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警局,和煦的风吹过发梢,光线无所遮挡地落在江逾白身上,刺激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抵在自己的额前。
强烈的光线刺激着,加上今早什么也没吃,让江逾白觉得自己有些脱力,身体一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路面上。
曾经她是站在光里驱逐黑暗的人,现在她却变得畏惧暴露在阳光之下,真是太可悲了。
“小白。”
魏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江逾白下意识地回头,在光线中,恍惚间好像什么都还是从前——
她还在屁颠屁颠地跟着师父学习该如何从案发现场收集到更多的线索,还在嘻嘻哈哈地跟魏珉有一句没一句插科打诨,还在乐乐呵呵地等着每天工作结束回家和爸妈围桌吃饭唠唠家常……
可是当她回头,目光触及站在那里制服挺立,眼尾都带着岁月痕迹的魏珉时,江逾白笃然清醒,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留在了这个满目狼藉的世界里。
“小白。”魏珉走到江逾白的身边,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这个案子我们可能需要你协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聘请你做警局的编外顾问来调查此次案件。”
江逾白低下头,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在魏珉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江逾白点了点头:“好,但这个案子结束,我还是会离开的。”
“我知道了。”
魏珉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
在这一刻,魏珉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江逾白其实还被困在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走不出来。
“逾白啊,当刑警可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行的,你还得学会用你的脑子。”
“逾白!我来,你向后退!”
“哈哈哈哈哈,好!逾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师父就等着你给我养老了。”
“你个小丫头,人不大心眼不小啊,都敢算计你师父了。”
“……”
在江逾白不算太长的年岁中,魏怀古是一盏引路灯。
两年前的那个暴雨天,她失去的是家庭。
而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失去的不仅是师父,还有她余生的光亮。
**
江逾白站在公交站台上,看着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她像个红尘之外的旁观者,却又像在红尘最中心的捆缚者。
手机铃声响起,所有恍惚的思绪都被骤然打断。
“庭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江逾白呼吸一滞,她害怕面对事实的真相,害怕连最后拥有的这一份情感也要被剥夺失去。
手指紧紧地攥着手机,用力之大使得指节有些泛白。
长时间无人接听,铃声消停了下去。
江逾白的心也跟着落回原地。
可还没过五分钟,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任何事情都不是躲避就能够解决的。
这个道理她再清楚不过了。
江逾白深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平静,接通了来电。
“庭知,电话打得这么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庭知:“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你而已。我刚刚从朋友那里听到这个案子的现场有些残忍,你说你可能是目击者,我怕这个凶手会对你不利。”
江逾白的眉拧成了一个“川”字。
从苏庭知的语气状态里,她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一切的询问和担忧也都如同过往的二十多年毫无差别。
可是她曾是刑警,在离开警局前她也曾跟着师父去到过数个犯罪现场,见到过数双血红的小白鞋,从未有过差错。
更何况,前一天发生命案,后一天鞋子便成了血红色,苏庭知又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即便再希望,江逾白也清楚苏庭知就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我没事。”
“你现在出警局了吗?”江逾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钥匙与桌面碰撞的声音,“需要我来接你吗?”
虽然江逾白从未向苏庭知透露过自己这项特殊的能力,但如果凶手是他,那么擦肩对视时自己的反应也足够他发现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无论是在警局时魏珉的提醒,还是苏庭知刚刚的那段话都没有错,倘若凶手已经确定了她是目击者,那便有极大的可能性会朝她出手。
为了找到真相,为了能让死者安息,也为了能给家属一个交代,她不能死,最起码,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她不能死!
“不用了,魏哥喊我等会一起吃饭。”
江逾白拿着魏珉当借口拒绝了,谨慎起见,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拉开和苏庭知的距离。
最起码,不要单独两个人。
“好吧。”苏庭知叹了口气,“那如果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就再给我打电话,你千万要小心啊。”
“我会的。”
电话挂断以后,江逾白盯着已经漆黑的屏幕出神,嘴唇微微抿着,表情十分严肃。好半晌,才再度将手机解锁拨通了一个号码。
**
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苑华小区。
江逾白拉开了案发房屋的大门,仍旧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强行压下胃里翻腾起来的呕吐感,带着手套的手扶住了门框撑在那。
“小白?”魏珉跟在身后,看着她弯腰扶住门框的动作有些不解,“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逾白咬着牙摇了摇头:“没事,我两餐没吃,可能有点低血糖。”
“两餐没吃?”魏珉皱起了眉,“你离开警局后平时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是觉得自己已经没人管了吗?”
魏珉年长江逾白八岁,从她踏入警局到后来离开,都一直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着兄长这一角色。
虽然因为当年的事,两人平时联系并不多,但逢年过节,魏珉也一直都记着给她捎些年货什么的。
察觉到魏珉的语气里已经有些许的怒意,多年来的习惯已经刻入骨中,下意识地摇头:“不是,我昨晚回去的时候淋了雨,可能冻着了。早上胃口不是很好就没有吃早饭。”
“你没吃饭刚刚怎么不说?时间那么赶吗?去吃个午饭再来现场会怎么样?”
魏珉比起魏怀古来讲,多了些威严感。
如果说对江逾白的关心,魏怀古是念念叨叨的老妈子,那魏珉就是严肃认真的老爹。
所以从前如果魏珉不发火,江逾白就总会卡着那个度跟他斗斗嘴,但魏珉一生气,她就怂得跟个鹌鹑一样。
看着魏珉板着脸训她的模样,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江逾白下意识地辩解道:“可是吃完午饭再来凶案现场会吐得更狠。”
瞅见魏珉眯起的眼,江逾白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借口找错了。
“你以前不是能面不改色在凶案现场吃各种东西吗?”魏珉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那时的现场也没比现在的强到哪去。”
江逾白的脸色有些难看,转过身去面对着满是鲜血的现场,沉默地站在原地。
“你……”魏珉话说到一半,看见她背过身去僵硬的姿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问她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明明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再去多问那么一嘴。
问她是不是因为这个辞去了刑警的工作?他知道江逾白曾经对这个职业又有多崇敬多热爱,无论是什么原因,现在提起都是在戳她的痛楚。
但若是要安慰江逾白,魏珉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只能叹了口气:“算了。进去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江逾白紧绷的脊背一点一点、缓慢地放松下来。
之前刚到警局时,在看完监控视频后,江逾白向魏珉询问了死者信息——
“魏哥,死者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死者的身份信息,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排查作案动机,这些都是警方在查案时的必经思路。
魏珉摇了摇头:“还没有。死者的肢体被砍了下来,面目也被划得完全无法辨认,还有就是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我们不能直接得出死者的身份。法医现在还在进行尸检,但能不能有什么线索就很难说了。”
江逾白看着屏幕上全身包裹的凶手:“最近有报人口失踪的吗?有没有进行过亲属的dna比对。”
“这是起刑事案件,从死者死亡到现在还不满二十四小时,如果是刚失去联系,亲属现阶段是不能来报案的。不过也许死者在遇害就已经处于失踪状态了,出于谨慎起见,我还是让他们留意了一下近期来报人口失踪的。”魏珉显然也对此感到头疼,眉头紧锁,“当然,不排除死者并不是我们这个片区的,所以我也询问了其他片区的同事,并没有收获。如果再往大了跨市跨省查就更麻烦了。”
死者身份信息没能确认无疑让案件的侦破难度有所上升。
江逾白皱着眉摇了摇头,假定她的特异功能准确,苏庭知就是凶手的话,那跨市跨省存在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可如果凶手就是苏庭知本人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杀人呢?杀的又是谁呢?
“那案发现场的那间房户主是谁?”
魏珉朝着旁边的桌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江逾白看上头的资料,等她开始看了,才补充着。
“苑华小区存在的年限很长,里头的房子也都有些老旧,之前住户多为留守的老人。近两年来,也越来越多的老人被子女接走去了大城市,使得苑华小区内的空房越来越多。子女们为了一些利益,会将房子租出去,但往往手续什么的都不齐全。”
江逾白看着手里的资料,户主是一个已经年逾七旬的老人。
“案发现场这户就是。老人被儿子接去了别的城市生活。儿子觉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租出去。昨天打电话问了,租户提供了个身份证,但很可惜,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时候发现这个身份是假的。”
“假的?”江逾白有些不解。
魏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有些含混地说着:“身份证是真的,不过不是本人。这张身份证的主人身份证丢了,因为人在外省,暂时也不着急用,就没去补办。没想到这么被人捡来使了。”
正如所听到的传言一样,案发现场的客厅内溅满了鲜血,而且所有的物品都散落碎裂。
这是死者和凶手搏斗时留下的,还是凶手在处理尸体时导致的?
魏珉拍了拍江逾白的肩:“你先看,我去门口抽根烟。有什么事喊我。”
江逾白点了点头,转过头开始在四周环视。而后在画着尸体躯干轮廓的位置旁蹲下来,尝试着推演凶手的动作。
按照血液的喷溅痕迹来看,凶手应当是将死者摆在客厅的正中央进行了分尸。且照着这么看,凶手胸前位置应当是被喷上了大面积的血迹。
江逾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对她来讲,嫌疑人已经十分清晰了,她想要的是能证明那个人清白的线索。
蹲久了有些晕,江逾白胡乱地晃了晃脑袋,想要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清出去。
在巧合间,目光突然扫到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脑袋瞬间僵在了原地。
江逾白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确定了自己所看到东西的刹那,她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发着抖。
那是一个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小布包,经常有人用它来装一些项链,手链,玉佛吊坠什么的。
可就是这个寻常的小布包却让江逾白入坠冰窟——
那是苏庭知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