沉又神秘,而他的正低着头看手机,手指不停划拉着微信界面,似乎在等消息。
他还真来了!
怕他抬头,慕昭赶紧拉上纱帘,回到梳妆台拿了手机给他回复,【我要洗澡了,没空】
傅时沉:【就见一面,很快。】
傅时沉:【五分钟。】
慕昭内心纠结,想着如果下去见他他会说什么,他会不会直接说受不了她之类的话,然后通知她明天直接到民政局离婚?
毕竟他可是傅时沉,没有包容一个女人的理由。
慕昭不是逃避的性格,她还是选择下楼,身上的旗袍还没换下,不过已经是素面朝天的一张脸,随意盘了个丸子头,别有一番清丽感。
不管他说什么,应下就好。
慕昭这么想着,她可不会在男人身上栽第二回跟头。
出去的时候,傅时沉还在看手机,还在等她回复的模样,听见她的脚步声后,才抬起了头。
慕昭抱着双臂,摆出冷漠姿态,“有什么话快说吧。”
傅时沉回身拉开车门,在副驾上取下一个食盒,递给她,“那家餐厅打包的,想着你还没吃晚饭,就给你打包了点。”
他来这一趟,是为了送吃的?
慕昭狐疑地看着他,慢吞吞伸手接过食盒,“没别的话要说?”
“有。”
果然有,慕昭把食盒接至身前,拎着没说话,静待下文。
“那个女孩是我资助过的学生之一,对我是单方面纠缠,和她真的没什么。”傅时沉语气低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得非常诚恳,“你别生气,嗯?”
时至眼下,慕昭的气早就消去大半,却没表现出来,开始问责他:“你是没吃饭吗?推个女孩子都推不开。”
傅时沉垂着眼帘,眸子深邃含笑,“那会不是正要和你吃饭?确实没吃饭。”
这男人是懂说话之道的,也是懂怎么哄人的。
这下叫慕昭完全气不起来,然后开始后悔给傅时沉发的那几句矫情话,“我给你的发的那几条微信……”
“我不左右你的想法。”傅时沉反手关上副驾车门,“而我来和你解释,是我想要这么做。”
她松了口气,说:“那你就当没看过。”
“怎么?”
幕空星光闪烁的这一刻,男人桃花眼半眯,上唇中间的深情痣显得尤为勾人,揶揄的语气里偏偏又带着几分认真,让人无从辨真假,“现在又决定继续贪心了?”
慕昭愣住,她好像在无形中暴露了自己的那点心思。
落叶秋风过,她在风里找回自己的声音,清晰无比,“傅时沉,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
风落声止,唯有心跳还在继续。
作者有话说:
P.S.
相遇究竟是恩赐还是惩罚?
不贪心便是奖励
不期待,便不是惩罚。——改自网络-
◉ 第 37 章
月明星盛, 周围空气清极,院中的茉莉花期近尾声,浮动的暗香, 牵动着荡漾的心弦。
傅时沉指间还有一截没抽完的烟, 他没接着抽,将烟掷在地上,锃亮的皮鞋踩上去,轻轻一旋,灭掉烟后再抬眼看她,眸光深暗迷人。
慕昭拎着食盒的手指微微收紧, 面上端得还是一派风平浪静,像是无论得到怎样的回答,她都能坦然接受。
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容不得她后悔, 她也不会后悔, 把喜欢憋在心里不是她的作风。
“就一点?”
男人倚在劳斯莱斯的车身上,浅咖色风衣很衬他的肤色, 在月光下白得发光,单脚支着,另一只脚侧叠在脚背,有点混不吝的那味, 语焉不详地道,“那看来我这人也不怎么样,让你只是有点喜欢我,而不是非常喜欢我, 甚至是爱我。”
慕昭思绪停滞。
本以为他会接受或者拒绝, 再不济会说考虑一下, 确实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以玩笑口吻,藏住真实的内心想法。
慕昭和他较真起来,“我口中的有点已经很多了好吗?”
“是吗?”傅时沉眯着眼笑,故意问,“很多是有多少?”
“很多就是——”
慕昭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傅时沉是故意在逗她,立马止住话头,瞪着他不说话。
见状,傅时沉敛住笑意,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再不吃就该冷了。”
慕昭在上高中时就有慢性胃炎,只要不按时吃饭就会钝痛不适,今天晚饭到这个点还没吃,已经有点不舒服,只能把表白的事情暂放一边,先照顾空虚的胃。
她准备回屋,又没动脚,只是问他:“你吃过了吗?”
傅时沉摇摇头。
慕昭直接邀请,“那要不进来一起吃?我拎着这个食盒挺沉的,分量应该够我们两人的。”
傅时沉看一眼她身后的大门,“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慕昭抿抿唇,眼神坦荡,“我就只是单纯邀请你进去吃饭,没有别的意思。”
看来她是误会了。
傅时沉无奈地失笑,而后向她解释:“第一次去你家,我怎么能空着手进去?万一遇到外公,岂不是要说我这个晚辈没规矩。”
慕昭恍悟,是她想岔了道,便忙说:“没事的,这个时间点我外公一般都在书房,不在客厅的。”
傅时沉像是被她说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那行吧。”
慕昭露出心满意足地微笑,那这样也是不是能算约会,只是用餐的地点不一样而已。
两人并肩朝慕昭家中走去,慕昭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男拖给他穿,“不知道你的脚多大,试试看。”
“43码的。”
这回答让慕昭有点意外,“你那么高,脚才43?我外公比你矮半个头,都穿43的,那这个你能穿。”
傅时沉弯腰换鞋,笑道:“也不是所有高个子的脚都大。”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旋转楼梯口传来外公的声音,“老钟,我茶台上有只貔貅茶宠怎么不见了?你给我放哪儿了?”
“……”
话音落下,慕立山和客厅里的两人对上视线,三双眼睛互相看着,最平静的那一双属于傅时沉。
“老爷,您记性不好啦!那只貔貅您说没养好,光泽度不够,上周说要扔掉,是不是您已经给扔掉啦?”老钟也应声出现,话说完才看见玄关口的两人。
第四双眼睛出现,气氛凭空尴尬。
沉默数秒。
傅时沉最先做出反应,主动地走上前,停在旋转楼梯口,朝着两级台阶上的外公伸出手,温尔地一笑,“你好,外公,我是傅时沉。”
没有叫慕老,或者老慕总,而是叫的外公。
也许是现在有点喜欢傅时沉的缘故,他这样叫,让她心里很舒坦,顺便对他的喜欢又多了点。
外公没有摆长辈架子,走下台阶再伸手回握,“你好你好,傅先生,久仰大名啊。”
傅时沉态度谦逊,温声说:“外公叫我小傅就好。”
外公乐呵呵地应:“好,小傅。”
“我来陪昭昭吃个夜宵。”傅时沉拎高手中食盒,然后用略带歉意地语气说,“来得匆忙,空手上门是在对不住您,下次我准备好再来。”
真见到传闻里的傅时沉时,慕立山觉得很意外,这个年轻人似乎和外面传得不一样,没有一点架子,谦逊有礼,言谈间会让人觉得很舒服,他摆摆手说:“诶——都是一家人说这客气话干什么,我不耽误你们吃夜宵,在哪吃?客厅在那边。”
“在我房间里吃。”慕昭接话,语气轻快。
外公看一眼她,了然于心,“好,上去吧。”
两人相继经过外公上楼,外公则到客厅里问老钟关于貔貅茶宠的事情,问到一半,外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了傅时沉一声。
“小傅。”
傅时沉停住脚步,在楼梯的半途,转过身子往下看,“嗯?”
外公背着双手,仰着脸问:“我总瞧着你觉得眼熟,像是之前在哪里见过?”
男人神色不改半分,还是那张带着温善笑意的英俊脸孔,淡淡道:“可能我就长了一张大众脸。”
“小傅真会说笑,你要是大众脸,那全天下的人都得长一样!”外公笑道。
慕昭微笑着插话道:“外公,你记性是真不好了,那只貔貅茶宠到底扔没扔?”
聊到宝贝茶宠,外公也没再和傅时沉说话,摆摆手让他俩上去,自己则转回头和老钟说话去了。
慕昭的卧室不算很大,常规面积,近两百平,好在五脏俱全,衣帽间和浴室都有,平时都有专人做清洁,也不用担心傅时沉进房间后会看到乱糟糟的画面。
卧室装修以冷青色为主,全冷调,和她个人气质很搭,墙上挂着几幅现代风景画,她高中时期随便画的,觉得还凑合,也没舍得扔,装修时就直接裱在卧室墙上了。
“你画的?”
傅时沉停在一副星空图下面,以天台一角作为衬景,上方是数不清的星星,壮阔又炫目,“画得不错。”
慕昭看向那幅画,轻声嗯了声。
那幅画也是她在思念父母的一个夜晚画的,活到这么大,她心里始终存有一分幼稚的净土,认为天上一定有两颗星星是她父母所化,正在天上看着她。
“在哪吃?”傅时沉问。
慕昭房间里除开一张书桌外,只有飘窗上朝内凸的台子上还有一张矮的小木桌,她指了指飘窗处的小桌,“在那里吧。”
傅时沉提着食盒往飘窗走,经过书桌时,留意到上面放着一个五角星型玻璃瓶,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小星星,他多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问,“你还折小星星。”
慕昭也看向那瓶纸星星,噢一声,然后说:“不是我折的,别人送的。”
“谁送的?”
“……”
慕昭觉得今天的傅时沉有点奇怪,他不像是个会对这种小物件上心的人,她敏锐地发问:“你对一瓶纸星星这么好奇干什么?”
傅时沉脸上波澜不惊,到飘窗前,把食盒放在小木桌上,“就随便问问而已。”
慕昭脱掉拖鞋,盘腿坐在飘窗台子上,开始解食盒上系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次性餐具,“不知道谁送的。”
“连谁送的都不知道。”
傅时沉也脱掉拖鞋,和她一样盘腿坐上飘窗台,在她对面,“那你还带回家摆书桌上。”
关于那瓶纸星星的来历,慕昭还真不确定,她想到高中毕业时,离校那天她因为胃痛在家休息,便让林紫芸帮忙将她柜子里的东西带回来给她,林紫芸把她的一应杂物带来,其中就有那瓶纸星星。
“哪来的?”她当时问林紫芸。
“不知道啊,打开柜子就在里面的,我以为就是你的,所以一起给你拿过来的。”林紫芸回答。
“……行吧。”
既然东西已经带到家里,慕昭打开那瓶纸星星,抖了抖观察,每一颗都折得很用心,边角没有磨顿感,颗颗看着都很饱满精神,她便留了下来,随手摆在书桌上,没想到一摆就是十年。
“好饿,快吃饭吧。”慕昭放了一副餐具在他面前。
傅时沉打开食盒,食盒是四层的,第一层是两份奶油松露羮,第二层是六只酱蟹,第三层是芝士牛肋排,最上面一层装着意面和千层面,分量多得两人都要吃不完。
傅时沉先将一碗松露羮端来放在她面前,温声道:“还是热的。”
慕昭撕开勺子的包装袋,抽出勺子,看着面前的那碗松露羮,又看看盒子里的那碗,“你打包两碗松露羮,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我请你进来吃饭的?”
男人脸上尽是坦荡神色,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说:“怕你一碗不够吃。”
她没再追问,心里面却飘过一缕春风。
半碗热热的羹下肚后,慕昭的胃里变得暖洋洋,人也舒服了,不惜夸赞,“这家店味道不错,难怪能做成网红店。”
傅时沉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和她聊到下次正式登门拜访时,要准备给外公送什么礼物。
“要不就九白物流5%的股份?”他突然提议。
慕昭听得微微瞪眼,九白物流的总市值高达3000亿,5%的股份那得多少钱,她立马说:“不用这么贵重,随便买点营养品什么的就行。”
傅时沉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意面,拿纸擦了擦嘴角,说:“那怎么行,外公也是老商人,知道什么贵重值钱,我当然要让他知道我足够重视你,不然他怎么能放心?”
作者有话说:
◉ 第 38 章
或许在一个久浸商海里的人来说, 万事万物都可以用等量的金钱来衡量,从他口中出来云淡风轻说出来的一句重视,就能值一百五十个亿。
“我不同意。”慕昭连太极都懒得和他打, 直接拒绝。
傅时沉戴上一次性薄膜手套, 拿起一只酱蟹,低眼专心地用铰剪剪着蟹脚,抽空抬头看她一眼,玩笑般地语气说:“股权赠与用不着你同意,我同意就行。”
慕昭:“……”
沉默好一瞬。
在他刚好剪掉最后一只蟹脚时,慕昭把筷子轻放在碗沿面上, 严肃认真地问:“为什么?”
傅时沉没懂她在问什么,“嗯?”
慕昭直勾勾盯着他,抽丝剥茧地问得详细, “也是为了演戏给我外公看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希望他回答后者。
傅时沉拆蟹盖的动作一顿, 眸光平静, 然后说:“你说过,做戏就要做全套, 再说我们都不入戏,怎么让长辈相信?”
做戏就要做全套的话的确是慕昭说的,但她现在听着却不太舒服,认可地点点头后, 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而缓地说:“我已经入戏了。”
“我知道。”
男人将一半完全处理好的酱蟹放在她碗里,还贴心地将蟹黄部分正对她,“我也在戏里。”
秋风起, 蟹脚痒, 秋天是吃蟹的大好时节。
而现在, 摆在慕昭面前的那半只处理好的蟹可口诱人,蟹肉白润,蟹黄金亮,裹着浓郁醇厚的酱汁,一口下去别提多诱人,可慕昭却已经没了胃口。
她不是听不懂他的话。
她和他是有区别的——
她已入戏。
而他只是随时可以脱身的戏中人,
慕昭用小勺舀了点蟹黄,蘸了蘸酱汁,没往嘴里送,而是盯着那小团蟹黄发呆,看着青黑酱汁在蟹黄在轻颤,“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这是你对我的拒绝?”
就算被拒绝,她也不后悔对他那份喜欢,也不会有分毫掩饰,内心始终坦荡若水。
“拒绝?”傅时沉重复她的话,“怎么就能理解成拒绝?”
慕昭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问:“我在楼下不是和你表白了吗?你这么说不就是在拒绝我,代表和我没结果吗?”
“你想要什么结果?”
男人声线温凉,在安静卧室里显得很清晰,他手上还在处理另半只的蟹,黑眸却陡直地望着她,“现在,我们就是最好的结果。”
慕昭静静听着。
就在她准备问她现在是什么最好的结果时,他突然把另外半只弄好的蟹也放进她碗里,修长手指伸过来的那一瞬,他低低唤她一声,“傅太太。”
抓耳、迷人、嗓音又欲又勾人,听得慕昭觉得有点发热。
他不止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一把好嗓子。
如他所说,似乎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已经娶她为妻,事事周到,还要怎么样呢?
那晚到最后,慕昭都没搞清楚,她究竟是被接受还是被拒绝,也没弄明白,他对她到底是排斥还是喜欢。
或许这也是傅时沉的过人处,没人能看透他的心,如果他是一处港湾,那必定也是大雾四起,无船只停泊。
一起吃完饭后,傅时沉在飘窗台前收拾餐后残局,而慕昭接了个泰诗琳的电话,泰诗琳约她下周末的时候参加小男友的生日趴,挂断电话,顺便看一眼微信,发现有新的验证消息。
——胡川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慕昭停在书桌前,看向前方男人,问:“傅时沉,你助理加我干嘛?”
她还记得他的助理很不待见她,不过这也不能怪胡川,当时傅时沉躺在急救室里命悬一线,她遭几句怨言也在情理之中。
傅时沉没抬头,只说:“婚房装修的事情,我把你微信推给他,让他和你沟通。”
“哦。”
慕昭通过胡川的好友验证后,没有主动发消息,脑子里在想另一件事,她憋了一晚上,还在犹豫问还是不问。
那边的傅时沉已经擦完三遍桌子,捞起了风衣外套,“那我就先走了。”
慕昭应了一声嗯,又在傅时沉已经到门口时叫住他,“还有一件事。”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停在门口,他闻声回头,臂弯里搭着浅咖色的风衣外套,身上那件白衬衫被他穿得很迷人,袖子规整地折在紧实有力的小臂上,他平静看她,“你说。”
慕昭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不然她今晚没法睡觉,“那个抱你的姑娘,是谁?”
对于她的问题,傅时沉显得很从容,像是早就料到她会问,薄唇勾出浅浅笑弧,耐心地说:“那就是我资助过的学生之一,私底下没来往。”
慕昭回想到那一幕,姑娘举动疯狂,激烈的肢体动作间都透着对他的迷恋,委实不像私下没来往。
“她很迷恋你的样子。”
“……”
傅时沉抬手扶额一笑,眉眼英俊鲜活,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牙齿和他的皮肤一样很白,他抬脚重新往里走,边走边说,“看来今晚不交代清楚,你是不会放我走了。”
慕昭低声嘟囔:“也没么严重。”
傅时沉走到她的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和你交代交代。”
在他口中,慕昭得知——
那个年轻姑娘名叫乌岚岚,目前在桃城大学念工管专业,今年大二,她在高二时和学校里其他贫困生一起接受傅时沉的资助,有次傅时沉被那所高中邀请去做个讲座,谈学习改变人生的意义,在讲座上,乌岚岚的少女心作祟,对年轻英俊的成功商人一见钟情,埋下暗恋的种子,后续以感激为由给傅时沉写过很多封信(具体有没有看不清楚),但傅时沉明确拒绝过她,她非但没放弃,反而愈挫愈勇,还跑到过总部大厦数次,希望能见他,均以失败收场。
再后来便是慕昭今天撞见的那一幕,乌岚岚偶然在大街上遇到他,兴奋不已,失去理智,直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
“其实被不喜欢的人纠缠是一种折磨。”慕昭如是评价道。
此时此刻的傅时沉眸光微暗,看着她沉默两秒,才慢慢点头,“确实。”
送傅时沉下楼时,慕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我突然想开个店。”
傅时沉瞧着她扎的丸子头有点松,下楼时随着步伐一弹一弹的,显得很蓬松可爱,他伸手扶了扶那颗丸子,漫不经心地打趣她,“公司总裁当腻了,想当老板?”
“也不单纯是相当老板。”
“那是有别的原因。”傅时沉分析着她的话。
慕昭一路将他送出门,到车前时,她看他拉开车门,才说:“我想开一家甜品店。”
傅时沉手臂懒懒搭在车门上,低眼睨着她,“要开在那位林小姐的甜品店旁边?”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慕昭露出微讶的表情,问:“你怎么知道的?”
傅时沉把玩着精致的车钥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对于你睚眦必报,分毫不让的这事儿,我多少听说了点。”
慕昭:“……”
她淡淡发问,“我已经这么臭名昭著了吗?”
傅时沉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笑,车钥匙随意往车内中控台上面一扔,然后说:“我觉得是威名远扬,这样不就没人敢招惹你了吗?”
被他的话哄得开心,慕昭神色也不禁显出点愉悦,说:“快回去吧,晚上好冷的。”
傅时沉没着急走,而是对她说:“开店的事需要帮忙,你直接和胡川说,他会安排。”
慕昭眼里呈出几分皎洁,笑着问他:“到底是你的助理还是我的助理?我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人家胡川吧。”
傅时沉半倚在车门上,垂着长睫觑她,眸光深柔绵长,“我的就是你的,你尽管麻烦他,年终多发奖金给他。”末了,他还笑着补了句,“有钱不赚王八蛋。”
她也跟着他笑起来。
这样轻松和谐地相处,太容易催生出错觉,她几度分不清是戏是真。不过就算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也罢,在这段关系里,她已经是最大受益方,再无所谓别的。
“那位林小姐的店在哪?”傅时沉问。
“正谦路。”
那地段真就是寸土寸金,好不夸张地说,在那买间铺子可以在三环买两套房。
傅时沉若有所思,想了几秒后,说:“那一整条路上的商铺都是——”
慕昭及时打断,“你别说那一条街的商铺都是你的。”
傅时沉轻笑出声,忍不住屈指用指节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还真是我的,回头我让胡川安排。”
还真是他的。
这男人的有钱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慕昭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在微信上联系他吧,不用你亲自说了。”
聊天结束,傅时沉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后又把车窗降下,看她说道:“那我走了。”
“等会。”
“嗯?”
傅时沉手臂搭在车窗上,悬垂在外方的手指修长净白,他只觉得指上传来温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
是慕昭的手。
她握着他的那只手,俯身往下,主动将脸探进车里,靠近他,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 第 39 章
那完全是个鬼迷心窍的夜晚。
慕昭吻在男人左侧微凉的脸颊, 她的唇要热上几分,触感远比想象中的好,很温软细腻, 似极女子肌肤, 不同的是他身上清冽的男性气息,在强烈提醒她吻在怎样的一个人脸上。
他没有拒绝,亦没有迎合,只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眼底晦暗不清,教人读不懂情绪。
下一瞬, 傅时沉扭头看她,两人视线对上的同时,她的唇也从他脸上抽离。
慕昭在他眼里看见一丝错愕, 她还俯身趴在车窗上, 肩部以上都在车内, 她就这么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吓到你了?”
傅时沉眼里的错愕消失不见, 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他勾唇淡淡笑了下,顺着她的话接:“你说呢,这可是我的初吻。”
“……”
亲了下脸而已,算哪门子的初吻?
慕昭纤白的食指轻轻往他脸上戳了一下, 嗓音清妩诱惑,“我就亲了下你这儿,就算夺走你的初吻了。”
傅时沉瞥见夜里凉风吹着她鬓边碎发,没再和她贫嘴, “快进去吧。”
慕昭趴在车窗上没动, 直勾勾盯着他的眼,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对于这个吻,难道无话可说吗?
傅时沉与她对视,一张英俊脸孔上没有鲜明表情,数秒后,他说了两个字,“晚安。”
慕昭:“……”
她抽离身体站好,生硬不快地回应他,“哦。”
“那我先走了。”
“哦。”
“嗯,你早点休息。”
“哦。”
“……”
黑色劳斯莱斯启动出发,很快就只留给慕昭两盏亮黄尾灯,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他还真就这么走了。
慕昭回到房间后,忍不住在微信上给泰诗琳发了条长语音吐槽这件事情。
泰诗琳反应激烈,一连发过来多条文字消息。
【什么?】
【你直接和他表白,还亲了他,他没有明确接受你,最后在你表现出不高兴后直接开车离开了?】
【他真的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吗?】
【正常男人怎么可能拒绝你啊!】
【你诶!!!全桃城最美的女人啊!!!】
慕昭心情怏怏的,窝在房间的长条沙发里,抱着个靠枕回微信:【嗯,他直接就走了,我也是挺无语的……】
泰诗琳:【……】
泰诗琳:【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慕昭没有秒回,而是独自思考着现在怎么办的问题,五分钟后,她得出结论,划亮手机慢条斯理地打过去几句话。
【在经历过宋淮予的背叛后,我一度觉得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也不会再恋爱,但我现在就是对他挺心动的,也不甘于现状,所以我要让他也喜欢上我。】
对方正在输入中。
很快,泰诗琳发过来一个表情包,表情包的配字很搞笑:我们女人想要什么就必须搞到手。
的确,慕昭性格强势,在感情中也是,单相思可不是她想要的,要就得是两情相悦,且不能有一丝杂质。
在她准备和泰诗琳说准备睡觉时,泰诗琳那边又发来新的消息,让她看群消息。
慕昭:【?】
慕昭:【什么群消息。】
泰诗琳:【就我上次拉你进的那个群呀。】
哦。
那个桃城百花群。
那次参加兰展后没多久,慕昭就把这个群的消息折叠,平时也没特意点进去看过。
折叠的群聊里,桃城百花群在最上方,历史未读消息999+,她点进去,里面在刷屏,而引发刷屏的则是一条合并消息的转发。
点进那条转发消息,里面是一张照片,和几条消息,都是同一人发的。
照片是一张车的右侧斜面照,黄昏与夜的交接时刻,四周霓虹四起,清晰度不算高,但能隐隐透过副驾的车窗里看见里面坐着长发女人,不过看不清脸。
就算不看车牌,慕昭都知道这是傅时沉的那辆劳斯莱斯,照片下面还有几条消息——-
傅大佬的座驾,车里载着他的新婚妻子-
这瓜保熟(我二姨在民政局上班)-
至于那女的是谁还不知道,二姨没给我说。
群里还在疯狂刷屏,消息像雨后春笋似的冒,说什么的都有。
群友A:【我咋不怎么信呢,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才能嫁给傅时沉啊?/狗头】
群友B:【感觉这瓜是真的,那辆劳斯劳斯全桃城就一辆。】
群友C:【立马重启人生,我也要嫁给傅时沉!】
群友D:【……】
慕昭没有再看更多的群消息,而是退出来,重新点进和泰诗琳的聊天对话框里,【看完了,咋了?】
目前泰诗琳只知道她这是一段契约婚姻,对方姓时,背景深厚,暂且还不知道傅时沉的具体身份。
很快,泰诗琳发来回复:【我咋觉得副驾上那个女人是你呢……】
慕昭:【……】
慕昭:【隔着车窗,只能看见个轮廓。】
泰诗琳:【拜托,我认识你二十多年,哪怕只有一根头发丝儿我都能认出你[/白眼]】
慕昭又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泰诗琳发来逼问三连。
【你就说是不是你吧?】
【坦白从宽,抗拒也从宽!】
【快说!】
这人抗拒也从宽?慕昭忍俊不禁,压住笑意选择坦白从宽,【是我。】
怕泰诗琳误会她刻意隐瞒,她作了解释:【他身份特殊,我想过阵子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再告诉你的。】
泰诗琳压根就不在意这个,已经沉浸在吃到大瓜的疯狂亢奋中,【你别告诉我,那次陪你参加兰花拍卖会的,就是傅大佬…………】
慕昭:【是的】
泰诗琳:【???】
最终,这次聊天以慕昭答应泰诗琳改天一定让傅时沉请吃饭而收场。
翌日,慕昭在公司开完晨会后,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查看技术部最新的报告,已将最新的提高浏览器响应的技术提供给到网康那边,网康正在测试,预计会在下周进行正式更新。
她合上报告,眼里锋芒尽现——
宋淮予,我和你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要想彻底赢得一场战役,就要在那个人最擅长的领域打败他,她要让他知道,背叛她是要付出代价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刘秘书的声音,“慕总。”
“进来。”
刘胜走进来,停在桌前,说:“慕总,一位胡先生说要见您,没预约。”
慕昭把手中报告放在一边,“胡先生?”
刘胜点点头:“是,好像是装修公司的,说和您商量装修的事情。”
胡川来了。
慕昭点点头,示意:“让他上来。”
刘胜:“好的。”
没一会儿,刘胜便将胡川带到办公室,胡川一改上次对她的轻慢态度,有礼地说:“慕小姐,抱歉在您上班时间叨扰了。”
“没事。”慕昭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也用纸杯帮胡川了杯,递过去,“只是装修的事情,你可以在微信上和我聊的,没必要专门跑一趟。”
胡川双手接过纸杯说了个谢谢,然后说:“傅董让我来的,主要是想让我给您说一声,晚上要约您一起吃个饭,下班时会派司机来接您。”
吃个饭也要让人专门跑一趟来说?
净折腾人。
慕昭替他节省人力,说:“不用,我有车,在哪吃?”
胡川:“傅董说在昨天那个餐厅。”
“好,我知道了。”
胡川随手提着一个公文包,他从里面取出一叠厚厚的资料,翻开来呈给她看,“这些是我挑选好的,都是国内外知名的室内设计师,您看哪个满意?”
慕昭对装修没什么特别讲究,看得顺眼即可,她翻看着那些设计师的作品资料是,看中一个田园风格的设计师,她点点下巴,“就这个吧,还不错。”
胡川:“好的。”
临近离开时,胡川折返回来,对她说:“慕小姐,那次在医院对您不礼貌的言论,还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跟你道个歉。”
慕昭压根就不怪他,淡声道:“没事。”
胡川微笑了下,随即离开。
临近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天气走低得厉害,有下雨的阵势,还一个劲儿地刮冷风。
在上车后,雨还是下了下来。
秋雨最萧冷,哪怕天气不作美,那家名叫献给有情人的网红店已经座无虚席,门口还是有很长的排队队伍,不过没有昨天那样多。
门口花架上的时令鲜花沾了雨珠,愈发娇艳动人,有着被滋润后的鲜色。
她路过花架往里面走。
餐厅里间装潢也很浪漫,一幅又一幅色彩明媚的现代油画挂在墙上,一架可供客人随时弹奏的钢琴,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火红玫瑰。
胡川在微信上给她说,在27号桌,让她直接过去就行。
慕昭在餐厅里来回走一圈,都没看见27号桌,便拦住一个服务生询问:“27号桌在哪?”
“你好,27号桌在包厢哦,我到您过去,这边请。”
“好的,谢谢。”
“……”
服务声替她推开27号桌所在的包厢门,里面没有开灯,而是燃着烛光,昏暗里明灭的烛光,照着桌上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慕昭没想到,傅时沉比她先到。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个乌岚岚也在,就坐在傅时沉对面,满眼爱意,在看到她时甚至还出现错愕神色。
两人都闻声看向门口的慕昭。
傅时沉衣着英俊得体,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色西服,他起身,从座位里站出来,走到门口,主动拉着慕昭的手。
“小乌,和你介绍一下。”
男人低润的嗓音在慕昭耳边响起,“这是我太太,慕昭。”
慕昭:“?”
作者有话说:
◉ 第 40 章
乌岚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七月暑假期间, 乌岚岚在一家图书馆兼职管理员。
就在今天兼职时,一位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找到她,男人西装左侧口袋处带着九白的企业Logo。
“请问, 你是?”乌岚岚问。
“我是傅董的助理, 姓胡。”男人戴着黑框眼镜,语气淡却有礼,“傅董让我来知会你一声,晚上约你吃个便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
到底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姑娘,连最基本的耐心听完话都做不到, 已经被兴奋冲昏头脑,想也没想地就说有时间。
胡川打量她两眼,眼里多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或是轻慢或是不屑, 但语气依旧有礼:“好的, 那晚上七点你到这个餐厅。”
说着他递给对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家餐厅的具体地址。
胡川又说:“傅董到的时间不确定, 他很忙。”
乌岚岚自然理解,掌握着无数人饭碗的他当然很忙,她激动得只晓得连连点点头,讲不出话来。
胡川深深看她一眼, 旋即离开图书馆。
乌岚岚神魂不守地在图书馆角落里,反复看那张纸条,字迹漂亮又板正,会是他的字吗?
——献给有情人。
这家餐厅的名字如此浪漫, 难道是他终于被她的痴心打动了吗?
六点不到, 乌岚岚就已经走进那家餐厅, 怀着激动的心情跟着服务生进包厢,开始漫长焦灼又让人忍不住期待的等待。
她坐立难安,频频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看自己的脸上有无任何不妥处。
此时脸上挂着的淡妆,是她在花了二十块钱临时在路边美甲店请人化的,她总不能素面朝天地来见他吧。
时间走到七点,他还没来。
又等二十分钟后,乌岚岚听到门口传来服务员的声音,“先生,这边请。”
他来了!
乌岚岚蹭地站起来,撞倒身后的椅子,她慌里慌张地转身将椅子扶起,又不小心打翻面前茶水,她低呼一声,又去捡掉在地上的茶杯。
没等她收拾好狼狈局面,那扇久等的门缓缓被人推开。
乌岚岚的呼吸停止,她仓惶地看向门口——
身量颀长挺拔的男人出现,穿质地精良的黑色正装,宽肩上搭着一件薄款黑色风衣,分明的双侧裤线显得他腿很长很直,外头应是在下雨,他周身沾着雨汽,裹着店内鲜花的味道,就那么没有真实感地出现在她视线里。
“傅、傅大哥……”她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傅时沉薄凉的眸扫过她的脸,没情绪,又看一眼她面前的狼藉,淡淡吩咐服务生:“收拾下,换杯新茶。”
服务生应着好,来到乌岚岚面前开始擦桌面上四流的茶水,她窘迫地不敢看他,这一定给他留了不好印象。
服务生收拾好桌面,倒上一杯新的茶水,退出包厢前询问是否可以上菜。
男人摘下肩上风衣,随意搭在椅背上,淡淡嗯了声表示可以。
包厢里只剩两个人。
乌岚岚脊背挺得笔直,坐得很板正,上半身微微前倾,肢体的细微动作都在传达她很喜欢傅时沉。
她率先打破沉默:“傅大哥。”
傅时沉没应她,漫不经心地低头撕着一包香烟的开口密封线,空气里是薄塑料轻微沙沙声。
乌岚岚简直爱死这男人身上那股清冷劲儿,倘若他对她热忱,她反倒不会这么疯魔不成活。
她佯装未察他的冷淡,主动笑着说:“傅大哥今天约我吃饭,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话音落下,包厢门口传来脚步响动。
旋即门被推开。
一个美艳得能直接带来强烈视觉冲击的女人,出现在乌岚岚的视线里。
那个女人身着一条兰花曳地款纱旗袍,侧边和下摆以珍珠点缀,镶滚精致,内衬为真丝,绝佳的身段把一条看似洁白的旗袍穿出风情万种,脸上带的妆容是复古红唇风,轻微一个眼波流转都能勾得人欲罢不能。
宛如一个拨开百年烟雨,从画里走出来的民国美人。
这时,座上原本慵懒冷淡的男人变得主动,他起身去迎那个女人,站在那个女人身旁看着她,平生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然后说的话却比什么都残酷。
“小乌,和你介绍一下。”
“这是我太太,慕昭。”
“……”
慕昭尚在状况外,不明就里地扭头看身旁男人,“这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
他拉着她的手到座位边,单手替她拉开椅子,“就随便吃个晚饭而已。”
慕昭到座位里,和对面的年轻姑娘对上视线,她读懂那双眼睛里的错愕和不敢置信,由此推算出这场局对那姑娘来说,就是场破梦的鸿门宴。
而对她来说,是傅时沉给她塞的巨大一粒定心丸。
没有过久的对视,慕昭在坐下时,已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向桌面。
满桌的越南菜,葭篓叶包烧牛肉,咖喱箐叶对虾,酸辣香檬河粉,经典春卷等等,外搭几个小甜点。
“傅大哥……”
乌岚岚期期艾艾地开口,“你居然结婚了吗?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一个人。”
傅时沉接过慕昭的手提包,放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淡淡嗯一声,“刚结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饶是再笨的人也能懂这顿饭的真正用意了。
就是让乌岚岚有自知之明,及时知难而退。
那顿饭的氛围始终怪异,她和傅时沉坐在一边,而对面坐着个傅时沉的疯狂追求者。
三人无话良久。
直到傅时沉看她只吃了一块椰汁西米糕,就放下筷子干喝茶,“东西不合胃口?”
她以前从不吃越南菜,讨厌香檬和虾露的调料味。
还记得刚出狱那会和泰诗琳吃饭,泰诗琳疏忽掉这点,带她到一家越南餐厅,那时候她说,没什么不能吃的。
现在,她给出同样的回答,“没什么不能吃的。”
包厢里有些热,傅时沉脱掉西装外套,搭在身后椅背上,回过身后淡淡道:“不喜欢吃就不吃,重新点。”
“不用,我——”
慕昭本就没什么胃口,还没说完话,他已经按了桌上的服务铃。
点滴全部落进乌岚岚眼里。
看得出来,傅大哥对他的妻子宠爱有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格外迁就的,她忽地就很想哭。
很快,就有服务车推着银色餐车进来,撤走原本桌上的那些越南菜,换上新的菜。
慕昭算是给他面子,多少也吃了近二十分钟,随即她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谁料,傅时沉竟跟着起身,“我陪你。”
慕昭:“……”
她觉得好笑,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去洗手间你陪我干什么?”
说完,慕昭径直拿包出了包厢。
在洗手间里,慕昭补了补口红,镜中人明眸红唇,每一分美艳都有着强烈攻击性,让人不敢直视,宛如美杜莎,只要一个对视,就能丢掉性命。
从洗手间出来后,慕昭没有第一时间回洗手间,而是在包厢外的走廊上抽了一根烟。
她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也没烟瘾,偶尔抽一根只为排遣低迷心情。
老实说,她现在心情不算好。
也许是昨晚傅时沉就那样走掉的原因,哪怕他今天搞这么一出,也让她没多高兴。
烟燃尽,慕昭将细细的烟蒂摁进走廊上的白色石米桶里,折身回包厢。
刚到包厢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面乌岚岚的在说话,内容让慕昭庆幸还没推门而入。
“傅大哥,我在网上搜过,你老婆在三年前酒驾撞死人,有这么严重的黑历史,你都不在乎吗?她这么大个污点,根本就配不上你!”
慕昭推门的手停住,僵在原处。
她承认,停住也是她想要听傅时沉的回答,想要知道他内心对这件事的真实看法,这对她很重要。
里面沉默很久。
走廊连接着不远处的餐厅大堂,那里传来柔和沉缓的钢琴音,看来是哪位客人一时兴起,弹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在旋律里,男人寒凉低沉的嗓音终于透出包厢,“她是我的妻子,我能不知道她的事?”
“……”
“需要你来提醒我?”
语气分明冷淡得听不出情绪,却让人隐隐觉得脚底寒意丛生。
乌岚岚的声音里已经有哭腔,“傅大哥,你为什么会娶这样恶毒的一个女人?我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不需要你明白,你的看法也不重要。”男人冷冷一句。
里面爆发出乌岚岚的心酸哭声,还有委屈至极地自诉:“我这么喜欢你,傅大哥,我读工管专业也是为了以后能进九白!”
“……”
没了回答,只有单方的哭声还在继续。
就在慕昭以为对话已经终止时,傅时沉没温度的嗓音再次传出,“望你明白,我会娶她,和她什么样没关系。”
“……”
乌岚岚明白,也彻底死心,拎着书包冲出包厢,和门外的慕昭撞了个正着。
乌岚岚红着一双眼打量面前女人,她是这样的美丽高贵,清冷有如绝地蔷薇,而脸上化着二十元妆容的她,不是对手,这是对她的降维打击。
她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等乌岚岚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慕昭才重新推门而入,她还没开口,倒先引来傅时沉的淡问:“去趟洗手间这么久?”
待她走近,他闻到她身上女士香烟的味道,“抽烟了?”
慕昭淡淡嗯一声,直言:“心情不太好。”
“巧了不是,我也心情不太好。”傅时沉端着茶杯喝了口水,语气和眼底颜色都极不分明。
“你怎么了?”
“……”傅时沉转头,微微抬脸看已至身旁,却还未重新坐下的她,“你还问我?”
慕昭不明所以:“那我问谁?”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一声,眼里浮出几分薄浪,打趣道:“昨天又说喜欢我,又是亲我,今天就直接把我丢在包厢里,和别的姑娘待在一起?”
“……”
他的语气很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慕昭反应过来,怪不得刚刚他说要陪她去洗手间,原来是不想和乌岚岚单独待在包厢里。
“在我来以前,你们不是也单独在包厢里?”慕昭垂着眼皮看他,长长睫毛很娇俏。
“你都说了。”他帮她拉开椅子,示意她坐,“那是在你来之前。”
烛光衬着他清俊脸孔,偏偏他又在冲她笑,原本阴刻沉冷的一张脸笑起来就极有少年感,迷人桃花眼里有着明灭的光苗,让慕昭不由想到一句词——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她看得实在心动。
她看一眼他手扶着的那把椅子,又看向他的两条长腿,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后者。
在她坐下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他的身体整个都僵住了。
“慕昭。”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低了好几个度,“你往哪儿坐呢?”
作者有话说:
P.S.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秦观《念奴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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