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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山上

    有藏锋带来的野味儿,邵大伯都不用出去买菜买肉了。

    等到一大家子人在庭院中围着大圆桌坐下,邵明军又一次向藏锋道谢,连说他上门做客,反而给他们送来了这么些东西。

    藏锋端起面前的酒碗回敬他,又谢他收留了唐镜,对他多有照顾。

    藏锋性格豪爽,跟谁都能说到一起去,不光是邵明军,店里的几个小学徒也都跟他说的挺热闹。

    唐镜虽然兴奋得不行,但他也有一部分注意力是放在文三郎身上的,他发现文三郎就跟吃错了药,不,就跟吃了什么药,然后药劲儿过去了似的,忽然间就变得沉默了起来,刚进门时的那种意气飞扬的笑模样都不见了。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唐镜甚至觉得文三郎的眉宇之间好像突然就多了几分心事重重的感觉。

    唐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注意到文三郎也在偷偷打量藏锋。他的目光是隐晦的,不动声色的,仿佛还带着审视和某种不确定,好像在暗暗的疑惑什么。

    唐镜就想起了他刚到邵家玉器铺的时候,文三郎找上门来让他主动滚蛋的那件事。这个多疑的家伙,搞不好又在怀疑藏锋的身份了!

    唐镜想到这种可能性,也不乐意再盯着他看了。如果这人是又犯了老毛病……

    那就让他憋在心里自己嘀咕去吧!要是敢找到藏锋面前来胡说八道,把藏锋也当成软柿子来捏,他非揍他不可!

    在社会环境相对闭塞的地方,有客人上门是一件颇令人惊喜的事。于是当天晚上,一院子的人都有些喝高了。

    唐镜扶着藏锋回到房间时,阿水已经躺在床铺上扯起了响亮的呼噜,身上的衣服都没顾上脱。

    唐镜扶着藏锋在床边坐下,又打了水来让他洗脸,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让他换上。如今两人的衣服上都是一股子酒气,不换一身的话,要熏得睡不着觉了。

    藏锋接过他递来的布巾擦了把脸,见唐镜又开始忙着铺床,便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轻声说:“别忙,我没喝多……今晚咱们未必能休息。”

    唐镜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儿?”

    藏锋放下毛巾,起身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轻声问他,“隔壁这几间屋子都空着?”

    唐镜点点头,藏锋的反应让他也有些紧张了,“都是以前店里的学徒们住的地方,有通铺,但是只有床板,没有铺盖……好久没人住了,也就没收拾过。”

    “无妨,”藏锋借着夜晚淡淡的天光观察了一下小院的布局,对唐镜说:“这样,咱们挪到最把边的那个空屋子里去。”

    唐镜脑子里一下冒出“有仇家来追杀”这样的设定。

    “人先过去,”藏锋说:“后面的事,我慢慢跟你说。”

    “我都听你的。”唐镜点点头,有些发愁地看了一眼瘫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阿水,“他怎么办?”

    藏锋把门拉开一条缝,“我扛他。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收拾一下,咱们今晚就在最边上那个屋里凑合一夜……要是没事就最好了。”

    说是凑合一夜,唐镜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收拾,只是从床铺上拽了两床薄被,抱着过去了。

    原来房间的床铺,藏锋还让唐镜把铺盖都卷起来,堆在床上,黑暗中看去倒也可以暂时迷惑一下人,让人觉得好像有人躺在那里似的。

    阿水被藏锋和唐镜给扛到了空屋子里,一路上竟然也没醒。也不知是不是没有枕头枕着,呼吸比刚才反而顺畅了一些,他倒是不再打呼噜了。

    唐镜拉着藏锋躺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这小子可真沉啊。”

    藏锋闭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这个室友蛮有意思的,跟你有点像。”

    都是傻乎乎、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唐镜也点点头表示赞同,“遇到麻烦事,需要去反复查证的事,我们都烦得要命……”

    藏锋不由得一笑,“烦什么?文三郎?”

    唐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藏锋也不卖关子了,他按住唐镜的肩膀,将他按进自己怀里,紧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因为我在邵家山上见过他。”

    唐镜的心脏砰砰直跳,之前文三郎刚回来的时候,他还琢磨过这人到底有没有回去文家村,没想到现在就得到了答案。

    “他说他要回老家,襄阳那边的文家村。”

    藏锋思索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不对,走襄阳跟邵家山是两个方向。”

    “先说说你吧,等下说文三郎。”比起文三郎,唐镜自然更加关心藏锋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

    藏锋也躺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一来就落在了邵家镇的外围,靠近矿山的地方。那个时候我感应到你的位置了。”

    唐镜就猜到会是这样。

    “我在山下遇到了两个猎户,跟他们打听邵家镇的情况。”藏锋说:“他们刚去镇上卖了猎物,就跟我说起了镇上有衙门刚刚贴出来的告示。”

    这件事唐镜也有印象,“说的是土匪有可能要来洗劫邵家镇,让大家留意陌生人的事?”

    藏锋点点头,“听到附近有土匪出没,我就想,邵明军出事,会不会跟这些土匪有关系?你在镇上,暂时还是安全的,我就打算去探一探土匪的底细。”

    哪怕此刻藏锋已经安然无恙地躺在他的身边,唐镜听到他要去找土匪,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藏锋立刻就察觉了唐镜的紧张,他伸手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拍了拍,“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

    唐镜的紧张却并没有消除,“你找到他们了?”

    藏锋笑着点点头,“他们的窝点距离矿场并不远,并不难找。但镇上的衙门没有那么多人,这附近又没有朝廷的驻军,所以才放任这一伙儿匪徒坐大了。”

    “距离矿场不远?”唐镜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点,“矿场不会也是土匪的买卖吧?”

    “那不可能。”藏锋笑着说,然后在唐镜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放出了一颗炸\弹,“不过矿场的管理层被土匪给渗透了,这是可以肯定的。”

    唐镜,“……”

    “土匪也做矿石生意?”唐镜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我听说矿场是朝廷派人在管着?”

    “没错啊,是有官员管理矿场。”藏锋耐心的提醒他,“但有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阿镜你想,这些被安排到矿场的官员,他们想不想发财?想不想平安无事的混到任期结束?”

    唐镜明白了。这些官员利用手中权力,跟土匪沆瀣一气。他们提供进出矿场的机会,由着这些土匪将玉料运出矿山去谋利,等挣了钱之后回过头来跟这些官员们分钱。

    或者说,这种谋利本身,也是官员们向土匪递出的橄榄枝。因为矿场距离土匪窝太近了,没有朝廷出面剿匪,官员们也不希望惹怒了这些土匪。

    他们想要银子,更想要命。

    他们还要等到任期结束平安无事地带着大笔银钱离开邵家镇呢。

    唐镜忿忿骂道,“这些败类!”

    “确实是败类。”藏锋赞同唐镜给这些人的定义,“他们明知道土匪经常会下山去洗劫百姓,却跟他们合伙窃卖玉料,任由他们坐大。”

    至于黑风寨为什么一边挣着倒卖玉料的钱,一边还要骚扰百姓,这个问题也好理解。毕竟他们的窝点在山上,很多生活物品都需要下山采购。而像他们这样大规模的定期采购,一定会引起官府和有心之人的关注。

    何况,花钱去采买,哪里有抢劫来的干脆利落呢。这些人可是习惯了想要什么就去打打杀杀,去抢。

    他们简直就是邵家镇上的一颗毒\瘤。

    唐镜忧心忡忡的跟他交换情报,“镇上的人都在传,说土匪要下山来打劫呢。”

    藏锋抬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这个消息……可能是真的。你也知道,我混在邵家山上,也打听到不少消息。”

    唐镜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他有些担心藏锋的离开万一引起那些坏人的注意,会惹来什么危险。

    但这个问题可以稍后再议,他现在也想知道藏锋在矿山上都有些什么样的经历。

    “我想找土匪窝,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了东躲西藏,避着外人,还真不好找。”夜色中,藏锋的声音宛如脉脉流淌的河水,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潮涌动,“我就直接摸到了矿场,说想找个活儿干,听人说矿场里招人,就找过来了。”

    “他们相信了?”

    藏锋摇摇头,“他们说矿场不招收来历不明的人,要撵我走。后来我就遇见了之前在山下的时候遇见过的那两个猎户,他们刚从山里打猎出来……后来,我帮他们把猎物搬回了村子,那两位兄弟就留我住了下来。”

    唐镜松了口气。

    藏锋听见他长舒一口气,不由莞尔,“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个村子跟矿场是有一些生意来往的,比如村子里种的菜、打来的猎物,还有村民们织的土布等等,都会运到矿场去。我就干起了跟他们一起来往运货的活儿。”

    唐镜有些心疼,扛着东西在大山里穿梭,想一想就知道很辛苦了。

    藏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侧过头,用脸颊在他的额头上贴了贴,“没事的。我一个大小伙子,一身力气,跑跑腿算什么呢。”

    唐镜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后来呢?”

    “后来啊,”藏锋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音,“村里年轻人少,我跟着跑了几趟腿,村里的老人家就非常信任我了。有时候人手不够,一些东西还会交给我,让我单独给矿场送过去。就这样,我认识了矿场负责采买的管事,也认识了跟管事来往密切的土匪窝的三当家。”

    唐镜心头一跳。

    “村民们怕惹麻烦,土匪的黑风寨是不敢得罪的。给黑风寨送东西也都是村里人亲自去,从来不带我。”藏锋说到这里,忍不住解释道:“他们既担心外人从他们身上查到黑风寨,也担心外面的人会被黑风寨注意到。”

    唐镜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村民拦着不让藏锋去黑风寨,也是一种对他的保护。

    “那你去了吗?”

    “去了。”藏锋笑着说:“我上山去,为的不就是查清楚黑风寨在哪里吗?有合适的机会,当然要找上门去看个清楚。”

    唐镜听的直发愁,“可是镇上也没有军队,只有衙门里有几个衙役,就算有人报信说知道黑风寨在哪里,也没用啊。”

    只靠衙门里几个官差,那能剿匪吗?在唐镜看过的历史书上,历朝历代,但凡成了规模的土匪团伙,要剿灭必然是要出动军队的。

    他们现在连哪里有军队都还不知道呢。

    藏锋安慰他说:“咱们不知道,衙门里的官员也不知道吗?”

    唐镜听出他的意思,是要通知官府,或者帮忙给官府的人带路。但他们自己来历就解释不清楚,被官府注意到的话,好像也挺麻烦。

    救人固然要紧,但不管怎么说,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首先还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被你三番五次的打岔,我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藏锋说着,抬手在他背后拍了两下,然后将他按向自己胸前,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是下山之前最后一次去矿场送货的时候,在矿场管事那里见到你们铺子里的文三郎。”——

    文三郎上山去了~~

    第82章 着火

    听到文三郎的名字,唐镜一下又紧张了起来。

    不远处,阿水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有些不大安稳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在问唐镜干什么。

    藏锋抬手将唐镜按回了自己胸前,轻声嗔道:“你急什么?”

    唐镜轻轻吁了口气,“我之前就在怀疑文三郎回老家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没想到这么快他的怀疑就得到了证实。

    “他怎么会认识矿场的人?”

    “这不是重点。”藏锋轻声说:“重点是,当时跟他站在一起说话的那个人,是黑风寨的三当家牛喜云。”

    唐镜又一次心跳加速,险些惊跳起来。

    藏锋将他牢牢地圈在怀里,他侧耳听了听阿水那边的动静,然后轻声说道:“我不是才说了?矿场的人跟黑风寨是有来往的?黑风寨那边的人经常往来矿场,领头的就是这个牛喜云。这人性格多疑、偏执,手上沾的人命可不少。”

    唐镜想不通文三郎一个手艺人,怎么会认识牛喜云这样的土匪。上次他说唐镜出现的可疑,提到土匪和黑风寨的时候,不是还满脸正气的?!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以为他是牛喜云的跟班。”提起这个,藏锋也有些遗憾了,“要不当时就找人打听打听了。”

    “他也看见你了吧?”唐镜一下反应过来藏锋干嘛要换个房间,小心脏砰砰直跳,“你是怀疑文三郎今晚……”

    藏锋点点头,“你没见他吃饭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他应该是担心我认出他,把他上了邵家山的事情说出来,那样他大约就麻烦了……哪怕玉器铺里的人都相信他,解释起来也会非常麻烦。”

    唐镜也点头,“确实没法解释。”

    “就算我在酒席上没有揭穿他,他也不会给我太多时间的。”藏锋说:“最好的结果,是他来找我谈判,安抚我,让我不要揭穿他。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唐镜也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首先就是文三郎没有那么多钱。其次,文三郎对藏锋的性格也不了解,哪怕口头上说好了,他对藏锋也不没有太深的信任。

    藏锋要是一口咬定他当时就是跟黑风寨的三当家在一起的话,文三郎哪怕反咬一口说藏锋是诬告,短时间内也难以洗刷掉他身上的疑点。

    “难怪他在饭桌上话也不多说,我还觉得他有毛病来着……明明刚进门的时候活泼的不得了,跟谁都笑嘻嘻的……”

    话音未落,藏锋抬手捂住了唐镜的嘴巴,轻轻的“嘘”了一声。

    两个人一起将视线投向门外。

    刚才进门的时候,藏锋特意留了一条门缝。

    此刻,借着淡淡的月光,他们都看见了房头另一边鬼鬼祟祟摸过来的一个人影。他穿一身深色的短打,脸上还蒙着一块布,走动之间步子放得极轻。

    藏锋用目光询问唐镜。

    唐镜微微颌首。他毕竟跟文三郎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哪怕不露脸,他还是一眼认出这人就是文三郎。

    估计这小子晚上也没喝多,散席的时候那种醉得晕沉沉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唐镜这个时候真的开始紧张了。虽然他跟文三郎也算是认识,但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他还真的不好猜。

    就好比今晚他跟藏锋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想,文三郎究竟会怎么应对藏锋带来的危机,是提前跟邵明军解释一下,自证清白?还是先下手为强,指责藏锋来历不明,拎着他的领子将他赶紧滚出邵家镇?!

    当然还有更极端一些的选项……

    但不管怎么说,文三郎对他来说到底也是一个熟人,虽然性格并不讨喜,但唐镜对他,或者说对于人性,总还是抱有一定的希望的。

    藏锋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然后他极小心地将门缝推开些许,侧着身体从门缝里窜了出去。

    这个时候,文三郎已经走上了台阶,蹑手蹑脚地抬起一只手扶在了门板上。

    唐镜觉得他似乎是在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是空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声音。文三郎估计也有些疑惑,手上使劲儿,试探地推门。没想到他这么一推,门扇吱呀一声,就被他推开了。

    文三郎顿时察觉了不对,什么都不顾了,转身就往外跑。

    唐镜跟在藏锋身后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房檐下阴影浓重,他甚至还没看清楚藏锋的动作,就见前方一个人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十分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他刚刚支起上半身,藏锋就从台阶上扑了下来,又将他扑倒在地。

    文三郎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等唐镜从台阶上跳下去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

    唐镜左右看看,抓起立在台阶下的一把扫帚,挥着扫帚杆就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还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抓贼啊!贼人放火了!”

    唐镜上网的时候曾经看到有人说遇到打劫的,一定要用“着火了,救火啊”之类的措辞来呼救。因为火势控制不好的话,会危及周围的邻居。相反,要是喊打劫杀人之类的,普通百姓出于自身安全的考量,都不敢往外冲了。

    搁在这个时代,着火的威吓力就更大了,因为民居基本上都是木制结构,一把火要是烧起来,有时候借着风势,能把整条街都给烧没了。

    借着呼救的功夫,唐镜飞快地运起精神力在半空中写下一个“火”字决。如今虽然是春季,空气湿润,但唐镜的精神力哪里又是普通的柴火所能相比的,几乎是眨眼之间,院子角落里一堆刚刚采买来的木柴就被点着了。

    唐镜控制着火势,不让火苗向一旁蔓延,只是让火苗窜到高处,尽可能地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从文三郎摸进他们住的院子里来,这件事的性质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文三郎是铁了心要掩护住自己认识黑风寨的事实了。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叫破此事,让他没有机会花言巧语的替自己辩解,才能捅出黑风寨来。而且文三郎在见过了黑风寨的三当家牛喜云之后又返回了邵家镇,这小子不是要给黑风寨做内应,还能是为了什么?!

    唐镜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文三郎的身手竟然这么厉害,能和藏锋纠缠这么久还没有流露出败象。明明平时看他,也不过就是一个稍微精壮一些的年轻小伙子罢了。

    这样一来,文三郎的来历就越发可疑了——邵明军一个上了岁数的手艺人,他养活大的孩子,又是到哪里学来的这些拳脚功夫?

    火光一起,又有唐镜声嘶力竭的喊叫,左邻右舍果然很快就被惊动了。

    住的最近的就是邵大伯夫妇俩,上岁数的人本来就睡眠浅,两个人当晚又没有喝太多酒,几乎这边一喊,他们俩就醒来了。

    邵大伯不敢让老伴儿出来,自己从门口抓了一根木柴棒就冲过去了。

    在他身后,另外几个小学徒也陆续起来了,他们手里虽然没有武器,但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又是几个人抱团行动,胆气倒也壮得很。听见唐镜的声音在喊人看守住后门,他们几个一窝蜂就朝着后门的方向跑去。

    文三郎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一丛火光,就知道事情要闹大,他不敢跟藏锋继续纠缠下去,反而开始琢磨逃跑的路线。

    但唐镜又一次破坏了他的计划,眼瞅着那几个小学徒都跑去守着后院门了,文三郎一咬牙,用力推开藏锋,转身朝着前院跑去。

    藏锋和唐镜一前一后追了过去。

    这个时候,住在前院的邵明军还酒醉未醒,小学徒们又都跑去守着后院门了,前院反而空了下来。

    文三郎一边跑一边摸出了商铺后门的钥匙,三下两下,打开了商铺通向后院的那道门,直接冲进了铺子里。

    等藏锋他们也追进了铺子,就见临街的那两扇大门已经被推开了半扇。这个时候,左邻右舍都被火光惊动,不少邻居跑出来打听情况,街面上又黑黢黢的,文三郎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藏锋回身,对唐镜说:“把邵掌柜喊起来吧,估计衙门里的人会过来问话。”

    第83章 偷听

    官府的衙役过来问话的时候,邵明军刚被小学徒从床上拽起来,眼神都还是迷蒙的。他今晚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喝多了。

    小学徒特意拿凉布巾给他反复擦了两把脸,想让他清醒清醒。他生怕邵明军糊里糊涂的,到时候在官差面前说错话,再给铺子惹来什么麻烦。

    邵明军一身酒气未消,从内院出来的时候脚底下还有点儿打晃,看见黑天半夜的,他的铺子里不但亮着灯,门口有衙役举着火把,外围还有邻居们探头探脑的打听情况,他整个人都被吓精神了。

    “怎么了这是……”他半拉身体还靠在小学徒的身上,眼睛扫过满屋子的人,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闪过了小学徒刚才说过的话:文三郎、藏锋、官差。

    唐镜连忙拽过几张椅子,请邵明军和衙役们都坐下说话,又跑去厨房请邵大娘烧了开水泡茶。他有预感,今天晚上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会比较费口水。

    热茶水端上桌的时候,邵明军的脑子也并没有清醒多少。他想不明白怎么文三郎会跟黑风寨扯上关系。他此刻只想到了文三郎的身世,还没想到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又会对他的玉器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其实不止是他,衙役们对他们提供的消息也抱有疑虑。邵家镇并不大,平时他们沿街巡逻,哪条街都有什么人家,谁家都有什么人……大概的情况,他们其实都知道。

    邵家玉器铺的文三郎不光是在内院里干活儿,他也经常在前面铺子里张罗生意,比起他,显然还是这个刚冒出来的陌生人藏锋更加可疑一些。

    唐镜和藏锋对这样的局面也有心理准备,将文三郎怎么认出藏锋,当日在邵家山上见面又是什么情形,一一讲了出来。

    “所以你们怀疑文三郎要灭你的口,”两个衙役一脸怀疑的盯着藏锋,年龄略大的那一位问道:“所以大半夜的,你们跑去了隔壁房间?”

    藏锋摊手,“他确实来了。”

    衙役们哑然。

    来邵家玉器铺做客的这位年轻人可疑,但今晚的事情却并不复杂,铺子里的人都可以为藏锋作证。

    邵大伯赶过去的时候,文三郎一身蒙面装扮,正跟藏锋扭打在一起。再后来住在内院的小学徒们也都赶了过来,其中一个还在台阶下捡到了一把匕首。

    匕首是文三郎的。他以前在院子里磨刀,几个小师弟都看见过。

    藏锋又说:“今晚出事的地方是我的住处。若是我要害他,也该是我摸到内院去找他,而不是他偷偷过来找我。”

    这一条确实无法辩驳。

    邵明军的脑筋也终于在他们的谈话中慢慢变得清醒了,他一脸惊恐的看着藏锋,结结巴巴的问道:“藏兄弟当真看见文三郎跟土匪在一处?”

    藏锋点点头,“我住在山里村,每隔几天就帮着村里的人把一些猎物、蔬菜粮食送去矿场。下山之前那次送货,确实看见文三郎跟黑风寨的三当家站在一处说话。至于他跟三当家的是什么交情,三当家的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矿场,这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官匪勾结,这样的话他也只能暗地里跟唐镜说一说。这种一翻出来就要命的大案子,他是不敢随便瞎参合的。他没有什么证据,更没有过硬的靠山,人家要给他口一顶“污蔑朝廷命官“的帽子,把他们送进牢里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何况,邵家镇距离矿场也并没有很远,矿场的人能够跟黑风寨有勾结,谁知道镇上的官府、官差是不是也跟黑风寨有一些明里暗里的来往呢?

    两个衙役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略年长的衙役对邵明军说:“文三郎如果真是黑风寨的探子,从你这里跑出去,说不定就去找同伙了。你们可有谁知道他在镇上都跟什么人来往密切?”

    邵明军有些茫然地摇头,“这孩子平时不常出门,也没听人说起跟谁有来往……”

    一旁的邵大娘抬手在邵大伯的后腰上捶了一下,唐镜的目光也落在了邵大伯的脸上。几个事先并没有互相串通过的人,在这一瞬间,竟然诡异的心有灵犀了。

    邵大伯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看着邵明军说:“掌柜的,有件事本来也是要找个机会跟你说的……”

    邵明军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神情有些紧张的邵大娘,隐隐觉得他大约要说有什么不大妙的消息……正巧与他有关。

    邵大娘又悄悄推了邵大伯一下。

    邵大伯不敢再看邵掌柜,转过头对两位衙役说:“两位官爷,文三郎在富贵街上有一个相好的女子。他前些日子离开镇子,说要回老家的时候,还特意去了一趟这女子家里。”

    邵明军听到“富贵街”三个字,脸色一下就变了。

    邵大娘提心吊胆的观察他的反应,也有些不大敢看他了。但她的想法与唐镜不谋而合,都觉得眼下就是一个揭破秘密的好时机。

    他们跟在邵明军身边生活多年了,都不希望邵明军因为李春娘这样的女人,再牵扯到什么有损名誉的事件当中去。

    “这事儿是老身先知道的。”邵大娘解释说:“老身与李家的邻居相熟。文三郎经常偷偷摸摸去李家,邻居都看在眼里。”

    邵明军看着邵大娘,仿佛又受了一下重击。

    衙役记下这一条新线索,接下来就是向藏锋打听山上的情况了。

    藏锋说:“我在山里村的时候,村里的人也议论过黑风寨要下山的事,听他们的意思,镇子里只怕是有黑风寨的探子……铺子里今晚闹得挺大,搞不好这个时候文三郎已经溜出镇子去报信了。”

    两名衙役的面色一变,也想到了文三郎逃出邵家镇去报信的可能性。

    邵家镇虽然入夜之后会关闭城门,但保不准就有一些耗子暗地里做着带人进城出城的营生,甚至有些守门的衙役也会收人钱财,然后暗中打开小门放人进出。这种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但衙门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万一黑风寨的探子花钱买路,从城门口跑回去报信……事情真要闹开,别说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人,只怕县令大人也是要吃挂落的。

    藏锋只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现在明显不是琢磨该如何推卸责任的时候。他忍不住就提醒他们说:“两位官爷,现在是不是要通知县令大人早做防范?万一黑风寨真的下了山……”

    年龄略小的衙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这位小兄弟说的是。当务之急不是抓捕文三郎,而是要赶紧通知大人。”

    年长的衙役却仍然盯着藏锋,他始终觉得这人来历不明,而且他一来,邵家铺子就出了事,这也未免太巧了。

    “你,”他指了指藏锋,“你留在店里,哪里也不许去。否则我便当你是土匪的同伙了。”

    藏锋微微一笑,“我和我兄弟都有一把好力气。如果黑风寨真的打到镇上,难道我们兄弟俩就能保全自己了?藏某愿听大人们差遣,誓死守护邵家镇!”

    他这话说得漂亮,两个衙役听了,脸色也都缓和了许多。

    年长的衙役拍了拍藏锋的肩膀,“还没到这种程度。你们且安安分分的留在家里不要乱跑,等官府的消息。”

    邵明军一脸麻木的起身,将衙役们送到店门外。

    这时院子那把唐镜放起来的火已经熄灭了,邻居们看完热闹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街道上重新恢复了安静。

    邵明军锁好店门,忽然想到这些年来店铺里外的钥匙,文三郎手里都有一份儿,顿时心塞不已

    邵大伯夫妇俩暗中交换一个视线,也都有些心中惴惴。

    几个学徒也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见邵明军脸色惨白,一副站不住的样子,连忙走上去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邵明军轻轻吁了口气,摆摆手说:“大伯大娘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明日喊个锁匠上门,将门锁都换了吧。”

    这就是相信了藏锋说的话了。

    邵大伯连忙答应。

    藏锋也看出他们是有话要说,便拉着唐镜和几个小徒弟一起出去了。

    出了门,就听年龄最小的学徒忿忿说道:“文三郎好没良心,掌柜的哪里亏待了他,他要这样吃里扒外?!”

    其余几个也有人跟他一样骂文三郎的,也有暗地里怀疑藏锋身份的,出了院门就各自分开了。

    唐镜拉着藏锋刚走到后院门口,就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见他们就嗷的一声扑了上来,“你们都跑哪里去了?一个人都没有……我一醒来发现自己睡到隔壁去了!别是见了鬼了……”

    唐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直忙忙活活的,竟然忘了阿水还在隔壁屋里睡着。

    藏锋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阿水带回屋里去。他想绕回前院去听一听邵明军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唐镜能猜到邵大伯夫妇俩会跟邵明军说什么,不过就是李春娘的那点儿事。他早就从阿水这里打听清楚了。

    但遗憾的是,黑灯瞎火的,藏锋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他趁着阿水拉着唐镜吐苦水的功夫,紧贴着墙根溜了回去。

    店铺朝向后院一侧的房门是开着的,大约是为了让屋里说话的人看清楚院子里的动静。

    藏锋极小心的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穿行,慢慢地潜行到了窗外,在一口养着荷花的大水缸后面蹲了下来。

    他刚刚蹲下,就听屋里有人叹了口气,似乎是邵大伯的声音。然后就听邵大娘狠狠骂道:“你还管他叫徒弟,这哪里是徒弟?明明就是一头白眼狼!你往日对他的那些好处,真真是……喂了狗了!”

    邵明军也叹,“我哪里能想到……”

    “你就是烂好心!”邵大娘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往日我说你,你从来都不听,现在看看,你这是挑了个什么人?!”

    藏锋听的一愣。

    他怎么觉得,邵大娘这语气不大像是邵明军家里的下人呢?

    第84章 送信

    养着荷花的水缸里叶片簌簌轻响,一只不知名的小虫轻轻跃上缸沿。它晃动着自己的触须和轻薄的翅膀,慢条斯理的在缸沿上漫步,又轻快地跳上窗台,从半掩着的窗扇里钻了进去。

    藏锋就有些羡慕它。他也想钻进屋里去看看,看看屋里的几个人都是什么样的神情——只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可惜他只能想一想,却丝毫也不敢乱动。

    因为门窗都开着,屋里的人大约觉得能够看清楚院子里的动静,所以更有安全感,说话时也都非常放松。至少邵大娘就显得无所顾忌了。她很是不客气的数落完邵明军,又开始责备邵大伯,说他动作太慢,要是有他及时赶过去帮忙,文三郎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跑掉了。

    邵大伯辩解说:“我不是没想到么?要是早早就想到,我都不睡觉了!直接就坐在院门口等着他!”

    邵大娘被他噎了一下,也怒了,“你咋的还有理了?”

    邵大伯也怒,“我又没在山上!也没长了千里眼!我能知道文三郎去见老牛的时候,恰巧让唐十一的兄弟给看见了?!”

    邵大娘被他呛声,颇有些悻悻的嘀咕,“老牛也是,咋还带着文三郎到处乱跑?”

    旁边邵明军连忙劝道:“都别急着置气,文三郎这一跑,黑锅算是背上了,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老两口都沉默了。

    藏锋却听得傻住了,有一种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他之前当着两名衙役明明说的是“黑风寨的三当家”,他压根没提三当家的名字吧?怎么邵大伯两口子,包括一旁的邵明军好像都知道三当家姓牛?!

    他们直接称呼三当家为“老牛”,这语气,可不像是在称呼陌生人啊。

    藏锋有些晕,他想到了最坏的一种结果:文三郎被冤枉了。

    可他要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大半夜的来暗算他?!还是说,他与牛喜云见面的事,确实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解释的原因?!

    甚至,他也并不是那么相信自己的师父,否则出了事没有一句解释,最先做出的反应就是掉头逃跑。

    这就很能说没问题了。

    还有,既然邵大伯夫妇俩都知道,甚至是认识牛喜云……他们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文三郎上山,邵大伯他们到底知不知情?

    邵明军呢?

    他在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分神也只是一霎间的事,藏锋很快收敛精神,继续偷听房间里的谈话。

    邵大伯夫妇俩的意见都是尽快把文三郎给找回来。邵明军的反应却有些不大上心的样子,仿佛文三郎是不是当真跑脱,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邵大娘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掌柜的,你可不能事事都被你那个徒弟牵着鼻子走!你养他一场,是他欠了你的恩情,不是你欠了他!”

    邵大伯也在一边附和,“正是。不赶紧制止他,难道由着他上蹿下跳,最后把李如昌给招惹来吗?”

    藏锋心里又是一跳。

    李如昌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尤其在山里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几个名字:黑风寨的大当家李如昌、二当家钱峰、三当家牛喜云。

    藏锋现在就对屋里的几个人的身份有些怀疑了,他们似乎与黑风寨存在某种联系。而且从邵大伯夫妇可以直呼“老牛”来看,他们与黑风寨的三位当家人,至少也是同一个辈分的。

    这就更奇怪了。

    房间里,邵明军似乎叹了口气,“那就先去富贵街看一看吧。他今天刚刚回来,真要往外跑,也肯定会告诉李春娘一声的。”

    藏锋记下了这个名字。

    邵大伯似乎想说什么,他刚咳嗽了一声就被邵大娘打断了,她的语气十分干脆的说:“要去也不能自己去。官差刚从咱们店里出去,你转头就去找李春娘,没的惹人怀疑。”

    邵大伯忙说:“正是!”

    邵明军想了想,“那就还让阿水跑一趟。刚才官差在店里问话的时候他没有露面,让他去最合适。再说以前送信也都是他来回跑……不容易惹人怀疑。”

    老两口都没有反对。除了阿水,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藏锋听见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纸张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就猜到这大约是要写信了。他悄悄从台阶后面摸了下去,借着房前屋后的阴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唐镜和阿水的住处。

    阿水和唐镜还没有睡,躺在床上小声议论晚上发生的事。唐镜是在等着藏锋回来,阿水则完全是因为受了一番惊吓之后,没有睡意了。

    “就是说,”阿水难以置信的问唐镜,“他来的时候真的带着匕首了?”

    这说的是文三郎。

    唐镜点点头,“匕首是最小那个学徒见到的,他说是文三郎的,已经当成是证据交给官差带回去了。”

    阿水摸着涨痛的额头,怎么都想不到文三郎会做出怎么激烈的事,“他,他是要来杀人灭口的?”

    唐镜没有说话。

    这时,就听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响,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闪了进来,轻声说:“文三郎到底是不是来灭口的,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唐镜听出是藏锋的声音,惊喜的跳了起来,“你可回来了!有什么事没有?”

    藏锋摇摇头,推着唐镜回到床边,拽起薄被裹在他肩上,轻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叫李春娘的人?她似乎跟文三郎有些来往。”

    唐镜和阿水都有些惊讶。

    唐镜问他:“你从哪儿听来这个名字?”

    几乎就在同时,阿水也有些着急的问他,“可是掌柜的说了什么?”

    藏锋没有理会阿水的提问,用手掌轻轻推了一下唐镜,“你先说。”

    唐镜本来也要把玉器铺的事告诉藏锋的,这会儿见他主动问起,连忙长话短说,将邵明军、文三郎和李春娘之间有些暧昧的关系说了一遍,又问藏锋,“他们怀疑文三郎跑去找李春娘了?”

    “邵掌柜在写信,”藏锋望向阿水,“我听他们的意思,想要阿水兄弟送信过去。”

    阿水有些不情愿。他对这个不大安分的寡妇没有什么好印象,一点儿也不想半夜三更的跑去给她送信。

    但邵明军是他的掌柜,他真来给他安排活儿,他也不好拒绝。

    阿水就有些纠结起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邵明军的声音站在台阶下,轻声喊道:“阿水?阿水?睡了吗?”

    阿水不大痛快的答应了一声,趿拉着鞋子出去了。

    藏锋凑到唐镜耳边,把他刚才躲在窗外偷听到的内容悄悄告诉了唐镜。唐镜一听说文三郎这事儿可能会有反转,也有些懵了。

    “可是他确实带着匕首来咱们院子了啊。”这也是唐镜对文三郎耿耿于怀的地方。要是他们都醉酒睡熟了呢?要是他们没有换到隔壁去呢?文三郎又要做什么?!

    “或许有什么隐情。”藏锋轻声说:“得找到这个人。”

    唐镜想不出这事儿还有什么可反转的,文三郎上了邵家山,也见过了黑风寨的三当家,并且还跟着三当家去了矿场,这些都是事实。

    藏锋提醒他,“邵大伯夫妇俩和邵明军也都认识三当家。”

    唐镜心中豁然开朗,“不会是……他们才是土匪派来的探子吧?!”

    “有这个可能。”在经过了今晚的事情之后,藏锋也不敢轻易给谁下结论了。甚至是文三郎与李春娘的绯闻,他也开始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两个人正说着悄悄话,就听门扇吱呀一声响,阿水推门进来了。他走到自己床铺前,抓起短褂披上,不怎么高兴的嘟囔道:“还真被藏哥给说中了,掌柜的让我去一趟富贵街。”

    他有一种非常丧气的感觉,一是厌烦李春娘这个女人,二是深更半夜的,外面还有巡街的官差呢,万一他撞上这些人,要怎么解释?

    官差有那个闲工夫听他解释吗?!

    藏锋在唐镜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对阿水说:“这样,我们陪你一起过去。万一遇到官差,也好互相作证,就说咱们是去找文三郎的。”

    反正文三郎逃跑这件事已经在官差那里挂了号。

    阿水一愣,顿时又惊又喜,“好兄弟!”

    唐镜当然也想跟藏锋一起行动,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藏锋说:“你陪着阿水跑一趟,我留在店里……邵掌柜还在店里呢。”

    万一邵明军或者邵大伯要过来查看,见他们三个人全都跑了,肯定要起疑心。

    藏锋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的更深一些,不管事情怎么纷乱,邵明军才是他们要保护的目标。他们要是都离开了,邵明军身边一个靠谱的人都没有,这也是不行的。

    唐镜还会一些放风点火的法术,哪怕土匪真的进了城,短时间内安全问题应当是无碍的。

    唐镜知道他不放心自己,怕他反对,直接拍板了,“就这么定了。阿水带路,带着藏哥快去快回。藏哥身手很好的,有什么事,阿水你要听他的。”

    阿水这会儿其实还有些迷糊,但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心里肯定也会紧张,甚至有些慌张。听见唐镜的嘱咐,他连忙点点头说:“你放心,我晓得的。”

    两个人收拾妥当,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唐镜关好门,在后院转悠一圈,决定摸到前院去看一看。

    他在想一个问题:邵明军既然知道邵大伯夫妇俩与牛喜云相识,那他自己与黑风寨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会不会也是黑风寨的一分子?

    第85章 蜡印

    唐镜偷偷摸摸走到了前院的门口,刚摸着门框一探头,就见店铺与后院相通的那扇门还开着,浅浅的烛光从门内透出,将门前的台阶罩在了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雾里。

    屋里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正朝着门外走来。唐镜连忙向后一缩,躲进了门边摆着的一摞空花盆的后面。

    耳畔听到脚步声一前一后朝着他这边走过来,唐镜忍不住从花盆之间的缝隙里偷偷朝外张望,就见邵大伯背着手走了过来,邵大娘走在他身后,手里还捏着一块抹布——她像是干活儿干到一半儿被打断了似的,大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里还捏着东西。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走到近处,就听邵大伯说:“你先回去,我去后院看看。”

    唐镜顿时心跳加速,额头上也有点儿要冒汗的感觉——他们屋里可是一个活人都没有。

    邵大娘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说道:“别去了。今晚出了那样的事,小唐和他那个哥哥估计心里都起疑了。刚才掌柜的去找阿水,让他出去跑腿,你这会儿又要过去看……谁知道他们两个会怎么想?”

    邵大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是。小唐看着一团孩儿气,他那个哥哥可不简单。”

    唐镜,“……”

    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心塞。

    唐镜心想,他看上去就那么不靠谱吗?跟藏锋当真差了很多吗?

    老两口嘀嘀咕咕地走了。

    唐镜等脚步声走远,又悄悄从空花盆后面溜出来,悄悄往店铺方向摸了过去。他还是想看一看邵明军在干什么。

    店铺的门还是开着的,烛光静静洒落在台阶上。天气渐暖,院角的草丛里已经听得到小虫们的鸣叫了。

    月明星稀,这原本是极安谧的一个夜晚,谁能想到会藏着那么多的烦心事?

    房间里的人影低着头走来走去,似乎满腹心事。

    唐镜就觉得这情况太适合他偷偷监视了。因为屋里亮,外面暗,屋里的人反而不大容易看清楚屋外的情况。

    唐镜很顺利地摸到了窗外,在养着荷花的水缸后面蹲了下来。水缸旁边就有一扇窗户,只是窗扇半掩着,他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形,只能听见邵明军不停地走来走去。而且他走着走着,就会长长叹一口气。

    这个时候,藏锋和阿水也在安静的街道上穿行。

    这条路阿水是走熟了的,以往邵明军打发他来给李春娘送信送东西,都会嘱咐他走后巷这条街。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并没有遇到巡街的官差,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阿水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李春娘家的后门外,手抬起来刚刚搭上门环,还没来得及使力,就听门扇发出吱的一声轻响,向院里滑开了。

    阿水被吓了一跳,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下撞在了藏锋身上,“这,这是……”

    藏锋也有点儿被吓到了,他把阿水推开一些,走上前听了听院里的动静,伸手将门扇推开,率先走了进去。

    阿水不敢在门外呆着,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他一边走,一边还哆嗦着给藏锋作介绍,“左手这边是厨房,右边是柴房。厨房那边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住人的院子。我以往过来,都是在厨房的院子里跟她说话。”

    阿水所说的厨房小院的确不大,廊檐下摆着两张小板凳,院角有一口水井,井口盖着盖子。通往内院的那扇小门也是开着的,看过去只觉得内院黑漆漆,静悄悄,好像家里的人都已经睡熟了似的。

    但这情形明显有些不对,李家的后门还开着,从院子里出去的人又是谁?

    阿水也看到内院的小门是敞开的,他心里有些害怕。但他是带着邵掌柜安排的任务过来的,就这么掉头跑掉肯定是不行的。他总得知道李春娘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本人是不是安全。

    阿水记得李家除了李春娘,还有一个帮忙做杂事的老婆子和她的小孙子。那孩子有六七岁的模样,上次阿水过来,还看见那孩子手脚勤快的帮着婆子晾衣服。

    也不知这两人在不在家。

    藏锋已经把下人住的房屋都检查过一遍了。他们来时的路上,阿水也把李家的情况跟他说了,但现在李家的下人房里空无一人,这就明显不对了。

    藏锋带着阿水把李家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发现李家的人都不见了。

    李春娘的房间里被褥都没有打开,完全没有休息过的痕迹。但衣箱纹丝不乱,首饰细软也都还在,并不像是出门的样子。下人房里就收拾的更干净了,祖孙俩的东西都不见了,不像是临时有事出门,更像是工期满了,祖孙俩辞工离开了。

    阿水这时候就更加慌张了。他想的是,文三郎跑了,李春娘也跑了,这两人难道是约好了一起跑的?!

    难道是私奔吗?!

    藏锋在堂屋的桌子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火石。他将油灯点亮,转身对着阿水说:“邵掌柜的信呢?”

    阿水傻乎乎的从怀里摸了出来,“在呢。”

    藏锋一把抢过,对着光看了看,见信封还封着蜡印,就十分小心地将蜡印凑到烛火旁边烤了烤,然后颇有些技巧的将信封给撕开了。

    “哎!”阿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扑过去抢夺,“你怎么能撕开……不能看的……”

    藏锋个头比他高,胳膊一抬就把扑上来抢信的阿水给挡开了。他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就抖出了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薄薄的一张纸,透过油灯的亮光看过去,墨迹还没有写满半张纸,实在不像是情书。

    藏锋打开信纸,就见上面颇为潦草的写着:事情有变,速去!

    藏锋不由得纳闷了,事情有变指的是什么事?还有这一句速去,是要李春娘去什么地方?或者说,去完成什么指令?

    阿水还围着他一蹦一跳地抢信纸。

    藏锋转过身,将信纸拍在了阿水的眼皮底下,“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一封通风报信的信件!搞不好这个李春娘也是黑风寨的探子。”

    “不可能!”阿水眼睛瞪得老大。听藏锋这个意思,难道邵掌柜也是土匪一伙儿的?!

    “你自己来看。”藏锋指着信纸反问他,“谁会给心仪的女子这样写信?还说让她速去……去什么地方?给什么人通风报信?”

    阿水不识字,听藏锋念出信上的内容,顿时傻眼了。

    藏锋若有所思的打量李春娘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房间,觉得这个李春娘也不简单。她还没有收到邵明军的信就急匆匆地跑了,首饰细软都顾不上收拾,她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难道文三郎真的来过?

    藏锋有些糊涂,文三郎、李春娘、玉器铺子里的邵明军和那一对老夫妻,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儿的呢?

    玉器铺子。

    邵明军已经溜溜达达走了半天了,唐镜蹲在窗外,腿脚都蹲麻了。也不知道邵明军大半夜的不休息,是不是在等着李春娘那边传回什么消息。

    唐镜实在蹲得累了,索性靠着水缸盘腿坐了下来。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面墙壁倒也不是很潮湿,就是有些凉。但能坐一会儿,总比一直缩在水缸后面蹲着强。

    唐镜正偷偷摸摸的给自己揉腿,就听临街的店门外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敲门声。

    邵明军似乎知道有人要来,或者说他猜到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找他。他也不问一声就脚步匆匆的过去开门了。

    唐镜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绕过水缸,从半掩的窗口往里看。就见邵明军将店门拉开一道缝隙,侧着身子挤了出去,一只手还背在身后扶着门扇。

    唐镜生怕自己被发现,也不敢离得太近。但屋里只点着一支蜡烛,邵明军出去的时候又将大门半掩着,唐镜根本看不见外面来的人是谁。

    唐镜正想往前凑一凑,就见堵在门口的邵明军似乎往后退了两步,唐镜连忙又缩了回去。

    片刻之后,就听大门吱呀响了两声,唐镜探头一看,门扇还是半开着,站在门外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唐镜连忙追了出去。一出门,就见远处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有人骑着马在街上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喊道:“黑风寨下山了!”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街面上就乱了起来。

    唐镜胸口砰砰直跳。他觉得这一切也发生的太巧了,文三郎今晚回来,黑风寨刚巧就定在今晚来攻城……藏锋还说文三郎有可能被冤枉了,可眼下这副乱相……这里面真的没有联系吗?!

    还有邵明军……

    这个任务目标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带走了。

    邵家玉器铺的位置是在街尾拐角处,一面是玉石街,旁边就是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这会儿到处都鸡飞狗跳的,还有小孩子哭号的声音,唐镜也听不出小巷子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但他确实什么都看不见。

    玉石街上也乱了起来,不少人没头苍蝇似的拖儿带女,裹着包袱往外跑——土匪要攻打哪一方的城门都还不清楚呢,也不知他们急急火火的要往哪里跑。

    唐镜心里简直急的要冒火,这兵荒马乱的,邵明军到底跑去了哪里?!

    第86章 外人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玉石街上就乱成一团。

    后院的人也都起来了,邵大伯跑进店里,一看临街的前门开着,唐镜一脸慌张地站在店门外,顿时惊了,“你咋在这里?掌柜呢?”

    唐镜看见他就想起藏锋的话,说这一对老夫妻很可能是黑风寨那边的人,心里就有些打鼓。他以前虽然也参加过剿匪的战役,但那时他不是身披机甲,就是操纵飞行器进行远程攻击。往往还没有看清楚敌人的影子,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很少会有面对面互殴的机会。

    不得不说,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带给心理上的冲击力绝对不是星际战争可比的。它更直观,也更加血腥暴力。

    邵大伯见他一脸呆怔的表情,有些急了,“发什么呆?掌柜呢?”

    唐镜回过神来,忙说:“刚才邵掌柜来找阿水,让他出去跑一趟腿。阿水一个人不敢出门,就让藏哥陪着他一起去。我过来是跟邵掌柜说这个事儿的。”

    邵大伯想起阿水那个兔子一样的胆子,也有些无语了。

    这是唐镜一闪念之间想到的说辞。跟他们说真话固然不行,但也不能编瞎话。这些人可都是老江湖把式,一旦瞎话被他们戳破,后果难以预料。

    “那……掌柜的呢?”邵大伯刚才离开的时候,邵明军还留在店里等着阿水把那边的回信带回来呢。

    “我刚走到台阶那里,就听见街上有人敲门。”唐镜说:“然后就见邵掌柜过去开门……”

    邵大伯忙问,“谁敲门?”

    唐镜有些遗憾地摇头,“外头黑,邵掌柜又只开了一条缝,我没看见。等我过来,他们都不见了。我也正着急呢。”

    邵大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唐镜看着他一脸沉思的表情,觉得他心里搞不好已经冒出来好几个现成的名字了。

    这时,之前回内院去休息的几个小学徒也都过来了。外头乱成这个样子,他们肯定要过来跟邵掌柜商量商量。

    到底还是年轻人,土匪下山这么凶残的事,他们以前也只是听老人们当故事一样讲过,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会儿听到街面上都乱了起来,难免有些慌张。

    邵明军不在,大家不自觉的都把邵大伯当成了主心骨,见他一脸思索的表情,谁也不敢出声打扰他。

    正在这时,后院的方向又有脚步声传来,原来是赶去送信的藏锋和阿水回来了,正跟邵大娘一起匆匆忙忙的朝着前院走过来。

    “老头子!”邵大娘大约也有些心慌,人还没走到台阶处,声音先传了进来,“阿水回来了!”

    唐镜眼巴巴的看着门口,见藏锋跟在邵大娘和阿水的身后走进来,身上并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又见他悄悄冲着自己眨眼睛,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跟藏锋的淡定相比,阿水就是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

    邵大伯看到他这副鹌鹑样儿,眉头也皱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阿水吞了口口水,一脸惊慌的说:“李家后门虚掩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空的!”

    邵大伯眉头跳了跳,转头望向邵大娘,隔着大半个店铺,两人于昏暗的烛光之中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得的眼神。

    邵大伯问阿水:“掌柜给你的信呢?”

    阿水连忙把信封从怀里摸出来,心情忐忑地递给了邵大伯。邵大伯接过来,对着烛光查看了一下信封口的蜡印,随口问道:“你们看了吗?”

    阿水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

    邵大伯也相信他没有这个胆子,他转头看藏锋。藏锋也摇头,很老实的说:“顾不上想着这些了……李家一个人都没有,后门又开着,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就赶着回来报信了。”

    两个人都这样说,蜡印又没有什么异样,邵大伯也就没起疑心。他拿到信封也没有打开看看的意思,直接将信封凑到蜡烛上点燃了。

    阿水有些狼狈的咽了一口口水,心头惊慌不已。信里写着那样的内容,邵大伯又是这样的反应,藏锋说的那些话,什么他们都是黑风寨派来的探子……

    说不定都是真的。

    唐镜站在阿水旁边,他本来想问问李家的情形,但阿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好转头去看藏锋,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暗示来。

    邵大伯手里的信封烧起来的时候,唐镜望着他手中跳跃的火光,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见一屋子人都抬头看他,忙说:“我刚才追着邵掌柜跑出去,一眼看见城门那边着了火,火光映得半天高……”

    唐镜抬手指了指门外。玉石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他当时看的是西城门的方向。

    其他人还懵着,藏锋已经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当时看的是西边,有可能邵掌柜离开的方向是东边?”

    唐镜连连点头。他一跑出店门,就被火光吸引了视线,骑马经过的人,给大家吆喝报信的人都在西边,他面朝这个方向,身后的动静确实没有顾上看。

    “我们现在出去找找。”藏锋忙说:“外面现在乱成这个样子,邵掌柜不管是不是主动跟着人走的,都不一定能走远。再说城门都还关着,他们出不了城的。”

    几个徒弟都露出迟疑的神色。倒也不是说他们不乐意去找寻邵掌柜的下落,而是唐镜提供的信息听着太含糊了,不像是很靠谱的样子。

    唐镜也看出来了,但对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本来也不想跟这些人一起行动。他现在也多疑的很,谁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底细。

    “要不,”唐镜看了看邵大伯,试探的说:“我和藏哥出去找一找吧?”

    邵大伯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有些迟疑。这个时候邵大娘伸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

    邵大伯一下就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了:这屋里的人,只有唐镜和藏锋是外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们打发出去也好。

    再说,这还是他们俩自己主动要求的。

    邵大伯就挤出一脸担忧的表情说:“你们两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出去看看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千万注意安全,外面要是乱得厉害就赶紧回来,咱们慢慢再想办法。”

    唐镜点点头,拉着藏锋快步走出了店门。

    他能看出邵大伯夫妇俩有些异样的表现。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邵明军的人身安全,至于这些人都有什么打算,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实在是顾不上去考虑了。

    两个人走出玉器铺,就见一名官差骑在马上,一路吆喝着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也不知他这样喊了多久,声音都已经嘶哑了。

    “各位父老乡亲,切勿慌张!务必留在家中,不要在街上随意走动!周大人已经联络襄南胜武将军,襄南驻军不日就会赶到!”

    唐镜听了一耳朵,无奈骑士跑得太快,后面的话他也没听清,不知道这位驻守襄南的大将军到底什么时候会赶到。

    唐镜觉得这种劝百姓留在家里等救援的话,听起来像是画饼。或者说,周大人和这些官差也不清楚襄南驻军什么时候会赶到,如今也只能尽量安抚百姓,避免坊间生乱。如果驻军还未赶到,镇上居民已经被黑风寨的人挑拨得乱了起来,后果更不可预料。

    唐镜见身边不时有人跑来跑去,忍不住问藏锋,“襄南在哪里?远吗?”

    藏锋摇摇头,忍不住就想叹气了,“说远也不算远,大约二百里地。但有句话叫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不是胜武将军拍板就能决定的。而且以剿匪的名义出兵,必须要上报朝廷,由朝廷任命主将,调拨粮草,协调各方。据说朝廷还得派人监军,以防地方驻军拥兵自重。这里头的事情太多了……”

    唐镜,“……”

    唐镜开始理解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的老百姓了。朝廷的兵马指望不上,土匪搞不好已经到了西门外了,老实在家呆着完全就是死路一条,一旦城门破开,守在家里的就只能干等着任由人家宰割了。

    “他们能往哪儿跑?”唐镜更担心了,“城门不是都关着?”

    藏锋也摇头,“大约等在城门那里吧,天亮了,城门总要开的。”

    他猜想这些被吓坏了、急于逃命的百姓大约都在想,黑风寨兵力有限,不可能把人手分开去包围每一道出口。东门距离西城门最远,只要东门外没有伏兵,他们就能往东边逃命去了……

    跑得越远越好。

    “听说北面城门常年关着,南面又是河……”唐镜的手被藏锋紧紧握着,生怕两人被人潮冲散了,他心里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藏锋摇摇头说:“漕帮的人守着码头,老百姓过不去的。”

    一开始说起土匪要下山的时候,唐镜还以为大家会走水路,通过码头往镇外跑。后来才听邵大伯说镇上是没有大船的。那些小渔船和小型的运货船都在漕帮的人手里攥着。一入夜,这些船只都被锁在码头上,漕帮还派了专人看守、巡逻,普通百姓就是跑去了码头也没有用。

    而且镇外的一段水域地形和水流的分布情况都比较复杂,普通人就算搞到小船,黑灯瞎火的,也不敢坐着小船贸贸然出行,那跟找死也差不多了。

    第87章 信任和喜欢

    从邵家玉器铺出来之后,走侧面这条路,是藏锋的意思。

    “你刚才说,你赶到店铺门口的时候,有骑马的官差从玉石街的西边往东边跑,”藏锋说:“邵明军跟人离开,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肯定不希望惹人注意。”

    唐镜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从邵家店铺出来,除了走东西两个方向,就只有拐弯走侧街这一条路了。

    这个时候,玉石街上还乱着,侧街却安静了很多,也没有那么多跑来跑去的人了。嘈杂声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有火光在半空中摇晃,给夜晚的房屋和街道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唐镜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忍不住轻声问道:“黑风寨的人到底来没来,谁也没看见,就先被人叫破了。你说,镇上是不是还有别的知情人?会是李春娘吗?”

    藏锋就把邵明军写给李春娘的那封信上的内容说了。他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如果他们确实和土匪是一伙儿的,那他们打算做什么呢?在镇上点火?引发混乱?制造恐慌?或者干脆就里应外合的帮忙打开城门?

    唐镜觉得打开城门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冷兵器时代,一道城墙就能抵挡住敌人的进攻,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在城墙面前都会束手无策。

    每一场攻城战,都代价惨重。

    不过,西城门附近已经早早起了一把火,把守城门的官差们的警惕心也都被勾起来了,就算黑风寨的探子再有贼心,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去开城门吧?

    “藏哥,”唐镜晃了晃他的手,“放火的人是想给镇上的百姓报个信儿吧?你说他是怎么知道黑风寨下山的消息呢?”

    “大约也是土匪的内应吧。”藏锋猜道:“或者说,虽然他的身份是内应,但他已经跟土匪们不是一条心了。”

    唐镜觉得这个问题还挺复杂的。

    这个时候,两个人也走到了侧街的尽头。

    “到处都黑黢黢的,”藏锋若有所思的望着前面的方向,轻声说:“就算邵明军一路上留下了什么线索,也很难被后面追来的人发现。这么乱走乱撞,根本不是什么办法。”

    唐镜赞同,像侧街这样一入夜就没人走动的小街,哪怕月光明朗,有什么线索也是很容易被忽略过去的。他们又不能点着火把一路摸索着去追踪。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藏锋说:“我想去李家院子再看看。”

    富贵街距离码头较近,大约是没人会冒险走水路去逃命,码头这一带反而要比玉石街更安静一些。

    藏锋和唐镜远远看到码头方向有亮光,好像有人举着火把走动,估计都是漕帮的人。

    这些人早年都在码头上讨生活,有做苦力的,也有专营坑蒙拐骗的混混,后来船运这些事都被漕帮接手,码头上的各种营生就自成一国,官府也很难再插手了。

    “黑风寨要是进了城,”唐镜小声问藏锋,“漕帮的人会组团跟他们开打,还是会带着自己人坐船离开?”

    河道情况虽然复杂,但这些问题是难不住这些常年跑船的水上人的。

    藏锋摇摇头,表示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有马蹄声从他们身后的玉石街上远远传来,其中又混杂着各种模糊的嘈杂声,越发衬得夜晚的小街有一种做梦似的安谧。

    唐镜摇晃着与藏锋交握在一起的手,明明是去救人做任务,他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愉悦感,觉得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唐镜转头去看藏锋,他想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大约就是因为有藏锋在这里的缘故吧。无论是静江市那个真实的世界,还是这一趟一趟进入别人的意识世界里去完成各种救人的任务,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有身边这个人在,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区别。

    藏锋似乎也感应到了唐镜心里那种愉悦轻松的感觉,他侧过头望着他,尽管时间地点都不对,他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阿镜,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跟你不分开。”

    唐镜心里的愉悦感仿佛满得要溢出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这有什么可想的,我们本来也不会分开啊。”

    藏锋觉得,这小子好像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藏锋忍不住停下脚步,轻声说:“阿镜,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刚才那么说的意思?”

    唐镜也望着他,眼睛里像是倒映着漫天的星光,明亮的不可思议。他望着藏锋,目光专注,一字一顿的说:“藏哥,你知道我的来历,也知道除了你,我没有其他的可以信任的人。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

    藏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是有些失望的,又仿佛不全是。他说:“可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你的信任。”

    “可是对我来说,信任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这个必须最先说。”唐镜固执的看着他。他不是感觉迟钝的人,上次藏锋亲了他一下,事后虽然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但也不意味着他就没有翻来覆去的琢磨过。

    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绪状态之下亲吻另外一个人?

    这样直白热烈的表达方式,在唐镜看来,已经超过了无数语言的解释。

    唐镜把双手搭在藏锋的肩膀上,凑过去在藏锋的唇上亲了一下,“信任和喜欢,这都是我想要给你的。”

    藏锋的心跳有些急,他觉得唐镜用来回答他的小动作有些太快、太仓促了。

    唐镜又执拗的补充了一句,“我还是觉得,信任是比什么都更加重要的。”

    藏锋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被巨大的喜悦涨满了。他张开手臂将他抱进怀里,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一种眼熟的感觉。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我中学时候遇到过的一个人,一个大哥哥。那时候我麻烦缠身,父母不在身边,没有朋友,同学也都孤立我……只有他每天等我放学,陪着我一起走路回家。”

    唐镜,“……”

    心里忽然就开始酸溜溜了。

    “后来呢?”

    “后来,”藏锋有些惆怅的叹气,“后来就是中考,我考去了另外一个区的高中,就再也没见过他。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唐镜酸了一会儿,又被他刚才所说的内容触动了,“怎么回事儿?你是被校霸给欺负了吗?”

    “也不算吧。”藏锋微微一笑,“就是得罪了一个人,他在同学当中很有影响力,家世也好,老师也都很照顾他。他发动同学孤立我……其实对我影响不大,反正在学校里大部分时间要上课,放学之后大家各自回家……小孩子的把戏,没什么的。”

    他说没什么,但唐镜还是心疼起来了。他搂紧了藏锋,咬着后槽牙说:“欺负你的人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我替你去打他!”

    藏锋哑然失笑,“没什么的,有人欺负我,我不是还遇到了帮助我,陪伴我的人吗?那个大哥哥是我学生时代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了,有人欺负我,他都帮我解决掉了。你说话的语气,神情……都让我想到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有好感。”

    后来又有了出生入死的经历,感情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他也说不清楚了。

    唐镜这个时候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了,好像还有点儿酸,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心疼年少时的藏锋被人冷落排挤,随便一个伸手帮助过他的人,就被他记在心里记了半辈子。

    “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唐镜说:“我们请他吃饭,当面向他道谢……就去吃那个好多格子的火锅。”

    在唐镜有限的现代生活的经历中,那就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藏锋笑着点头,“好,我们一起请他。”

    唐镜的心疼让他心头发软,他俯身过去,在漫天星光之下给了他的心上人一个温柔的亲吻。

    两个人毕竟有事在身,腻歪了一下下就手拉手地跑去了富贵街。

    这个时候,西城门一带闹出的动静大约已经传开,富贵街上家家户户也都有人醒来了,虽然还没人出门来观望,但孩子哭,狗也叫,空气里已经蔓延开了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藏锋拉着唐镜来到李春娘家的后门,一边抬手推门,一边小声对唐镜说:“我们出来的时候,把门拉上了……”

    话没说完,他发现手上虽然使力,门扇却纹丝不动。

    藏锋的脸色一下变了。

    唐镜也注意到了藏锋的异样,他抬手推了一下大门,发现有人从里面把门轴给阖上了。

    有人来过了。

    此时此刻,说不定这人还在屋里。

    “怎么办?”唐镜小声问藏锋,“咱们要翻进去看看吗?”

    藏锋观察了一下后门两边的院墙,对唐镜说:“你在这里等着。”

    他向后退开,助跑几步之后十分灵巧地窜上了墙头,轻如狸猫一般顺着墙头滑了进去。片刻之后,门轴哒的一声响,门扇从里面拉开了。

    唐镜连忙挤了进去。

    藏锋警觉的左右看看,又将门扇阖上,门轴也重新阖了上去——

    唐镜:信任和喜欢,都要给你~~要是不叨叨我像别人,这一场表白就完美了~~

    藏锋:呃……

    第88章 密道

    院子里安安静静,左邻右舍的种种动静也仿佛被一道院墙隔绝在外了。

    藏锋留神观察,发现柴房的门还像之前那样虚掩着,厨房廊檐下的板凳、立在门边的扫帚也都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内院也依然黑着灯,堂屋的两扇门也一样虚掩着,包括李春娘的卧室,一眼看过去也依然整整齐齐,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处,并没有被人移动过。

    他们在进来之前,都确信李家是来人了,但真进来了,又开始怀疑来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藏锋退回到堂屋,走到桌边,伸手去摸火石和油灯。但他的手伸出去,人却愣住了:火石也好,油灯也好,位置都被人动过了。

    之前他和阿水来李家的时候,是他点灯。出门的时候也是他熄灭了油灯,这些东西的位置、角度,他都记得。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后门都被人上了门轴了,有人进来是肯定的。藏锋现在惊讶的,就是来人点灯又是为了什么?看信?或者要在房间里找什么东西?

    如果只是想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说说话,自然是不用点灯的。

    火光亮起,藏锋举着油灯四下张望,寻找有人来过,或者还留在李家的痕迹。

    唐镜跟在他身后,也将李家里里外外摸了一遍。他留意的是房梁、衣柜这些可以躲人的地方。不过李家大约也是人少的缘故,家居摆设都非常简单,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反倒是回到堂屋之后,门背后两个叠放的竹筐让唐镜觉得有些眼熟。

    邵家玉器铺的柴房里也有几个这样的竹筐。

    唐镜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了。毕竟竹筐是普通百姓家里很常见的东西,家家户户几乎都会有的,李家会有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唐镜转过头,却见藏锋也盯着角落里的两个竹筐。

    “怎么了?”

    藏锋轻声说:“这里是李春娘的住处,女性在房屋布置方面讲究总是多一些。这样的东西放在堂屋里……”

    唐镜留意堂屋的布置,果然如藏锋所说,虽然家具摆设都只是寻常物件,但确实都处处整洁得体。

    藏锋走过去仔细打量那一叠竹筐,又伸手摸了摸筐底,拈起一些尘土凑到等下仔细看了看。

    唐镜就觉得他的眼睛亮了,正想问问他有什么发现,藏锋已经起身了,他指了指卧房的方向,轻声说:“去那里看看。”

    两人刚起身,就听门外的街道上有人骑马经过,马蹄声敲在石板路上,在夜色里听来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吆喝起来,“富贵街的街坊,都给老子听好了!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不许互相串门!不许到处乱跑!胆敢违令者,一律捆送邵家山矿场做苦力!”

    屋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人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官差。

    “西城门破了?”唐镜觉得不可思议,不久前他们还在猜疑有知情人放火,是为了警示镇上的百姓,其实黑风寨的人还没有下山来。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家已经进城了。

    藏锋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快步走进了李春娘的卧房。

    卧室里还是那副样子,被褥床铺、桌子上女子用的妆奁,都整整齐齐摆放在原处。唐镜随手掀开衣箱,见里面的四季衣物也都叠放得十分整齐,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唐镜阖上衣箱,一转头就见藏锋把油灯放在床前的地板上,正半蹲在床前,探头往床下看。

    李春娘家的床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松木架子床,四角有床柱,搭着青布床帐。床下方有脚踏。整体看上去是简单大方的款式,也没有雕花之类的复杂装饰。床下被灯光照着,显得光秃秃的,没有杂物,也没有什么灰尘,比唐镜预想中的样子要干净许多。

    “怎么了?”

    唐镜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极为模糊的叫声,像有人挨了打,忍受不住疼痛发出的惨叫声。唐镜转头四望,却无法分辨叫声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

    再回头时,就见藏锋手掌着地,已经钻进了床底下,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轻声喊唐镜把油灯挪近一些。

    唐镜连忙把油灯放到紧靠着床边的地方——不能再近,再近就要把床帮给点着了。

    “行吗?”唐镜问他。

    藏锋答应了一声,唐镜就听见极轻微的咔哒一声响,好像藏锋摸索的时候触动了什么开关。

    但藏锋的动作却是停住了,他转头对唐镜说:“悄悄出去,把后门的门轴拉开。然后马上回来。要快!”

    唐镜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事情的紧迫性,不敢耽误,快步往外跑。

    这个时候,左邻右舍都已经被闹醒了,狗叫声此起彼伏,还不时传来几声小儿的啼哭。颇有种人心惶惶之感。只是门外马蹄声来来往往,没人敢贸贸然就跑出去看热闹。

    唐镜按照藏锋说的那样,一路跑到后院门口,将门轴取下,然后也顾不上考虑门外又是什么情形,转身就往回跑。他虽然还不大明白藏锋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但他不会害了他们俩,这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

    李家院子不大,唐镜也没用多长时间就赶了回来。

    藏锋还趴在床下,见他回来也是松了一口气,“你赶快把床铺弄乱,衣箱也打开,让人看着,就觉得有人来过,搜刮之后又带着细软跑了。”

    唐镜离衣箱最近,先把衣箱打开,伸手在里面乱搅一气,又拽出一件薄衫扔在地上,然后走到桌边,在李春娘的妆盒里翻了翻,挑出几样看着略值钱些的小玩意拢在袖子里。被他拖出来的小抽屉就那么歪在桌面上。

    唐镜左右看了看,又把床铺上的被褥拽了一把,枕头也掀开,这样看着就有些像是被人乱翻过的样子了。

    唐镜做完这些,就听门外的喧哗声一下就变大了,狗叫声也越发激烈起来,唐镜侧耳倾听,似乎就在这条街上,相隔一户或者两户的距离,有户人家被撞破了大门,外面的人冲进去了——具体是什么人,是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还当真是黑风寨冲进城里来打劫的土匪,现在还不好说。

    但形势明显不好了。

    藏锋说:“油灯递给我,咱们这会儿只能下去躲一躲。”说着手底下一用力,将一块盖板抬了起来,露出一个二尺见方的洞口。

    藏锋就是发现了这个洞口才不敢随意离开。洞里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把唐镜留在屋里,他不放心。反而去外面取门轴的事虽然看着冒险,但时间上还是赶得及的。

    唐镜手里拿着油灯,探头往床下看,就见一块厚重的木板,表面做出了地砖的颜色和花纹,别说是在夜里,就算是光线不那么明亮的白天,也让人轻易看不出什么来。

    木板被藏锋推到了一边,从洞口往里看,除了脚下铺了台阶,周围都还是坑洼不平的土墙。一段窄窄的楼梯向下延伸,前端没入了黑暗之中。大约是外面太喧哗,他们听不到下面有什么动静。

    唐镜看到洞口和台阶,就明白藏锋刚才为什么会打发他出去跑腿了。但轮到他们都要下去的时候,他却并不想让藏锋走在前面。

    藏锋就算身手再好,也总有反应不够快的时候,唐镜觉得这种打前锋的工作,应该交给他来做。

    藏锋还在迟疑,唐镜已经率先走下了洞口,然后回头示意他将头顶的洞口阖上。他将精神力平均分布在他和藏锋的周围,在他们身外制造出一个小境界。

    周重明给他解释过,“小境界”其实只是天门道的结界法术当中最寻常的一种防御性质的法术,只不过因为唐镜精神力太强悍,所以效果显得有些不同凡响。

    像芥子园周围的结界,也是“小境界”的一种,但它直接按照施术者的心意,稳定且持久地改变了结界内部的温度和气候条件。

    有一点让唐镜感到意外的是,在莲花峰上布下结界的人,并不是他们的师父严壑。听周重明的意思,有可能是严壑的师父和师叔合力布下了这道结界,总之这也是师门历史上了不得的厉害人物。

    但这两位大人物的具体情况,好像带了几分禁忌色彩,门下弟子都不允许随意谈论。所以具体情况周重明也不大清楚。

    不过听林怀武和袁录的意思,是说严壑的师弟对这些事是知情的。他们曾经跟老八老十商量过,打算从师叔这里套出点儿内情出来。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藏锋抬手触到身旁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柔韧的膜,便明白了唐镜的意思。他素来果断,见唐镜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便放下了心头的犹疑,嘱咐他说:“你在前面……要当心。”

    唐镜与他对视,他感受到了藏锋的叮嘱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心。

    这一霎间,唐镜心里涌起一种陌生又喜悦的豪情。眼下这情形需要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去寻找、去解决真相。

    而藏锋,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把信任交给了他。

    从他们头顶上方隐隐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的说笑声和呼喝声。

    唐镜和藏锋在油灯昏暗摇晃的灯光里对视一眼。虽然他们都知道李家不可能避免被人洗劫的命运,但这些事就在他们身边发生,还是令人心生感触。还好李家是一座空宅,没有什么人在家,否则还不知会怎样。

    楼梯尽头是一道不足一人高的窄门,他们走到门前的时候,恰好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摸索着要开门。

    唐镜低头,噗的一下吹灭了油灯。

    第89章 恩怨

    唐镜抬手挡住藏锋,两个人一起向后退了两步。

    木门窄小,但门框恰好卡在了土墙当中的一块岩石上,位置和角度都十分刁钻。至少从唐镜和藏锋的角度来看,把门装在这样的地方确实非常牢固,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要想徒手把门破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门轴哒的一声响,木门从里面拉开,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淡淡的烛光从这人背后透出,将他的身影衬得如同一道剪影。

    从台阶的位置看过去,唐镜和藏锋只觉得这人身后的空间似乎并不大,这人在穿过这道门的时候还需要稍微弯一下腰。

    就是这一下弯腰的动作,让他错失了第一时间发现门外有敌人的机会。

    从窄门经过时微微低头,这完全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而且这个时间是非常短的。

    所以当一道旋风从门外扑过来,一下将他卷住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旋风拖着向后退去,脚下踉跄了几步,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支起上半身。看到来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门,他眼瞳微微一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是你们?!”

    唐镜和藏锋却并不感到意外。李春娘家情况比较诡异,而文三郎跟李春娘之间又一直有来往。藏锋都能想到李家不对劲,想回来再看看,文三郎跑到李家来躲着,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间位于地下的密室大约有十一二个平方大小。离木门较近的地方铺了青砖,砖地上又摞着几个木箱。其余的地方都还是沙土地,因为经常被人踩来踩去的缘故,表面已经变得很平整了。

    文三郎身后的地面上安置着一盏油灯,灯光萤萤如豆,照亮了这巴掌大的小房间。一个男人被捆着手脚,嘴里还塞了布巾,在角落里蜷缩成了一团。看到文三郎摔倒在地,门外又有人进来,他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他发出呜呜的叫声,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也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跟文三郎发生了打斗,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额头上还带了伤,鲜血把半边侧脸都染红了——正是玉器铺的老板邵明军。

    就在唐镜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过去扶起邵掌柜的时候,文三郎已经缓了过来,跳起来朝着离他最近的藏锋扑了过去。

    唐镜之前就觉得文三郎这小子性格太急躁,都还没有先谈判谈判就直接拎着刀子去找藏锋灭口。现在也是,也不想想他是怎么被藏锋给揍趴下的,这才过去了多久,他脑子一热,竟然又冲上去了。

    唐镜也不去扶邵明军了,揣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反正外面还不知乱成什么样了,他也没打算现在就出去。

    果然,三下两下的,文三郎又被藏锋给制服了。藏锋还把他的腰带给拽了下来,将他双手捆在了身后。

    文三郎缩在角落里,又憋屈又愤怒的冲着两个入侵者怒目而视。

    藏锋靠在箱子上,懒洋洋的扫一眼兀自挣扎不休的邵明军,微微垂眸,对文三郎说:“我给你一个先说话的机会。”

    文三郎愣了一下。

    “你先说。”唐镜也同意藏锋的意见。他知道藏锋是觉得他们都误会文三郎了,所以想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邵明军也停止了挣扎,把头扭向文三郎的方向,似乎他也很好奇文三郎会怎么解释自己今晚做的这些事。

    文三郎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声,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有什么好解释?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替自己的父母亲人报仇,你们会信吗?”

    唐镜与藏锋对视一眼。

    “如果我没记错。”唐镜说:“你从小被人扔在邵掌柜家门口,是他把你抚养成人的。你所说的替家人报仇……”

    唐镜心里疑惑的是,文三郎都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人了,在玉器铺里也生活了十多年,真有仇,还不早早就报了?为什么会等到现在?

    文三郎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但他望向邵明军的时候,眼中却含着恨意,“十八年前,齐水河畔,齐家村……邵掌柜还记得吗?”

    邵明军怔怔望着他,眼中像是起了风暴一般,脸色也慢慢变得惨白。他连挣扎也忘记了,甚至还不自觉的向后缩了一下。

    “看来你是记得的。”文三郎惨笑,“我到邵家镇的时候,虽然人长得瘦小,但也快七岁了,我什么都记得。”

    邵明军的眼神有些放空,似乎有些惊恐,更多的却是一种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挣扎。

    唐镜和藏锋这个时候也猜出了几分隐藏的真相:邵明军还真的是土匪!这,这可真是结了大仇了!

    文三郎又道:“黑风寨将齐家村洗劫一空,我是被爹妈藏进稻草堆里才逃过一劫的。等土匪们走了,我被邻居家的爷爷从草堆里刨出来的时候,半个村子都快烧没了,到处都是死人……什么都没了……”

    文三郎脸上没有表情,眼角却流下泪水。

    “齐爷爷带着我往村外跑,结果刚到村口,就遇到了几个留在那里看守粮食的土匪。他们就坐在村口的大树下,身边堆着好些还没来得及带走的口袋……那里头都是村里人辛辛苦苦攒下的粮食。”

    唐镜听的心头一紧,“他们看见你们了?”

    “看见了。其中一个提着刀起身要结果了我们,被人拦住了。”文三郎望向邵明军,眼中神情有些复杂,“邵掌柜拦住了那个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当时说过的话。你说:这一老一小,都是满身的伤,也不知能活多久,何必徒增杀孽……邵掌柜,你大约已经不记得那个被你放了一条生路的孩子了吧?”

    邵明军的眼神都呆滞了。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抓他的原因?”文三郎转过头看着唐镜和藏锋,“这就是原因了。”

    唐镜仍觉得这一番解释实在牵强,“你自己找上邵掌柜的?”

    如果只是为了报仇,为什么非要找上邵明军?齐家村可不是邵明军一个人去洗劫的,甚至他也只是一个会被留下来殿后的小喽啰,这笔血账只算到他一个人的头上,并不公平。何况他还放他们去逃命了。

    文三郎摇摇头,“齐爷爷带着我乞讨,去了很多地方……大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到了邵家镇。是齐爷爷先认出了邵掌柜,把我丢在他家门口也是齐爷爷的主意。齐爷爷说,邵掌柜这人心里多少还有一丝善念,如果我能在邵家镇上留下来,他也能走的放心一些。”

    唐镜和藏锋都明白了,他们这是阴差阳错又遇上了,并不是有意寻找。

    “那个时候,齐爷爷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我们遇见过游方郎中,他给齐爷爷把脉,说他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看到邵掌柜把我留下来,他就走了。”

    文三郎侧过头在肩膀上蹭了一把眼泪,“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走之前对我说,村里的事不该只恨上邵掌柜一个人,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好歹他还救过我们爷孙俩一条命……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好好长大,好好过日子。”

    唐镜和藏锋也有些黯然,心中对这位老人家充满了敬意。在家人惨死之后,他大约是把照顾同村的孤儿当成了自己的使命,以及……精神上的寄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最在意的,是提醒孩子不要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齐爷爷说不要抱着仇恨生活,我就听他的话。”文三郎眼泪汹涌,声音也哽咽了,“我跟谁也不提齐家村,一心只当文三郎……我以为邵掌柜已经与黑风寨再无瓜葛,没想到……邵发才两口子先后找上门我才知道,他竟然一直在给土匪当探子!”

    邵明军呜呜的叫唤起来,似乎在反驳他的话。

    唐镜望向藏锋,藏锋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觉得,邵明军很有可能是在邵大伯找上来之后才表现出了配合的态度,之前的十几年估计是真心实意的猫在镇上,安安生生就想当一个小买卖人。

    至于文三郎……

    他应该是在意识到邵明军在多年之后仍然与土匪有来往开始,潜藏在文三郎心底的仇恨与愤怒才突然间苏醒了。

    “你不必急着否认!”文三郎愤怒的冲着邵明军咆哮,“我听到了你和邵发才说的话!也知道李春娘那个贱人也是你们的同伙!”

    唐镜,“……”

    唐镜默默的羞愧了一下。原来从头到尾,这里头都没有什么感情纠纷……

    藏锋冷静的反问他,“你觉得邵掌柜并没有脱离黑风寨,觉得自己受了骗,所以才故意去接近李春娘,想从她那里求证你的猜测?”

    文三郎怒道:“对!”

    “那她人呢?”

    文三郎冷森森的一笑,“在水井里……怎么你们没看到吗?”

    唐镜和藏锋都愣了,想到从后院进来时看到的盖着盖子的水井,两个人都有些心头发凉。

    邵明军似乎已经猜到了李春娘的下场,这个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他只是瘫坐在那里,眉眼之间流露出一种颓然的神气来。

    唐镜更好奇的是,李春娘都给他透露了什么消息,竟然把人给刺激的彻底疯魔了?

    “你恨上了邵明军,开始关注他的行踪,然后知道了李春娘这个人?”唐镜问他,“然后你开始拐弯抹角地接近李春娘?”

    文三郎鼻子里直喘粗气,一双眼睛也有些泛红,“对。”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唐镜想起邵大伯两口子背地里议论李春娘时的态度,总感觉他们与李春娘其实还不是一伙儿的。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么对李春娘来说,邵明军其实是一个要么拉拢,要么就必须除掉的目标。

    “她是不是……想方设法的挑拨你和邵掌柜之间的关系?”

    文三郎向后一靠,眉宇间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她说,当初黑风寨的人坐在一起讨论去哪里打劫,是邵明军选中了齐家村。他说这个村子富庶,地形上又与附近的几个村子相隔开来,彼此极少来往,是最容易拿下,也最适宜撤退的目标。”——

    唐镜:原来没有什么三角恋……龌蹉了,龌蹉了……

    第90章 矛盾

    唐镜和藏锋心中都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来仇恨的根源在这里,难怪文三郎守着齐爷爷的嘱咐安安生生的在邵家镇生活了十八年,突然间又萌生了想要报仇雪恨的念头。

    邵明军又呜呜叫唤起来。

    文三郎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想说你没有?可是我上黑风寨去问过三当家。李春娘让我去找他……他把什么都说了。”

    又一个谜底揭开了。

    唐镜心头豁然开朗,难怪这小子好端端的会突然跑去邵家山。至于李春娘和三当家,唐镜觉得,该不会是三当家觉得,一个年轻力壮、性格又坚毅隐忍的文三郎,远比一个温吞又年老的邵明军更有拉拢的价值吧?

    邵明军又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叫着,几乎用肩膀蹭地朝着唐镜和藏锋的方向挣扎,眼里爆射出的亮光不像是要急着替自己申述,更像是遇到了什么要命的危险。

    唐镜愣了一下,走过去想扶他一把,但随着他走近,一阵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传入他耳中。

    唐镜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浑身发毛的感觉。

    他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因为就在他快要触碰到邵明军的时候,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邵明军的手臂上有几只黑色的蠕虫正在那里爬来爬去。

    唐镜抬手拍了拍,但他紧接着就发现好像……越拍越多了。他拽起邵明军,就见他刚才躺过的沙土上黑乎乎一片,恰好形成了一个人形,仿佛他在自己躺过的地方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

    而这阴影还在蠕动着,不断的向周围扩大。

    唐镜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并不害怕什么昆虫,也没有密集恐惧症,但换成是谁,冷不防看到这样的画面,多少都会有点儿头皮发麻。

    唐镜抬手甩出一个火字决,控制它从指尖延伸开来,形成一道细细的火线,将这一团黑虫子包围起来。有旋风围着火线旋转,吹动火苗向中央蔓延而去。

    虫子们在火焰里挣扎,类似于皮质的肢体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些爬在邵明军后背上的虫子像是受了刺激,拼命往他身前爬,还有一些直接爬进了他的衣服里去。

    唐镜不敢上手去拍,只能使出风字诀,唤出一道小旋风,将他体表的虫子们都扫进火堆里去。至于爬进他衣服里的那些……就只能靠他自己使劲儿了。

    藏锋见火堆已经烧了起来,有些紧张的问文三郎,“这里有通风口吗?”

    文三郎示意藏锋拉他起来。藏锋见他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索性解开了捆在他手腕上的腰带——这小子深恨土匪,又一心要给自己的亲人报仇,他与外面那些土匪勾结的可能性并不大。

    文三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腰带,走到堆着箱子的角落里鼓捣起来。不知他扳动了什么机关,密室里的人就觉得一股凉风扑了进来,登时冲散了密室中呛人的烟气。

    唐镜,“……”

    他刚才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在密室里……

    与此同时,外面的嘈杂声也隐隐传了进来:杂沓的脚步声、男人粗声大气的呼喝、更远的地方传来的狗叫声和纷乱的马蹄声……

    “是在院子里?”藏锋侧耳倾听,“外院?”

    文三郎“嘘”的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藏锋估算了一下地道的走向、长度、以及密室的方位,估摸着密室应该是在靠近厨房的院子里,靠近柴房的位置。通风口有可能修在厨房附近的什么地方,总之距离后院大门并不远,属于进出李家的必经之路。

    邵明军被烟气呛得睁不开眼,身上的衣裤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子了。这些虫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品种,口器和爪子都像是有毒,在邵明军的后背和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一道鲜红的印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溃烂了。

    唐镜看的心悸。他想起他和藏锋摸下地道的时候,文三郎正要往外走……如果没有他们的横插一脚,按照原来的情节推算,文三郎会离开,邵明军被捆着手脚留在密室里,然后虫子们依然会出现。

    邵明军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密室里,被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虫子一点一点地吃干净。

    唐镜打了个寒战,觉得这样的死法也太折磨人了。关键是,如果没有他和藏锋在场,没有文三郎的一番控诉,邵明军不会知道文三郎背叛他、囚\禁他的真正原因。他只会满怀着被爱徒背叛的愤怒,不甘地死去。

    他养育文三郎十八年,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继承人,这里头肯定是有感情的。站在他的角度,他至死都会觉得自己一番抚育的恩情,多年相处的父子一般的情分,统统都被辜负了。

    伤心、愤怒、被辜负的不甘……这些情绪叠加在一起,强烈到即使是转世重生,也依然无法释怀。

    邵明军拍干净身上的虫子,顾不上查看背后的伤势,压着嗓子冲着文三郎低吼,“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你有疑问,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找这个、找那个……你直接问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啊!”

    文三郎把头扭到一边,垂眸不语。

    邵明军眼圈微红,“是,我年轻时候是被同乡所骗,进了黑风寨,但我从没杀人害命……所以他们只当我是一个打杂干粗活儿的下人,平时派给我的都是一些别人不乐意干的活儿。”

    比如大部队都撤走之后,被留在村口看守粮食。

    “后来,好容易等到一个机会,让我救了大当家,他松了口,答应放我下山去自谋出路……我从来没有给他们说过什么齐家村……齐家村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从来就没听说过!”

    “再说你好好动动脑子想一想啊。”邵明军又气又急,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在文三郎的脑袋上敲两下,“我在山上就是个干粗活儿的,那些当家人开会,我连站在门口把风的资格都没有,谁会让我说话?!”

    文三郎听的懵了,“可是,李春娘……”

    “李春娘是三当家的相好!邵发才两口子是二当家的亲信,他们都知道我对大当家的有救命之恩,想拉拢我,让我去大当家面前替他们说说好话——大当家的要金盆洗手,二当家、三当家争夺大当家的位置,争得白眉赤眼的,什么招数都用上了,也不管我这个旧时的救命恩人说话还有没有人听,非要把我推出来试一试……”

    文三郎的眼睛睁大了,“李春娘和三当家是……是那种关系?一伙儿的?!”

    难怪这女人会让他上山去找三当家了。

    “李春娘这个贱人,”邵明军恨恨说道:“来软的见我不听,就想来硬的。她大约是想着你跟我翻了脸,店里生意也开不下去了,走投无路之下,我就只能上山去投奔了黑风寨。”

    文三郎听的傻住了。

    “我一个半老的老头子,上了山要怎么活?大当家的又不在那个位置上了,我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另外找一个靠山。他们大约是想着,我以后若想拿三当家做靠山,这个时候就必须伸手帮三当家一把。”

    唐镜往藏锋肩上一靠,小声嘀咕一句,“真复杂。”

    藏锋的眉头却是皱着的,“恕我打断一下,邵掌柜,你后来让阿水去送信……”

    邵掌柜眼神有些乱瞟,有些尴尬的解释说:“你们看到那封信了?”

    藏锋和唐镜一起点头。

    邵掌柜干咳了两声,“咳,这事儿怎么说呢……我老了。人呢,上了岁数就容易心软,何况李春娘还说过想嫁给我……不管是真是假吧,现在黑风寨的人真要来了,我也不希望她有危险。我想着,她还不如就趁着现在的乱劲儿逃走算了。”

    唐镜和藏锋都一脸问号,“她是黑风寨的人,黑风寨要来了,她怎么会有危险?”

    邵明军叹了口气,“她是三当家的姘头,来了邵家镇这么久也没有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而且黑风寨下山的日子突然提前,这里头还不知有什么内情。三当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身边也不止她一个女人,李春娘也难呐……”

    唐镜觉得,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心里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厌恶着李春娘,一方面却又不由自主的有些怜悯她。

    李春娘这个女人也有矛盾的地方。她很认真的在完成黑风寨交给她的任务,同时大概也想找机会脱离那个地方吧,否则她不会偷偷摸摸给自己攒私房。

    唐镜继续摇头,“真复杂啊。”

    藏锋侧过头蹭了蹭他的脑门,轻声提醒他,“虫子危机被你解决了。可你现在还留在这里,说明邵明军的生命危险并没有完全排除。”

    唐镜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邵家镇上现在到处都是土匪,他就一个人,就算能用风字诀、火字诀护住某一个小院子,也不可能护住整个镇子。

    而且土匪已经进了城,这个时候正大街小巷地乱窜。如果有机会站在房顶上往下看,他恐怕都分不清哪些是镇上的居民,哪些是趁乱打劫的土匪。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他又能做什么呢?!

    另一边,邵明军和文三郎之间的误会已经全部说开了。

    邵明军的表情也平和了许多,看着文三郎的时候,仍然是玉器铺子里的邵掌柜无条件地纵容着大徒弟的那种眼神,“我没杀过人,更没杀过齐家村的人。当年我跟着下山,也只是被留在村外把风,然后在那里看守粮食。”

    文三郎眼角含泪,又一次想起了年幼时的经历。

    “他们要下山,要打劫,这些都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的。”邵明军叹气,脸上现出愁苦之相,“所以看见你们一老一小要往村外逃,我怎么也要帮一把的……三郎,我从来就没想着当土匪……你信不信我?”

    文三郎抹一把眼角的泪水,艰难地点了点头。

    邵明军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李春娘不是要拉拢你?怎么……怎么又闹翻了?”

    文三郎垂着头,闷闷的哼了一声,“这女人非让我去找什么王捕头,说王捕头也是他们的人。我不想去……我又不是他们的人,干嘛替他们跑腿,祸害自己人?这女人威逼利诱,见我怎么都不肯听她的话,大约是担心我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就想把我骗到井边,推我下去。但她力气没我大,挣扎的时候,反被我给推进去了。”

    邵明军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刚听到李春娘死讯的时候没说什么,但在他心目中,文三郎始终都是那个踏实肯干、心底纯良的大徒弟,哪怕经过了这一番波折,他也并不希望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换了一颗黑心——

    人心里都有矛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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