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直愣愣地走到角落,拾起落上了些许灰尘的小布包。
正好魏珉走了进来,见江逾白拿着小布包也不说话就那么仔细端详,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怎么了吗?有什么发现?”
手中的小布包被翻来覆去看了多遍,藏在其间独特的图案与针脚昭示着江逾白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那个小布包是江逾白的母亲缝的。
是她小时候为了装自己瞎画的平安符,连带着一起送给苏庭知的。
一年半前还因为一次并不算很严重的车祸,小布包破了个小洞,她用自己有些蹩脚的绣工替苏庭知补了补。
这个布包的存在,最起码证明了苏庭知曾经到过案发现场。
江逾白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小布包。
苏庭知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她一直觉得自己十分了解他的为人,哪怕未来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自己也会无条件地相信他。
可是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信任就像是悬挂在墙角摇摇欲坠的镜子,只要有一阵风过,镜子便会摔落,砸的粉碎。
难道她要再一次亲手逮捕一个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吗?
江逾白突然觉得她好累。
多年前,看着自己的父亲手里拿着滴血的凶器,旁边是被肢解的母亲,她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近乎疯狂地想要找出证据证明她的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可最后,一条一条被她亲手翻出来的如山的铁证,都如利箭一般,指向了她的父亲。
江逾白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可是她还是不愿相信,也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一个良善到极致的人在刹那间堕入地狱成为恶徒,极善与极恶难道真的就只在一念之间吗?
可他的那一念究竟是什么?
“你怎么了?”魏珉见江逾白一直不说话,再度出声询问,“这个布包技侦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这才为了保留现场将它留在了这里。是有什么不对吗?”
江逾白心里几经挣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想起了师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逾白,你要记住,我们是警察,无论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我们都应该用证据说话,无论是一个什么样的罪犯我们都应该用证据给他定罪,比我们的判断和侦查更重要的是证据。逾白啊,有这样一个能力是好事,但这个能力不可以成为你认定凶手的证据,查案,也不可以带有自己的私人情感去判断。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时候亲眼所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当年听到这句话时,江逾白似懂非懂。
但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后,她不想懂,却也还是懂了。
师父,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做到。
江逾白在心中默念,而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魏珉:“没有,我只是在想能不能通过这个小布包查找出凶手或者死者的身份。”
魏珉点了点头:“这个思路没有问题,我昨天出警的时候也考虑了这一点。但我询问了下技侦的同事,他们说那上头没有血迹没有指纹,什么都查不出来,所以现在才只能大海捞针。也不知道凶手和死者是什么关系,看这现场像是一时情绪起来了将人杀了,也就是所谓的激情杀人。但就我看来,从目前什么线索都查不到这一点来看,这个凶手应当是谋划已久了,我还是想从死者的身份入手,通过杀人动机来分析查找凶手。”
听到这段话,江逾白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有些愧疚又好像有些庆幸,一瞬间像是众多调味料一同在心中打翻了。
沉默了片刻后,江逾白将话题转移开去。
“那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是谁?”江逾白朝旁侧摆着生活用品的卧室走去,“当时报案人又是怎么说的?”
魏珉站在客厅中蹲在画着尸体轮廓的白线旁戴手套,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报案人是楼上的邻居,他是回来看他奶奶的。案发时正巧老人出门不在家,周围也没有什么邻居,所以分尸的动静也没有人注意到。昨天这栋楼的电梯坏了,案发现场这间房子离楼梯口很近,报案人是闻到了味道,才发现了这起命案。”
“电梯坏了?”江逾白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听着魏珉对案件的讲述。
房间里面十分干净整洁,与满目狼藉的客厅有着鲜明对比。
江逾白摇了摇头,这样的房间给刑警留下的难度反而更大。里面太过整洁,甚至没有一点属于主人的生活气息,干净得有些刻意,就好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将一切能够揭露自己身份的细节都掩藏得十分精巧。
脑子里随意涌起的假设却让江逾白一愣,发现了不对。
如果说这个房子的租户是死者,那一个人哪怕再有洁癖也一定会在卧室这种空间内留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痕迹。
但整间屋子,就像她刚才不经意所想的那样,干净得太过刻意了!
也许他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一直以为是死者租了房子,凶手知道地址,前来将人杀害后逃离。
但实际上这间房子的租户是凶手,就像魏珉所判断的那样,他早就将一切都谋划好了,就等着被害人踏入他所布下的陷阱当中!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本来如果电梯没坏,报案人就会乘坐电梯直达自己所在的楼层,不会发现命案的发生。加上案发现场所在的楼层只有这一家住户,恐怕这具尸体得发臭了才能被人发现。”
江逾白皱了皱眉:“闻到血腥味?当时案发现场的门没有关吗?按理来讲门如果关上,不仔细去探究的话不一定能闻到。”
魏珉站起了身,也走进了房间:“关了门。能闻到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里的门是那种老旧的双扇式,里面的门没关严,外面的门上半部分是网格加网纱,盖不住气味。另一个就是因为报案人和你一样是目击者,他在上楼的时候恰好和凶手擦肩而过,当时还因为那人裹的特别严实起了疑心,所以才会本来都到家门口了又一层一层下去看。他说原本以为是小偷什么的,想提醒住在这栋楼的老人家们都注意着点,没想到却是一起命案。”
苑华小区中多为老人,闲来没事爱四处溜达,且周围有小公园、农贸市场,凶手只要选择老人们爱溜达的时间点进行作案,确实有可能做到全程没有目击者。
倘若电梯没有坏,真的如同魏珉所言,尸体在发烂发臭后才被发现,那在死亡时间无法快速确定的情况下,路旁店家的监控可能会因为时间过长而被删除丢失,凶手便有极大的可能性逃脱嫌疑。
即便是像原本那样裹的严实走闹市过,但在昨天那样的大雨下,也未必会有人觉得特别奇怪而注意到。退一万步讲,就算被人注意到存在问题,也会因为时间久远而让目击者忘记细节。
同时,凶手也拥有了足够长的时间逃离。
这一切怕是都在算计之中。
只是这电梯,坏的未免有些及时了……
正在思索间,不远处的楼梯间传来行李箱搬动下楼的声响。
魏珉与江逾白一同抬头,对视一眼后走出门去。
“魏警官。”搬着行李箱的男子停住了脚步站在两人面前,朝他们笑了笑。
魏珉点了点头,对着江逾白说了一句:“这就是你刚刚问到的报案人。”
江逾白下意识地打量了下面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身量很高,看起来有些精瘦,眼睛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瞧上去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你好,我叫李言。”
将行李箱放下后,李言朝着江逾白伸出了手。
江逾白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手套,表示自己并不方便握手,只朝他点了点头:“你好,江逾白。你这是?”
李言顺着江逾白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边的行李箱,笑了笑:“哦,江警官说这个啊。这不是发生命案了吗?我奶奶一个人住这我不太放心,来把东西收拾收拾,让她去我那住。”
说话间,老太太吭哧吭哧地从楼上扶着墙走下来,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小言,那箱子沉,你慢点下楼,别累着。”
江逾白听这声有些耳熟,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瞧。
魏珉也顺着江逾白的动作去看来人。
“我都二十多了,奶奶还总把我当孩子。”李言扶了扶眼镜,话语里带着些笑意,“老人家说在这的老朋友多,愣是不愿意走。”
“为什么不走电梯?”
老人家脚步慢,魏珉见人还没下来就先将目光收回,看了眼面前的李言问道。
李言叹了口气:“这小区挺多年了,很多设备都不太行,特别是这电梯,三天两头出问题,我刚上来的时候电梯还好好的,现在又不能使了。”
刚升起的疑虑,李言就恰巧给出了解释。
江逾白也将视线收回,转过头来询问道:“这里的电梯经常这样吗?”
“是啊,时不时就出故障,可烦人了。”李言点了点头,“我之前还因为这个劝奶奶搬去和我们住。”
老太太踏下最后一级阶梯走到李言旁边,笑眯眯地拍了拍孙子因为拎东西有些褶皱的衬衫。
“哎呀,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需要锻炼嘛,爬爬楼也没什么的。”
“是您?”江逾白看着眼前的老人,与昨天那张替自己撑伞的面孔重叠起来。
老太太一头鹤发挽起用夹子夹在脑后,面相和蔼,架着一副老花镜,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她慈爱地看着江逾白笑了笑,眼眸一直紧紧地盯着,而后声音又轻又慢地说道——
“你和我曾经的一个学生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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