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床棉被
乔飞来的时候,藏锋这边的晚饭刚撤下去。
藏锋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忙说:“你晚饭吃了吗?这边有现成的,不介意的话随便吃一口,然后再谈事情。”
乔飞就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谈完事情就回去的,但想着要谈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恐怕谈不完,也就不客气,说了句打搅了。
厨房里火还没熄,米饭都是现成的。周婶听到有客人来,连忙搭锅上灶,很快两个小菜出锅,乔飞就先去餐厅吃饭了。
这边藏锋和唐镜带着连晋研究之前乔飞带来的那些调查报告,又重点商量了收买金鑫的事要怎么操作。
连晋虽然比同龄人看着稳重,那也是因为家里有变故,把人磨练得不得不迅速成熟起来。但要说到人情世故、社会经验,他到底还只是个刚成年的青年,只是在一旁听着,就有些感叹唐镜与他同窗,但懂得却要比自己多,想问题也更加周到。
连晋想了想,就对唐镜说:“小唐,请人调查程太太,又要收买这个医生,要花不少钱的吧?”
唐镜一下卡了壳,“这个……”
连晋打断了他的话,很干脆的说:“我和小谢的情况,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过,这事只让你们出钱出力也是不行的。小唐,回头你给我打一个欠条,以后挣了钱,我们慢慢还你。”
唐镜直觉想说不用,但话到口边就稍微卡了一下。他转头去看藏锋,藏锋却只是微微笑着,满眼都是对他的信任。
唐镜也不知怎么,明明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却有一种受到了鼓励的感觉。
他想,这件事要细论起来,他跟谢轻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过硬的关系,这样热心的帮忙,总不能解释说谢轻桥的转世拜托我来救命的。
白白让别人觉得欠了他天大的一个人情,这其实也不合适。换位思考一下,他也不愿意这样欠别人的人情。
但谢轻桥和连晋给他还钱是没什么意义的,他又不能真的留在这个世界里享用。而且,他内心深处,也并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出手帮忙是为了得到更多金钱上的回报。
唐镜思索了一会儿,对连晋说:“小谢也是我的同学,之前我没地方住,小谢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去他家里,吃住也都没要我花钱。”
连晋脸上就微微带了点儿笑容,“那不一样。不算什么的。”
那样的一种好,对谢轻桥来说,真的就是随手而为,做了也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精力财力。
唐镜就摇头,“对他不算什么,对我呢?你可以这样想,如果当初小谢没有收留我,我就要去外面住客栈,一天下来住宿吃饭又要花掉多少钱,招惹多少是非?如果我在外面遇到麻烦,我还能去找谁帮忙解决?”
连晋就不说话了,当初唐镜想给小谢付房费,那种心情大约就与他现在类似吧。
“你就这样想,”唐镜说:“花钱什么的,就当是我欠小谢的房费吧。但是我请了藏哥一起来帮忙,这个人情,你和小谢要好好谢谢我们的。以后在上海好好生活,挣了钱了,请我们去洋人开的馆子里好好吃一顿吧。”
连晋也不再拿这个话题来回拉扯,他很认真的看看唐镜,再看看藏锋,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时间充裕,分别之前,我们能不能照一张合影?”
唐镜笑着点头,“好。”
他还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照相技术呢。
乔飞吃完饭走过来,见几个青年人表情都挺轻松,他脸上也露出笑容,哪怕他们遇到的事情不是那么轻松,但是看到他们都露出比较有精神的样子,他的感觉还是会轻松一些。
干他们这一行,揭露、查证的多是见不得人的阴私事,也大多不怎么令人愉快。长时间处于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他也会感觉累的。
藏锋见他过来,忙招呼他,“怎么样,今天有收获吗?”
乔飞拿过自己装文件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笔记本,“我这里记了一下。李大爷家里的经济情况,这两年是不大景气的,原本家里只有两个做粗活的下人,今天又联系了做中间生意的人,说家里的事情忙不过来,要再请个年轻的女佣照顾李大奶奶。”
唐镜听的有些迷糊,他以为乔飞会说从李家的下人哪里打听出了什么有关谢轻桥的消息。
乔飞像是猜到他的想法,解释道:“这就是从李家的下人哪里打听来的消息。两个做粗活的大娘我都接触了,其中一个主要是忙厨房的活儿,她只知道这几天主家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李大奶奶天天买羊肉。”
唐镜与藏锋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程太太给了李大爷一笔去干坏事的经费。
“这个大娘就知道这么多。另外一位主要负责李大奶奶身边的事,也经常陪着她出门,李家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李大爷想往家里请人的消息也是她说的。程太太来拜访李家的事,她也知道。”
唐镜精神一振,“她怎么说?”
乔飞就说:“她跟我开价五个大洋。我同意了。”
五个大洋,这个时候,普通职员一个月的薪水也就这么多了。
他看的是藏锋,藏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这个价钱不便宜。如果消息值,那就更好了。”
不管问出什么消息,这笔钱都要由藏锋和唐镜来出的。这是必要的开支,但若是真问出了有价值的消息,五个大洋也花的不亏。
乔飞见他们都没有不满意的意思,就继续往下说,“这位虞大娘跟我说,程太太那天来探望李大奶奶,留下了一包银元。三个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等她走后,李大爷就出门去了,头几天他天天不在家,也不知忙些什么,后来他就带回来一床被子。”
藏锋几个人都听的有些迷糊。
乔飞的神情却是凝重起来了,“虞大娘说,她也纳闷的很,有一天半夜醒来,听见主屋里夫妻两个在嘀嘀咕咕说小话,她就听了一耳朵,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虞大娘是管着夫妻两个身边事的,平时就住在主屋旁边的耳房里。”
这么一解释,藏锋几人也都明白了。这时候好些普通人家的房屋都还没有用上玻璃窗,房屋本身也不是很隔音,相邻的房屋,又是半夜时分,能听到李大爷夫妻两个说悄悄话也就说得通了。
“李大爷和李大奶奶说的就是他见金医生那件事。”乔飞说:“李大奶奶心疼的是程太太送来的银元要分一半儿给金医生,李大爷哄她,说自己夫妻两个就寻摸了一床被子,又跟金医生传了几句话就白得了一百个大洋,不亏。”
藏锋唐镜,包括连晋都惊讶了。李家夫妇俩一百大洋,金医生一百大洋,这个程太太不是来投亲的寡妇?她竟然有这么丰厚的家底吗?
唐镜听到这里也还是糊涂着,“李大爷托金医生的到底是什么事?”
对谢轻桥没怀着好意是肯定的,但一床被子……
乔飞就说:“就是这床被子。李大爷让金医生把这床被子带进医院里去,换给谢家少爷。”
藏锋几个这就听出不对了,连晋更是着急,“这被子有什么不妥?”
被子有不妥这是肯定的。但就算见多了各种阴私的乔飞,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给被子上下药?被子有毒?
这听着就说不通。
唐镜想的多一些,他在莲花峰上也拿手机看过几篇狗血小说,里头就有拿着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去害人的桥段。但这东西能大模大样的放在李家,李大爷还能拿着去交给金鑫,显然被子没有这种问题。
真要是天花之类的感染品,他们也不敢这样过手。
大约连晋也想到了类似的桥段,脸色都是铁青的,抬头看着乔飞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冒了火,“这条被子现在在哪里?”
“还在李家。”乔飞忙说:“虞大娘说,李大奶奶也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这条被子大约来的不易,李大奶奶亲自收在了自己的箱笼里。虞大娘要开箱子收拾衣服,她都没让,说自己收拾就好了。听虞大娘的意思,李大爷还没跟金医生商量好交接东西的时间。”
唐镜就觉得之前的猜测更不对了,这真要有什么要命的传染病,李大奶奶绝不会把被子收在自己的箱笼里。
乔飞自己也觉得有些头疼,似乎问出了重要的线索,但最重要的那个点,却依然是糊里糊涂的。
唐镜就问藏锋,“有没有什么病,或者某种诱因,只对一个人有用,对别人都没用?”
他会这样问,还是因为对穿来的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充分的认识。
藏锋却一下就有了头绪,他一手按住唐镜的手臂,却转头去问乔飞,“能不能联系到谢轻桥身边照顾过他的奶妈,或者在谢家工作了很长时间的佣人?”
乔飞思索了一下,“可以。”
“去找。”藏锋说:“问他们,谢轻桥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过敏的症状,就是接触了某种东西之后突然间发烧、起疹子或者昏迷、咳嗽之类的。”
乔飞虽然没听说过“过敏”这个词,但他说的这种情况他也是听说过的,连忙点头,“我去查。”
唐镜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病,连忙提醒乔飞,“也可以从谢老太太这边下手。谢轻桥有这样的病,亲奶奶会知道很正常,我觉得,程太太很有可能是从谢老太太这边知道的。”
说不定就是嫌弃谢轻桥有这种病,谢老太太才会这么厌烦这个孙子——就看谢老太太对着谢轻桥的那种挑剔的态度,说是厌烦也没错吧?!
第62章 鸡毛草
事情已经明朗。
藏锋和乔飞商议一番,将乔飞手下的人手分出一两个专门盯着李家,东西还在李家,还没有交到金鑫手上,这个时候,谢轻桥应该还是安全的。
乔飞则专门去查程太太的消息来源。
巧的是,他找上的人也是他们已经知道的一个人:菊姐。
王菊姐家在海城,有自己的儿子媳妇,她的一颗心自然是偏向自己的小家的。对于谢老太太,她也有多年服侍、陪伴的感情,但雇主怎么说也无法跟自己的亲儿子相比。
王菊姐平时的工作是管着谢老太太的衣服鞋袜,也经常替谢老太太跑腿,出门去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点心果子之类的。因为在谢家工作的年头久了,谢家的事她基本上都知道。
乔飞找上她,主要也是看在她有自己的家,比较容易说动。再说也不是要她卖主,甚至都不是打听谢家主子的私事,王菊姐自然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负担。又听乔飞说程太太有可能会对谢轻桥不利,她更是没什么犹豫,把知道的事痛痛快快的都告诉乔飞了。
乔飞给她银元的时候,她起先还不肯收,还是乔飞说不好让她白辛苦,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临道别的时候,又表示谢少爷有事的话,她可以帮忙给谢先生传话——她知道谢少爷的同窗几次来找谢先生,但是始终没能见到人。
乔飞回来复命的时候,语气里就很有些感慨,“这个王大娘,谢轻桥小时候她还照顾过一段时间,对他很有感情。谢老太太对谢少爷的态度,她也有些看不惯。但她就是一个下人,在主家面前也说不上话。”
藏锋忙问他,“问出什么了吗?”
乔飞点头,“王大娘说,谢少爷六七岁的时候曾经跟着父母陪谢老太太回娘家探亲。谢老太太的娘家在禹城那边,当时王大娘也跟着一起去的。她说禹城的郊外有一种野草,当地人管它叫鸡毛草。鸡毛草的外形有些像狗尾巴草,就是路边随处长的。当地人用它煮水,给积食上火的孩子喝。”
藏锋几个对视一眼,明白程太太让李大爷出去寻找的,约莫就是这种东西了。
“按理说,这东西挺平常的,也没听说对人有什么坏处,”乔飞说着也有些纳闷,“但是谢少爷喝了这个水,却是发烧咳嗽,气也喘不顺,当夜还惊悸抽搐。本来他只是有些积食,这么一折腾,险些就那么夭折了。还是请了当地有名的郎中才救回来。”
唐镜问他,“除了食用,普通的接触呢?”
乔飞也正要说这个问题,“谢少爷闹了这一场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病病歪歪的。王大娘说,不光是食用,他就是碰到鸡毛草的毛穗、叶片都不行。从那以后,家里人就知道,谢少爷不能沾这东西。谢老太太也因为这个,没怎么在娘家久住,早早就回来了。”
唐镜觉得,说不定谢老太太对于不能在娘家久住这件事也是有怨气的。
藏锋问他,“程太太当时在场?”
乔飞摇摇头,“程太太外嫁,孩子那时候也还小,她很少回娘家。大约影影绰绰的听家里人说起过,但她来到谢家之后,曾经找王菊姐套话,把这件事给打听出来了。王菊姐也是听我说了之后,才想起这一出。她懊悔的不行,担心程太太有坏心。所以我找上她,她才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唐镜点点头,“她也怕谢少爷因为她的这点儿失误出事。”
“哪有千日防贼的,”藏锋说:“程太太刚来的时候,估计姿态还摆的挺正,王菊姐一个做下人的,也不敢怠慢谢老太太的贵客。”
这件事确实不好怪到王菊姐的头上。而且没有王菊姐,还有谢老太太,谢轻桥的过敏症是怎么都能打听出来的。
连晋听的心里忐忑,不住的拿目光打量藏锋。
藏锋就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别急,咱们现在就堵着李大爷。他什么时候把东西交给金医生,咱们就抓他个现行——有了这个把柄,咱们想把小谢搞出来,估计也没那么难。”
连晋心里仍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我听藏哥的。”
唐镜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藏锋。藏锋其实并不比他大很多,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更加可靠一些。只是看着他,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让人心里有底。
“或者,”藏锋却是看着他笑了笑,“到时候都不用去要挟金鑫。咱们就拿着这些证据去找谢先生,他自己的儿子,我不相信他还会死咬着不肯接他出来。”
连晋犹豫了一下,“也好。”
他其实是信不过谢轻桥的父母的,但他觉得自己不能代替谢轻桥做决定。要是站在谢轻桥的角度,他是愿意被自己的朋友们偷着救出去?还是愿意被自己的父母长辈光明正大的从医院里接回去?
算了,他想,这就当是给谢先生和谢太太的最后一次机会吧,如果他们还是不要他,那从此以后,谢轻桥就归他一个人所有了。
深秋的天气颇有些叵测,头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半夜里就起了风,早上起来推窗一看,满树的黄叶基本上都掉光了。
只是一夜之间,天地间就有了萧瑟之意。
唐镜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开的窗帘,以及帘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天空之下光秃秃的枝桠。
风声还在呼啸,树枝被吹得摇来晃去,哗啦啦作响。
藏锋身上披着一件晨衣,正朝着窗外打量。
“藏哥?”唐镜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他,“出什么事了?”
“嗯?”藏锋回过头,见唐镜就那么傻乎乎地坐着,连忙走过去,拿起床栏上的毛衣披在他身上,“降温了,外面刮风呢。”
唐镜其实不冷,他已经掌握了精神力这种东西在生活里的种种实用之处。比如冷热,他只要利用精神力做一个轻薄一些的小境界,覆盖在身体表面就足够抵挡了。但是有人关心他,把衣服披到他的肩膀上,他还是很受用的。
“在想什么?”
藏锋在他身边坐下,很温和的打量着他,“我在想,我遇见你真是很幸运。”
唐镜愣了一下,忽然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好像心里装着一壶开水,正在那里冒着温热的泡泡,“其实……是我幸运啊,每次都能等到藏哥来帮我。”
藏锋不由得一笑,“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是沾了你的光,我也没有机会见识不同时代的风土人情。哪怕看照片,看影片,都不会有这么清晰直观的感受。阿镜,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幸运的人,大概不多吧。”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遇见了你。
唐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明明藏锋说的都是很普通的客套话,但他却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为什么呢?
又不是表白……
唐镜偷瞄了一眼藏锋英俊的面孔,心里悄悄嘀咕,说话就说话嘛,干嘛这么温吞吞的态度,搞得像表白似的。其实,要真是表白……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的啊。
虽然他们实际上是属于不同世界里的人,但……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反正在首都星上,也有不同星系的生命体一起生活呀。
悄咪咪的嘀咕了一会儿,唐镜的感觉忽然就有些惊悚。他,他怎么好像在期待藏锋来对他表白一样?!
藏锋这边却没想那么多,他起身去大床的另一边换衣服,一边解开晨衣一边对他说:“今天周婶说了要蒸小包子,我让乔飞也过来吃早饭,顺便跟咱们碰个头。”
唐镜随口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藏锋的后背上。他的身材是那种经过了长期锻炼之后形成的雕塑一般的紧致与俊美,每一块肌肉的形状与线条都仿佛经过了最精确的计算。不会过分夸张,却又充满了力量感和纯男性的美感。
唐镜掀开衬衫,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薄薄的、几乎看不出明显轮廓的一层腹肌,自惭形秽起来。
他,他其实也是有过漂亮腹肌的人啊。
“想什么?”藏锋带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没什么。”唐镜连忙阖上衬衫,“就是想着以后要多锻炼。”
精神力再强,也不会让他的肌肉鼓起一个漂亮的形状。
藏锋低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每天都会跑步?”
唐镜叹了口气。跑步是跑步,但一是时间太短,二是唐十一原来的体质并不是那种结实型的,他要想练出漂亮的腹肌,还早着呢。
“也不知唐十一以前都在忙些什么……”唐镜不满,对男人来说,有力气、有一身漂亮的肌肉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吗?!
藏锋探身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嘱咐他,“这话你别在莲花峰上胡说。”
他不清楚严壑有没有看出唐镜的真实情况,但若是严壑本来毫无疑心,忽然听见唐镜嘀咕这么一句呢?
唐镜连忙答应,这种事情他也只会跟藏锋说。
藏锋绕到他面前,很郑重的看着他说:“阿镜,在严壑面前,你一定要小心点。他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这个人,是真的有些神通的……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唐镜把眼馋的视线从藏锋的腹肌上收回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藏锋:你要是实在眼馋,想摸一下,我也不会介意~~
第63章 人赃并获
乔飞说好过来吃早饭的,但等他过来的时候,都快到午饭时间了。
“好消息。”乔飞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先灌了半壶茶,这才长喘一声,开始坐下来汇报情况,“李家的那位帮佣虞大娘传出来的消息,李大爷中午要请人吃饭,走的时候还把李大奶奶藏在箱子里的那床被子带走了。”
藏锋与唐镜对视一眼,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担忧了那么久,该发生的事到底还是要发生了。
藏锋问他,“人手安排好了吗?”
乔飞忙说:“藏先生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虽然做的是信息调查工作,但上门抓奸、四处催债什么的,也不能只靠侦探一个光杆司令上门去拼,就乔飞这样的,虽然也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但光杆一个人,谁会拿他当盘菜呀。搞不好证据还没按住,他先要挨揍了。
所以一般的私家侦探,都跟一些特定的地头蛇团伙有着稳定的合作关系。像这种查证阴私、充当打手的事情,好人家的孩子干不来,就得找这种地痞才行。
藏锋舒了口气,对唐镜说:“行了,该咱们上场了。”
说着,他从桌子下面拽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子,顺着茶几旁边的空地推到了乔飞的面前。
“抓住了金鑫的把柄,咱们就不能拖了,赶紧把小谢搞出来,送他们远走高飞才好。”藏锋说:“至于后面打赏帮忙的人,这些事我就托给乔先生了。”
乔飞就知道这袋子里是给他的酬劳。按理说应该是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之后才结款,但他们这样背着谢家的意思,私底下动手救出谢少爷,也算是得罪了谢先生,估计谢少爷离开之后他们也要离开海城了。
否则谢家的人联合了路乔治的力量一起为难他们,只怕会很难招架。
乔飞去拎袋子,没想到袋子看着灰扑扑的不起眼,竟然挺有分量。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打开来看了一眼,就见袋子里垫着一块厚毛巾,上面堆着一堆银元,匆匆一扫,至少也有三五百之数,顿时就惊了。
“这,这可使不得。”乔飞连忙将袋子推了回去。
他们这一单生意,定金也才十块大洋,真要从头到脚妥妥当当地办下来,别说三五百,能有五十块大洋就算是高价了。
这个时候大多数的普通职员,五六块大洋就够养活一大家人了。
藏锋又把袋子推了回去。这东西对乔飞来说了不得,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是难事。别说他,唐镜目前用精神力凝出一块银元来也是十分简单的——这个世界的本源就是精神力。在这里,精神力强悍的唐镜就像自带一个超级外挂,几块银元,真的不算什么。
没看他们就这么一兜装着么,真要是从银行里提出来的钱,都会一封一封地封起来。
“你听我说。”藏锋制止了乔飞推搡的动作,很认真的盯着他说:“我和小唐能帮的忙不多,人弄出来,怎么才能安安稳稳到上海,这件事我也得托给你。路上最好要有稳妥的人护送。”
像连晋和谢轻桥这样的,逃跑的性质跟私奔也差不多了,真要被谢炳权抓住,当面打死倒是不至于,毕竟是民国了,要讲法律。但两个小年轻能有什么好下场?
连晋家里条件也不算太好,何况还有一个后妈在,他爹能不能出面替儿子说一句话都还在两可之间。
乔飞听到还有事要办,神情倒是坦然了,“这事简单。您只管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的人来护送两位小先生,绝不会安排那种半路上反水打劫的人。等送他们到上海,多余的银元我会交给小谢先生。”
听他这样说,旁边的唐镜都笑了。
这个乔飞,品性是真的不错。
藏锋也笑,“这一趟活儿办下来,不管能剩下多少钱,都是给你的辛苦钱——小谢那里我们有别的安排。”
乔飞听他这样说,倒也不好再推辞,但这一趟活儿做下来就超过了他平时一整年的收入,怎么说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乔飞忙说:“答应两位的事,我一定做到。”
这对兄弟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根基人脉不深——真有人脉也不会找上私家侦探了。但他们手头却大方的不行。
或者是南边来的富户?
这派头实在不像是穷人家的出身。
藏锋也笑,“能找到乔先生这样靠得住的帮手,我们兄弟实在是幸运。”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他们一定要救谢轻桥,自然要把他后面的路子安排好。否则出了医院,却又死在程太太下一个算计里,唐镜这一趟也算是白辛苦了。
但谢轻桥和连晋都还年轻,身边带着银元,要是没有可靠的人护送,要想一路平安的到达上海只怕是难。反而到了上海之后,繁华大都市,至少明面上的秩序还是有的。总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上门去抢劫杀人。
连晋和谢轻桥都不是笨人,再以后要怎么做,或者寻找什么样的出路,那就看他们两人打拼了。
至于几十年之后的事……不论是唐镜,还是对现在的谢轻桥来说,都还太遥远。两个男人又没有一堆亲戚的拖累,想做什么事,哪怕是远远逃开呢,也比一般人要方便。
那么远的事,唐镜也就不操心了。
他不是真神仙,不可能扭转一个大时代的命运。
唐镜出了会儿神,又跟藏锋商量,“我还是想给谢轻桥的父母一个机会。”
想看一看儿子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们能不能放下心里的那点儿偏见,去真心的拉儿子一把——面子再重要,还有儿子的性命重要吗?
如果生死关头,他们能够冲破这种偏见,相比谢轻桥对他们的态度也会有所改观的。
这或许是唐镜此行,能够点化谢炳权夫妇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乔飞一脸犹豫。
藏锋是知道唐镜的任务的,但他想了想,也还是摇了摇头,“他们若是体谅儿子,自然一切皆大欢喜。谢太太的心思我不好猜,做母亲的,心软有可能。但谢先生实在不像是有慈心的人。他若是阻拦,小谢和连晋怕是就走不了了。”
谢轻桥的下场,大约就是继续交给路乔治,连晋……
连晋就不好说了。
而且有了这一段插曲之后,路乔治对谢轻桥的看守与折磨,肯定不会是现如今这个级别的了。
唐镜忙说:“我知道。我是想着,等小谢他们离开之后……如果还有时间,我去见见他们。如果没有,就麻烦你给他们送个信儿。”
藏锋通常会比他晚两步离开,如果谢轻桥的父母态度有所改变,至少可以帮忙给谢轻桥递个信儿,宽一宽他的心——哪个孩子愿意让父母视为仇人呢?!
乔飞看看藏锋,点头说:“也好。”
反正小谢和连晋已经送走了,小谢的父母再闹出什么事儿来也跟他、跟这一单任务没有关系了。
唐镜的打算与乔飞无关,乔飞也不留下吃午饭了,他留下了一份儿有关路乔治的调查报告,就先一步去福祥居安排人手了。
路乔治的调查对整件事而言,算是一个分支,乔飞不会自作主张。报告交上来,他的工作就算是完事儿了。至于后面要怎么做,还要看两位委托人的意思。
藏锋和唐镜看过了路乔治的报告,虽然内心震惊,但这个时候重头戏还在医院那边。两个人只能先把路乔治的事放一放,都去李大爷请客的福祥居等着抓贼赃。
这件事做起来不难,乔飞早就安排人跟着李大爷,饭店前后都有人守着。李大爷这边上楼,前后左右的包厢就都被乔飞的人给定下来了。二楼窗外、酒楼门口也有人守着。然后就见金鑫拿围巾蒙着半张脸,低着头进了酒楼。
一个小时之后,两份印上了大红指印的证明文件就落进了藏锋手里。
人赃并获,金鑫也没什么可说的,痛痛快快的都招认了,也非常识时务的表示会配合他们的营救任务——今天轮到他值夜班,下午过去上班,天一擦黑他们就可以过来把人接走。
他和李大爷之所以把见面的日子定在今天,一是福祥居离城西比较近,第二个原因也是冲着他值夜班安排的。李大爷交给他的被子,正好顺道就带去了医院。
李大爷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乔飞派了两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看着他。他自己则带着人去安排护送谢轻桥和连晋去上海的事情了。
金鑫跟藏锋等人谈条件的时候还算冷静,但他一走出酒楼的大门,就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要不是旁边的店小二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差点儿一个跟头从台阶上摔下去。
“这位爷,”店小二也怕客人出事,又恰好是在他们的店门口,“要不要帮您叫个车?”
秋日的艳阳当头照下,金鑫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亮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过了好半天他才听见旁边的人说的是什么。
金鑫站稳身体,摆摆手自己走了。
从这里距离城西门并不远,出了城西门再沿着土路走上一刻钟,就到了他上班的圣和医院了。
金鑫有些麻木的顺着街道往前走,身边的行人、车马仿佛都影响不到他,他的耳朵边好像塞着厚厚的耳堵,满脑子荡来荡去的,都是藏锋的那几句话,“你是不是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存心害过人?你是无辜的?”
金鑫避让开一旁的一辆黄包车,嘴里喃喃自语,“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车夫险些撞到他,正是一脸不好意思,见他两眼发直,嘴里嘀嘀咕咕,又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拖着车子跑了。
藏锋冷笑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了金鑫的眼前。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藏锋说:“你知道他们要害小谢少爷,也知道东西送进去会有什么后果……甚至你的老师都做了什么,你也是知道的。你只是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你不愧是当医生的人,玩的一手好催眠。”
金鑫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神智就回来了一些。
他不能垮,事情还没完。他想,如果他不能顺顺利利交出谢轻桥,那封证词就会变成一封认罪书,送去警察局。
但如果他识趣……
如果他识趣,那份证词和另外一百个大洋会一起回到他的口袋里——外面的人,谁也不会知道。
他的前途,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第64章 潘仕
金鑫一路神不守舍地飘回了医院。
他虽然没有从李大爷那里拿回来什么被子,但作为谢轻桥的主治医生,还是要例行巡视一下病房的。
金鑫洗了手,换了白大褂,沉着脸往谢轻桥的病房走去。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见师弟潘仕在谢轻桥的房门外站着。
潘仕比他年纪小,面容清俊,一身普普通通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好像也比旁人穿着礼服更耐看。
他是路乔治手底下年纪最小的一个学生。其实说是“学生”都远了,他就是路乔治的亲传弟子,路乔治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像金鑫还有另外几个学生跟潘仕相比都是要靠边站的。
潘仕聪明,医术好,就是性格也跟他的老师像了个九成九,平时都是鼻孔朝天看人的,一般两般的交情有问题问到他面前,轻易都得不到他一个正眼。
就这么傲气的一个青年,在路乔治面前却处处听话,仿佛老师的话就是圣旨——他这种虔诚的心态金鑫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所以他一直感觉他和潘仕不是一路人,平时也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潘仕已经看见了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老师在里面。”
金鑫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房间里传出了一阵刻意压低的笑声,是路乔治的声音。
“你大概也能猜到,我现在不动你,不是真的不敢招惹你们谢家,不过就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没有说话,呼吸却有些沉,咳嗽的声音也微微有些嘶哑。
这是谢轻桥。
路乔治又说:“谢先生现在一家团圆,估计你这会儿就是真出事,他也顾不上管你。不过真要明晃晃的冒犯到他头上……那就不好说了,男人么,总要讲面子的。算我想多了吧,做人还是要更谨慎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是不是?”
金鑫飞快的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潘仕,也跟着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房间里,路乔治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多了几分诡异的兴奋,“你一定还不知道,我今天跟你父亲通过电话了。我告诉他,我要带着学生和几个病人转移到南京去。那边医院里的治疗条件更好一些,我建议他允许我带着他的儿子一起转院到南京……你猜他怎么说?”
谢轻桥依然沉默不语。
路乔治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压着嗓子又笑了起来,“他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一口就答应了,哈哈。你自己说说,你这个怪物多招人烦……年纪轻轻,你怎么就染上了这样见不得人的毛病呢?”
房间里依然只有路乔治一个人的声音。要不是知道谢轻桥绝对没有逃跑的机会,金鑫都要以为是路乔治在自说自话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有些惊悚的问潘仕,“老师要回南京?”
潘仕扫他一眼,点了点头。
金鑫见他点头,心里的感觉不止是惊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翻腾起来了。他迎着潘仕有些嘲讽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怎么这么突然?”
潘仕没有回答他。
金鑫却觉得背后的冷汗一层一层渗了出来。南京的医院与海城的相比,规模更大,人数也更多。有家里人送进来的,也有从其他医院里转来的,那些人送进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机会再出去了。
路乔治的声音再一次从房间里飘了出来,“你这个漂亮的脑袋瓜,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金鑫抹一把额头的汗,又悄悄问潘仕,“师弟也跟老师一起回去?”
潘仕冷淡的点了点头。
金鑫想起自己刚刚在福祥居签下的不平等合约,嘴里犯苦。他答应藏锋他们的时候,也没想到路乔治又犯了疯病,要这个时候回南京。
难道路乔治知道他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金鑫心里直打哆嗦,忍不住又问潘仕,“老师什么时候动身?”
潘仕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今天话真多。”
金鑫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勉强,潘仕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师兄一直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以前要忍也就忍了,谁让路乔治看重他呢。但他一个当师兄的,问一句老师的行程这也不应该吗?
潘仕大约也从他脸上看出了这种意思,淡淡的接了一句,“老师说明天一早出发。小谢先生的病例,师兄记得让人拿给我。”
金鑫冷着脸应了一声,一颗狂跳的心又缓缓放回了肚子里。明天一早出发,路乔治等下肯定要回市区,听他这意思,这一次回南京,短时间内只怕是不会回来的,那他和潘仕肯定要收拾行李。
潘仕不大放心的看了看他,难得的嘱咐了一句,“明天一早我和老师开车过来接人。师兄,今晚是你值班。多加小心。”
金鑫连连点头,又忍不住追问一句,“我们几个……”
潘仕明显有些不耐烦了,眼皮一耷拉,“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路乔治不会带他们一起走。
金鑫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些气愤了。大家都是路乔治的学生,见了面都管他叫老师,而且要说潘仕比别人更努力、更孝顺,似乎也不是。
就这么没有明显优势的一个小师弟,凌驾于一众年长于他的师兄弟之上。走哪儿带哪儿就不说了,别人都不让进的实验室,路乔治也只带着他进……这谁能服气?!
金鑫觉得自己的性格已经够忠厚了,在路乔治面前,多少年了,也一直伏低做小,他说的什么命令都不敢说一句反对的话,就这样,他还是混成了最容易被无视的那一个。
凭什么呢?!
金鑫越想越不服气,之前被人要挟的愤怒,以及要背着路乔治在医院里做手脚的心虚也被这股怒火冲淡了。
他甚至于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意来:你不是不看重我?不是处处打压我?那我就给你来一个好看的!
路乔治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见金鑫站在门口也跟没看见一样,大步流星地走了。潘仕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至于值夜班之类的事,潘仕或许还会提醒金鑫一句。对路乔治来说,这都是医院里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不能出一点儿岔子的。这种事根本无需提醒,但凡出一点儿差错,他们就卷着铺盖滚蛋好了。
直到路乔治和潘仕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金鑫才走到病房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他这么一探头,就对上了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眸。
金鑫被吓了一跳,脚步一顿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被家人送进来的那位小谢少爷吗?!
谢轻桥还在床柱上捆着,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好像有火焰在里面燃烧似的。他其实也不是要瞪金鑫,他只是死死瞪着大门的方向。也不知路乔治都跟他说了什么,他紧咬着嘴唇,嘴唇都被咬破了。
金鑫走近两步,发现在谢轻桥这副死撑着的模样下面,其实也只是一个被惊吓到了的半大孩子。哪怕他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但身体神经质的颤抖并没有瞒过金鑫的眼睛。
金鑫早就知道有人要害谢轻桥,所以他从来不敢仔细打量他,仿佛把这个人看仔细了,他以后就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他算账。
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
但他也没有办法。他不接这种活儿,李大爷也会找上别人。不管怎么样,摆在这个人面前的都是必死的一条路。
就算他侥幸逃过了李大爷的暗害,还有路乔治呢,进了路乔治的实验室,像谢轻桥这种被家庭放弃的孩子,他大概率是不会再出来了。
反正怎么都是死。金鑫自我安慰,由他来下手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他甚至于觉得谢轻桥若是死在他手里还好一些,总好过进了路乔治的实验室。
但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外面还有人拼了老命也要把他捞出去。还有人惦记着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从路乔治的魔爪里抢走。
他还有希望活下去。
金鑫站在谢轻桥的面前,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但奇怪的是,面对这样一张年轻的、不肯屈服的面孔的时候,他心里那种被胁迫的屈辱与愤怒,好像都……平息了。
金鑫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他不用指尖染血去害人,不用强忍着良心的指责,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送进路乔治的实验室。
好像自己灵魂上的血污也被擦掉了那么一点点。
“你听话,不要闹。”金鑫飞快地扫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老老实实等到天黑。”
谢轻桥一愣。
路乔治说的是明天或者后天,大家一起动身去南京的医院。金鑫这会儿却跟他说“天黑”。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
金鑫避开了谢轻桥灼灼逼人的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喂!”谢轻桥在他身后大喊。
金鑫压根不敢多跟他说什么。但他也怕谢轻桥这样大吼大叫的坏事,又走了回来,悄悄说了句,“小唐、连晋。”
谢轻桥呆住了。
金鑫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阖上。
谢轻桥眼里那种仿佛灵魂都烧起来的烈焰也一点一点平息下来,直到这时,埋藏于心底的恐惧才一丝一丝绕上心头。
路乔治吓唬他的时候,他愤怒,却又想着无非就是一条命,大不了就是个死。
但金鑫的话却让他害怕起来,他想这个医生与他无冤无仇,不至于会来骗他吧?他暗示的那些话……不会是假的吧?!
若是假的,又该怎么办呢?
第65章 不伺候了
路乔治带着潘仕把自己办公室的东西整理了一番,要带走的都打包装好,搬到车上带走。
他们这一次去南京。因为还要带几个病人一起走,怕病人半路上闹事,买火车票的时候特意包了车厢。即便是这样,病人、助手、看守,再加上行李,光是送站也是一件大任务。
路乔治临走前又有点儿不大放心,把要带走的几个病人都挨个看了看,这一次他倒是看到金鑫了,嘱咐他夜里不要光顾着自己睡觉,把人都看好。
金鑫面上答应的恭恭敬敬,心里却是憋着一肚皮的火气。他也不是多么嫉妒自己的师弟,但同样都是管他叫老师的,潘仕就走哪儿带到哪儿,出去介绍都是“亲传弟子”,他们几个就像地头的野草一般,只配干一些跑腿打杂的活儿。
凭什么?!
同样都是学生,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他现在说是医生,每个月挣的那么几块大洋,还不够下两回小馆子的。
古人还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呢。
金鑫一路吐槽着,一路点头哈腰的把他的老师送到了医院门口。
路乔治却又站住脚,数落起了看大门的几个门卫。这些人也都知道路乔治啥脾气,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表面上都垂着头一脸恭敬的听着。
等金鑫送了人回来,还没走到门卫室,就听见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抱怨说:“……有多大能耐啊,上次我大伯摔到了腰,在路家医院里治了半个月也没见好,还是后街专看跌打损伤的王麻子给治好的……医术不怎么样,我看他脾气倒是大得很。”
金鑫,“……”
金鑫也不确定路家医院的医疗水平怎么样,只知道路乔治傲慢是真傲慢。不过这个时候听到有人提起路乔治,他心里忽然就冒出来一个好主意。
他也顾不上制止几个门卫嚼舌根,拔腿跑去了办公室。那里有一部电话机,他可以往外打电话。
之前抓了他现行的那几个人还在福祥居等着他的消息呢。
天擦黑的时候,有一位衣着体面的先生来到了圣和医院,打听住院事宜。
这种事在医院都是有规定的,门卫就给值班医生打了电话,金鑫跑出来带着问询的人在医院里参观了一圈,介绍介绍情况,再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谁也没注意这人的口袋里多了一个装着药片的小纸包。
这位客人走了没一会儿,就有自称是南方酒家的伙计带着食盒来到了大门口,说是一位姓路的先生给值班的人订的饭菜。
门卫又给金鑫打电话,金鑫笑呵呵的出来,说是路医生打来电话了,说特意给大家订了晚饭。这段时间他不能过来,这边医院的秩序要靠大家一起维护,差不多就是给大家都发点儿甜头的意思。
门卫大喜,因为南方酒家的饭菜在海城还是很有名气的。何况伙计送上门的饭菜也都是大鱼大肉。
金鑫提着自己和其他两个值班医生的晚饭往里走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的嘱咐他们不要喝酒,吃饱以后看好门户。
门卫也都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一个小时之后,除了金鑫之外,医院里值班的人都倒下了。
金鑫脱掉了显眼的白大褂,顺着走廊走到了谢轻桥的病房。病房里是没有灯的,但院子里亮着一盏路灯,灯光模模糊糊的也能透过来一点儿。
谢轻桥呼吸急促,显然比他还要紧张。
金鑫也不跟他废话,伸手解开了捆住他手脚的绳索,轻声说:“跟我走。”
谢轻桥困难地爬了起来,哑着嗓子问他,“去哪儿?”
“你的朋友这会儿都在医院门口等着你。”
金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谢轻桥犹豫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他们还没走下台阶,就见黑黢黢的院子里有两个人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谢轻桥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震动之大,令他整个人都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呆呆看着连晋朝他奔跑过来,离得近了一些,他甚至能看清楚他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
谢轻桥感知的能力也仿佛随着连晋的靠近而渐渐恢复,他听见连晋的脚步声,听见远处村子里传来的狗吠,以及树林里掠过的仿佛有些急躁的风声。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动,他怀疑身边的那位医生也一定听见了。
谢轻桥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他终于自由了。
连晋扑过来也只是匆匆拥抱了他一下,什么都顾不上说,拉着他就往外跑。
谢轻桥回头看了一眼金鑫,就见他沉默地站在台阶上,仿佛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从他眼前跑走的谢轻桥,他仿佛完全没有看见。
谢轻桥转过头,虽然这些天都没有吃过饱饭,但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没了力气,他爬也要跟着连晋一起往外爬。
哪怕是死,他也愿意跑到外面干净的地方再死。
医院外停着一辆轿车,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焦急地在车门外走来走去,听见脚步声,连忙迎了上来,什么都顾不上说,推着两个人上了车。
汽车一溜烟地驶入了黑夜之中。
金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圈,院门做出从外面拨开的假象,然后他沿着走廊一路走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扭开了所有病房的房门。
角落里的病房是谢轻桥的,金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声嘀咕一句,“命挺好啊,小子。”
竟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从路乔治的手里逃脱了。要让他说,前面那些与父母不和之类的问题都不算什么,就这一条,就足以说明这小子运道不错。
路乔治的实验室,他其实也是进去过一次的。但不是路乔治带他进去的,而是很意外的情况,潘仕被路乔治叫走,急急忙忙的落下了一份重要的文件在实验室,他自己走不开,别人又信不过,就把钥匙给了金鑫,嘱咐他给拿一趟。
金鑫原本就以为是一件小事,但潘仕给他钥匙的郑重劲儿活像给了他一块和氏璧,叮嘱又叮嘱,最后金鑫都要听烦了才放他离开。
但金鑫的满不在意,在打开了实验室的第三道门之后就烟消云散了。他整个人僵在门口,像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把他整个人都浇傻了。
到现在他都不敢回忆自己看到了什么。甚至他怎么拿起遗落在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头重脚轻地走出实验室,顶着潘仕审视的目光交到他手上,金鑫统统不记得了。
他自己也是医生,但实验室里那般凶残的画面仍然远远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边界。
那件事之后,他有很长时间都躲着路乔治和潘仕。但时间久了,他心里受到的冲击和那种惊惧感也变得平淡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不平:同样是学生,他们还是先来的,但路乔治就能带着潘仕这个小师弟去做最需要保密的试验。
有时候金鑫自己的感觉都挺矛盾的,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嫉妒潘仕受重视的程度,还是厌恶他能如此平静的接受这样凶残的试验。
或者,唯有如此冷酷的心性,才是路乔治最希望在学生身上看到的一个特质吧。
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比不上潘仕。
比不上,他也懒得再攀比了。
金鑫冲着黑沉沉的夜空嘀咕一句:老子不伺候了。
相逢的喜悦如潮水一般褪下之后,谢轻桥的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他跟自己的同伴儿们说了路乔治要带他去南京的事。
“据说南京有第一所圣和医院,”谢轻桥说:“那里有很多各地辗转送来的病人,还有路乔治的私人实验室。他说我父母已经放弃我了,随便他怎么处置我,都没有人会管……他说他要把我关进他的实验室,好好研究一下我的脑子。”
连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唐镜却一下子支棱起来了,“他说的是南京的实验室?有没有说是什么具体的试验?”
谢轻桥摇摇头,他能听出路乔治的威吓之意,但具体怎么回事儿,路乔治并没有说那么细致。
“他没说那么多。”谢轻桥迟疑了一下,“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我进去了,大约就没机会再出来了。”
藏锋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对谢轻桥说:“你们一路上不要议论这些事。再过几天,路乔治的实验室,就会有消息了。”
唐镜想起了乔飞拿回来的报告,胃里再度翻腾起来。
藏锋又说:“这个人是有问题。之前小谢在他手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如今小谢也逃出来了,有些事,倒是可以做一做了。”
唐镜也连忙将心里那点儿不舒服压下去,他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唐镜从前座转过身,对后座的两个人说:“我和藏哥还得留下来办点儿事,护送你们去上海的人是信得过的。你们尽管放心就是。”
人是乔飞选的,也是经常帮他们做事的人。这人的底子虽然不大干净,但长期跟乔飞打交道,彼此知根知底,乔飞非常信任他。
藏锋和唐镜对乔飞的人品和办事能力还是十分信得过的。
唐镜给了谢轻桥一张纸条,上面是乔飞的地址,“你们安顿好了之后,给我报个平安。就寄到这个地址,给这个人。”
谢轻桥点点头,收好了纸条。
唐镜又递过来一个小袋子,“一些零钱,注意收好。你们刚到上海肯定要先找个旅馆住下,吃饭、叫车、在外面打听消息,这都是要花钱的。”
谢轻桥掂了掂,大约十来个大洋,还有一些铜板,这笔钱不算多么惊人,以谢轻桥跟小唐的交情,也不是拿不起的。
谢轻桥坦然收下,“谢谢。”
“客气什么。”唐镜指了指他们脚边的两个皮箱,“这里头的东西都是我准备的,出门在外,就算要买新的,手边也得有两身换洗衣服。至少你们外表看上去要像是正常出门的,不能让人看出是逃命的,这样才不会惹人注意。”
他说的诚恳,两个人也没有推辞。刚才上车的时候,谢轻桥就注意到脚边的两个皮箱了,没想到是给他们准备的。
“多谢你,小唐。”连晋也深觉这个朋友交的实在够情义。
“箱子拿好,”唐镜嘱咐,“路上不要打开。”
他在箱子里给他们准备了一笔钱,但这会儿在路上,他不想跟他们推来搡去的。
唐镜知道在这两人当中,连晋略年长,谢轻桥也会以他的意见为主,但连晋若是变了,小谢的平安又该怎么保证呢?
唐镜对谢轻桥说:“这个乔飞,是我的朋友。如果你遇到难处,你记得找他。他是一个信得过的人……一定记着。”
说着,他抬手按住了谢轻桥的手臂。这一瞬间,他眼前的谢轻桥仿佛又变成了莲花峰上的那个孩子,那个对他嚷嚷“你还会什么?让我开开眼”的略有些顽皮的男孩子。
唐镜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嫁女儿的老父亲……
谢轻桥却完全可以体会他对自己的关心,他也知道唐镜来救他,只是为了他。因为唐镜和连晋之间的交情是很淡的。
“谢谢,兄弟。”谢轻桥在他肩上拍了拍。
这时,窗外有车前灯晃了一下,接应的人来了——
金鑫:老子不奉陪了,你们自己玩吧~~
第66章 名单
几个人下车,果然对面车里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乔飞,另一个是面容温和的青年。这是乔飞安排的司机、向导兼保镖。
虽然说保镖一个人也有可能放倒谢轻桥和连晋两个人,但二对一,真有变故也不会太被动。
几个人互相见过,唐镜帮着他们把皮箱搬上了车。
司机再次强调自己的任务,“我送两位先生到桥南镇的火车站,从那里坐火车到上海。等他们安顿下来,我回来复命。”
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行程。这个年代不会走一段路就有一个加油站,开着汽车去上海是不现实的。
谢轻桥忍不住抱了唐镜一下,“后会有期。”
感谢的话不能再说了,他只要埋藏在心里就好。
“真遇到困难了,一定记得找乔飞,不要硬挺着。”唐镜忍不住再次叮嘱他。他和藏锋会交给乔飞一笔钱,这也是他给谢轻桥安排的一条退路。若干年后,如果谢轻桥始终没有找乔飞求助,这笔钱就归乔飞所有。
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乔飞现在信得过,十年、二十年后未必还信得过。但唐镜和藏锋不可能一直在这个年代生活,这是一个以防万一的办法。
聊胜于无。
谢轻桥一行人走后,乔飞跟着藏锋和唐镜的车子回来了。
唐镜又交给他一笔银元,话也说的明明白白,请他保管十年。十年之后,谢轻桥要是没找上门,就由他自己处置。
乔飞一脸苦相的接下了这个任务。他也爱钱,但他并不是什么贪财的人,这笔钱让他特别有压力——至少十年之内,没有特别的缘故,他是不能搬家了。
但想想之前藏锋和唐镜给他的酬金,又觉得拿了人家那么多钱,不办事也说不过去。
唐镜对他的反应还是满意的。是人都会变的,但乔飞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三观、性格都已经成型,真要变坏,也不见得能坏到哪里去。
藏锋上楼,带着之前乔飞带来的文件下楼来了。
乔飞从文件袋的颜色就能看出,这是他后来交给藏锋的有关路乔治的调查报告。
“人不可貌相。”乔飞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在交际场合也见过这位路医生,不能说仪表堂堂,至少家世在那里摆着,他又是留洋回来的人,受过高等教育,学者、医生……看外表,人还是很体面的。哪里能想到……”
哪里能想到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份报告送来的时间不长,藏锋和唐镜两个大男人,看到这个的时候也都毛了。这也是唐镜不顾一切,什么要挟跟踪、去酒楼里抓人的招数都要使上,也要把谢轻桥从医院里弄出来的原因。
藏锋有些厌恶抖了抖手里的报告,“你们跟报社都有联系的吧?”
乔飞点头,事实上不止是有联系那么简单,他们老板手底下就有两家报社。做他们这种生意的,时不时就需要曝光一些东西,为自己的当事人造势。掌握一定的渠道,这是最方便、也最安全可靠的路子。
不过像这种内幕就不必跟雇主说的太明白了。
藏锋说:“曝光吧。一想到这种败类还在外面四处蹦跶害人,我真是……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唐镜也是一脸厌恶之色。
乔飞点点头,“我明白。今天已经晚了,明天我去安排,最迟大后天,《新报》、《北平日报》都会刊登出来。”
他说的如此笃定,不是回去协商、找门路,而是直接告诉他们刊登。
藏锋和唐镜心里也有些吃惊,但这两份报纸在中原一带影响力极大,这样的消息由他们曝出来,其他各地报纸纷纷转载,不用多久,只怕各地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禽兽医生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乔飞要走,自然不可能让他光着脚走回去。藏锋就把车钥匙给了他,等他白天有时间再把车开回来就好了。
乔飞离开之前,又告诉唐镜一个消息:“李大爷的那份认罪书我已经送到了谢太太手上,她身边一个老嬷嬷收下的,她有没有看,我就不清楚了。”
唐镜是见不到谢太太的,消息送到谢太太手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谢炳权那边,估计谢太太总有办法能联系上他。
这些事,他和藏锋就不关心了。
转天的《海城晚饭》登出了圣和医院遇贼的消息,声称医院里丢失了若干财务等等。这一则消息并没有在当地引起太大关注。
藏锋和唐镜看报纸的时候已经收到消息,金鑫连夜跑了。走的时候身上除了他自己的积蓄,还有藏锋给的钱和退回去的那份认罪证词。至于他以后去哪里,是否继续行医为生,这就没人知道了。
路乔治还没出发就接到这样的消息,简直气得半死,听说他南京也不去了,留在海城到处打点,催着警局的熟人尽快把贼人给抓回来。
藏锋放下报纸,轻轻叹了口气,“路乔治走到哪里都带着潘仕,他的底细,金鑫大约知道的不多。希望他心里还有几分医者的良心,不要再做错事。”
唐镜对此不置一词。他对金鑫了解不多,但这人能接受李大爷的贿赂去害自己手下的病人,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他背叛自己的老师,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敏锐的嗅到了风声不对,猜到有人要整路乔治,所以提前跑路。
“随他去吧。”唐镜懒洋洋地往旁边一靠,歪在了藏锋的肩膀上,“接下来就看路乔治了。”
两天之后,《新报》、《北平日报》同时刊登了一篇新闻稿。标题也十分抓人眼球:鬼窟现世,以医者之名,行恶鬼之实——路家医院大起底。
标题之下配着照片,照片是室内背景,后方几个柜子,上面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大多是泡在生物制剂里的标本。当中摆着手术床,上面捆束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看身形这人应该是一个年轻人,身上连一件蔽体的短衣都没有,瘦弱得如同骷髅一般。虽然照片清晰度不高,但也看得出他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伤痕。头上还包着纱布,似乎刚刚做过什么脑部手术。
下方的介绍就更惊人了,原来罪魁祸首路乔治医生,以治疗精神病的名义收集试验人员,拿他们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试验。照片上的青年已经殒命,死因是路乔治未得到家人允许就对他进行了脑部手术——据说路乔治坚信精神病人的大脑结构与普通人不同,也热衷于寻找各种不同。
文章最后又附上一张名单,上面是自从路乔治学医归国以后,被他秘密带进实验室,最终却因为各种试验(绝大多数是脑部手术)而死去的人。
粗粗看去,这张未辨真假的名单上列出的人数足有上百人。
消息一出,舆论一片大哗。
接下来的热点新闻都围绕禽兽医生展开,有的报纸挖掘在医院里遇害的病人,有的则与警方联络,报道警方对路家医院的各种搜查,还有的报纸专门搜索路家医院开在外地的医院,其中就重点点名了海城的圣和医院。
而罪魁祸首路乔治,也恰好是在海城被捕的。尤其被捕的时候,圣和医院里的病人已有数位失踪,路乔治自己声称不知病人去向,又报警说当夜有人假冒他的名义把值班人员都给药倒了。
但舆论不接受这种说法,一致认为这些人都已经遇害了。
藏锋和唐镜躲在一边看热闹,也纳闷乔飞是从哪里查到的消息。尤其那张实验室里的照片,那样的距离和角度,不可能是外人偷拍的——这年头的照相机老大一坨,拍照的动静也是很大的。
压根不存在偷拍的可能性。
藏锋倒是有一些猜测,人人都知道路乔治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亲传弟子潘仕。潘仕这个人为人怎么样,他也不晓得。但从客观的角度来讲,能弄到那样的照片,非得是路乔治身边亲近的人不可。
但潘仕为什么要选择背叛路乔治,或者说他们师徒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这就没人知道了。
唐镜这个时候也隐约有了感觉,他问藏锋,“你说,如果没有我们的插手,小谢怕是会被路乔治给害了吧?”
藏锋也有这样的猜测,毕竟他们扣下李大爷和那床做过手脚的棉被的时候,唐镜并没有任何感应。当时藏锋也猜过,或许棉被并不是导致谢轻桥悲剧的主因。
然后他拿到了路乔治的报告……
藏锋给唐镜看报告的时候,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就是唐镜说的话,他说谢轻桥对他的父母有心结。
他忍不住这样想:谢轻桥落进路乔治手里的时候有没有向自己的父母求救?
如果他曾经求救,而他的父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没有出手救他,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再拿起一份报纸,却是介绍路乔治被捕前后的文章,记者还用了很大的篇幅采访了几位警方的顾问,询问有关路乔治罪名坐实之后量刑的问题。
被采访的人虽然态度谨慎,但总体来说都倾向于死刑。
唐镜放下报纸,轻轻叹了口气,“大约就是到这个时候了。”
他感觉到了某种仿佛来自于冥冥中的引力,或许谢轻桥已经平安度过了命中的死劫。唐镜觉得,他没有因为父母的抛弃而落入深渊,也没有在深渊中日日盼望父母的营救,却又日复一日的失望,最终悲惨的死去,他对父母的怨气,或许不会那么深重吧?
唐镜拉住了藏锋的手,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但这些事并不能由他来决定……或许还是因为他不够强大的缘故。
“我要变得更厉害一点。”唐镜急匆匆的向他许诺,“我要把那些法术都学会……”
还要学会怎么跟你互相定位的法术。
这句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因为藏锋也忽然意识到唐镜大约是要离开了,他一瞬间的感觉是有些惊慌的,甚至于他来不及想什么,身体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扑上去搂住了唐镜,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你等我……”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怀里一空。
唐镜已经不见了。
第67章 讨债郎
唐镜被藏锋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就仿佛一道烟似的,穿过了屋顶,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唐镜望着脚下的房屋、街道、穿行的车辆行人,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感觉。如果没有什么莲花峰,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法术、任务,就这样跟藏锋在这间小洋房里一直生活下去,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个时代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像一个陈旧的盒子被打开,却发现里面藏着无数种新奇有趣的可能性,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携裹在大时代的洪流里,同样有着无数的可能性。
坐在学堂里读书,听教授讲述他们在海外的生活与经历,摸索着用自己的头脑来认识这个世界……
这些事对唐镜来说都还没有做够呢。
唐镜飘得更高了些,他看到了谢家巷,气派的谢家大门和门外正在打扫的下人。他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了谢家的大门外,谢太太手里捏着一张报纸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扑在谢家的大门上用力敲门。
唐镜觉得,她大约是看到了有关路乔治的报道吧。
也不知道现在的她,到底后悔了没有。
唐镜的意识继续升高,他像是飘飞在云海里,气定神闲的分辨莲花峰的方向。
这一次的感觉似乎与之前的几次不同,具体怎么不同,唐镜却又说不清了,好像有了更多的让他自己来掌控节奏的余地。
就好像现在的他不是受到了严壑的召唤,而是他自己慢条斯理的回去。
然后他看到了天门山,也看到了山峰之巅,几乎被云海包围了的仙境一般的莲花峰。在漫天云海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包裹着莲花峰,仿佛有人用自己的能力在整座山峰的外面布置了一个小境界。
陈玄融曾经说过,芥子园的外面是有严壑布下的结界的,或许这个透明泡泡就是吧。
但唐镜并没有来得及仔细研究一下莲花峰外面的结界,因为到了这里,严壑的召唤就变得很鲜明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应到了严壑的召唤——是他无法抵挡的力量。
至少现在的唐镜,是无法抵挡的。
唐镜在法坛上睁开眼的时候,谢轻桥还在沉睡,他的脸上是一种很和悦的神色,像是梦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
在他的身后,他的父母面带焦急的看着他。
唐镜转头问严壑,“师父,可以让谢轻桥多睡一会儿吗?我有话要跟这两位说。”
严壑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说就是。”
唐镜说不好他的视线中所饱含的用意,但他能感觉到严壑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美妙。不过严壑行事从来都不是他可以揣度的。
唐镜不敢在这个时候琢磨他师父,转过头对谢先生说:“冒昧问一句,您在外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他这样说不全是试探,而是从他进入了谢轻桥的前世,就有这样的感觉:谢轻桥的前生后世互相映射。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会有这样的疑心。
谢先生愣了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谢太太也是大吃一惊,她从不知道谢先生还有这样的秘密,更不知道为什么做法事的小道士会一口道破。
严壑眼里也不□□露出意外的神色。
唐镜心里的疑问得到证实,不免感到失望,“师父,有多少人前生后世都是同一家人的?”
严壑垂眸,掩下了眼里的惊诧之色,“不多吧。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也只是擦肩而过。”
唐镜叹了口气,“可我看到小谢的前世,父母也还是两位……”
谢轻桥的父母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同时又有些怀疑这小道士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唐镜满脑子都还是他追着谢太太的黄包车一路狂奔的情景,从私心里讲,他压根不想跟这一对父母多说话,
“你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不爱他,也不相信他。你们这样的人,活该你们生生世世也得不到儿女的信任。”
谢太太愣住,仿佛想起了什么,谢先生却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我自己的孩子……”
唐镜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向你求助,你一直避而不见。后来我递消息说你的儿子有危险的时候,你也没有任何动作。你甚至没有去查证一下,我这话是真是假。”
谢先生不知怎么,就忽然卡壳了。
唐镜转头去看谢太太,“我曾经说过,我会送给你一个祝福,祝福你当日所作所为,今生、来生都不会后悔。”
谢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眼神却有些茫然,“什,什么?”
“修行的人讲究因果。你的抛弃是因,”唐镜淡淡重复当日曾说过的话,“由因生果,不论今生还是来世,这个果都是你们必然要偿还、不得不偿还的。希望那时,你不会感到后悔。”
谢太太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却从心底里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这个青年道士,真的在过往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们一家人的问题,不在小谢身上。”唐镜说:“前世,你们身为父母抛弃了他,任由他遭人凌虐、陷害,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最终悲惨的死去。我想,他大概是怀着对你们的怨恨死去的。”
谢先生怒道:“无稽之谈!”
谢太太却忽然捂住脸,“我……我不是有意的……”
严壑的眼神一下变了。
唐镜有些疲惫的问严壑,“师父,这种事,要怎么办?”
他不是真正的修行之人,虽然当初气的狠了也说了几句神神叨叨吓唬人的话,但真要论起玄学方面的问题来,他其实也是个外行。
严壑一向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凡人的生死悲欢在他眼里跟蚂蚁也差不多。小徒弟问他,他就随口应道:“报应到眼前,你们二位仍然不当回事儿,那就拖着吧,这一世稀里糊涂混过去,拖到下一世、再下一世。或许你儿子自己厌烦了,愿意了结这段因果,你们二位就自由了……这是一个办法。”
谢先生也被他的话给震住了。
他不相信唐镜这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但严壑的神仙之名他是信的。
谢太太忙问,“还有什么办法?”
这种没完没了拖下去的办法,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主意。
“别的办法,”严壑听了个七七八八,也很想替这对夫妻叹一口气了,“大约就是继续关心儿子吧,你们对他的每一点耐心关怀,大约都可以抵消些许前世的怨恨。等到有朝一日,恩怨两消,就谁也不欠谁了。”
谢先生夫妇两人都沉默了。
谢轻桥还在无知无觉的沉睡着,稚嫩的脸上依然一团单纯的快乐。
严壑扶着唐镜的肩膀起身,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住脚,对神情茫然的夫妻俩多说了一句,“有些人会把不听话的孩子叫做‘讨债郎’。他来讨债,也是因为你们先欠了他的债……自己思量吧。”
严壑云淡风轻地转身走了。
谢太太还在哭,谢先生却陷入了茫然的困顿之中,他既不愿相信这些人说的话,又不能不相信。
因为他的脑海里也浮起了一些不那么清晰的画面,影影绰绰的,却让他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感悟,知道这些道士说的……似乎……
并不是故弄玄虚的瞎话。
谢先生还沉浸在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里琢磨道士们说的话,坐在他前面的谢轻桥却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唐镜对面,一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唐镜。
唐镜也正看着他,就见这孩子咧嘴一笑,没心没肺的说了句,“小道……小唐道长,我好像梦见你了。”
“是吗?”唐镜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荷包,就是道观里分发给信徒的那种祈福荷包,但这个荷包里放着的,是他亲手写的一道平安符——注入了他的精神力的,真正拥有保护能力的平安符。
“这个送给你。”唐镜笑着说:“你我结缘一场,希望你从今而后,平安顺遂。”
谢轻桥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好奇的问他,“这里面还有一张黄纸条……是什么?”
“平安符。”唐镜说:“是我自己写的。”
他以为这孩子会跟他抬一下杠,或者故意淘气一下。但没有,谢轻桥只是打开荷包的开口,很认真的打量了几眼里面的纸符,便郑重其事地阖上搭扣,很仔细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谢轻桥起身,很乖巧的冲着唐镜行了个礼,“谢谢。”
不光是唐镜,就连他身后的父母都有些惊诧了,他们家的熊孩子,好像突然间就变得成熟了那么一点点。
唐镜也起身,抬手在谢轻桥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这个人,也算是他的朋友呢。他想。
“不用谢。”他说:“你要记住,别人对你如何,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对待你自己。小谢,你的生活过成什么样,最应该负责的那个人,是自己。你记住了吗?”
谢轻桥听的似懂非懂,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玄融一场热闹看的稀里糊涂。
唐镜还在跟谢轻桥闲聊,他不好当着人家爹妈的面多问,只好跑出去找师父。他沿着芥子园一直追到了严壑居住的主院,也没有找到严壑。最后还是抓住一个洒扫的小师弟,才问出严壑去了后院的凉亭。
芥子园里无冬春,永远都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景象。陈玄融找过去的时候,就见严壑站在凉亭里,正望着湖面上含苞待放的荷花出神。
湖面上萦绕着淡淡的雾气,粉色、白色的荷花在雾气中影影绰绰,显出了一种别样的美。
陈玄融轻声喊他,“师父。”
严壑没有回头,却抚着栏杆轻轻叹了口气,“玄融啊,你师弟不得了。”
陈玄融听的一头问号。
严壑又叹,“谢轻桥的前世,被他改变了。”
陈玄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严壑说的是什么意思,“不,不可能吧?!”
严壑默然不语。
陈玄融越想越觉得惊悚,“师父,你不是说,六道轮回自有规矩,修行的人不能轻易改动因果?”
“是啊……”严壑微叹。
道理是这样讲的没错,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总有一些机缘巧合造就的、哪怕是修行的人也无可奈何的例外啊。
#第五个梦
第68章 下山
春节如期而至。
唐镜跟着陈玄融在道观里跑前跑后地帮忙,有时候还要充当一下保安,给密集的游客做一个疏通工作。
唐镜一直以为天门山上就是神仙洞府,没想到一过节,仙境立刻就落入凡间,变成了人间繁华地。许多并不是信徒的游客也跑到道观里来看热闹,他们管这个叫“祈福”。
作为一个外来人士,唐镜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的人过节这般热闹,且有无数的讲究。什么行年灯、撞福钟、迎财神、拜太岁,到了农历十五,还有庙会、灯会……人也是一拨一拨地涌上山,好像整个静江市的人都倾巢出动了。
整个新年,就在道观的各种活动,以及唐镜的眼花缭乱之中过去了。
直到道观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唐镜才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里堆了几个包裹——山上有度假酒店,网线早都拉上了,自然也通了快递业务。只不过上山下山毕竟不那么方便,人家是每周上山来集中送一次。
唐镜坐在房间里拆包裹,第一个是周重明给他寄来的,一件很讲究的大衣。厚重的羊毛料,藏蓝色的军装款。
唐镜穿上以后在镜子前面照了很久,依稀仿佛,找回了几分首都星上唐家二公子的感觉。
这样的衣服在莲花峰上是用不着的,山上有结界,他们出入也都是一件道袍,并不需要厚重的冬衣。
唐镜心里一动,找出手机给周重明打电话。上一次打电话是拜年,现在收到礼物了,自然要道谢。
周重明很快接起电话,声音里却带着倦意,“十一,你下山一趟,咱们哥儿俩好好聊聊。”
唐镜的小心脏一下揪了起来,“哦,好。师兄在静江?”
“在。”周重明说:“我手里有个活儿,大约还要呆几天。你下山打我电话。”
唐镜愣愣的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的时候,满手心都是汗。
他觉得藏锋一定是跟周重明说了他穿越的事……穿越这个词儿,是他从网络上看来的。他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情况,应该就是穿越吧。
那么真正的唐十一,唐镜猜测,他身上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唐镜决定去见周重明的时候,把唐十一上课的笔记和电脑都带上。
上课的笔记里面有一些东西他看不懂,或许周重明是能看懂的。至于他的电脑,藏锋倒是在电话里给他讲过一些怎么破解的办法,但唐镜有些犹豫,怕自己操作失误,破坏了真正的线索。
还是交给周重明去解决吧。
第二个包裹是藏锋寄来的,包裹上虽然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但藏锋跟他在微信里提过,送给他一套百科全书,还说这是针对中学生的版本,他要是能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一遍,至少日常生活里会遇到的常识问题,不会在人前穿帮了。
虽然很多知识可以在网上搜索,但唐镜还是觉得这样一套书更加实用。因为他对这里了解的太少,有时候想查找,都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
第三个包裹同样没写寄件人的名字,包装盒不大,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是一个金黄色的男士胸针,胸针做成了狮子头的形状,鬃毛飞扬,活灵活现,尤其一对黄绿色的眼睛,不知镶嵌的是什么宝石,拿在手里微微一晃,光华璀璨,仿佛狮子都要活过来了。
唐镜掂了掂胸针的分量,挺压手的,有点儿像是黄金。但唐镜不大能确定。他心里有一种没底的感觉,谁会给他送这样的礼物呢?
胸针这个东西,似乎也不限于关系特别亲近的朋友,像师兄弟这种交情,送这样的礼物也是说得过去的。
唐镜心里一肚子疑问,干脆将礼物收进盒子里,又把包装盒上的信息都拍下来,打算一起拿去交给周重明。
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开心心给藏锋打电话。
藏锋一接起电话就笑了,“书收到了?”
“收到了,谢谢藏哥。”唐镜挺珍惜的拿起一本放在膝上,慢慢翻看,他喜欢这种纸张油墨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
藏锋听的想笑,“等你下山的时候,我带你去逛书店。”
“好。”唐镜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险些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你把话说清楚!”
藏锋哈哈大笑,“我的意思就是,逛完书店,我还可以带你去吃一顿好的。现在天冷,我们可以去吃火锅。”
唐镜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去吃你上次说过的那个……什么……就是锅里有好多格子的……”
藏锋也笑,“好。”
等唐镜的兴奋劲儿过去一些,才想起询问周重明的事,“你跟大师兄说了?”
“说了。”藏锋的语气也正经了一些,“他似乎不是很相信,所以坚持要见你。”
唐镜的小心脏就又提了起来。这种事说起来容易,但对当事人的亲友来说,肯定都是难以接受的。
“别紧张。”藏锋安慰他,“周哥不是不通清理的人,这种事,并不是你的错。”
唐镜点点头,“我知道。”
他与周重明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对这位大师兄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性格稳重,气质也是清正温和。但正因为他人好,又关心唐十一,唐镜才会觉得心虚,谁知道周重明确定了唐十一的消息之后,会不会发狂呢?
“别担心,”藏锋安慰他,“我也在的。”
唐镜立刻松了口气,“说话算数啊。”
藏锋忍不住又笑,声音却温柔的仿佛能滴下水,“好。”
其实唐镜刚醒来的时候就给藏锋打过电话,但那个时候藏锋没有接,大约是还没有回来。
紧接着就是过年,道观里一堆活动,唐镜白天要去道观里帮忙,晚上还要去陈玄融那里上课,忙得脚不沾地,等回到自己房间就深夜了,实在顾不上再打电话。
两个人都是在微信里聊天,多半是今天的留言明天才能看到。
跟周重明通电话的时候,他光顾着紧张了,没想起问一问藏锋有没有跟他一起来静江市。这会儿确定了藏锋也在,他立刻就有一种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般的轻松感。
至于藏锋是怎么跟周重明说的,周重明当时听了又是什么样的反应,这些细节对唐镜来说,知不知道反而意义不大了。
他倒是应该尽可能多的把有关唐十一的线索收集起来交到周重明的手里。
这是唐镜第一次下山。
请假的过程也简单,唐镜不确定严壑与周重明之间有没有联系,也就不费心去编瞎话了,直接说周重明在山下,他想去看看大师兄。
严壑痛痛快快的放行,让他不必赶着回来,当天若是不回来,给陈玄融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
唐镜换上周重明寄给他的大衣,心里七上八下地下山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唐镜虽然被严壑指使着完成过几个任务,但下山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对唐镜来说还是第一次。
下山的时候他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雀跃,感觉这么一路沿着台阶走下山也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
走到半山腰,山间云雾散开,山下的城市、河流也能看的比较清楚了。跟他第一次解决问题的时候相比,果然有许多不同。
多了许多高楼大厦。
在方临生的记忆里,江边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平房也不知何年何月变成了整齐美观的绿化景观带、喷泉和人行道。
对唐镜而言,这好比眨眼之间发生的变化,他的感触也就格外的鲜明。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藏锋的电话也打了过来,问他到哪里了,又教他怎么用手机给他发一个定位。
唐镜按照他电话里的提醒往市区的方向走,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了一辆方方正正的黑色越野车朝着他的方向开了过来。
唐镜虽然也上网,但他穿行在过去的时光里的时候,是没见过这样的汽车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看见车子开始减速,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路口挑头,紧靠着人行道停了下来。
车门拉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利落的下车,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唐镜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然后他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在阳光下冲着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的温度也是无比熟悉的。
这确实是他熟悉的那个藏锋。除了身上穿着打扮有些不同,哪里都没有变。
唐镜轻轻吁了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藏锋张开手臂将他抱进怀里用力拍了两下,然后将他推开一点儿,上上下下打量他,“怎么回事儿,你比任务里的样子还要瘦?”
瘦,也更高一些,看他的身量已经成人,眉眼之间却比他曾经见过的模样多了几分稚气未消的感觉——唐十一从小长在道观里,与外界的接触是非常有限的,他的心理年龄,比起真正的唐镜还要小很多。
而且唐镜身上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在周重明和他的师弟身上也同样具有的特点,那就是修行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神仙似的不染尘烟。
按理说这是现实世界里的唐十一真实的模样,藏锋在意识的世界里见到的才是唐镜自己的样子。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模样却像足了九成九。
只能说,这两个人或许真的存在某种奇怪的缘分吧,模样都如此相像。
还好人还是那个人,看着他的时候,依然满眼信赖,依然是穿行在意识世界里的时候,那个与他出生入死、对他敞开心扉、可以哭、可以笑,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闹的唐镜。
藏锋一瞬间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唐镜:总算见到真人了~~
第69章 师兄
藏锋载着唐镜沿着济民河一路向北,观光似的慢条斯理地穿过了大半个城市,一路上指指点点,让唐镜对这个城市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唐镜在完成前两个任务的时候都在哪一片活动,藏锋也都一一指点出来。虽然济民桥还是他曾经见过的济民桥,站在河边看到远处的天门山也还是旧时的样子,但其余的地方,城市的细节,与唐镜记忆里的模样就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了。
唐镜看得稀里糊涂,只能感慨光阴如水,城市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藏锋打定主意要带着唐镜来个静江市区一日游,因此这一路开得慢悠悠不说,还将市区几个标志性的建筑都转悠了一遍。
这期间周重明没忍住打了两个电话,都被藏锋给支吾过去了。还是唐镜自己有些过意不去,这才催着藏锋加快速度把他送到了周重明的住处。
唐镜下山之前以为周重明是住在宾馆,但藏锋却带着他绕回了城南的一个商业小区。
唐镜见过的小区也就是赵文和当年开诊所的那一片老居民区,时代不同,如今的小区早就不是那种面貌了。楼房的外观新潮漂亮,小区里的绿化情况也非常好,即使是在冬天,也有绿油油的植物可以欣赏。
周重明的住处是位于小区角落里的一幢独栋别墅,隔着一大片茂密的银杏树,外面就是济民河宽阔的河岸,大片的绿地和树林将小区与游人通行的人行道完全隔开。这个位置可以说非常安静,几乎称得上偏僻了。
唐镜觉得,周重明把家安在这里,大约就是因为他所做的事都神神叨叨的,不想惹邻居注意吧。
车子还没有在门外停稳,别墅里的人就被惊动了。
唐镜隔着车窗看见两个身量相仿的二十来岁的青年一前一后从客厅里跑了出来。这两个人对唐镜来说并不是陌生人,他在唐镜的相册里见过他们。
但他对他们的印象也就到此为止,到底谁是谁,彼此之间关系到底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两个人跑的很快,其中五官更加俊秀一些的青年伸手拉开车门,有些性急的探头往里看,“小十一?”
唐镜坐在副驾驶座上,呆呆与他对视。他心里纠结的厉害,对方这会儿一脸激动的表情,好像看见他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他,他该怎么表示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俊秀的青年脸上慢慢浮起震惊的神色,“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唐镜,“……”
唐镜越着急,就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俊秀青年还想说什么,被身后那人拉开。这人皮肤略黑,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他上下打量唐镜,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味道,“小十一,你好好看看,还记得我不?”
唐镜结结巴巴的打招呼,“师,师兄。”
他只能叫师兄了,谁是谁他也不知道呀。不对,陈玄融曾经拿着相册给他讲过的,但照片上一堆陌生的人头,他压根就没记住谁是谁。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好像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藏锋有些无奈地下车,将两个堵着车门的人拽开,将唐镜从车上放了下来,“你们以为失忆这种病,是因为他粗心才得上的?仔细看看就能治好了?就能马上想起你们是谁?你们这想法是不是有些反科学?”
两个师兄都有些讪讪的。
藏锋又给唐镜做介绍,指着跑在前面面容俊秀的青年说:“这是你五师兄林怀武。”再指指他身后一身英气的青年,“这是你六师兄袁录。”
名字、长相,总算在唐镜这里对上了。这就是传言中跟随大师兄周重明前往信息调查局工作的两位师兄。
林怀武性格更跳脱一些,这会儿已经从“师弟确实不认识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自告奋勇的给唐镜带路,“大师兄已经等你们好久了。”
袁录也在一边插话,“是啊,还以为你们能早点儿过来,谁知道等了这么久。”
穿过庭院,走进客厅,唐镜一眼就看见周重明已经等在客厅里了,多日不见,他仍是那副温润如玉,道骨仙风的模样。
见他们进来,他冲着唐镜招了招手,随口吩咐一句,“你们都回房间去。我有话要跟十一说。”
藏锋忙说:“我留下吧。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我都清楚。”
周重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留下。老五老六先回去。”
林怀武还想争取一下,被袁录拽着胳膊拖走了。唐镜看到这一幕,就觉得身为老六的袁录,性格上好像要比五师兄更加稳重一些。
不过他毕竟不是真的唐十一,以前他们师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他也完全没印象了。
周重明在客厅周围设下结界,开门见山的问唐镜,“你跟藏锋说的事,是真的?”
唐镜点点头。
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段就不必说了,对周重明来说这个不重要。他重点讲了他是怎么在法坛上醒过来的,以及其后发生的一些事:陈玄融的反应、严壑的反应,道观里其他人的反应。
周重明的表情始终平平淡淡,但当唐镜把唐十一上课记的笔记和他的电脑交给他的时候,周重明的眼里却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对,对不起。”唐镜结结巴巴的说:“他书房里的东西我都没有动,看过的书本也都放回原处了。”
衣服、日常用品这些东西没有办法,他总不至于把这些都扔出去。真要那样干了,只怕陈玄融这个老好人也要对他生疑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把这些东西带给我,我还要谢谢你。”周重明叹息,这种事又不是唐镜要夺舍。关键还在唐十一自己的身上,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导致他在法坛上魂魄离体?
还有唐镜手腕上的伤疤。
周重明握着他的手腕唏嘘许久,能狠下心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生命,唐十一当时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当时,”唐镜试探的问周重明,“唐十一做出这种自杀的举动之前,他没有跟你们联系过吗?”
毕竟他前面有那么一长串的师兄,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他的异样……唐镜每每想到这里,总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周重明摇头,“当初师父就不同意我去信息调查局,更何况我还要带着小五和小六一起走……他很生气,不许我再踏入莲花峰。很多话,也许……十一觉得在电话里不方便说吧。”
唐镜偷偷瞟了一眼藏锋。他怀疑周重明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唐十一不敢给他打电话,是担心严壑会知道。
藏锋摇摇头。他对严壑是只闻其名,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藏锋就不清楚了。
周重明也知道从唐镜这里问不出太多东西了。他郑重其事的收好电脑和唐十一的课堂笔记,再一次向他道谢。
唐镜有些忐忑,“唐十一……还能回来吗?”
回来的话,他又要去哪里?
周重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修行的人,不是神仙。”
“师父呢?”唐镜听了很多关于严壑有神通这样的话,总觉得如果还有人能洞悉这些秘密,那个人一个就是严壑了。
周重明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我看不透他。他的能力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我也说不好。”
他其实心里还有一重疑惑,如果师父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又跟谁都没有说破……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养着唐十一的身体,等待他回来?
他怎么就能肯定唐十一还能回来呢?
或者,这根本就是他的安排?!
周重明打了个激灵,心中惊疑不定。他觉得自己的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但同时这样的猜想又有些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就算他被严壑勒令不许再踏过飞来桥,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怀疑严壑,要欺师灭祖。
他始终都是天门道的弟子。而怀疑自己的师门,这已经不仅仅是对错的问题了,这是动摇了修行的根本。
唐镜不知道周重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了这么多,他见周重明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再深入这个话题,便转而问起了师门里的一些法术。
“我很想知道,”唐镜问道:“是不是只有在法坛上,只有在师父的引领之下,我才能够进入别人的意识世界?”
周重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唐镜身旁的藏锋。他直觉唐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这小子。
“小法术,我慢慢给你讲。”周重明对唐镜没有恶感,他也乐意指点指点他。不管怎么说,唐镜的能力提高,也有助于帮忙找出唐十一生死的真相。
唐镜大喜过望,“多谢大师兄。”
“你应该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比如人的意识、梦境都是四维的世界,”周重明说:“从我们法术的角度来讲,每一个人,都相当于投映在四维世界里的一个坐标。我们通过这个坐标,可以顺利进入这个摆脱了时间控制的四维世界。”
唐镜点头,这些话他是能理解的,这与陈玄融和严壑的说法差不多。
“或者说,”周重明想了想说:“我们随着这个坐标进入的,并不是真正的四维世界,而只是四维世界在某个人意识中的投影。当然,从理论上说,如果某个人精神力非常强大,或许可以超越这种投影的世界,进入真正的四维世界。四维世界没有时间的约束,理论上,这个人是可以随意附着在任意一个真实的时间点的……”
唐镜愣了一下,“穿越吗?就像……”
就像真正的他所经历的那样?!如果他在穿越的时候是保有自主意识的,那他是不是可以主动选择自己着陆的时间和地点?!
周重明也愣了,他一下想到了唐镜的来历。
他所说的这些,原本只是理论上的一种可能性,但在唐镜的经历面前,好像突然间就变了味儿,成了对唐镜经历的一个合理的猜想与解释。
两个人愣了一会儿,周重明主动转移了话题,“你下山,师父没说什么?”
“没有。”唐镜忙说:“师父说要是晚上不回去,给二师兄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
周重明琢磨这意思,严壑是乐意让唐镜下山来见他的,显然也乐意让唐镜在他这里接受一些技术上的指点——严壑乐于见到唐镜的水平有进步。
周重明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又有些困惑,难道师父并不知道唐十一已经被唐镜给穿了?!
周重明心中有疑问,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给唐镜上课。
他定了定神,“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
唐镜连忙提醒他,“意识世界和四维世界。”
传统门派当中,师兄代师授课的情况是非常普遍的。之前在山上,基础课程就是陈玄融给唐镜讲的。那时候唐镜什么都不懂,陈玄融怎么讲他就怎么听,但在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摸索之后,唐镜自己也有不少体会,对于师门的法术,他也有了不少的疑问。
唐镜甚至是很感谢严壑的,感谢他能痛痛快快的放他下山,让他有机会找上周重明来给他解惑——
唐镜:穿越啊……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第70章 黑苹果
唐镜下山的时候是清晨,结果藏锋载着他满大街溜达了一圈,等回到周重明的住处,也没说什么就已经到中午了。
唐镜眼巴巴的看着藏锋。他可是早就跟藏锋商量好了,下了山要美美地吃一顿火锅……锅里分成好多格子的那种。
藏锋忍着笑邀请周重明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又说某某街的火锅店是百年老店,生意多么多么火爆,他还是找了自己朋友出面才想办法加塞订到了座位。
周重明明显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情,摆摆手,“你们俩去吧,吃完饭了赶紧回来。我还要给十一上课。”
藏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这次过来跟周重明一起出任务,特意打听了天门道在生活方面的传统,得知天门道属于正一派,门派里也出过结婚娶媳妇的老祖宗,饮食上、生活上讲究的是顺其自然,除了五厌要戒,并不禁止食荤。
不过周重明和林怀武、袁录这些人都是在莲花峰上长大的,从小就跟道观里的师父们一样的起居用度,他们的饮食习惯还是以素食居多。
藏锋带着唐镜美美的吃了一顿火锅,又去逛了书城。
市区最大的书城座落在一家商城的楼上,占了整整一层楼。各种图书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这年头虽然在电子设备上就能看书,但很多人还是更喜爱纸质图书,因此书城里顾客不少,还有很多人干脆就盘腿坐在地上翻看。
唐镜就觉得这里有些像他以前大学里的图书馆。在首都星上自然也是有专门出售书籍的商店,但因为原材料方面的限制,纸质图书是非常珍贵的。即使是在他们的图书馆,也不可能让人随随便便就拿在手里翻看,要经过种种严苛的手续的。
唐镜对眼前的景象心存敬畏,书本拿在手里的时候简直有一种想要膜拜的冲动。
等藏锋再一次把唐镜送到周重明家里的时候,不等他走进院门,就被林怀武给撵走了,袁录还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补刀,“周副局说了,一些私人事情要解决。等晚上他跟你联系。”
他们在同事面前不会称呼周重明为大师兄。这里所说的晚上联系,就是一起去忙公事的意思。
他们来静江市,是有公事的。
藏锋帮着唐镜把他买的书籍和零食都搬下车,摆摆手先告辞了。
唐镜目送他离开,心里有一种怪兮兮的感觉,好像忘记了要问什么事……不过这一天过的实在是眼花缭乱,他一时也想不起要问什么了。
算了,以后想起再问吧。
唐镜在面对林怀武和袁录的时候,还有些生疏,但两位师兄对着他的时候显然是非常熟稔的,帮着他把几个箱子搬进客厅的时候,还很亲昵地揉揉他的脑袋。
唐镜,“……”
“先放这里。”林怀武说:“大师兄在顶楼等你,你先上去吧。”
唐镜点点头,心情复杂地上楼去了。
他一走,师兄弟两个的脸也耷拉下来,林怀武很不讲形象的往台阶上一坐,抬起头有些无助的望向袁录,“十一真的把咱们都忘了。”
袁录也注意到了唐镜在面对他们的时候那种生疏的态度,他思索了一会儿,小声问林怀武,“我在网上查过,都说头部受伤,或者遇到比较大的打击会这样……你说十一在山上,能遇到什么打击?”
林怀武茫然,“是啊,山上有老二,还有师父呢。”
袁录想了想,“老二是个棒槌,一门心思只知道跟着师父跑,问他没用。你说,找个时间问问小师叔行吗?还有老八、老十。他们下山的时间比咱们晚,说不定能知道点儿什么。”
林怀武一下跳了起来,“那赶紧去!”
师兄弟两个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打电话这事儿也要瞒着唐十一,让他知道的话,好像有点儿不大好,像背地里打听他的秘密似的。
唐镜不知道在他走后,两位师兄弟暗中又有什么计划,他只顾着想等下见到周重明了要从哪一个问题开始问起。
机会难得,一些陈玄融解答不了,他又不敢去问严壑的问题,现在都可以从周重明这里得到解答。
这栋房子的顶楼被周重明打通,布置成了一个空旷的,专门练功学习的地方。
房间铺着深棕色的木质地板,衬着雪白的墙壁和墙壁上挂着的写有一个“道”字的条幅,让唐镜恍然间有一种又回到了莲花峰法坛的感觉。
唯有铺在地板上的浅色地毯,和窗外的景色,让唐镜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道观里的温暖平和的生活气息。
周重明盘腿坐在地毯上,已经在等着他了。
开始上课之前,周重明照例是要探一探唐镜的深浅。
唐镜属于半路出家,仗着先天条件好,精神力强悍,学什么都比别人快。陈玄融也因此认定了唐镜的失忆其实并没有那么彻底,对于以前学过的东西他多少还是留有一些印象的,否则不会学什么都快,可以说一点即通。
但周重明一出手,就知道了唐镜和唐十一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举个例子,如果说普通人的精神力好比拇指粗细的一束龙须面,唐十一的精神力就是超市货架上一袋两斤装的龙须面,而唐镜的精神力,从面条的数量上看或许与唐十一相仿,但他的每一根面条都有筷子那般粗细。
这种区别是非常可观的。周重明不敢随意出手试探师父的深浅,但至少他没有在自己的哪一位同门身上看到过这样强悍的实力。
周重明忍不住叹了口气。
难怪这小子能够突破不同的世界,最终附着在唐十一的身上。也唯有这样强悍的精神力,才能抵挡住在时空之中穿梭的损耗吧。
不管怎么说,保住唐镜的一条命,提升他的自保能力还是很有必要的。万一……
他想,万一唐十一能回来呢?
哪怕他最终也不能够回来,要想查清楚唐十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是需要唐镜来配合的。
唐镜变得更加厉害,对他这个大师兄来说,有益无害。
一番试探之后,师兄弟两个正式进入了教学模式。
而楼下的林怀武和袁录则开始一个一个的打电话。严壑的师弟,他们的小师叔带着老八和老十去了南方游历,如今正在福建一带跟道友们切磋。
小师叔年龄比周重明也大不了几岁,性格又开朗。之前还在天门山上的时候,他跟他们这些晚一辈的师侄相处起来就十分融洽。他们师兄弟当中好像没有谁不喜欢小师叔的。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接电话的人却是老八。他说小师叔去跟当地道教协会的道友们开会去了,出门的时候没带着手机。听说唐十一失忆,他吓了一跳。
他们出来了几个月,天门山上有什么消息,他们完全不知道。
他们毕竟是修行的人,有事的时候会跟门派联系,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三天两头的就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聊一些吃好了吗睡好了吗这样的闲话。
林怀武和袁录就问起他们下山之前唐十一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老八的性格有些像陈玄融,都是那种专心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他的性格也有些内向,师兄弟之间的八卦,基本上他都不知道。
林怀武和袁录主要想问的是老十。老十跟唐十一同龄,就比他大几个月,在一众师兄弟当中,就数他们俩年龄最小,学习的进度也差不多,平时上课,严壑也乐意把他俩放在一起。
老十的性格有些像林怀武,都是比较活泼的类型,他跟唐十一走的也近,或许会知道一些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
老八跑去喊了老十来接电话,老十听到唐十一失忆的消息,以为他们在跟他开玩笑,怎么都不肯相信。
后来倒是信了,但他抱着电话就嚎了起来……
袁录和林怀武一脸无语的听着他在电话里哭。等他哭够了,开始一样一样嘀咕跟唐十一有关的事情,什么小时候死活不肯吃胡萝卜,饭菜里的胡萝卜都偷偷拨进他碗里啦……
什么趁着师兄们不注意,逼着他帮忙写作业啦……
袁录忍无可忍,举着电话把他骂了一顿。老十这才抽抽搭搭的闭了嘴,开始认真回忆他们下山之前唐十一的异常表现。
“他好像认识了外面的什么人,算吗?”老十回忆了半天,不确定的问袁录,“有一次上课,他就坐我旁边,我偷偷看见的。”
“当然算!”袁录和林怀武精神一振,“什么人?”
“我不知道。”老十颇为沮丧的说:“师叔讲课的时候,他在课堂上偷着玩手机,跟别人聊天。他发现我偷看,还把手机屏幕给扭过去了。”
袁录和林怀武听的着急,“你好好想想!”
老十就认认真真的继续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拿不准的说:“我只记得跟十一聊天的那个人,头像是一个黑色的苹果。”
袁录和林怀武对视一眼。
正一派并不是完全避世的修行门派,他们师兄弟自然也是用手机的,也会利用微信聊一聊闲话,或者通过网络购买一些东西。
但他们的交际圈子有限,老十说的黑苹果,他们都没有印象。
不管唐十一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这么一个人的,好歹也算一条线索。
袁录和林怀武跟两位师弟聊了半天,再没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而要换着花样安慰玻璃心的老十。挂了电话之后,林怀武不禁开始怀疑老十是在故意耍赖。
“你说,他不会是在故意打岔吧?”林怀武问袁录,“我怎么觉得他今天这个反应,有些……”
“浮夸?”
林怀武点点头,“他可能还知道什么事,但他不想告诉咱们。”
“说不定是十一嘱咐他不许往外说的?”袁录想起了以前在课堂上,两个最小的师弟脑袋挨着脑袋,嘀嘀咕咕说小话的样子。
林怀武皱眉,“不管怎么说,他提出这个黑苹果,说明至少在他心里,这个黑苹果也是有些可疑的……跟大师兄说说,就先从这个人开始查吧?”——
老五老六:继续寻找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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