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车厢内安静了片刻,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无声,只有周围车辆的鸣笛声透过车窗不甚明晰地传来。
魏珉突然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低笑。
他抬起头,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江逾白脸上的笑。
那个笑容很纯粹,像是块没有掺任何杂质的晶石。
但江逾白很快就收敛了神色,薄唇又抿成了一条线,眉头不自觉地轻锁起来。
“我们的视线还是得先回到死者身上。”
“只有弄清死者的身份,才能够从他的社会关系着手进行排查。”
江逾白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觉得能够做到在小区作案还正好避开了被人撞见,凶手不会是一个对这边一切都不清楚的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魏珉:“法医已经在进行尸检了,也已经提取了dna样本在数据库进行比对了,可能再过段时间就能够出结果了。”
刑事案件的侦破一般得先从死者入手,判断是否为熟人作案,由他的社会关系出发,查找是否存在杀人动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等等,再一步步找到凶手是谁,作案手法是什么,最后还原出整个案件的真相。
江逾白和魏珉之所以目前有些无从下手,也正是因为死者的身份尚未明晰,他们没有明确的思路和方向。
江逾白:“现场那些沾了血的脚印进行分析了吗?能不能推断出嫌疑人的身高体重等信息?”
魏珉:“分析了,但是没有用。经过比对发现,那个脚印与死者的鞋一致,大概率就是死者本人的。”
江逾白皱了皱眉,从刚才的资料中翻找出现场的照片。
“全都是死者的?”
魏珉点了点头:“嗯。”
“那就奇怪了。”
目的地已经到了,魏珉把车停在路边,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中间的空隙探回身去,视线落在江逾白手中的照片上。
“你说说看。”
江逾白把手里的照片往前递了一下,指着现场留存的那些血脚印。
“刚才在案发现场我们也看到了,基本上所有的血迹都集中在客厅,旁边的两个房间和剩下的厨房洗手间都极为干净。这意味着嫌疑人的活动范围应该也只集中在了客厅。客厅的这些脚印有些杂乱,既有向里走的,也有往外去的。我原本以为这些是嫌疑人的,他在杀害死者之后踩到了地上的血,然后处理完自己留在现场的痕迹后直接离开,这样的话确实是会留下照片上所示的那些痕迹。但是如果这些脚印是死者的,那所有的问题都得推翻重来。”
魏珉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从自己的口袋中拿了包烟,抽了一根含在嘴里,朝着江逾白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案发现场没有留下指纹等痕迹这点,通过佩戴手套以及后期的现场处理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如果地上的所有脚印都是死者本人的,嫌犯又是怎么出去的呢?而且现场的这些脚印全都是一次走过的痕迹,没有别的鞋印在上面附加,那在全是血渍的环境里,要怎么样只留下死者的脚印而处理掉自己的?”
江逾白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照片:“这么一来,我原本的判断就有些过于简单了,对嫌疑人基本的侧写也可能存在些偏差。”
魏珉点燃了含着的烟,吸了一口。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逾白点了点头:“魏哥,我只请了今天下午的假。明天我还是得继续回公司上班,如果有什么新的线索通过微信发给我吧。有需要我就去警局找你。”
魏珉摇下车窗,夹着烟的手搭在窗框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不考虑回来吗?明明挺怀念的。”
江逾白愣了愣,而后笑了。
她明白魏珉话里的意思。
明明还是没有放弃当年进入警队时的信仰,明明在遇到案件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关注那些细节性的问题,忍不住进行分析,明明还是对警局的那些那么熟悉……
怀念是真的,回不去也是真的。
“不了。”江逾白的语气很轻,“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江逾白了。”
魏珉转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哥,你知道的。我现在只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每天重复着两点一线生活的普通人。”
一个从小到大不断跳级,什么都可以用出色来形容的人,一个曾经从细节分析,通过侧写破获奇案的优秀警员,现在对着他说“我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魏珉的心口像是被堵上了。
他知道,他可能这辈子都再也看不见江逾白自信飞扬的模样了。
终究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小姑娘。
魏珉抬起手,在她脑袋上胡乱薅了几下。
“好。别忘了,我永远是你哥。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他叹了口气:“别再一整年让我联系不上你了。”
江逾白低着头,眼睛有些红。
片刻后,她抬起头,看着魏珉笑了:“好。”
**
春三月的阳光还带着些寒意,在婆娑摇曳的树影里携着春风往屋内灌。
窗台上的花不知是花期到了还是主人没有照料好,枝叶往下佝偻着,呈现着一种颓败的趋势。
锁孔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江逾白的精气神好像在门被推开的那个瞬间被全部抽走了。
她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到厨房,拉开冰箱,与里面残存无几的食材对视着。
江逾白将冰箱重新关上,从旁边的橱柜里抽出一捆面条,打算随便糊弄两下填填肚子。
水汽不断上涌着,眼前好像白花花地糊成了一片。
在江逾白拿着面往里下的时候,突然有些恍惚地想着——
上次冰箱填满好像还是苏庭知拎着两大袋的东西往里放的。
江逾白突然就愣住了。
因为她曾经有过由于冰箱里没食材胡乱对付给自己整出胃病的经历,苏庭知就每隔半个月会提醒她一句,甚至直接把东西买好给她塞冰箱里。
按照往常的习惯,苏庭知今天要么会过来,要么会打电话提醒,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厨房内水汽氤氲,本来应该是有些热的,但江逾白却无端地打了个寒战。
苏庭知,真的还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苏庭知吗?
一时间,江逾白的手僵在原处。
不算特别大的房子里除了水和面条在锅中翻滚的声响,便再无动静。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原来你在家啊。”
苏庭知温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塑料袋在不断地摩擦,让安静的室内刹那间多了些活气。
“早知道我就打电话提醒你了。我以为你还在警局没有回来。”
在这个瞬间,江逾白很难说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像是短暂地松了那么一口气,却又迅速涌上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刚才突然产生的想法有些荒谬。
长相没变,声音没变,就连他的这些习惯以及对她的了解都还和原来一样。
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来的第二个这样的苏庭知?
“唉,我就知道。”
苏庭知打开冰箱门,将塑料袋里的食材一样一样往冰箱里放着。
“冰箱里又全部都空了。”
家门的钥匙是两年前江逾白自己给苏庭知的。
在苏庭知拎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江逾白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背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目光始终落在苏庭知身上。
那是一种戒备的姿态。
苏庭知始终没有回头,像是没有感受到江逾白的视线一样,自顾自地替她将买来地食材收拾好,一边收还一边念叨着。
“知道你喜欢吃零食,饿了就爱随便找点零食垫垫。但现在天气还有些凉,放进冰箱里的这些你别拿出来就直接吃,先放在外面晾一晾,不那么冰了再吃,不然到时候又会胃疼。”
如果忽略苏庭知脚上那双红得刺眼的小白鞋,面前的场景是那么和谐,甚至在落日中还有些温馨的感觉。
面前的人和自己从小学认识,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一直到现在。
理智告诉她,面前的整个人是杀人犯,她应该防备,应该找到他犯案的证据让他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但情感里又割舍不下。她的父母、师傅都已经不在了,苏庭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寄托了。
苏庭知的一言一行都和过去一样,让江逾白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所有的画面都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让江逾白有些恍惚地以为还是曾经生活里的某一天。
但视线中那双无法忽视的鞋直接而残忍地划开所有的假象。
“苏庭知,那个包装怎么看着这么像芒果罐头啊?”
江逾白目光从他放进冰箱的东西上一一扫过,开口问道。
苏庭知愣了两秒,然后伸手从冰箱里把江逾白说的罐头拿出来,朝着江逾白简单地转动了两下:“你说这个?”
江逾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庭知手里拿着的罐头。
“这是黄桃罐头。”
苏庭知轻笑了一下,伸手把手中的罐头朝江逾白递过去。
“你不是芒果过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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