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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分部

    唐镜从那种玄之又玄的入定的状态中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暗了下来。窗外有朦胧的光透进来,干枯的枝桠映在窗户上,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唐镜侧耳听了听楼下的动静,意识到整幢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想起藏锋说过他们这一次来静江是有任务的。大约都去忙公事了吧。

    唐镜从地毯上爬起来,揉了揉膝盖。盘腿坐得久了,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练功房里虽然黑着灯,但房门一拉开,走廊里、楼梯间甚至于楼下的客厅里却是亮着灯的。餐桌上还有一张留给他的便签,上面写着晚饭在厨房里。

    唐镜顺着便签的指示摸到厨房,见电饭锅里已经焖好米饭了,炉灶上有一个砂锅,砂锅还是热的,里面有炖好的排骨汤。旁边的流理台上还有收拾好的白菜豆腐之类的。

    唐镜自己不会做饭做菜,又是一个人吃饭,也不必弄太多。他摸摸砂锅还是热的,就盛了一碗汤出来,就着米饭吃了。

    吃完饭,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但周重明他们还是一点儿消息没有。藏锋估计也跟他们在一起忙公事,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微信里发消息也没有回。

    唐镜吃饱喝足,就有些无聊了。按理说他今晚应该是住在周重明这里的,但大家都不在,他也不好上楼去挨个房间乱窜,看看哪一间是客房。虽然师兄们不一定会介意他这种小动作,但到底不大礼貌。

    唐镜窝在沙发里玩了一会儿手机,决定等到九点半,要是他们还不回来他就去外面找个酒店随便过一夜。有事明天再说。

    时间刚过九点,就听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唐镜心里有些不安,下意识的起身想出来看看。他刚走到客厅门口,就见藏锋的车子停在了院门外,车子刚挺稳,藏锋就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唐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藏锋眉头皱着,脸上身上还蹭了一条一条的灰尘,好像刚从山洞地窖一类的地方爬出来似的。

    “师兄呢?”

    藏锋停在台阶下,仰起头看着唐镜,轻轻吁了口气,好像全身的疲倦都涌上心头,“周副局出了点儿事,小林和小袁处理不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重明是信息调查局的人,工作中出事,按理说这些情况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但眼下的情况是林怀武和袁录能力不够,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出发之前周重明也给藏锋留了话,说唐镜的精神力要比林怀武和袁录都强,要是他出事,就请他帮忙。

    另外,藏锋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他觉得唐镜的真实情况一旦被严壑揭开,他必然无法在莲花峰上立足,与其那个时候被动地离开,还不如早作打算,先来了解了解信息调查局的工作情况。

    唐镜一听是周重明出事,果然就急了,“他怎么了?”

    藏锋拉住他的手,“这里不好说。现在他们在警局,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警局?”唐镜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他们在查的事情不会又涉及到方临生或者赵文和那种凶残的案子吧?

    这个念头在唐镜脑海里一闪而过,“我跟你去。”

    现在重要的是看一看周重明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什么要带的吗?”藏锋提醒他。

    唐镜下山的时候,想着要在周重明这里住两天,因此带了几件换洗衣服。武器什么的,肯定是没有的。再说眼下这情况,除了他背包里的几张符,别的东西应该也用不上。

    唐镜把这几张符贴身收好,跟着藏锋出门上车。

    车子驶出小区,藏锋似乎也松了口气,“阿镜,周哥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唐镜听的稀里糊涂。“头部受伤了?失血过多?”

    他飞快扫一眼藏锋身上的灰尘,怀疑他们这是跟什么人发生了剧烈的肢体冲突。

    “不是那个意思。”藏锋解释说:“我们今晚要去抓一个人……这个以后再跟你详细说。你只要知道要抓的人抓住了就好。”

    唐镜继续疑惑。抓人的过程都已经完成,按理说这一趟任务最容易出危险的环节已经平安度过了呀。

    “按照流程,周副局要带着人给他做一个笔录的。”藏锋说:“我当时和袁录守在审讯室的外面。”

    唐镜听的紧张起来,同时又有些不解。审讯嫌疑人,这能有什么危险呢?

    “然后就是听到有人摔倒的声音,”藏锋叹了口气,好像又看到了那种让他意外又惊诧的画面,“我和小袁推门,就见小林摔倒在门边,周副局则像是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藏锋并不是道门中人,修行方面的事,他了解不深。他的优势在于枪法好,以及拳脚方面比较厉害。

    出了这样的意外,他只能听听袁录怎么说,但袁录折腾了一番之后,却告诉他没有办法,他的能力跟林怀武是差不多的水平,还不如周重明呢。

    “找十一过来看看,”袁录说:“大师兄说了,他的精神力比小师叔还强。他或许能有办法把大师兄带回来。”

    唐镜一怔,“大师兄这是陷进嫌疑人的意识世界出不来了?你们抓来的嫌疑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邵明军,男,五十六岁,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公斤左右。”藏锋简单介绍说:“他是个手艺人,业界有名的一位玉雕师。他的两个学生失踪,出事之前,有目击者曾经见到邵明军跟他们接触。”

    “证据方面……”

    藏锋摇摇头,“这两个学生都是从比较偏远的地方来静江市打工的,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开始跟着邵明军学手艺。邵明军在商业街有自己的商店,那个地方你大概没见过,都是一水儿的仿古建筑,临街上下两层的商铺,后面有个院子,邵明军的工作间、几个学生的住处都在后院。”

    唐镜明白了,失踪的两个学生除了在邵明军的小院里活动,恐怕是没有其他的社交活动的。他们在这个城市里认识的人也是非常有限的。

    唐镜上过网,知道现在这个时代人口的流动性比原来要大,很多偏远地区的年轻人都背井离乡,到繁华的大城市里来讨生活。

    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根基,也没有自己的交际网,甚至出门的机会都不多。有时候出了事,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有人察觉,警方也很难查清楚他们的行踪。

    唐镜慢慢消化这些消息,然后他就纳闷了,“不是说只是因为有人看到邵明军跟这两位失踪的人有过接触,所以对他有些怀疑,想要问问情况?”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怀疑,周重明为什么要冒险进入邵明军的记忆?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藏锋摇摇头,他当时站在门外,周重明具体都问了什么,邵明军又回答了什么,只有他和林怀武知道。

    林怀武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醒来呢。

    至于进入邵明军的意识世界去寻找周重明这件事……在已经有过类似的工作经验的情况下,唐镜也并没有想太多。

    他在周重明的指点下,除了学会怎么利用自己的精神力来入侵一个人的意识世界,还学会了怎么分出一缕精神力来与别人做一个绑定。

    这就意味着他去寻找周重明的时候,还可以拉上藏锋做帮手。

    在经历了几次三番的出生入死之后,唐镜已经形成了一种非常牢固的观念:跟藏锋在一起,什么危险都不怕。

    车子绕过警局大门,穿过旁边的小路驶向了后院的方向。

    这是一条窄窄的公路,公路两旁种着上了年岁的梧桐树。若是在春夏之际,景色一定非常幽静。但此刻,路灯映着光秃秃的枝杈,却透出了一种荒凉寂静的感觉来。

    公路尽头是一个上了年头的院子,院门口挡着横杆,旁边还有亮着灯的传达室。藏锋的车辆应该是做过登记的,车开到近处,横杆就自动打起,将他们放了进去。

    院子不大,一侧是停车场,隔着一条人行道的地方,耸立着一幢四层高的小楼。此时此刻,零零星星还有几扇窗户在夜色里亮着灯。

    楼房周围没有花坛草坪,树倒是种了不少,至少也是一人合抱的大树。这就给人一种“这房子、院子都很有厚重的历史氛围”这样的感觉。

    藏锋停好车,带着唐镜走上台阶。

    声控灯应声而亮。唐镜有些好奇的打量周围,轻声问藏锋,“这就是你上班的地方?”

    “这里是静江市分部。”藏锋解释说:“我们出差过来要跟这里报备。其实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上班……有什么可惊讶的,我也是静江人啊。后来才从分部调去了京城总部的。”

    唐镜心想,原来藏锋的家就在这里啊。

    “大师兄在哪儿?”

    “周副局现在在四楼的问询室。”

    唐镜心中着急,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四楼问询室,门外两个人急的团团转,时不时还推开问询室的门往里瞟一眼——却只敢偷瞟两眼,好像里面关着什么可怕的怪兽一样。

    这两人一个是急的火上头的袁录,另一个是信息局的夜间值班人方锦艺。方锦艺也是道门中人,出自江西龙虎山。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虎头虎脑,性格也颇开朗。他与袁录的情况相仿,都是跟随师门中的长辈一起出门历练的。

    听见楼梯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扭头张望。方锦艺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说救兵是你师弟……比你和小林子还小,行不行啊?”

    第72章 邵家镇

    事实证明,年龄比他们都要小的小师弟,还是很行的。

    藏锋拉着唐镜上楼之后,顾不上让他们师兄弟寒暄,先把人推进了房间。袁录不放心,跟着进去,方锦艺继续守门。

    方锦艺,“……”

    门一推开,唐镜就看见了盘膝而坐,仿若入定的周重明和坐在他对面,闭着眼,好像单纯只是睡着了的一位中年人——邵明军,业内颇有名气的玉雕师,据说因为学生失踪而受到怀疑。

    邵明军的外表要比实际年龄更显得苍老一些,浓眉和鬓角都有些灰白,面颊消瘦,带着深刻的法令纹,一眼看过去会感觉这是一副有些愁苦的面相。

    唐镜打量他两眼,将目光收回,落在了周重明的身上。周重明入定,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身后的办公桌上还躺着一个昏迷未醒的林怀武——这小子单纯只是磕了一下头,把自己给磕昏过去了。

    唐镜把重点放在了周重明的身上。

    被安排守着门口的方锦艺不放心地推开一条门缝,悄悄往里张望的时候,正巧看到唐镜掐了一个法决。

    房间里的灯光似乎昏暗了一下,一团小小的亮光从唐镜手中升起,像在半空中打开了一面折叠的镜子。镜子的光芒覆盖了周重明的脸,渐渐的,镜子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花纹和图案。

    方锦艺,“……”

    方锦艺目瞪口呆,开始觉得他好像真的低估了袁录的小师弟。

    袁录见唐镜轻轻松松就使出了搜魂术,虽然已有准备,心里还是吃了一惊。他印象里的唐十一虽然也聪明好学,但他的资质也并不比师兄弟几个高明多少。至少周重明告诉他们万一有什么意外请唐十一来救火的时候,袁录是不以为然的。

    袁录现在就有一种眨眼之间,在他心里还是个淘气孩子的唐十一就把他给超过了的微妙感觉。

    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就被光团里出现的画面吸引住了。

    光团之中一派细雨蒙蒙的景象。周重明穿一身粗布短打,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东张西望地走在一条窄窄的小街上。

    小街上铺着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街道两侧房檐低矮,像是店铺的模样,来往行人穿着打扮与周重明相仿,在细雨中来去匆匆。

    在他身后,房屋、树影都笼罩在淡淡的雨雾之中,影影绰绰可以看到远处黛色的山峰。

    镜子在他们的眼前碎裂成了无数细碎的光点,被唐镜尽数收入了掌心之中。

    袁录如梦初醒,“大师兄……这是进入了邵明军的记忆?”

    唐镜转头去看藏锋,藏锋点了点头说:“周副局身后的景色非常模糊。”

    记忆是有边界的,好比他和唐镜第一次在方临生的记忆里所看到的景色那样,在一定的范围之外,就有雾气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了。

    袁录看着这一幕,心里稍稍有些懵。他和林怀武、方锦艺的年纪和资历,在师门里也是做一些辅助性质的工作,还远远不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这个时候就身不由己的把唐镜当成了主心骨。

    “十一,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唐镜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奇怪,“大师兄不会自己回来吗?”

    袁录急道:“不是大师兄要去,是这个人把大师兄拽进去的!”

    唐镜在这种事情上知道的也有限,不确定袁录说的这种情况会不会对周重明造成什么伤害,他试探的问藏锋,“要不……我们去找他?”

    有他和藏锋帮忙,不管周重明遇到什么厉害的人物,抵挡一二总还是可以的。

    藏锋点点头,转头对袁录说:“小袁守门。”

    袁录连忙答应一声,起身往门外走。房门在他身侧阖上的时候,他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唐镜拉着藏锋在邵明军的面前盘膝坐了下来。

    唐镜还没有睁开眼,就听到了一阵柔和的沙沙声,那是春天绵密温柔的细雨。

    湿润的水汽扑在他的脸上,牛毛一般,几如无物。空气里除了湿润的水汽,还夹杂着植物清新微涩的芳香。

    唐镜睁开眼,就见一辆牛车吱吱呀呀的哼唧着,从他身旁慢慢走过。牛车上堆着一捆一捆的草料,一个赤着双脚,身穿短打扮的庄稼汉子枕着双手躺在草堆上,不成强调的哼着一支小曲。

    唐镜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看着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刚才通过搜魂术看到的、周重明所在的那个地方吗?!

    一双燕子低低掠过田野的上方,近处绿茵茵的庄稼、路边的垂柳和小河,仿佛给这春雨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绿意。

    拾掇得整整齐齐的田地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山脚下,青绿色的群山连绵起伏,山坡之上泛着星星点点的深红浅红,在雨幕之中宛如云霞。

    近处是河渠和垂柳,小鸭子跟在鸭妈妈的身后悠然自得地在河渠中游来游去,田间有农人在耕作,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

    顺着河渠旁边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的街道上铺着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街道两侧房檐低矮,行人撑着油纸伞,在细雨中来来往往。

    唐镜可以确定了,他此时此刻,正是刚才在搜魂术中看到过的、周重明所在的地方。

    他试着感应了一下藏锋的位置,不远,但也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属于一个需要时间赶过来汇合的距离。

    唐镜忍不住设想了一下藏锋会怎么做——他会抓紧时间了解自己所在的环境,分析都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条件,说不定还能顺手交几个朋友……

    唐镜不由得一笑。

    他决定跟藏锋好好学一学,也尽量充分的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

    唐镜假借投亲的名义,在这个名叫邵家镇的地方来回转悠了大半天,还用精神力凝结而成的铜板在路边的烧饼摊上买了两个夹着咸肉和干菜的烧饼和一碗小馄饨。

    别说,这些吃食看上去虽然做的粗糙,但味道还真不错,尤其老板娘撒在汤碗里的那种剁碎了的野菜,清香微涩,只是闻一闻,就能让人口水横流。

    馄饨摊上吃饭的都是镇上的普通居民,他们的口音略有些奇怪,但听了一会儿,唐镜也就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了。

    原来邵家镇附近的山里产玉矿,出产一种青绿色的玉石,当地人称邵阳玉。这种玉石的颜色如雨后田野一般清新悦目,质地又柔润,这几年已经越来越受到大城市里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追捧了。

    邵家镇的居民十有七八都从事跟采矿或者玉雕有关的工作。普通的玉料会在镇上加工成首饰及生活用品,然后走水路运去其他城市。一些极品的好料子则只是进行一些粗加工之后,就装箱运走。

    镇上有一条街,俗名就叫玉石街,从事各种玉石加工的商铺都开在那里。其中就有一家玉器铺的掌柜姓邵,叫邵明军。

    真是缘分。

    唐镜心想,邵明军后世从事玉雕工作,前世干的也是这一行……或者就因为他心中因果未断,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唐镜在玉石街上来回转悠了两圈,就看到了邵明军。

    邵明军比唐镜之前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样子要年轻一些,或许不是年轻,唐镜走近一些就发现这个邵明军的鬓发也已经泛起了灰白,但他大约是生活较为顺遂的缘故,身量显得很结实,面颊饱满红润,看人的时候十分自然的带着微笑。而不是像之前办公室里那个邵明军似的,满脸都是辛苦操劳,命运颠簸的愁苦相。

    邵明军的店铺在玉石街转弯的地方,因为带一处拐角,面积要比其他店铺更大一些。临街的门窗也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窗下摆着几个半人高的水缸,里面养着荷花。时值春季,水面上刚刚探出几团巴掌大的荷叶,绿茵茵的,十分惹人喜爱。

    邵明军靠在柜台后面,手里拨拉着算盘在盘账,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腰间系着围裙,正在整理柜台里的玉件。

    注意到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的朝店里张望,他抬起头,客客气气的招呼道:“这位客官,进来随意看看吧。我们家可是邵家镇上的百年老店,玉件最是齐全……不买也无妨的。”

    唐镜被他招呼的不好意思,忙说:“我不是看玉件的,我是来投奔亲戚的……请问这位大哥是否知道镇上有一个姓藏的人?”

    伙计有些同情的看着他说:“邵家镇上多数人都姓邵,异姓也有,但不多。客官说的这个姓氏……抱歉,小的从未听说过。”

    因为藏锋肯定要跟他汇合的,所以唐镜一开始编故事的时候就把他也一起编了进去,“我和家里表兄来投奔他的叔叔,没想到来了邵家镇,却怎么都打听不到这么一个人,我们兄弟俩分头打听……结果可好,连我们俩也走散了。”

    打算盘的邵明军也抬起头,有些同情的打量门口的唐镜。

    这年头交通往来并不是那么方便,有时候一封信寄出去,要过好几个月才能送到收信人的手中,甚至就丢失在半路上了。而且很多普通百姓都不识字,请人代为写信的时候,万一写错了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

    两头错过、投亲不着,这都是十分常见的事。

    邵明军就冲着门外的唐镜招了招手说:“小郎君不妨先在我这店里落脚,当个伙计。待你安顿下来,再往家里写信,联络亲友,打听你叔叔的消息吧。”——

    唐小镜:找着饭碗啦~~

    第73章 玉器铺

    唐镜一下被感动了。

    他们素未相识,只靠他的一面之词,邵明军就要收留他……他,他,他怎么这么淳朴善良啊。

    邵明军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觉一笑,“我这店里前些日子刚走了两个伙计,徒弟们每日有活儿要做,也顾不上招呼店里的生意,只靠我和三郎还真有些忙不过来,你来了正好给三郎搭把手。免得他整日价就做些零碎活儿,把自己的手艺都荒废了。”

    唐镜转头去看柜台后面收拾东西的伙计,见他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好像不能相信老板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招收到了伙计。

    邵明军笑着说:“这位小郎君怎么称呼?”

    唐镜忙说:“鄙人姓唐,在家中排行十一。”

    “十一郎每日就做些洒扫的活儿,”邵明军指了指店铺,又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帮着招呼一下,工钱么……每日管早晚两顿饭,到月底发半吊钱,你看如何?”

    “这可使不得,”唐镜连忙摆手,“掌柜的好心收留我,我做些活儿也是应该的,哪里还能收工钱。”

    邵明军哈哈大笑,“你在我这里做活儿,当然应该收工钱……”

    “师父!”柜台后面的伙计突然说道:“使不得。前些天官府刚刚贴出告示,说黑风寨要下山打劫,让大家小心陌生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十分警惕的上下打量唐镜,好像慧眼如炬,已经认出了唐镜就是黑风寨派下山来的探子。

    邵明军愣了一下,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三郎,你,你想多了吧?十一郎看上去文质彬彬,他看着也不像是土匪啊。人家也说了是来邵家镇投奔叔叔的……”

    文三郎冷哼一声,“掌柜的,这不都是他一个人说的吗?咱们谁也没见过他叔叔,再说,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官府刚刚贴出告示的时候他就来了,你想想看,他不可疑吗?!”

    邵明军是不相信唐镜跟土匪有什么关系的。他一把年纪了,自问也有几分看人的眼力,唐镜年龄不大,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泉水一样,目光之中更有一股浩然正气。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土匪。

    唐镜懵了一下之后,开始觉得这个文三郎的警惕心还真是挺高的。邵明军还没说什么呢,他已经把种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还不仅如此,唐镜甚至觉得这个文三郎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中颇有些厌恶的意味……他们以前应该没见过面,唐镜想不通他的厌恶抗拒从何而来?

    单纯只是担心他是土匪派来的探子?!

    邵明军起初也被文三郎提出的这种假设给搞的有点儿懵,过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他招招手示意唐镜走进店里来,有些嗔怪的对文三郎说:“越发的多疑了!”

    文三郎眉头紧锁,正要进一步劝说邵明军,就听他和颜悦色的说道:“三郎你这样想也没有错,咱们做生意的人,小心无大错。”

    文三郎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下。

    “但是,”邵明军望着他,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咱们生意人也有一句话叫做和气生财。三郎,你们还小,不知道早年间的时候邵家镇一带闹饥荒,我家里人都死绝了,要不是乡亲们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粮喂给我,东家接济一顿,西家接济一顿的,我也活不到现在。”

    文三郎,“……”

    文三郎想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但邵明军却显然不想再听他危言耸听了,“乡亲们有难,咱们能帮的,就帮上一把。对咱们是很小的事,对别人,说不定就是能救命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文三郎有些憋屈的扫一眼唐镜,不吭声了。

    邵明军抬手在文三郎的肩上拍了拍,“好了,这件事听我的。咱们店里前些天刚走了两个人,就算生意是淡季,干活的人也是需要的。要是人家来取货,结果咱们因为人手不够,做不出那么多的活儿,岂不是白白把生意让给了别人?”

    文三郎听他说起了生意,终于点了点头,不大请愿的说了句,“我听掌柜的。”

    邵明军一乐,“这就对了嘛,活儿是你一个人干不完的。就算咱们店里招了新的学徒,你也是他们的大师兄,要拿出大师兄的派头和度量来……好了,今天这雨下的,估计也没什么人来,你带十一郎去后面看看,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店里我先看着。”

    文三郎闷声闷气的答应了一声,转头不大客气的扫了唐镜一眼,“走吧。”

    玉器铺的后院要比唐镜预料中的样子更大一些,又分成了里外两个院子。

    内院是库房和邵明军带着学徒做玉雕活儿的地方,外院是店里的人住的地方,柴房、厨房也都建在外院。从柴房的后面还有一道小门与外面的街道相通,通常家里采买柴米之类的,都是走这道门。

    文三郎对唐镜颇有些疑心,自然不会带着唐镜进内院去参观,唐镜只能通过内院里发出的声音推测里面大约有四到五个玉雕工人正在干活儿。

    除了这些人之外,外院还有一对打杂的老夫妻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他们都跟邵明军沾点儿亲,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亲戚了,就跟邵明军生活在一起,互相照顾。

    老夫妻和小伙计也都姓邵,唐镜跟着文三郎管他们叫邵大伯、邵大娘,小伙计叫阿水。阿水目前还没有接触邵家的玉雕活儿,纯是干些杂活儿。

    邵明军的玉器铺里人多的时候能有二十多个学徒,现在是淡季,只有几个徒弟住在店里,跟着邵明军干活儿。空房间是有,但是都没有收拾。最后,邵大娘把唐镜安排到了阿水的房间里。

    阿水住在柴房隔壁,房间不大,靠里侧支着一张大通铺,阿水这个小伙子手脚还是挺勤快的,房屋里收拾的挺整齐,窗下还有一张半旧的木桌椅,比唐镜之前在童家住过的大通铺条件可好多了。

    阿水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脸上还长着几个痘痘,唐镜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的。不过这小子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一提起文三郎,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问他呀,”阿水不屑的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唐镜说:“他是邵掌柜的大徒弟。听说他很小的时候是被人扔在邵掌柜家门口的,掌柜的大约拿他当儿子养的吧。他后面收的徒弟都管文三郎叫师兄的。”

    唐镜若有所思,难怪文三郎在邵明军面前那么敢说话呢,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掌柜的没有自己的孩子?”唐镜问他,“他没成家?”

    阿水一边帮着唐镜擦拭床板,一边摇摇头说:“掌柜的以前倒是成过亲,但他娘子嫌弃他是个手艺人,一天到晚的闹,后来就跟掌柜的和离,给一个到邵家镇来做买卖的商人做了填房,去了襄阳那边过好日子去了。从那以后,掌柜的就再没娶妻了。”

    唐镜摇摇头,看样子邵明军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否则,也不会连阿水一个打杂的伙计都看出来他拿文三郎当儿子养。

    唐镜又问,“你跟这位文三郎熟吗?”

    阿水从鼻孔里喷了一股气,悻悻说道:“你看他那个鼻孔朝天的模样,谁能跟他熟?像我这样干粗活儿的人,人家压根也看不上。”

    唐镜,“……”

    唐镜觉得这话不可理解,在他看来不管是文三郎还是阿水,不都是给邵明军做工的么?他文三郎有什么可看不起人的呢?

    阿水似乎也看出了唐镜的疑惑,小声说:“也不是我空口白牙的坏人家的名声,这个文三郎啊……你也小心些吧,这人心眼多着呢。”

    唐镜莫名其妙,“怎么个多法儿?”

    阿水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文三郎是把掌柜的挣下的家业都当成他自己的了。掌柜的对哪个徒弟好一点儿,他就像多了个眼中钉一样。前几天刚走了两个徒弟,还不是被他给欺负的……”

    阿水说着摇摇头,“还好我只是个打杂干活的,要是我也跟着掌柜的学手艺,他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我呢。”

    唐镜初来乍到,对于任何人单方面的说辞都抱有怀疑的态度。

    再说阿水和文三郎都在这个小店里活动,平时难免会有摩擦,不排除两个人之间有矛盾,阿水故意给文三郎泼脏水的可能性。

    唐镜抱着这样客观的态度在邵明军的店铺里留了下来,一边留神观察店铺里的人,一边跟阿水学着做些杂活儿——挑水、劈柴、打扫院落,帮忙搬运石料等等。下人的活儿对唐镜来说不难上手,至少这些活儿比起下地挑粪就简单容易得多了。

    而邵明军手底下的几个徒弟,唐镜也都陆陆续续的认识了。店里一共五个徒弟,除了文三郎年龄略大,其余几个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小伙子。他们也都是邵家镇附近的庄户人家的子弟,手脚勤快,心性淳朴,彼此之间相处的也不错。

    除了文三郎。

    文三郎好像有意识的跟他们保持了一个类似于上下级的关系,平时跟这几个师弟说话也都是命令式的语气居多。有时候师弟们解好的料子,邵明军还没说什么,文三郎先跳出来把人骂一顿。

    唐镜留意过邵明军的反应,对于文三郎这样的自作主张,他多少也是有点儿尴尬的。但他或许也觉得文三郎身为大师兄,对师弟们严格要求并不是坏事,所以也并没有出面制止,最多只是在文三郎说完之后,指点一下徒弟们技术方面的问题。

    唐镜冷眼旁观,觉得这个文三郎是在树立自己的权威。他甚至有意识的要让所有的人产生这样的认知:哪怕这家店铺是掌柜的,但在这里,他说的话是比掌柜的还要管用的。

    如果文三郎与邵明军是一条心,那他这样出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问题是,他真的与邵明军一条心吗?!

    唐镜觉得,自己也不好轻易的做出判断了——

    文三郎:唐十一郎很是可疑~~

    唐镜:谁可疑啊,我还怀疑你咧~~

    第74章 不顺眼

    安顿下来之后,唐镜又一次感应藏锋的落脚点。

    这一次,藏锋的位置离他更加远了一些。但总体而言还在邵家镇的范围之内。唐镜猜测他应该是在摸索邵家镇周围的情况。

    唐镜目前也在摸索邵明军的情况。唐镜觉得,在他们双方都还比较安全的情况下,碰头这件事,倒也不必着急。按照任务一直以来的规律分析,邵明军很有可能也会遇到生命危险,唐镜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邵明军的人身安全。

    至于这种危险的来源,像文三郎所说的那种有土匪来洗劫邵家镇的情况,其实可能性并不大。被土匪害死,邵明军心里有愤怒,但更多的应该是身为底层的百姓,对于生物链上层的强势敌人强加给他的命运滋生出的一种无法反抗、无力招架的悲愤感。

    如果邵明军死于土匪之手,他固然会感到悲愤,但这悲愤不至于会贯穿于他的灵魂,让他生生世世也无法摆脱这种愤怒。

    这种感觉比较接近于天灾,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属于一种不可抗力。

    相反,邵明军身边的人,尤其是他倾注了感情的人,如果他们背叛、伤害了他,这种感情会带给他更大的打击。

    唐镜拿着小棍在地上默默列出邵明军的亲属表。

    首先是配偶。邵明军是成过家的,他的老婆据说嫁给外地的富商做填房去了。这女人的生活如果过的很贫困,她有可能会回来找邵明军。邵明军一直没有再娶,或许对她还有感情。如果这女人花言巧语的留在他身边……

    唔,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

    其次是邵明军身边的这些人,邵大伯、邵大娘、阿水,以及文三郎这些徒弟。但他们的利益是与邵明军完全一致的。邵明军的生意做得好,他们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从理论上来讲,他们伤害邵明军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当然了,凡事总有例外,或许就在日日夜夜的接触之中,滋生了什么矛盾也不一定。

    唐镜回忆了一下他在店里进进出出所观察到的情况,觉得暂时没有谁跟邵明军之间产生矛盾,相反文三郎的性格有些不大受欢迎。

    他决定继续观察。

    其次,还有什么人跟邵明军能扯上关系呢?

    跟他有生意往来的商人,他们通常会走水路,坐船来到邵家镇外的码头,装运货物之后离开。生意最为密切的几个玉器商人,似乎每年都会来往两到三次。

    商人讲究和气生财,目前暂时不知道这些商人当中有谁跟邵明军结了怨。

    最后就是镇子上的左邻右舍了。

    这一条,唐镜目前也是一头雾水。邵家镇上的居民,他总共也不认识几个呢。不过藏锋正在查的事情,正好就把这一块缺口给填补上了。

    唐镜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捶了一下,暗想这样也好,他重点观察邵明军身边的情况,镇子上的情况就交给藏锋去处理吧。

    这个时候,阿水已经跑去厨房里给邵大娘帮忙了。

    邵家店铺里连掌柜加上学徒和打杂,再加上一个初来乍到的唐十一,一共有十个人。这么多人的饭菜都是邵大娘一个人做,还是很辛苦的。

    因此每到这个时候阿水都会放下手头的活儿,到厨房去给邵大娘帮忙。有时候邵大伯也会帮忙洗个菜,搬个柴火什么的,以后唐镜也要慢慢熟悉起这一套的流程的。

    唐镜从井台打水,把他和阿水的房间里里外外都擦洗一遍。还把阿水堆在床铺上的一件褂子随手洗了晾在屋檐下。

    雨蒙蒙的天气虽然不适合洗衣服,但谁知道这样的天气要持续多久呢。等到天气好了再洗衣服也是不现实的。

    天气好坏,他们总是需要洗澡换衣服的。

    晾完衣服,唐镜正忙活着清扫院子,就见屋角转出一个人影。

    唐镜没想到文三郎这个时候会跑到他们这里来,连忙起身招呼,“文三哥,你怎么来了?可是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文三郎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自顾自地绕着井台转悠了两圈,然后抬起头望向唐镜挂在屋檐下的衣服,片刻后他嗤笑一声,“还挺勤快啊。”

    唐镜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了。这个文三郎,好像有点儿来意不善。

    文三郎的目光转到了唐镜身上,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你不要以为骗过了掌柜的,就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唐十一,我会盯着你的。你要是敢抱着什么坏心思,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唐镜,“……”

    文三郎说的太过大义凛然了,唐镜一时间竟想不起要怎么反驳他。

    文三郎又说:“当然,你要是识趣,就自己滚蛋吧,别留在店里碍眼了。你自己看看,这么个小店铺,现在又是做生意的淡季,哪儿用得着那么多人手?你也好意思留在这里白吃白喝的占便宜?”

    唐镜的好脾气终于被他给消磨光了,他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眼瞎吗?”

    文三郎愣了一下。大约唐镜从出现就一直是一副包子模样,他压根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说话也能这么呛人。

    “你看不见我在干活儿吗?”唐镜手里还拎着笤帚,他紧盯着文三郎的眼睛反问他,“我不知道自己干活儿吃饭,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再说我吃的是你家的饭吗?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是把邵家的商铺当成是你自己的了吧?!”

    还说别人占便宜,这到底是谁有毛病啊。

    文三郎被他说的恼羞成怒了,“唐十一!你给我放明白一点儿!我是邵掌柜的徒弟,你们这些人都归我管的!怎么,我说你几句还不行了?!”

    “当然不行。”唐镜随手把笤帚放在一边,一本正经的辩解道:“你凭什么说我?我拿的工钱是你发的?我吃的米粮是你买的?我从你身上赚到一个铜板了?!什么都没有,都跟你无关,你凭什么趾高气扬的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你算个屁啊。”

    唐镜实在不想口出恶言,但这个文三郎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他要是邵明军的儿子,是店里的少东家,他想说什么,唐镜也就忍了。问题是他们在店里干活儿,找邵明军拿工钱,跟他文三郎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文三郎怒火中烧,但唐镜这个外来者根本就不拿他当回事儿。论打架,文三郎就是有一把子傻力气,他唐镜可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

    论揍人的技巧,他就更不把文三郎放在眼里了……

    两人对峙片刻,文三郎丢下一句狠话,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他一走,阿水就从柴房后面悄咪咪地摸了出来,冲着唐镜伸出一根大拇指,“唐十一,你厉害啊,连文三郎都敢怼。”

    唐镜还在生气。他一向都是个好脾气的人,还没遇到过这种一上来就给他脸色看的傻瓜。

    阿水劝他,“你也别生气了,文三郎一直就是这个德行。他不是邵掌柜的大徒弟吗?大概总觉得自己有责任约束下面的师弟,时间一长……就这样了。前些天刚走的两个学徒,就是被文三郎给骂走的。”

    唐镜怒道:“又不是他发工钱,爪子咋伸得那么长?!”

    阿水在他肩膀拍了拍,“哎呀,谁让邵掌柜的信任他呢。你看邵掌柜那个好脾气,他也管不住人啊,别人都说邵掌柜手底下就得有这么一个厉害的管事儿才行呢。”

    这一点唐镜也不是不明白。但问题是邵明军也没有任命他文三郎当这个纪律委员呐,这小子完全是自己给自己加冕上岗的,这就让人有些不服气了。再说他初来乍到,做什么违反规矩的事情了吗?!

    平白无故,干嘛要挨他一顿数落?!

    “你说之前走的学徒是他撵走的?为什么?”唐镜一下抓住了他刚才的话,他现在正在分析邵家店铺里的恩怨情仇呢。

    这不就是现成的矛盾吗?!

    阿水说:“那俩学徒是一对堂兄弟,外出做工嘛,平时就挺抱团的。文三郎总是指手画脚的打发那个堂兄去跑腿,堂弟就不干了,觉得文三郎欺负人。后来兄弟俩就合起伙儿来把文三郎给揍了一顿。文三郎就去找掌柜的给他撑腰,然后……”

    阿水摊手,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唐镜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哪怕邵明军没有责备这俩兄弟,但他们都跟文三郎大打出手了,肯定以后不能继续共事。

    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邵家镇找活儿干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这堂兄弟俩大约也是不想再受气了。

    “他们现在还在邵家镇上做工吗?”

    阿水想了想,“前些天还看见过他们帮着东街的王掌柜搬货,现在么……就不清楚了,大约还在王家做工吧。”——

    唐镜:我长了一双善于发现矛盾的眼睛~~

    第75章 所求

    邵家镇上大多数的人家都是一天吃早晚两顿饭。

    唐镜和阿水忙完了自己屋里那点儿活儿,就到厨房去给邵大娘帮厨,不知不觉大半天就那么过去了。

    邵大娘做的饭虽然简单,但工作量却不小。而且因为吃饭的人多,厨房里的锅子个头都特别大。有时候她一个人搬不动,还需要唐镜或者阿水给她搭把手才行。

    邵大娘蒸了一大锅粗粮馒头,又给大家一人盛了一大碗菜汤,让大家就着咸菜吃。

    唐镜跟阿水坐在一起,端着大碗西里呼噜的喝汤。他发现无论是馒头还是菜汤、咸菜,味道都很不错,有食物特有的那种天然纯粹的香气。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重工业污染的缘故吧,所以什么吃食都是食材本身天然的味道。

    邵明军也跟着大家一起吃饭。他原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靠自己吃苦打拼才挣下了这副家业,自然不是什么吃不得辛苦的人。

    文三郎端着自己的大碗坐在邵明军的身边,一边跟邵明军闲聊,一边还分出精神来冲着唐镜和阿水翻白眼。

    唐镜对他这种反应颇无语。他注意到其余的四个学徒自己围成一圈吃饭,谁也没有对文三郎表现出多么热络的态度——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私人交情。

    不仅如此,阿水还说这几个学徒对文三郎都烦的要命。

    唐镜琢磨了一会儿,暂时也不确定这种矛盾会不会对邵明军产生什么影响,毕竟这些人都是邵明军的下属,他们之间的问题,非要说牵扯上老板,好像也挺牵强。

    吃过晚饭,雨也停了。

    所有的人都获准休息了两刻钟,然后四个学徒继续回内院去干点活儿,唐镜和阿水则跟着邵大伯重新翻修一下柴房的屋顶。这个柴房用的久了,有些地方会有点儿漏雨,尤其这样细雨蒙蒙的季节,里面存放的柴火要是都打湿了,做饭生火也会是一件麻烦事。

    唐镜对旧时的建筑知识了解不多。不过邵大伯在铺瓦片之前也会和些泥浆,里面还掺了石灰等物,估计这就是早期的水泥了吧。

    大家各忙各的,天擦黑的时候收了工,各自回房去洗漱休息。

    唐镜和阿水从邵大娘那里弄了些温水,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战斗澡,然后就早早睡下了。小镇上没有什么夜生活,基本上都是一入夜大家就都关门休息了。

    唐镜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感应藏锋的方位。就这么大半天的功夫,藏锋好像跑的更远了一些,都要靠近那些据说出产玉石矿的大山了。

    唐镜有些纳闷了,他跑去那里干什么?明明他也看到了周重明撑着雨伞在石板小路上漫步的画面,知道他此刻所在的方位……

    唐镜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来到邵家镇大半天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了……他压根感应不到周重明的方位!

    旁边的阿水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被唐镜冷不丁的动作吓了一跳,“咋的啦?”

    唐镜摆摆手,“没事,刚想到一点儿别的事。”

    阿水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唐镜搓了搓脸,开始塌下心寻找周重明的位置……但是他仔仔细细地感应了一圈,除了藏锋的位置还在靠近大山的地方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跟他精神力有联系的人了。

    唐镜越感应就越是懵圈,周重明呢?

    他大师兄不是先来一步的吗?

    他人去哪儿了?!

    信息局。

    四楼问询室的门外,方锦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

    房间里依然静悄悄的,几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坐在那里,场景说不出的诡异。他还没看个仔细,就觉得视野之内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方锦艺心头一跳,还没顾上仔细看看,挤在他身后的袁录已经急了,他蹑手蹑脚地伸手把方锦艺给拽了回来,又小心翼翼地关好了房门。

    方锦艺略理亏,小声嘟囔,“我就是看看么……”

    袁录瞪他,“有什么可看的?”

    那里面的人除了一个藏锋,可都是他的师兄弟。他可不敢冒险让这些人出事。

    方锦艺嘀咕了两句,又好奇起来了,“哎,我刚才看到有人动了……你们师门的法术,入定的时候还可以动的吗?”

    袁录愣了一下,“不可能。”

    谁家入定还乱动,那还能叫入定吗?!

    袁录被方锦艺说的也有些不确定,忍不住抓住门把手,试着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方锦艺凑在他身后,继续小声吐槽,“刚才还说我,你这不是……”

    话没说完,他就哑了,因为从门缝里望进去,周副局已经站了起来,正小心翼翼的从藏锋身边绕过,朝着门口的方向走过来。

    袁录也傻眼了,这个场景……不对呀,藏锋和唐镜不是去找他了吗?怎么他反而先一步回来了?!

    那藏锋他们俩去哪儿了?!

    周重明也看见了挤在门口的两个脑袋,他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小心地将门扇阖上。

    袁录忙问,“怎,怎么回事儿?”

    周重明轻轻叹了口气,“我用了搜魂术,没有找到他们俩。”

    袁录傻眼了,“那……人呢?”

    周重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袁录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在师兄弟几个人当中,他的精神力等级是排在老八和老九之间的,资质不算好,所以严壑替人化解宿怨这种活儿,他一直都排不上号,顶多能让他坐在法坛上旁观一下。

    袁录没有亲身实践过,但其中的原理和危险程度他还是清楚的。他知道参与这种任务的人如果迷失在了某个人的意识世界里,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干脆就那么死了,那么在真实的世界里,这个人将不会再苏醒。

    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先例,三师兄、四师兄的遗体目前还被严壑用法术封存在芥子园的冰洞之中。

    他们两个人就是因为参与某一次的任务时,出现了脑死亡的现象。

    袁录想到三师兄和四师兄,手脚都冰凉了。

    “十一和藏哥还能醒过来吗?”他白着脸问周重明,眼圈却开始泛红了,“十一还那么年轻,他……他才刚满二十……”

    周重明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他只说他找不到唐镜了,也没说这两个人就要死了,怎么这傻小子这会儿就哭上了?!

    周重明被他哭的有些心烦,“你去把老五搬出来,悄悄的……我觉得他差不多该醒了。”

    袁录抹一把脸,轻手轻脚地进去把昏迷中的林怀武扛了出来,送去了隔壁的会议室。

    方锦艺站在一边看热闹,忍不住问他,“周副局,藏哥他们俩……”

    周重明摆摆手,“先别问,我想想。”

    方锦艺不敢吭声了。

    周重明在问询室门外坐了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他都能看出唐镜和唐十一在精神力方面的差别,他师父严壑会看不出来吗?

    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会不会……正是因为看到了唐镜的潜力?!

    严壑不说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给天门道留住一个实力强悍的门人?!还是……他想把唐镜的这份儿实力攥在掌心里做些什么?!

    那么,唐十一的死……

    到底跟严壑有没有关系?!

    周重明联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一时间悚然而惊。

    他,他怎么能这样怀疑自己的师父呢?

    但是在老三老四死于意外之后,师叔带着老八老十去了南方,自己又跟他理念不合,坚持要带着老五老六去了信息调查局……

    这样一算下来,严壑身边就只剩下了老二和十一两个弟子,说一句师门凋落也不为过。道观那边的修行者虽然不少,但都是一些资质普通的人,学不了天门道的法术。

    严壑或许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所以才不说破唐镜穿越的事实……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唐十一去了哪里?!

    周重明有些坐不住,焦虑地起身在走廊里来回转悠了两圈。

    他这个时候已经想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就像之前给唐镜上课的时候说的那样:从理论上说,如果某个人精神力非常强大,或许可以超越意识投影的世界,进入真正的四维世界。

    唐镜的精神力,是不是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他是不是可以借助法术的力量进入轮回,到达邵明军真正的前世?!

    毕竟他的来历在那里摆着,他确实已经有过穿越时空的真实经历了。

    他所学的那些虚拟的知识,那些基于理论而做出的假设,在唐镜的身上都是已经被证明过了的真实经历。

    所以他才会被弹出邵明军的意识世界——比起改变一个虚拟的内心世界,去真正的世界里化解恩怨,才是当事人最真实也最为迫切的需求。

    而这样的操作是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来实现的。

    他完完全全被唐镜的力量压制住了。

    周重明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师弟太能干了,他一个只能进入意识世界充当心理医生的半瓶醋,连给他护法都做不到……

    或许唐镜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进去了一个真实的轮回里,去旁观、甚至是参与邵明军的前世恩怨了。

    那么,话又绕了回来,他师父是不是也了解了唐镜的真实能力?所以他才会忍下了自己的小徒弟不明不白死去的真相?

    这样的代价……

    他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周重明:我开始怀疑师父了……

    第76章 李春娘

    唐镜找不到周重明的下落,又暂时联系不上藏锋,只能耐着性子在邵家玉器铺里留下来,老老实实做好打杂的工作。

    除了扫院子、帮厨,偶尔搬搬东西,唐镜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邵明军和别人之间有可能会产生的矛盾。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家里这些人虽然也有小团体现象——邵大伯和邵大娘是一伙儿的,人家是夫妻么。四个干活儿的学徒也是一伙儿的,他们干活儿在一起,吃住也在一起。他们与大师兄文三郎不大融洽,但跟邵明军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

    还有就是文三郎了。虽然他跟其他学徒、包括阿水和他这样的长工都不大和睦,但他跟邵明军之间还是很融洽的,邵明军也乐意把一些震慑小徒弟、管管店面之类的任务交给他去做。

    总体来说,邵家玉器铺内部的矛盾并不突出。

    内部没有大矛盾,唐镜就只能向外部去寻找了。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一条。

    新的八卦是在唐镜帮着厨房打水的时候偷听来的。

    当时唐镜拎着两桶水从井台那边绕过来,正要走到厨房门口的廊檐下,将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去——阿水在柴房那边劈柴,所以挑水的活儿就落到了唐镜的头上。

    他从厨房侧面绕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厨房里的邵大娘正一边收拾灶台一边跟她老伴儿闲聊,聊的是一个叫李春娘的女人。

    邵大娘是这样嘀咕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说说,她一个年轻寡妇,除了娘家还能靠谁?她咋就不归家呢?”

    邵大伯嗯嗯啊啊的附和她,“不是说她娘家大哥心眼不正?”

    “心眼再不正,也比外人可靠呐,”邵大娘不接受这种说法,“女人哪有不靠娘家的?她男人没了,又没个孩子,公公婆婆还能让她占着婆家的田地?”

    邵大伯嗯了一声,“男人家的田地,当然是要收回去的。”

    邵大娘小声说:“听说她婆婆找了人牙子想卖掉她呢……哎呦,真造孽。要我看,还不如归家,靠着她自己的亲大哥,再嫁也名正言顺,哪像现在这样,鬼鬼祟祟的……”

    邵大伯呵斥她,“你疯了!掌柜的闲话也说!”

    “我不是说他!”邵大娘不服气的反驳,“我说的是李春娘!她不回娘家去,就这么跟咱们掌柜偷偷摸摸地来往,让人知道了,还不得坏了邵掌柜的名声?!她这不是害人嘛?!”

    “快住嘴!”邵大伯连忙喝止她,“越说越没个边儿了!”

    唐镜,“……”

    哦豁,原来道貌岸然的邵明军背地里也闹绯闻呐。

    看见唐镜提着水桶过来,邵大伯咳嗽两声,邵大娘也赶紧闭嘴了。

    他们跟唐镜不熟,信任自然有限,唐镜也知道不大可能从他们身上问出有关邵明军的什么内部消息。

    他瞄准的人是同屋的阿水。如果在后院里干活的邵大伯夫妇俩都知道了,没道理一天到处跑的阿水反而不知道。

    当天晚上,到了休息的时候,唐镜拐弯抹角的说起了他听到的邵大伯夫妇俩的闲话,婉转的表达出了“不会是有人要做局陷害邵掌柜吧?他要是被人陷害,或者名声坏了,还能在镇上做买卖吗?我还能继续在他店里干活儿吗?”这样的担忧。

    果然,当绯闻只是绯闻的时候,阿水还只当是唐镜要跟他聊闲话,但当唐镜把问题上升到大家有没有可能会失业的高度上时,阿水一下就重视起来了。

    “李春娘,这人我知道。”阿水枕着手臂,瓮声瓮气的说:“邵掌柜还打发我偷偷给她送过两回东西……我还真没想过她会坑了掌柜……”

    唐镜故作忧虑,“我听邵大娘说李春娘男人死了,婆家一直在找她的茬……让她婆家的人知道她跟咱们掌柜的走的近,他们会不会来找邵掌柜的麻烦?”

    邵明军可能会面临的危险,不会就是这个李春娘给招来的吧?!自古以来都有“赌近盗,奸近杀”的说法,感情纠纷是很容易演化成暴力事件的。

    阿水也躺不住了,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他被唐镜描绘的前景给吓住了,“李春娘的男人可不好惹,他活着的时候就是镇上有名的混子,他爹妈也都刁钻……还有啊,他们家在镇上有很多亲戚,这些亲戚还抱团得很。一家有事,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会凑在一起往上冲……镇上可没几个人敢招惹他们家。”

    唐镜,“……”

    好像越往下说,可能性就越大了。

    唐镜忧心忡忡的说;“他们家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李春娘跟咱们邵掌柜有来往吧……不对,李春娘跟邵掌柜真的有私情?!”

    阿水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这……有没有的,我也说不好啊。”

    这种事外人哪里好知道呢。

    唐镜其实对于这二位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也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邵明军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女人,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要是邵掌柜再让你去给李春娘送东西,你记得告诉我一声。”唐镜嘱咐阿水,“咱们得好好观察一下这女人跟邵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别真的招来什么麻烦。”

    阿水连忙点头。

    这件事闹出来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阿水也是能想到的。邵明军可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自己的名声。名声坏了,做人没有信誉,谁还敢跟他做生意?!

    邵家玉器铺的生意做不下去,就只能关门……邵明军还能回乡去种地,像他这样依附于邵家玉器铺的长工,又该去哪里讨生活?!

    阿水越想越严肃,打定主意要好好关注一下这个李寡妇,一旦发现有什么危及到邵掌柜和玉器铺的苗头,坚决要掐死!

    邵家镇的生活是非常平静的。

    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与外界的接触全靠水运。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大多都是做玉器生意的,他们把邵家镇出产的玉矿和各种玉器产品打包装运上船,再通过运河送往京城以及王朝的各个繁华都市。

    作为邵家玉器铺的壮劳力,每次往码头上搬货的活儿,唐镜和阿水都是要参加的。文三郎和另外四个学徒虽然也是壮劳力,但他们有玉器活儿要做,除非搬运货物的活儿赶得紧急,否则他们轻易不会离开玉器铺。

    比如这一次从阜阳来的大船,船主姓黄,是邵明军的老客户了。他在阜阳有两家经营珠宝玉器的商铺,每年春天都要来一趟邵家镇选购一批上好的玉料。

    经过挑选的石料上都写着编号,在码头上一箱一箱验过,然后贴好封条,搬运上船。

    东西多,黄掌柜的日期又赶得及,于是包括文三郎在内的几个玉雕师都出来帮忙搬货了。

    对这种粗活儿,那四个学徒倒是没有什么表示,毕竟他们也是给人家做工的,自然是掌柜的安排什么活儿,他们就干什么活儿。再说他们也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搬东西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应付的工作。

    不过事情到了文三郎这里就有些变味了。他全程都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唐镜就觉得,他大概觉得让他也来搬东西,伤害了他在玉器铺诸人当中的权威感吧。

    最后一箱玉料封进船舱里,阿水和唐镜打着赤膊从船板上走了下来。走到一半儿,阿水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唐镜的胳膊,小声说:“十一郎,你看拐角那家绸缎铺,刚出来的那个小娘子就是李春娘。”

    唐镜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穿青布衣裙的年轻女子正低着头从绸缎铺里走出来。

    在邵家镇,码头这一带绝对算是商业最繁华的地段了。尤其码头对面的这一排商铺,做的都是外地商人的生意,店铺修得气派不说,店里的商品也比别处的更丰富。镇上的居民要买东西也都乐意到这里来逛一逛,看一看。

    李春娘应该就是出来买布料的,唐镜注意到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有麻纸抱起来的小包裹。

    距离有点儿远,李春娘脑袋上又包着一块青布,唐镜也看不清这人长得是美是丑,不过看体态,倒是一个很窈窕的妇人。

    她从绸缎庄的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朝着码头的方向看了过来。大约阳光有些刺眼,她还抬起一只手,挡在了眼前。

    唐镜起初以为她看的是跟黄掌柜站在一起核账的邵明军,但仔细看了两眼,又觉得角度不对。她看的不是两个中年男人,而是距离他们不远的那几个徒弟。

    这几个徒弟当中,除了文三郎年龄略大一些,其余四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长得也都端正,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样子,还挺吸引人的。至少从唐镜的角度看过去,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会忍不住偷瞟他们几眼。

    唐镜的疑心病就又犯了。

    他想,难道李春娘的情郎其实不是邵掌柜,而是这几个年轻小伙子当中的某一个?!难道他听说的绯闻,其实是一个复杂且危险的多角恋爱故事?!

    第77章 河边

    两场小雨过后,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远远看去,邵家镇周围的大山像是被罩上了深粉浅粉的纱巾,连飘荡在细雨中的薄雾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旖旎的颜色。

    唐镜挑着水桶将厨房廊檐下的几口水缸都盛满,放下水桶之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一边眯起眼睛惬意的打量远处山峰的美景,一边习惯性的感应了一下藏锋的方位。

    他能感觉到,藏锋自从越过了东面的那座大山,就再也没有改变过位置。这代表那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绊住了他的脚步。

    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跟邵掌柜有关系的线索……

    唐镜思索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琢磨出什么来,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藏锋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们之间的感应是双向的,真有什么事,藏锋一定会想办法跟他联系的。

    厨房里飘出了食物的香气,这是邵大娘开始做下午饭了——为了庆祝邵家玉器铺跟黄掌柜又做成了一笔生意,邵明军特意从猎户手里买了一头野羊,让邵大娘做给大家吃。

    唐镜也是头一次吃这样纯天然无污染的野生动物还不必担心会被抓去吃牢饭,因此吃得十分开心。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邵大娘是个过日子很仔细的人,每顿饭的肉都放的不多——要不是顾虑天气渐暖,时间拖的太久肉就坏掉了,她估计还要比现在更俭省。

    要是能早点儿跟藏锋碰头就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去外面下馆子。有招待藏锋这个“兄弟”的幌子,他们下馆子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那他就可以美美的吃一顿了……

    唐镜想得正美呢,就听不远处的跨院里又传来的了争吵的声音。

    唐镜顿时就有些泄气。在他身后,抱着劈好的柴火走向厨房的邵大伯也流露出一副厌烦又无奈的表情,小声的嘟囔了两句,“三天两头就要吵吵……邵掌柜也不说管管……”

    唐镜提醒他,“邵掌柜不在家。”

    当然了,邵掌柜就算这会儿在家,文三郎跟那几个徒弟发生争执的时候,他通常也会维护大徒弟的面子。他或许是觉得,文三郎一直以大师兄的身份帮忙管着这几个小徒弟,要是文三郎挨了他的数落,以后再想管这些小徒弟,会有点儿没底气。

    但从唐镜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邵明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文三郎,只会引起其余徒弟更大的不满。

    古人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邵明军一副老好人的心态是会坏事的。

    但他现在显然还没有这种意识。

    不远处的跨院大门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从跨院里走出来,大步流星地穿过后院,从角门出去了。

    邵大伯站在厨房门口,瞥见文三郎仿佛要喷火似的一双眼睛,硬是没敢凑上去说一句“快要吃饭了”之类的闲话。

    唐镜却心里一跳,移动脚步跟了上去。

    “哎,哎……”邵大伯连忙招呼他,“唐十一,你别往上凑,那人脾气可不好……”

    唐镜笑了笑,“没事,我就跟着看看,他这样气冲冲的出去,可别出什么事。我就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吃饭。”

    邵大伯想了想,觉得文三郎一向脾气大,那几个徒弟抱起团来也不容易低头,要是等着他们自己缓和关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有人给文三郎递个台阶,说不定他顺坡下驴,就跟着回来了。

    如此一来,一场争吵也就能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毕竟邵明军这会儿不在店里,他们这些下面干活的人闹得不可开交也不大像样儿。

    “行,”邵大伯摆摆手,“那你就跟着去劝劝吧。要是他不听,你就先回来。这附近,他可比你熟,闹够了脾气,自己也就回来了。”

    唐镜答应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唐镜追上来的目的,当然不会是把人劝回去吃饭。

    这个文三郎初见面就对他很不客气,还跟邵明军说他可能是土匪派出来的探子,让邵明军不要雇佣他。后来更是三天两头的挑剔他干的活儿,不是嫌他挑水挑的太慢,就是数落他扫地扫的不干净……

    别人给他使绊子,唐镜可都在心里牢牢记着呢。

    唐镜主要是想侧面了解一下文三郎在邵家玉器铺之外的社交情况,他都有什么可以来往的朋友之类的。

    他就是想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对文三郎这个人有更多的观察和了解。

    文三郎气冲冲地走出了邵家院子之后,漫无头绪地沿着后巷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绕到了码头的方向去了。

    这个时间太阳快要落山了,码头上的船只都已经停泊在了岸边,除了一些例行巡逻的船工,码头上就只有住在附近的居民来回走动,码头附近的商铺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始打烊。街道上的气氛已经变得冷清起来,远不如白天的时候那么热闹。

    文三郎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最后干脆在岸边一株老柳树下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河面呆呆出神。

    河岸这一带比较开阔,走动起来还好说,一旦停下来,就会比较引人注意了。唐镜左右看看,有些没办法地绕到了不远处的商铺后面,躲到了拐角的地方。

    商铺这一带的结构与邵家玉器铺那边相仿,都是前门做生意,店里的人出入采买,各种生活需要都是通过后门来完成的。因此后街通常都不会很宽敞。这条巷子最宽的地方也仅够两辆骡车擦肩而过,这会儿又恰恰是各家各户做晚饭的时间,因此后街冷冷清清的,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唐镜躲在暗处,偷偷摸摸打量文三郎,见他坐在树下,大半天了连个姿势也没有变过。心里也隐隐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听阿水说,文三郎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扔在邵掌柜家门口,也不知他有没有其他同伴,又是怎么来的邵家镇,估计也受了不少的苦。后来要不是他被邵明军收留下来做学徒,还没有一个安稳的落脚之处呢。

    他对邵家铺子应该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这一点唐镜有所察觉,因为文三郎表现出来的那种领地意识是非常明显的,就好像玉器铺的生意做的好不好,或者铺子里都来了什么人,对他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铺子本身对邵明军的意义。

    他大约是把邵家玉器铺当成了自己的家吧。或者说早年间颠沛流离的经历让他对邵家铺子的存在抱有一种极为强烈的依赖感。

    唐镜也说不好他这种强烈的感情到底是好是坏。但唐镜总觉得看见文三郎执拗的眼神时,心里会隐隐的有些不安。因为玉器铺不是他的,而是邵明军的,如果有朝一日,邵明军对玉器铺的规划并不符合文三郎的心意呢?

    到那时,矛盾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文三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唐镜思索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大约有些想多了。

    这个时代有着这个时代的特点,比如上官与下属、雇主和雇工、主人与奴仆之间是有着天然的对立位置的。整个社会体系、包括律法都会对上位者更为宽容,反过来,位卑者若是冒犯了上位者,则会受到更重的惩罚。

    这是一个时代的观念,文三郎自然也是受到这样的观念熏陶长大成人的。

    但在唐镜看来,这就更糟糕了。如果他在面对邵明军的时候,没有机会把自己的不满和意见表达出来,这种负面情绪他是会一直憋在心里?还是通过其他的一些渠道发泄出来?

    这个发泄的过程,会不会又导致其他一些不可控的事件?!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唐镜闻到空气里飘出来的食物香气,感觉自己的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他跟了文三郎这么久,结果他就只在河边发呆,看来在这个镇子上,他也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朋友。

    唐镜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去,说不定邵大娘还给他留了晚饭……

    这时,他看到文三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站在河边伸个懒腰,然后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远远地扔进了河里——刚才唐镜还想着他要如何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呢。

    扔石头算是比较健康的一个办法了。唐镜心想。

    文三郎扔了几块石头,身上的萎靡之气果然也消失了。他神清气爽地离开河岸,开始往回走。

    唐镜连忙追了上去。

    走过了两条街之后,唐镜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暗想难道文三郎发现有人跟踪他了?!

    但文三郎这个时候却不见了。

    唐镜快走几步,站在巷口往里张望,并没有人影。他往回退了几步,打量另外的一条小巷,也同样没人。

    唐镜傻眼了。

    这,这文三郎难道是凭空消失了吗?!

    第78章 香气

    唐镜在街头巷尾转悠了半天,到底也没有发现文三郎的去向,这附近又没有什么沟渠窨井之类的东西,他担心文三郎抄近路回玉石街了,只能先回去再说。

    等他回到玉器铺才知道文三郎并没有回来,铺子里的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各自去休息了,邵大娘收拾厨房,阿水和邵大伯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闲聊天。

    见唐镜回来,邵大娘连忙端出给他留出来的晚饭,又问他有没有找到文三郎。文三郎这个人虽然平时见了邵大伯夫妇并不怎么客气,但老两口毕竟年纪大了,看铺子里这些年轻人也都像是看自己的晚辈。

    天都已经黑了,文三郎在镇上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谁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万一遇到什么事儿……

    邵大娘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了。

    “哎哟哟,都这会儿了,”邵大娘把唐镜的晚饭摆在屋檐下的小桌子上,很是担心的嘀咕起来,“文三郎这是跑哪里去了……前些天官府刚刚贴了告示,说怕有土匪下山作乱,天黑之后城门都要关闭,街上还有衙门里的人巡逻呢!”

    唐镜洗了手在小桌旁边坐下,伸手抓起一个大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官府贴告示什么的,这事儿他听文三郎说过,但半夜有衙门的人巡逻,他就不知道了。他这会儿也有些担心文三郎会不会被官府的人给撞上——大半夜的,他一个人在街上瞎溜达,官差看见了一定会抓他问话的吧?

    邵大伯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后门的方向,小声问阿水,“文三郎在镇上有什么熟人没有?他是不是去了谁家串门?”

    阿水摇头。文三郎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他躲着文三郎还来不及,哪儿还会主动凑上去了解他的情况。

    邵大伯就叹气了,“邵掌柜要到明天才回来,要是有人出事……”

    唐镜瞟一眼他担心的样子,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邵明军又没有任命邵大伯夫妇俩来管理这个铺子,而且文三郎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他要去什么地方,谁能管得着他啊。哪怕他真的走丢了,也轮不到别人来替他负责啊。

    邵大娘又问唐镜,“你是跟到哪里把人给跟丢的?!”

    唐镜想了想说:“就是白天的时候,巷口支着一个卖烧饼馄饨的摊子的那条街……对了,叫富贵街!”

    邵家镇上做生意的人多,生意人都讲究和气生财,所以镇上大街小巷的名字也多取平安、发财这一类的寓意。

    唐镜是因为刚来的时候在那里吃过一顿饭,所以才把那条街给记住了。但坐在旁边台阶上的阿水听到“富贵街”三个字,却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街?”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唐镜,“你再说一遍。”

    “富贵街。”唐镜莫名其妙,“怎么了?”

    阿水跳下台阶,懵头懵脑的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然后他看看唐镜,再看看邵大伯,一脸犹豫不决的表情,“我怀疑我想多了……”

    邵大伯跳起来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眼瞅着天都黑了,文三郎真要被巡街的人抓住,搞不好会连累到玉器铺。最好还是赶紧把人给找回来。

    阿水摸摸脑袋,吭哧吭哧的说:“我说了,你们别骂我啊……富贵街,李春娘不就住在那里?邵掌柜还打发我去给她送过东西呢。”

    邵大伯愣住了,他抬头看看邵大娘,两个人都有些傻眼。

    唐镜嘴里还叼着半块馒头,脑子里却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那天在码头上看到的那一幕:李春娘挎着个篮子走出绸缎在,然后抬起头朝着码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时唐镜就觉得李春娘的视线不像是在偷看邵明军,但若说她在偷看那几个年轻的学徒……好像也有点儿不大对。若说当时她在看文三郎……

    唐镜回忆了一下当时李春娘和文三郎所在的位置,以及她看过来的视线……若说那个人是文三郎,还真说得通。

    不,这也说不通。

    这里面还牵扯到文三郎和邵明军之间的交情呢。

    唐镜出了一会儿神,又觉得自己和阿水一样都想多了。如果连阿水和邵大伯夫妇都知道邵明军跟李春娘之间有点儿关系,天天跟邵明军呆在一起的文三郎怎么会不知道?以邵明军对他的器重和信任,他能理直气壮的去撬自己老板的墙角吗?

    何况邵明军还不止是他的老板,差不多就是他的养父了。

    院子里几个人愣神的功夫,邵大娘已经骂开了,“阿水!你这张嘴啊……咋就没个把门的?啥话你都说……你不要名声了,人家一个妇道人家还要名声呢!你胡咧咧不要紧,会害死人的!”

    阿水也反应过来他这话要是让人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声确实会惹人质疑。在邵家镇这样相对闭塞的小地方,一个人的名声坏了,会被所有的人排斥。尤其李春娘还是个寡妇,还有对她不怀好意的公婆和族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没法儿过了。

    阿水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懊恼的说:“我错了!不该胡说八道!我以后不瞎说了!”说完他还对着邵大娘露出讨好的笑容。

    阿水来到邵家玉器铺就跟这老夫妻俩朝夕相处,平时生活上也受到他们的照顾,彼此之间真的相处出了几分感情来,这会儿见邵大娘生气,他也不敢继续瞎猜了。

    邵大娘是真的生气了。这世道对女人的要求原本就比男人更严苛,就算名声坏了,男人顶多被人在背后说一说闲话,李春娘的婆家搞不好就能联络宗族,让人抓了李春娘去沉塘。

    她刚才骂阿水说会害死人,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这种闲话真的有可能会害死人。

    阿水讨好地围着邵大娘跑前跑后,又殷勤地跑到邵大伯身后去给他捶肩膀,到底把老两口都给逗笑了。

    唐镜也连忙表态,“我不会说闲话的……谁也不说。”

    邵大娘就叹气,“你们这些男人啊,心眼就是粗。你们在镇上干不下去了,哪怕回乡去种田打鱼也能有一条活路。女人家可就难喽……”

    阿水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叨米,连连表态以后绝不乱说。

    几个人正聊着,就听后门的方向传来几下拍门的声音。

    院子里顿时一静。

    拍门声又响了起来,声音不大,还有些偷偷摸摸的感觉,然后他们几个都听见门外有人压着嗓子喊道:“邵大伯!阿水!”

    阿水被吓了一跳,“好像是文三郎!”

    邵大娘忙说:“那还愣什么?赶紧开门去!”

    要按照文三郎这个拍门的动静,别说左邻右舍,巡街的衙役怕是都要被他给招来了!

    阿水耷拉着脸去给文三郎开门,唐镜这边也三口两口啃完了馒头咸菜,将碗底的菜汤也都喝干净了。

    邵大娘见他吃完,就十分顺手的把碗筷端走收拾去了,倒让唐镜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没有什么不进厨房不碰灶台的观念的,但这个时代的男人确实很少有谁会主动去做厨房的活儿,好像大家都有了约定俗成的看法:这里是女人家的地盘。

    唐镜不好去挑战人家的风俗,只好在其他方面多费些心思,比如邵大娘要用水、要拿东西,他都会主动伸手去做。

    唐镜检查了一下厨房廊檐下的几口水缸,见其中一口已经快要空了,就拿起水桶,打算把水缸给挑满,免得晚上邵大娘要烧水,或者明日一早做饭的时候没有水用。

    唐镜刚拎起空水桶,就见后门的方向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昂首挺胸的文三郎,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表情不大高兴的阿水。

    唐镜忍不住多看了文三郎两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文三郎看上去哪里有些不大一样了。

    文三郎也看了过来,原本相貌普通的人,这会儿板着脸,眉头也紧紧皱着,竟然也显出了几分威严感。

    好像唐镜再看他一会儿,他就要拿大耳刮子呼过去了似的。

    唐镜,“……”

    唐镜纳闷的不行,短短一个下午,这人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怎么看人的眼光都变了?以前还只是高高在上,对他们这些打杂的小工不屑一顾,如今怎么还带上了杀气?!

    文三郎十分冷淡的瞥了唐镜一眼,昂首挺胸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唐镜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唐镜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忍不住跟在他身后追了两步,仔仔细细的闻了闻。

    没错,就是女人家的脂粉香气。

    邵家玉器铺里没有年轻女子,唯一的女性邵大娘也是苦出身,有了银子也不会拿去买脂粉的。唐镜能闻出脂粉味儿,还是那天在码头上搬东西,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了脂粉铺子,闻到过类似的香味。

    关于美与气味儿这种问题,只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标准。藏锋之前带着唐镜逛街的时候,也见过大商场里的化妆品柜台,跟其他人一起搭电梯的时候,也闻到过年轻时髦的男女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儿。

    总体的感觉是,大部分的化妆品柜台都不会散发出浓烈的、具有侵略感的香气。时髦男女的香水味儿也都是很有质感的,以雅致为主。

    但唐镜那天经过码头附近的脂粉店时,却闻到了很浓烈的香味儿,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是卖脂粉的——这大约也是遵循一定的规律来的。就好比平时生活越是困苦的人,越是想吃大肥肉。越是没有机会打扮的底层妇女,越是喜欢浓烈艳丽的装扮。

    唐镜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这种味道,毫无疑问,确实是脂粉香。

    文三郎去见女人了?

    唐镜心里直犯嘀咕,他该不会真的勾搭上了李春娘吧?!

    第79章 亮点

    唐镜觉得邵家玉器铺的问题有些严重了。

    如果文三郎勾搭上的女子不是李春娘,这件事还好说。万一就是李春娘,在文三郎和邵明军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大爆发,到时候会爆发成怎样儿,谁也说不好。

    对了,在琢磨这一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危机之前,唐镜心想,他得确定跟文三郎有关系的女子到底是谁,以及……邵明军跟李春娘到底有没有什么感情联系。

    唐镜一想到这么多事儿要去求证,他简直头疼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唐镜听见阿水翻来翻去的,就猜到这小子也是在发愁文三郎的事。

    自从唐镜给他灌输了“邵明军出事,玉器铺就开不成,大家就要失业”的观念之后,这小子也开始操心邵掌柜的感情问题了。如今又加上一个文三郎,问题明显更加复杂了。

    唐镜就裹着被子坐了起来,“阿水,你不好好睡觉,想啥呢?”

    阿水也坐了起来,有些头疼的说:“你说这个文三郎,他大晚上在外面乱跑,咋就不想想会给铺子里惹来麻烦呢?”

    他,他还没有开始学习玉雕的手艺呢,邵明军承诺他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教他做玉雕活儿。据说这规矩是邵明军自己定下的,理由是年纪太小的男孩子没有耐心,坐不住。

    如果还没等他学会手艺活儿,玉器铺子就关门……

    阿水心里直发愁,只能出卖力气的话,他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一旦邵家铺子关门,他的生存问题马上就会遭遇重大的危机。或者他也可以去其他的玉器铺里做学徒,但一切又都要从头再来了——邵家镇的各家玉器铺子,基本上都是学徒做满三年杂活儿,掌柜的考校人品之后,才开始学习玉雕手艺。

    唐镜也有些同情他了。不过阿水担心邵家玉器铺的前途,这倒也不是坏事,至少唐镜现在也算是有一个盟友了。

    “刚才文三郎从我前面走过去,”唐镜斟酌着说道:“我闻到他身上有女人的脂粉味儿。”

    阿水,“……”

    “那天在码头上干活儿,回去的时候不是经过了脂粉铺子?”唐镜提示他,“就是那种香喷喷的味道。”

    “对啊!”阿水一拍脑袋,“我说刚才总觉得文三郎哪里有些怪怪的……我也闻到了!”

    唐镜顿时欣慰了。只有他闻到香味儿的话,说出去总像是在污蔑人,现在阿水也闻到了,那两个人的话总能当做是证据了吧。

    阿水却在反应过来文三郎到底哪里不对劲之后,更加发愁了,“你说,文三郎去见的人,不会真是李春娘吧?”

    富贵街不会只住着李春娘一个年轻女子,但谁让她恰好跟邵明军有那么一点儿关系呢?作为知情人,他们难免会把这件事跟李春娘挂上钩。

    “当务之急,”唐镜提醒阿水,“咱们得确定文三郎去见的到底是哪一个。”

    如果不是李春娘,自然一切好说。真要是她,他们也好及早想办法去跟邵明军透露一下这件事。

    唐镜觉得,这种脓包一定越早挑破越好——早早说开,才能把这桩隐患可能会爆发的威力降到最低。被欺瞒的越久,事情败露之后,邵明军可能会做出的反应也就越不可测。

    像他这样在生意场上有头有脸的人,哪个受得了自己被女人戏弄、欺骗,并且还是跟自己的徒弟一起联手算计?

    说不定生命危险也是这么来的,唐镜忧心忡忡的想,邵明军已经四十多岁了,文三郎才刚三十,这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正面对上,哪个会占优势简直不用猜。

    问题摆出来了,但怎么解决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阿水和唐镜都是正值婚龄的大小伙子,他们要是找人去打听一个妙龄寡妇,只会惹出无穷的麻烦。

    “咱俩不好出面的。”阿水苦恼地挠挠头,“要不让邵大娘去打听吧?”

    邵大娘身边一群未娶妻的年轻人,要说关心一下适龄青年的婚嫁大事,也是说得过去的。反正她们这个年龄的中老年妇女,普遍都喜欢给年轻人做媒。

    “富贵街总有邵大娘认识的人吧?”阿水有些拿不准,“李春娘家好像也有一个帮忙做家事的老婆子……要不等我白天问问她。”

    唐镜犹豫了一下。他不确定邵大伯夫妇俩知道他们在琢磨邵明军的感情问题会有什么反应,而且他们还怀疑文三郎在跟这一对男女搞三角恋……

    阿水也不是会编谎话的人,他要是去试探邵大娘,肯定用不了几分钟就被邵大娘把老底给套出来了。

    唐镜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邵大娘对邵掌柜的关心程度,要是让她知道邵明军和文三郎之间可能存在这么大的危机,估计也会重视起来的。

    “我看行。”唐镜觉得邵大娘出马,比他们到处乱打听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阿水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这么定了。”

    他原本就不是擅长动脑筋解决问题的人,让他自己琢磨邵掌柜和文三郎的私密事,实在是太有压力了。

    阿水躺了回去,过了没一会儿又坐了起来,“你说邵大娘会信吗?”

    他们只靠文三郎身上的香气就怀疑到了李春娘的头上,听着就有些儿戏。

    唐镜安慰他,“不信也没什么,邵大娘会去找证据排除这种怀疑。如果她打听出来的消息是说那女人清清白白,没跟文三郎有勾结……这不是好事儿么?”

    阿水点点头,“也对。”

    他放心地躺了回去。大约是终于放下了心事,没过一会儿他就打起了小呼噜。

    唐镜却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觉。他现在懊悔的是自己没有及时地跟上文三郎,要是他当时没有落后那几步,也许谜底早就揭开了。

    谜底的揭开当然不会那么痛快。

    因为第二天一早起来,唐镜和阿水才知道天刚亮的时候,文三郎就背着小包袱走了。当时早起的邵大伯正在院子里扫地,文三郎解释了两句,让邵大伯给邵掌柜的带个话,说他昨天遇见了一位老乡,老乡给他报信,说他家里有事,要他回老家一趟。

    邵大伯被他说懵了,但没等他细问,文三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邵大伯只来得及追在他身后问了句,“啥时回来?”

    文三郎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半个月”。

    等邵大伯放下扫帚追出去,文三郎已经走得人影都看不见了。

    邵大伯跟阿水他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昨天晚上还见到这人了,但他当时怎么就什么都没说呢?!

    唐镜和阿水也想不明白。重点是,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资格批准文三郎的请假啊。但人家要走,他们也同样没有资格拦着。

    邵大伯最后颇无奈的给这事儿拍板了,“等掌柜的回来了,看他咋说吧。反正咱们说了也不算数。”

    阿水背着邵大伯悄悄问唐镜,“咱俩昨晚商量的事……还跟邵大娘说吗?”

    “说吧。”唐镜想了想,“反正不管文三郎在不在家,咱们都得搞清楚他跟那女的到底有没有关系——不为邵掌柜考虑,咱们也得为自己的出路考虑啊。”

    阿水点点头,转头去找邵大娘了。

    唐镜不知道阿水是怎么说服邵大娘的,但他发现邵大娘外出的时间明显变多了。以前她会在做完早饭,收拾好厨房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去做做针线活儿。

    家里就这么一位女性,除了邵大娘夫妻俩自己家里的针线,文三郎他们几个人的衣服要是有需要缝补的,也都会托给邵大娘来做。所以她平时还是挺忙的。

    但这两天她却放下了针线活儿,开始挎着篮子去外面溜达。有时候带回来几捆小青菜,有时候给邵大伯带回来一包烟丝,总之就是给人一种她其实是去逛市集这样的感觉。

    小镇上没有那么多的业余生活,像邵大娘这样的中老年妇女平时的社交活动也就是去逛逛市集,或者去镇外的寺庙里上上香什么的,所以邵大娘外出也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邵明军是在文三郎离开的第三天回来的,听邵大伯传话说文三郎回家,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做完了黄掌柜那一单生意之后,玉器铺就清闲了下来。阿水也会跟唐镜嘀咕,说玉器铺的生意就是这个样子的,有时候一两个月也不开张,有时候一单生意就能把一年的开销都挣回来。

    邵明军也注意到了邵大娘频繁外出的事,不过邵大娘也一把年纪了,又没有耽误给大家做饭,而且她不在的时候邵大伯也是留在店铺里的,所以邵明军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

    半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玉器铺子里的生意依然冷清,邵掌柜倒是每天都守在铺子里,或者在前面店里盘账,或者在内院给徒弟们讲课,带着他们一起做活儿。

    文三郎并没有按照说定好的时间赶回来,邵大娘的明察暗访却仿佛有了什么发现,连着几天,她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唐镜还没有从阿水这里打听出什么消息,就惊喜的发现代表着藏锋所在位置的那个小亮点儿,竟然在他再一次感应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并且还在移动当中。

    从他移动的轨迹来看,他已经从矿山所在的位置出发,朝着前往邵家镇的方向过来了——

    藏哥要来啦~

    第80章 见面

    两天之后,一个背着包袱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邵家玉器铺,他之前是在山上的矿场里做工,回乡探亲的路上受人所托,替山里村一个叫藏锋的人送信给铺子里的伙计唐镜,说过几天藏锋要下山一趟,会来镇上探望唐镜。

    唐镜拿着这封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除了兴奋,也有一些惭愧——藏锋做事的确周全。换成是他的话,大约就想不起要先送一封信过来吧。

    虽然藏锋直接来镇上也没什么不对,但先送信过来,确实可以让唐镜周围的人对他这位“兄弟”的到来有一个心理上接纳的过程。如此一来,等他出现的时候,不至于有人会觉得他的到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邵家玉器铺的人都知道唐镜的表兄要来看他了,说不定他还打听到了叔叔的消息,因此都来恭喜他。

    邵明军还很大方的表示,可以让藏锋留在店里多住些日子。这年头走亲访友通常都会留客人住在自己家里。唐镜虽然不是邵明军的家人,但他和身边这些学徒、长工朝夕相处,也并不拿他们当外人看。

    收到来信的唐镜兴奋了一整天,直到入夜之后,他和阿水都躺进了被窝里,这种兴奋感才算是稍稍退下去了一些。

    唐镜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阿水一直在翻来翻去地折腾,好像满怀心事。

    唐镜靠过去一点,抬脚在阿水的腿上轻轻踹了一下,“你怎么了?”

    阿水叹了口气,“我白天就想找你说话了,就是没找到机会。你一直跑来跑去的,乐得跟个傻子似的……”

    唐镜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什么叫乐得像个傻子,这臭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阿水竟然没有反抗,反而闷声闷气的抱怨道:“之前咱们商量的事,你还想知道吗?”

    唐镜一愣,“你是说,让邵大娘去打听李春娘的事?”

    “对。”阿水叹了口气,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邵大娘在富贵街有一个熟人,是她以前的老姐妹。前几天她们俩还一起去了镇外的尼姑庵上香。这位王婆婆,就是李春娘的邻居。”

    唐镜精神一振,“王婆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阿水有些苦恼地抱住脑袋,“王婆婆说,就在你把文三郎给跟丢了的那天,李春娘家确实有人来,这人走的时候天都黑了。王婆婆那时正要锁后院的小门,刚好就看见他了——三十上下的男子,中等身材,侧脸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两粒小痣。”

    唐镜,“……”

    毕竟是早有猜测的事,如今找到了人证,也没有太意外的感觉。

    阿水又道:“王婆婆还说,这人以前也经常偷偷摸摸的来跟李春娘私会。她因为经常在后院这里摘菜、做针线什么的,有时候家里有人在,后门就没有落锁,后巷里有人来往他都能看见。”

    唐镜猜测文三郎从小巷里经过的时候,肯定没把王婆婆这种坐在门口摘菜的老婆婆放在眼里。

    “这种事一旦说破,李春娘的婆家说不定会捉了她去沉塘……以前在镇上,这种事是有先例的。所以王婆婆跟谁都不敢提,跟自己的儿子媳妇都没说过。”

    唐镜冷笑,做了错事的人不以为然,反而知情人提心吊胆。

    这是什么世道?!

    “邵大娘说,王婆婆也是怕惹事,跟自己儿子商量搬家,但儿子媳妇都不同意。他们在富贵街住了小半辈子了,邻里邻居的相处得也都融洽……王婆婆的儿媳妇跟李春娘关系也不错,李春娘还帮她做过针线活儿。”

    唐镜忍不住嘀咕,“王婆婆还不如跟儿子媳妇把话说明白呢。”

    “或许是不忍心,”阿水说:“或者是怕惹麻烦吧。”

    “老太太估计憋得够呛。”唐镜就有些同情起王婆婆来了。这种事不好跟儿子媳妇说,好容易遇到个老姐妹,可不是就忍不住了。

    阿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现在……咋办?”

    唐镜问他,“邵大娘怎么说?”

    “她也不知道咋办了。”阿水叹气。邵掌柜让阿水给李春娘送东西的事,邵大娘是知道的。有一段时间,阿水还听到她跟邵大伯嘀咕,说邵明军眼光不好,人也傻,三天两头给人家送东西,搞不好要人财两失。

    “要不,”唐镜试探的说:“让邵大娘去跟邵掌柜的聊聊,看看他对李春娘是个什么意思?”

    要是邵明军压根就没有想娶李春娘的想法,那就皆大欢喜。

    阿水想了想,大概也觉得这种话题也只有邵大娘夫妇俩出面去跟邵掌柜的提才比较正常,便也点了点头,“我跟大娘商量商量。”

    “这事儿不搞明白是不行的。”唐镜给他鼓气,“咱们只是邵掌柜的长工,年龄也小,不好跟他说这些的。”

    “我明白。”阿水真是发愁极了,暗暗觉得李春娘简直就是个祸胎。一旦这事儿被旁人知道,邵掌柜还怎么在镇上开店做买卖。

    跟自己的徒弟争抢一个寡妇……这种名声传出去,真要被人拿吐沫星子淹死了。

    “睡吧,睡吧。”唐镜安慰他,“这事儿也愁不来的。对咱们来说,最糟糕的结果不过就是重新找东家。”

    阿水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蒙着被子忧心忡忡地睡了。

    邵大娘怎么跟邵明军谈论婚嫁大事,唐镜是不好打听的,他也没那个心思了。自从收到藏锋送来的信,他就每天急的火上房似的开始了等待。但他没想到的是,没有等来藏锋,反倒先把文三郎给等回来了。

    文三郎比起离开之前的样子瘦了很多,人也黑了,整个人都风尘仆仆的,衣袍的边角还有几处被刮坏了,好像他辛辛苦苦赶了很远的路。

    看见这个样子的文三郎,唐镜和阿水都愣住了。如果说以前的文三郎还给他们一种有些文弱的感觉,回来的文三郎就显得精壮了许多,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嵌在黑瘦的面孔上,竟然散发出几分野兽似的凶气。

    唐镜暗暗心惊,心想这小子离开之后都经历了什么啊,怎么整个人都像是经过了什么凶险无比的训练似的……

    邵明军却没想那么多,见自己的大徒弟换了个人似的,他还有些心疼起来了,拍着他的肩膀连说他受苦了,又问他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文三郎咧嘴一乐,“没事,就是族里的叔爷有点儿不舒服,所以想让家里晚辈都回去。他们请到的郎中医术很是高明,我赶回去的时候,老人家的身体已经好转了。”

    邵明军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人群后方,唐镜悄悄问阿水,“他家在哪里?”

    这事儿阿水是知道的,他听邵明军说起过,“他老家好像在襄阳那边一个叫文家村的地方。他是从小被人扔在邵掌柜家门口的,不过那时候他对自己老家已经有记忆了,长大之后自己回去找过……这些事我都是听邵大娘他们悄悄议论的。说文三郎回去找的时候,父母早都不知去向了,只找到了几个隔房的亲戚。”

    唐镜皱眉。

    一个从小被家人遗弃的孩子,在外面长大成人,他对自己的族叔能有多深的感情?文三郎该不会只是拿族叔什么的当做借口吧?

    但唐镜他手里没人,也不可能亲自去一趟文家村,证实文三郎到底有没有回乡。他甚至都不知道襄阳、文家村要往哪个方向走。

    唐镜有些沮丧的想,要是藏锋在这里就好了。他们还能商量一下……

    庭院里的寒暄已经告一段落,邵明军因为店铺的成员们都聚集在一起而感到高兴,正拉着邵大伯商量去市集上买半头羊回来炖着吃,文三郎也一改往日的倨傲,笑容可掬的跟几位师弟说他赶路时的一些趣事。

    师弟们虽然也诧异于他态度的转变,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交谈的双方也都保持着和气的态度。

    正在这时,就听店门外有人喊了一声,“邵掌柜在吗?”

    唐镜听的一愣,这个声音……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撒腿就往外跑,跑上台阶的时候还险些绊了自己一跤。

    店门外,一个身穿粗布短褂的英俊青年正站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他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朝着唐镜的方向看了过来。

    唐镜心花怒放,还有两级台阶也顾不上好好走,直接跳起来朝着藏锋扑了过去。

    藏锋连忙上前两步,张开手臂接住了他,免得这小子兴奋过头,自己扑到地上去。但他还是小瞧了唐镜扑过来的力道,他蹬蹬蹬连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把自己也给摔倒。

    唐镜却抱着他的脖子哈哈笑了起来,“你怎么才来……”

    藏锋抱着他转了两圈,才勉强卸掉这股冲劲儿。久别重逢,他心里也满是欢喜之意,忍不住凑过去跟唐镜顶了顶脑门,哈哈笑了起来,“是不是想哥哥了?”

    “想。”唐镜没觉得这种问题有什么需要掩饰的,“我等的急死了!”

    藏锋把他放下来,唐镜这个时候才看到台阶下还放着两个大包袱,看上去都很有分量的样子。

    “你这是……”唐镜诧异,“还给我带东西了?”

    “下山之前跟猎户买的山货。”藏锋笑着说:“除了山蘑木耳,还有两只山鸡和一条野猪腿。”

    唐镜,“……”

    唐镜觉得眼圈都开始发热了,语无伦次的向他道谢,又说:“你的换洗衣服我也都准备好了,还想好了带你去吃小馄饨……”

    藏锋揉揉他的脑袋,温柔的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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