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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逆天

    “事情就是这样。”电话里,小师叔含着一点隐忍的痛意轻声说:“那个地方应该是你师父心里最大的一个结。”

    周重明听得呆住,但这点点滴滴的消息串起来,却又让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周重明起身的时候,也不知是熬夜喝多了黑咖啡,还是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竟然觉得胸口突突直跳,“我马上调人赶过去。”

    小师叔没说话,他担心的是,等周重明赶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挽回了。

    他师兄不是蠢人,在明知道已经引起了信息调查局的关注的情况下拐跑了自己的小徒弟,难道他会想不到周重明很快就会带着人追上来?

    何况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自然有其神通的一面,一旦唐镜顺着严壑的神识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除非严壑自己愿意,否则是很难通过外力去打断这种法术的。

    严格说来,唐镜所要经历的,是另外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他们要如何干涉呢?

    如果他顺利地回到丘恒出事的那个时间节点,那就相当于逆天道而行,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那就……彻底无能为力了。

    但这个时候,小师叔也只能祈祷周重明的动作足够快,能赶在禁术实施之前及时地制止他们。

    已经有那么多孩子出事了,他不希望再搭进去一个——不管他是唐镜,还是唐十一。

    天色微明。

    遥田镇郊外,曾经发生过自然灾害的山谷已经看不出早年风光秀美的样子了。当年被泥石流淹没的地方,此刻还保持着原貌,乱石满地,干涸的土地还保持着曾经自高处涌下的痕迹。

    人们只在不远处竖起了一块石碑,纪念在这一场事故中,埋骨于此的无名英雄——他们的尸骨甚至都没能找到。

    在当年,这是一起影响很大的事故。死在这一场事故当中的人,除了主动救人的丘恒和另外两名游客,还有灾难发生之后赶上山的六名救援队的队员。

    唐镜借着浅浅的晨光打量这块石碑,心中满是震撼与感动。

    严壑考虑的是“该不该救人”的哲学问题,但唐镜站在这里,却自动将自己的感情代入了那些需要被救援的人——如果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惊慌失措,他会不会也希望有那样一个英雄从天而降,将他从危险之中解救出来呢?

    唐镜的手指从石碑上轻轻拂过,他心中对这些死去的人充满了敬意。或许不会有很多人知道他们,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是这世界上真正的英雄。

    就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这个世界才充满了希望。

    严壑的思绪已经从丘恒为什么要救人的问题上转移开来,变成了一种仿佛是在自我剖析的喃喃自语。

    唐镜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惊动了他,他觉得严壑这个状态,说句不好听的话,已经有些疯魔了。

    “……下山的时候,我们明明说好了去山下的酒店吃饭休息,你非要让我去半山腰的售货亭去给你买水……”严壑的声音里带着怨气,甚至还有一丝模糊的恐惧,“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你当时是不是对天灾有所感应?所以故意把我打发走?”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仿佛丘恒真的站在他面前,安安静静听他吐槽对自己的不满。

    唐镜偷偷打量他,只觉得寒意爬了满背。他师父要是就这么钻进牛角尖里,彻底疯了可怎么办呢?

    正常人还能讲讲道理,讲讲条件,换成一个疯子,你能拿他怎么办?!

    “我那时候刚刚交了钱,就听售货亭外面有人嘀咕,说那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人家要去山谷那边拍照,他非要拦着不让去……我当时一听就知道他们是在说你。”

    严壑的声音里渐渐多了些许的愤怒,“你为什么要去管他们?他们自己非要去找死的,又没人害他们,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啊,那不就是他们的命吗?!你为什么要去救他们啊……”

    唐镜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严壑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只是在发脾气,但他却有种错觉,觉得这个一向仙风道骨,神仙似的男人正在嚎啕痛哭。

    “他们不该死吗?”严壑质问虚空中的丘恒,“如果不是他们执意不听劝阻,不会害了你,又害了那些救援队的人,他们才最该死啊!”

    唐镜想要反驳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人的心其实都是偏的,都有自己的立场,站在严壑的立场,他痛惜自己的师弟英年早逝,这……谁能说他有错呢?

    或许那些牺牲了的救援队员的家人们也会这样想。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任性的人,明明他们自己才最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但事实却如此残酷。他们活了下来,而那些无辜的人却死在了灾祸里。

    唐镜悄悄离严壑远了一些。

    他不想跟一个失去至亲之人的伤心人去争辩什么,就好像他以前去参加任务,去打仗去剿匪,他身边也有战友会受伤,甚至也会死——难道因为那些人都是坏人,都是不值得的人,他们的受伤甚至死亡都没有价值了吗?

    唐镜摇摇头。这样的一种逻辑,是与他所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的。当他披上战袍,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消灭掉邪恶的势力,清除危险,更有效率地保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有能力的人,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保护弱者,共同前进,一个族群才有足够的实力去发展壮大。这难道不是人类最终能够爬上生物链顶端的秘诀吗?!

    唐镜想的再好,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直接把严壑给气疯了。

    但严壑的发疯显然也是有尺度的。或者说,他心里有着比单纯的发疯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的情绪在太阳升起之后,就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他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亚麻口袋,转身对唐镜说:“你过来。”

    唐镜不太想过去。但严壑的神情明显与平时是不同的,他不太敢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于是只能蔫头耷脑地走过去,停在了两米之外。

    “什么事?”

    严壑有些不满的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对唐镜说:“你来试一试,看看这件衣服,你能感应到什么。”

    唐镜这才知道口袋里装着的是一件衣服。

    亚麻口袋是系起来的,严壑并没有要打开绑绳的意思,唐镜只好盘着腿在他对面坐下,就这么隔着口袋试着去感应里面的东西。

    他的精神力如同章鱼的触角,在虚空中慢慢地靠近口袋,顺着织物的缝隙钻进去,捕捉它散发出来的气息:有灰尘的气息,这是许久没有被人穿用过的衣服了。但它依然柔软洁净,残留着主人身上那种温和清澈的气息。

    唐镜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强大却又温柔的灵魂,对于严壑的那些抱怨与愤怒,这个人统统都知道,他只是安静的等着严壑自己想明白。

    唐镜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严壑神色惊诧的看着他,眼底隐隐有狂热的神色涌动,“你感应到什么了?”

    唐镜抹了一把脸,“他要说的是: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这就是他从丘恒残留的气息当中感悟到的东西。

    严脸色都变了,“那天道呢?”

    他像是不能接受这个解释,眼中泛起怒意,“难道不应该顺应自然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不对吗?”

    唐镜抬起头看着他,“我觉得,丘师叔的意思是说,他看到那些人,觉得他们弱小,他心存怜悯,于是他顺应这种心意——举手之劳,就能挽救一条性命,为什么不去做呢?”

    严壑壑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怔怔不语。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陈玄融眸色呆滞的走了过来,停在几米之外。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严壑的身边还有唐镜这么一个大活人,眼神呆呆望着严壑说:“阵法都已经布好了,师父。”

    他的出现,令严壑惊醒了过来。他摆摆手,陈玄融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转过身又慢吞吞地离开了。

    严壑朝着唐镜走过去,大约情绪太过激动也令他感到疲倦,他没有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对唐镜说:“这一带都已经封起来了,没人能进出。我们开始吧……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唐镜已经猜到了,但他看着严壑脸上那种不顾一切的神色,心中却有种模糊的恐惧,“师父,你是想让我扭转丘师叔、死在这里的救援队员、以及三师兄、四师兄、七师兄、九师兄……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吗?!”

    唐镜自己都不敢这样想,这么多条人命……他真的有那个能力吗?!

    他,他才学了多久的道术啊?

    他想起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几位师兄,觉得自己大约就是下一个去报到的人。

    “师父,”唐镜忍不住提醒他,“修行的人讲究顺应天道,你这种做法属于逆天改命了吧?这真的可以吗?!”

    逆天改命几个字像是戳中了他的痛脚,他几乎是冲着唐镜扑了过来,两只手牢牢地捏住了他的脖子,甚至还用力摇晃了两下,“你闭嘴……你给我闭嘴……现在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唐镜被他掐得几乎闭过气,恍惚间,他忽然明白了严壑为什么对逆天改命如此执着了……为了救丘恒,他已经把老三、老四、老七、老九的命都填了进去,他背负不起这么多条人命带给他的压力。

    没有这一次的爆发,他或许就真的疯了。

    严壑的手像是有魔力,完全控制住了唐镜的身体。他眼前发黑,想要推开严壑,却怎么都抬不起手臂。昏昏沉沉之中,只听得严壑的声音不断的在他耳边轻喃,“六月三十号,遥田镇,千万不要记错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第六个梦

    第102章 谢谢哥哥

    唐镜在晕沉中感受到了两股力量的拉扯,一股是严壑的意志,另外一股是他自己的意志。他就像一个被推到了路口的人,面临左右不同的选择。

    唐镜一咬牙,还是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意愿来行事。条件允许的话,他会救人。但他不会盲目的自我感动。如果他参与的后果只是死亡名单上多出一个他自己的名字,那他的救援又有什么意义呢?

    珍惜生命——他自己的命,也是命。

    唐镜出现的地方是一处热闹的街道,第一眼印象,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他被严壑带到遥田镇的时候,天气刚转暖,莲花峰上的野草也才刚刚泛绿,但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却是初夏时的景色,路边的柳树垂下了一篷一篷的枝条,路边的花圃里还有各种颜色的鲜花盛放。

    迎面吹来的微风也是暖的。

    唐镜低头,还好他的精神力已经自动为他修正了一下自己的形象:长裤、衬衣、平板鞋。就是大街上普通青年的样子。

    不管他进入的是别人的意识世界,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自己都只是一个精神体,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当然,唐镜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了。

    唐镜初来乍到,看着微醺的光线之中满大街行色匆匆的人群,心里竟然是有些愉悦的。不管怎么说,总算暂时性的摆脱他师父那个半疯子了。

    唐镜沿着街道溜达了一会儿,注意了一下路边小店里的日历,顺便把一系列的问题都问了个清楚。

    他确实回到了丘恒出事的那一年,但月份不对,地点也不对。现在才刚进五月,距离丘恒和严壑去遥田镇观光,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而他也并没有出现在遥田镇附近,而是直接出现在了静江市。

    唐镜想起他被严壑拍晕的瞬间所感受到的两个方向不同的选择,有些傻眼了。难道就是自己那一下的叛逆,导致他要在这里毫无意义地混过去两个月吗?!

    时间貌似有些长……

    唐镜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藏锋了。

    但他这会儿并不能感应到他曾经在藏锋身上打下的定位信号——或许他又一次来到了真实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一个藏锋了。

    唐镜在心里默默计算这个时候的藏锋有多大,他应该还只是个中学生,小脸一定很生嫩。这样一想,他竟有些诡异的兴奋。

    要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不过藏锋在哪个中学念书,他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这个世界的孩子们按照年龄不同,会去不同的学校念书。年龄小的是去幼儿园和小学,年龄大的去读大学,中间的中学阶段还有区分,什么初级高级的……

    唐镜头晕眼花,觉得大概率他是找不到藏锋了。因为藏锋曾经提过一次的中学名字,他压根就没记住。

    这个时间,大约附近学校的孩子们都放学了,满大街都是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有独自一人匆匆赶路的,也有三五成群打打闹闹的,让唐镜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青春热烈的气息。

    这时,从身旁的小巷里传来几个男孩子哄笑的声音,唐镜不在意的走过,一句饱含恶意的话就这么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小子跟个哑巴似的,怎么打他都不出声,没意思。”

    唐镜脚步一顿,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同学之间正常的打闹啊。

    另外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有些谄媚的说:“黄哥,要不我们玩个新花样吧。比如,把他的裤子给剥了,就让他光着回家去!”

    这一伙儿男孩子都哄笑起来,还有人吹起口哨。

    唐镜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孩子听着年龄并不大,怎么心眼这么坏呢?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自尊心最强的年龄,真要让他们得逞,挨欺负的孩子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

    唐镜抬脚走进了小巷,就见一处死角围着六七个穿着校服的半大孩子,被他们逼进死角的是一个比他们都矮一些的男孩子,两道极英气的长眉,五官带着少年特有的俊秀和青涩,只有一双眼睛盛满怒火。

    唐镜觉得他的五官有点儿像藏锋……

    该不会事情就这么巧吧?

    被别人带着谄媚的神色称为“黄哥”的那个孩子,也不比被包围的那个孩子大多少,但动作流里流气的,仿佛在刻意模仿电视里那些猥琐的变态,“都别动,给我围住,我亲自来剥他的裤子。”

    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会有一种天老大他老二的气质,在成年人眼中一些不可思议的举动,他们却完全无视后果——因为不考虑后果,他们有时候会表露出一种令人惊讶的冷酷和残忍。

    周围的男孩子嘻嘻哈哈的看热闹,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男孩子嘴唇紧抿着,两只手都已经握成拳头,时刻预备着他们对他发起攻击。不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以一敌七,他几乎没有胜算。

    唐镜本来打算在旁边看一看,要只是同龄人之间的打闹,他就不插手了。但他没想到,这些孩子是真的要用这种侮辱人的方式去霸凌自己的同学。

    唐镜简直忍无可忍,这都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来的熊孩子啊。

    他大步流星地冲过去,在那些看热闹的半大孩子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一把揪住了“黄哥”的后领子,随手一甩。

    他到底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量,力气又大,黄同学又处于完全没有料到背后会有人袭击的一个状态,就这么跟个煤气罐似的,叽里咕噜地滚了出去,砰的一下撞在了墙角,痛的嗷一声喊了出来。

    一群人都被吓住了。

    唐镜转头看看被他护在身后的男生,还好,表情还算镇定,不像是被吓坏了的样子。他转身望着围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在小黄同学的惨叫声中,开始慢条斯理地卷袖子。

    “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唐镜想到藏锋说过,他中学时候也受到过同学的霸凌,不自觉的就把身后的小男生代入了藏锋的身份,心疼的要死,“跟你们讲道理估计是没用的,不是喜欢欺负人吗?那就让你们尝一尝挨欺负的滋味好了。”

    唐镜看上去并不比他们大多少,人也不是特别强壮,几个小男生互相使个眼色,嗷嗷叫着就扑了上去。

    五分钟之后,鼻青脸肿的熊孩子躺倒了一地。其中一个还色厉内荏地指着墙角里的小男生放狠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等着……”

    唐镜一把扭过他的胳膊,将他脸朝下按在地上,顺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等着干嘛?你跟我好好说说。”

    男孩痛的眼泪飙飞,张着嘴喊救命。

    小巷里来往的人不多,基本上一看这是个打群架的现场,都转身躲开了。

    “没人来救啊,”唐镜又踢了他一脚,“你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人堵在这里欺负吧?怎么样?换成你们自己,这滋味酸爽不?”

    唐镜说着又顺手把那个领头的黄同学拽了过来,“说说吧,你跟我这个弟弟到底有什么仇怨?非要这么欺负人不可?”

    黄同学张皇的瞟一眼他身后的小男生,结结巴巴的表示他只是想跟自己同学开个玩笑。

    唐镜简直被这无耻的话气乐了,“行,那我也跟你开个玩笑吧。来,让我看看你的皮带是怎么系的,裤子扒了,你自己乐呵呵地跑回家去吧。还有你们几个,就他一个人光着有什么意思,你们一起光着好了。”

    他们刚才不就这么打算的么?只不过目标换成了他们自己。

    几个男孩子都气得要冒火了,但挨了一顿揍,知道自己不是这小青年的对手,而且人家摆明了是跳出来打抱不平的,求饶也没用。

    这个时候,唐镜就觉得衬衫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回头就见身后那个小男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小男生轻声说:“谢谢哥哥,让他们走吧。”

    唐镜心里一暖。

    不愧是看着像藏锋的孩子,心地这么善良。

    唐镜没吭声。他知道就算他这会儿收手,这些孩子心里也不会感激他,不会感激这位同学的,搞不好还会接着找机会往回报复。

    “放了吧。”小男生脸上露出有些厌倦的神色,“跟他们扯皮没意思。”

    几个挨了打的男生也紧张兮兮的看着唐镜。

    唐镜做出深思的模样,片刻之后,对小男生说:“我还是觉得把他们扭送派出所比较好。做了坏事,要交给警察叔叔来教育……你们老师没有这样教育你们吗?”

    几个挨了打的男生这下有些慌神,哪怕他们家世背景足以把他们从麻烦中捞出来,但因为欺负同学闹到警察那里,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也是不光彩的事。

    小男生似乎看出唐镜在装模作样,眼中微微浮起笑意,“算了吧,我其实也没吃亏。他们跟我同班,也不敢太过分的。”

    唐镜继续装模作样,等着那几个男生纷纷识时务的开口表示再也不敢找小男生的麻烦之后,他才松开手,把黄同学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们几个人的名字你都知道吧?”唐镜问小男生,见他点头,便露出放心的表情说:“那就好,以后有事,也不会找不着人……以后但凡你出事,我就揍他们。你挨一拳,我就揍他们两拳。”

    这就是明晃晃的恐吓了。

    几个小男生忍气吞声地从地上爬起来,颇狼狈地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在听到唐镜一声“滚”之后,屁滚尿流地溜了。

    小男生脸上露出笑容,“谢谢哥哥。”

    唐镜心情可没那么愉快,“他们找你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小男生微微垂眸,“没事,他们不敢太过分的。”

    唐镜再次代入了一下少年时代的藏锋,忍不住捂了捂胸口,“你明天几点放学,我到校门口看一看。”

    小男生抿了抿嘴唇,似乎拿不准这个青年的用意。

    唐镜就说:“你不要紧张,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事。我一个特别要好的哥哥,中学时候就挨过同学的欺负。”

    小男生懂了,脸颊微红,“我们五点半放学,我每天都走东校门。”

    “行,”唐镜说:“我在校门口等着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生说:“我叫张灵泽。”

    没有听到预期中的名字,唐镜心里有些失望。他抬手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走吧,我护送你一段。”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跟他家藏锋有着一样的经历。如果有更多的人出面来制止这种未成年人之间的霸凌行为,说不定那些欺负藏锋的孩子也能收敛一些。

    唐镜叹了口气,真希望藏锋也能遇到他这样的好心人啊。

    第103章 淤青

    张灵泽起初虽然表露出了些许的戒备,但聊了几句之后,他也慢慢放开了,居然也是一个挺爱说话的小少年。

    他告诉唐镜自己的家在不远处的某个小区里,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工作,往往几个月才有假期,平时家里除了他就只有外婆和保姆。还说自己是男子汉,生怕家里老人知道会担心,所以学校里的这些事都是从不跟家里人说的。

    唐镜夸他,“小男子汉。”

    张灵泽抿嘴一笑,眼睛却闪闪发亮。

    唐镜又问他,“那个姓黄的怎么回事儿?你们有仇吗?”

    “他呀,”张灵泽神情有些不屑,“他爸爸是哪个局的居长,官很大的,听说每到过年过节,他爸爸都会给老师送礼……这个是我听说的。”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唐镜,唐镜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意思,“我知道,就是私底下说说的意思,对吧?其实大家也没有证据……老师很维护他?”

    张灵泽点点头,“黄健强欺负别人,去跟老师告状,老师都不怎么管的,只会说让同学们互相理解,好好相处……都是一些场面话。”

    唐镜莞尔,这孩子还知道啥是场面话呢。

    “他欺负你了?”

    张灵泽迟疑了一下,“他跟我其实没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他欺负我同桌,体育课的时候,他们拖着他去小树林里打……我看不下去了,就跟老师说了,结果老师也不管。我去小树林里找我同桌的时候,跟他们打了一架……他们大约觉得,有人跟他们对着干挺没面子吧,从那以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地折腾我。”

    说着说着,小少年的脸上就浮起愤怒的神色,“我找老师,老师也不管。他们就变本加厉,开始在校外堵我。”

    唐镜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成年人,尤其还是他所尊重、甚至有些依仗的成年人,公然破坏了他理想中所认定的规矩和道理,这才是让小少年不能够释怀的地方。

    “这个问题要怎么说呢,”唐镜想了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你们老师肯定也知道黄健强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他要是得罪了黄健强的家长,会对他自己很不利。你这样想,如果黄健强的爸爸耍手段让你们老师失业呢?这个后果对老师来说,够不够严重?”

    张灵泽抿了抿嘴角,不吭声了。

    他也不能肯定的说,黄健强的爸爸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给老师送礼就不是什么好事,媒体上也是不提倡的,但他爸爸不是也做了么。

    “你把希望寄托在老师身上,他又没有能力做到你理想中的那种程度,所以你失望了,生气了。”唐镜笨拙的安慰小少年,“我觉得吧,你该想的是,怎么能让自己更有力量,更……让黄健强这样的人不敢惹你。”

    张灵泽若有所思,“其实也不算什么麻烦,反正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中考了。黄健强成绩不如我,中考结束之后,我们大约不会上同一所高中——高中是按成绩分学校,不是按照住址划分校区的。以后我们应该也见不到了。”

    唐镜,“……”

    唐镜这个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的经历跟藏锋可真像啊,别真的是他吧?!他回忆了一下藏锋跟他介绍过的自己的家庭情况,试探的问他,“你爸爸妈妈是做警察的吗?”

    张灵泽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是哦,你为什么这么问?”

    唐镜挠挠头,有些不自然的掩饰了自己的失望,“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孩子很有正义感,三观也正……俗话不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么?同样道理,下梁要是非常正,上梁也不会歪到那里去。”

    张灵泽抿嘴一笑,眼里流露出欢快的神色,“谢谢哥哥。”

    唐镜被“哥哥”两个字叫的有些回不了神。他刚才还在心里琢磨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结果人家这么单纯的一个孩子……

    这么一对比,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猥琐的流氓啊。

    唐镜深深的羞愧了。

    他放弃了这种想要不断试探的想法。既然他们有这个缘分相遇,这个孩子有藏锋一样的遭遇,他又恰好有保护他的能力,那就干干脆脆的保护他一场吧。反正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也不耽误什么事。

    他想起了曾经感应到的丘恒的残念: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做呢?

    对唐镜来说,不管他是不是藏锋,总归都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

    从唐镜拉架的地方到张灵泽的家,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也会搭公交车,不过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步行。

    “这是我爸妈要求的,”张灵泽解释说:“现在学校里高年级的几个班都不上体育课了,我爸妈觉得我运动量太少。他们觉得一个人身体健康才是好好学习的基础。”

    “他们说的对。”唐镜表示赞同,“我每天早晨也跑步的。”

    张灵泽双眼一亮,“明天一起跑步吧,哥哥你住的远吗?”

    “不远的。”唐镜指了指小区对面的那一排商铺,“就在那边。”

    他已经看见从商铺尽头的公路拐过去,马路对面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公园。如果要找住处,他住那里就可以。但张灵泽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商铺后面的生活区,很有几分兴奋的点头,“这么近啊,哥哥你早晨几点钟出来跑步?”

    唐镜跟他约定好了时间,碰头的地点就在张灵泽家的小区门口。这样一来,万一有人打算在上学路上找这孩子的麻烦,他也能伸把手了。

    唐镜不是十分确定他回来的是不是严壑记忆中十年前的真实世界,但此刻的他只是一段从十年后穿梭而来的精神体,身边又没有藏锋这样的帮手,于是吃吃喝喝这些事就都被唐镜给省略了。

    这是唐镜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如此充足。他穿过马路走进小公园,在自己周围做出一个结界,开始练习这段时间以来学过的各种法术。

    天快亮的时候,唐镜撤掉了结界,假装自己是一个早早出来锻炼身体的人,慢条斯理地朝着他跟张灵泽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渐亮的天色中,抬头就能看见晨雾中影影绰绰的天门山。熟悉的景色让唐镜有一种“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

    唐镜知道,有充足的时间让他慢慢消化自己学会的东西,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但他仍然不可避免的感到孤独。

    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之中,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抹误入的游魂。而那个需要他帮助的小张同学,不但把他从天上拉回了地面,还寄托了他对另一个人的全部思念。

    他成了唐镜停留在这个世界里的一个重要的理由。

    唐镜一路慢跑到他和张灵泽约定好的地方,张灵泽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他,孩子明显松了一口气,远远就冲他摆了摆手,“唐哥!”

    唐镜也笑,“早饭吃了吗?”

    张灵泽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唐镜问了问他的作息,觉得刚吃过早饭没多久最好不要急着跑步,干脆跟他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主要是张灵泽跟他说自己班级里的那些奇葩事,比如黄同学天天追着班花跑,总给她带巧克力,被拒绝了也不死心,还总跟她说我爸咋地咋地……

    唐镜听的直笑。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似乎整天都被管家叔叔带着跑来跑去,上课、下课、去做各种训练,同学之间的联系其实并不多,好像没有张灵泽的中学时光这么有趣。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有些同学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自以为可以站在别人头上的任性……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个人慢跑了一段路。

    唐镜注意到路上有很多穿着同样校服的半大孩子,还有一些直接就是家长开车或者骑着电动车送到校门口,整条马路都热热闹闹的,挺有生气。

    唐镜把张灵泽送到校门口,告别的时候,张灵泽刚一转身,又被唐镜伸手抓了回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扒拉了一下他的衣领。之前他没有注意,这孩子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脖子后面,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块挺明显的淤青。

    “昨天那几个熊孩子打的?”唐镜的怒火一下冒了出来。

    张灵泽扭头看了一下,没看到,摇了摇头说:“大概是撞在墙角上了。没事,不疼。”

    他说不疼,唐镜却生气的不行。这个黄健强可真够贱的,有种他一对一的去跟张灵泽打架,唐镜还能看得起他。结果他找来一群人欺负一个不说,还专门挑张灵泽这样的留守儿童,这人品……

    他M的。

    唐镜在心里骂了几句,抬手在空中一抓,啪的一下拍在了张灵泽的肩膀上,“少年,我送给你一件盔甲。去吧,什么都不要怕,我就在这里等你放学。”

    张灵泽以为他在开玩笑,哈哈笑着跟他摆摆手,转身跑进了学校。

    唐镜恶狠狠的一笑,心想如果那个黄健强今天忍不住又去找张灵泽犯贱的话,这可就有他好看了!

    他拍张灵泽那一下,是将自己的精神力在孩子的身体周围均匀分布,做了一个小境界。这种程度的结界不足以让他与外界完全隔离,但却可以抵挡来自外界的伤害——黄健强要是老实便罢了,他要是敢对张灵泽动拳头,那么,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劲儿,这个力量都会直接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当然,精神力这种东西在没有持续输入的情况下,是会慢慢消耗掉的。不过这不要紧,等它彻底消耗完,估计孩子也放学了。

    唐镜几乎可以肯定黄健强那一伙儿人还会继续找张灵泽的麻烦。不过这回想跟以往似的,随便就欺负人,那是不能够了。

    唐镜嘿嘿嘿笑了起来,暗想小子,就等着吃瘪吧!

    第104章 超能力

    送完孩子,唐镜没事干,干脆溜达去了博物馆。

    博物馆占地面积太大,藏品也多,他上次跟藏锋只参观了很小一部分,心里一直有些耿耿于怀,现在倒是有充足的时间来还愿了。

    十年前,静江市的博物馆刚刚进行过新一轮的翻修,主体大楼比唐镜上次来看到的样子要新得多,左右侧翼展馆已经投入使用,但后方的展馆还在施工中。有些展品的位置换了,也有一些非常有名的展品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但大致的感觉是一样的。

    还有就是,博物馆的门票要比十年之后便宜。

    唐镜身上没有钱,他精神力再出色也无法凝结出人民币那种图案设计极其精细的东西。虽然对他来说,吃吃喝喝这些东西都可以省略,也可以不去酒店开房间住。但他要在人世间行走,没钱可是寸步难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过些日子要去遥田镇,车票总得花钱买吧?就算他只是精神体,生活的形态也是与常人一样的,不可能飞着去。

    唐镜在夜里修炼的时候,用精神力凝结了一些金块——人民币复杂,但黄金这种成分单一的天然物质对他来说就没什么难度了。

    唐镜把黄金送进了典当行,换到了一些人民币。这些钱不算多,但也够维持唐镜两个月的花销了。

    黄金是精神力凝结的产物,在没有精神力不断补充的情况下,它也是会有消耗的。十年之后,这些金块或许只有原来的一半儿,甚至是三分之一。

    时间过去越久,典当行的老板就越是吃亏。

    唐镜并不打算占谁的便宜。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典当行老板身上留下一个定位,决定等自己回去之后,就把钱给他送回去。

    嗯,他特意找的整条街上最气派的典当行,应该不会生意不好做,十年后就破产了吧。

    唐镜掐着点儿从博物馆里出来了,直奔学校门口去接娃。

    时间掐得好,他刚在校门口站住就听里面传来了放学的音乐声。很快,一群群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涌出了校门。

    唐镜远远的就看见了张灵泽,这孩子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儿,小脸好像发着光一样,还离得老远就冲着唐镜直摆手。

    唐镜心想,难道是黄健强跑来找茬,结果被自己的力量给揍了?!

    张灵泽从同学当中挤了出来,顶着满脑门的汗珠笑眯眯的喊他,“唐哥!”

    唐镜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试探了一下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结界,果然已经消耗得差不多,要是放任不管,估计从校门口走回家就散干净了。

    唐镜发现自己在做这个结界的时候,用量掐的还挺精准,心里稍稍有些自得。

    两个人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张灵泽悄悄对他说:“下课的时候黄健强抬腿想绊倒我,结果我没事,他自己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唐镜听的一乐。

    “还有,”张灵泽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中午吃完饭,我从篮球场旁边经过的时候,黄健强和他的几个兄弟在篮球场那里堵着我,故意拿篮球砸我,结果他们扔过来的篮球都被弹回去,把他们自己给砸得晕头晕脑的,还有一个鼻子都砸出血了。”

    张灵泽回想起那个场景,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其实当他看到篮球从自己身上反弹回去,而自己毫发无伤,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的时候,就隐约明白了唐镜说的“送你一件铠甲”是什么意思了。

    “你有超能力?”张灵泽还理解不了太深奥的玄学问题,也想不到神仙鬼魂那些事情上去,想的最多的就是超能力。

    唐镜想了想,觉得大约超能力这个说法,对张灵泽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一个解释,便点了点头,“算是吧。不过我超能力有限,也不能无限制的发挥作用。比如现在吧,就不大管用了。”

    唐镜说着,抬起拳头在张灵泽的肩膀上捶了一拳。这一次,张灵泽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的打击的力量。

    张灵泽有些惊讶,不过转念想到再有超能力,唐镜毕竟也还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边界。小少年点点头,对他的解释表示理解。同时还有些担忧。

    “你这样使用这种超能力,”张灵泽小声问他,“不会对你自己的身体造成什么负担吗?

    会不会变得虚弱?头疼吗?”

    唐镜心头微暖,“没事。”

    张灵泽留神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确实不像是遭受了什么反噬的样子,这才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对唐镜说:“要是对你有伤害,以后就不要送我铠甲了。反正他们那些人也就那些招数,我不怕的。”

    唐镜抬手搭在藏锋的肩膀上,“这点小事还伤害不到我。我只是希望你这两个月能平安度过,不要因为这些垃圾分心,影响到自己的学习。”

    唐镜这个时候已经把心态调整过来了,也不再考虑这孩子有什么像藏锋的地方。藏锋在他的印象中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这个强大不仅仅指他身手过人,更多的,是一种从精神上表现出来的从容与稳定。

    就好像,在他的面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

    而此刻的小少年张灵泽还处于一种尚未长成的幼兽的状态,他或许有爪子和牙齿,但这个阶段的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所具备的天生的武器。

    他只是一块璞玉,还未经过岁月精心的雕琢。但他纯良的本性会让他成长为一个人品清正的青年。

    唐镜对他的成长是抱有期待的。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能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重逢。让他有机会亲眼见证曾经期待过的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张灵泽每一天都过的乐呵呵的。

    唐镜每天一早把他送到校门口的时候,都会在他的肩膀上拍一下,给他的身体罩上一层铠甲。这一层神奇的“超能力”,让黄健强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吃尽了苦头,无论他们想出什么样的花样来欺负张灵泽,这些花样都会原封不动地弹回他们自己身上。

    这一伙儿人在学校里一向横行无忌,如此一来,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可以给张灵泽作证,表示小张同学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都是他们自己摔倒\绊倒\打到自己……于是,就算老师有心想要偏袒一下黄健强,也实在没办法偏袒。

    站在老师这个位置上,纵然有私心,也不好太过直白的不要脸。

    几次三番之后,黄健强一伙儿人公认了张灵泽是一个“非常邪门”的人,尤其某天的自习课上,某个傻小子想用削尖的铅笔戳张灵泽的脸,结果铅笔掉头朝着这小子的脸扎了过去,险些扎进他眼睛里之后,这一伙儿人终于有点儿被吓到,不情不愿的收敛起来了。

    唐镜不确定半大少年的报复心究竟能有多强,但他从来不会低估对自己有敌意的人——有些人的秉性根深蒂固,就愿意从别人的惧怕里获取快感。这样的人欺软怕硬,但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打服。

    于是唐镜每天早上分别的时候都会给他保护的孩子披上一层铠甲,保证他不会受到来自别人的恶意的暗算。

    至于别的,他暂时也想不到该做什么了。

    有时候回想起藏锋跟他提起过的经历,那位帮助过他的好心大哥,他仍然会心里泛酸,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对自己的督促。唐镜会提醒自己,他也可以去保护一个需要他伸出援手的孩子,他也能做到这么好。

    在面对藏锋所表露的感情时,他会心安理得,因为自己是值得的。

    “哥哥。”

    唐镜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见张灵泽举着两个甜筒跑了过来,满脸笑容的看着他,“请你吃冰淇淋。”

    唐镜看着这张阳光明媚的小脸,也笑了,“欸,看上去就很好吃……谢谢小灵泽。”

    这是唐镜第一次吃冰淇淋。

    当然他也是上过网的人,知道这个世界有这样的一种美食,大人孩子都爱吃,不过网上的人都说这个是解暑的美食,唐镜还没能等到夏天,再说他下山的机会也不多,所以一直没想到要去找找看。

    他不知道现在的人在生活方面没有那么明确的界线,很多人冬天也爱吃冷食。

    唐镜一口咬下去,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的老家也有类似的美食,不过口感不大一样。

    张灵泽被他的表情逗得笑起来,“哥哥以前没吃过吗?”

    唐镜点点头,“以前住山上,别说吃,我见都没见过。”

    张灵泽幸福的笑了,“明天还给哥哥买。”

    唐镜简直感动得不行。这个小玩意儿估计不会太贵,但张灵泽一个半大孩子,身上的零花钱应该是有数的——除了藏锋,这是第二个肯为他花钱的人。

    唐镜伸手揉了揉张灵泽的头发,“不行啊,你不能总请我吃这个……你上次不是还说中考完想去西藏旅游吗?”

    这孩子把他整个暑假的行程都规划好了,也正为这个规划攒钱呢。

    “没事,我心里有数。”张灵泽故作老成地摇头,又上下打量他,“哥哥你去过西藏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唐镜思索了一下,有些遗憾的摇头,“恐怕不行。”

    张灵泽的小脸耷拉下来,“不行吗?”

    唐镜想了想,“西藏恐怕不行,但周末你要是作业都完成了,我们可以去天门山的道观拜一拜,替你祈福。”

    “道观吗?”张灵泽的眼睛一下亮了,“真的可以吗?道观里有没有高人?”

    唐镜不明所以,“什么高人?”

    “就是……万一有坏人知道你有超能力,能够帮你打跑坏人的那种高人啊。”

    唐镜忽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他有超能力这件事在给了张灵泽保护的同时,也引发了他对自己的担忧……这孩子竟然在担忧一个比他强大那么多的成年人——

    高人肯定是有的,只是小唐不认识~

    第105章 熟悉的面孔

    张灵泽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自从知道唐镜在他身上施展了什么样的保护之后,他就始终有些提心吊胆。因为在他看过的那些电影里,拥有超能力的人必然会引来实力超群的绝世反派。

    这就让张灵泽产生了这样的一种认知:有能力且又善心的人,处境往往不大安全。

    于是,张灵泽故意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前后桌的同学透露了一个秘密,说自己过年的时候曾经去山上道观里求了一道平安符,一直收在家里。最近犯小人,就拿出来戴上了,没想到平安符这么灵,又说考试之前还要去求一道符,争取保护自己考试顺利云云。

    张灵泽虽然得罪了黄健强几个人,但他本身人缘还是不错的。而且他们班里都是即将中考的孩子,有不少孩子家长也会去寺庙里给孩子上个香许个愿什么的,因此这个话题还是很能引起大家的共鸣的。

    黄健强这一伙儿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个传闻。

    张灵泽在用自己的办法保护唐镜,他不想让这些坏学生注意到唐镜,进而去想办法对付他。但在“平安符”的说法传开之后,他又开始担心他临时编造的谎话会不会给唐镜惹来什么麻烦呢?

    比如黄健强这些人会不会对他的保护层起疑心?会不会找来更有法术的人?这些人会不会通过法术找到唐镜本人头上去?

    张灵泽就这样脑补了一出“超能力者大决斗”的戏码,把自己吓个半死。

    唐镜哭笑不得,但他笑了一半儿,忽然又愣住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正经的问题:据说在民国时候,天门道得罪了某个隐修门派,这个门派的人不但搞了很多针对天门道的小动作,还派人潜上莲花峰放毒蛇,据说天门道好多人都中了招。

    也就是说,天门道的法术也并不是天下无敌的。他们也有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个世界的玄学界听说包含了很多门派。门派多,人也多,各种法术都有。如果说有什么法术专门能够克制天门道,也不是不可能。

    唐镜反省了一下自己,大约是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藏锋保护得很好,导致他的脑子和警戒心一直处于休眠的状态。

    这可不太好。

    唐镜郑重的向张灵泽道谢,表示自己一定提高警惕。

    张灵泽的表情也很认真,“等我长大了,我会更厉害一点儿,那时候我就能保护你了。”

    唐镜摸摸他的脑袋,一颗老心都快化了,“你长大了最重要的事情是去实现你自己的理想,不是保护我啊,孩子。”

    张灵泽想了想,“那就保护所有的人吧。”

    唐镜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瞧瞧,这孩子的三观……多好一个孩子。

    “那就好好学习吧。”唐镜给他鼓劲儿,“以后才有更多的机会挑选自己想走的路。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吧:好好学习,是为了让自己在生活面前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张灵泽笑着点头,“我会的。”

    一个礼拜转眼就过去了。

    周六一早,仍是平时约定好的时间,唐镜和张灵泽在小区门口碰头了。这一次张灵泽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这孩子想的周到,出门的时候还背了一个背包,里面放了几瓶水和一些零食。

    这是预备上山的路上吃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静江人,张灵泽对于市区的公交线路是非常熟悉的,他带着唐镜转了两趟车,很快就赶到了天门山下——恰好就是唐镜第一次下山的时候,藏锋开车来接他的地方。

    唐镜停住脚步,有些怀念的打量着他曾经那么开心的地方。

    “怎么了?”张灵泽回头,发现唐镜停下来了,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唐镜摇摇头,“想起一个朋友……好久没见了。”

    张灵泽仰起头看着他,“唐哥的朋友,也是很厉害的人吗?”

    “嗯,很厉害。”唐镜说:“身手很好,人也很好,做的就是保护老百姓的工作。”

    张灵泽若有所思。

    天门山似乎在岁月里凝固了,除了草木更加繁盛,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上了年岁的青石板台阶也依然是唐镜记忆中的样子,每一级台阶都又宽又厚,表面布满了磨损的痕迹。但因为快到夏季,景色要比唐镜记忆中的样子更加宜人。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走上了山顶。

    道观已经开门了,也依然是唐镜记忆中的样子。两个人一路走进大殿,唐镜竟然真的发现了两三张熟悉的面孔,一想到十年之后他们仍然留在道观里,唐镜竟然生出一种……仿佛终于抓到了一些跟这个世界有联系的东西。

    既然说了来上香,两个人就认认真真的上香,直到怀着恭敬的心情走出大殿才松了一口气。

    别说,虽然要考试的人不是唐镜,他也有些紧张呢。

    “来都来了,我带你参观一下吧。”唐镜自觉是半个主人,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就摆出了一副待客的架势。

    张灵泽抿嘴一笑,“唐哥对这里很熟吗?”

    “算吧。”唐镜心想,他熟悉的其实是十年后的道观呀。

    两个人在道观里转悠一圈,唐镜挑了一些从陈玄融那里听来的历史传说讲了讲,还带着他去看了飞来桥。

    隔着飞来桥望向莲花峰,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一片竹海,山风拂过,幽静的仿佛世外仙境一般。

    飞来桥这个时候就不允许普通香客出入,他们被守在桥头的道士客气地拦住了。

    张灵泽被飞来桥的结构和桥身精巧的雕刻迷住了,站在桥头问了好些跟飞来桥有关的问题。

    就在这时,就见几个人从飞来桥的对岸缓缓走了过来。

    唐镜一抬头就愣住了。他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严壑和陈玄融。

    唐镜呆呆看着他们,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厌恶与恐惧了,甚至还有点儿……当然也不是亲近。

    这感觉有些复杂,唐镜觉得,约莫就是感慨吧。

    严壑的容颜未变,神情仍然是傲气十足,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比十年后的样子鲜活许多,顾盼之间带着一种年轻人无所顾忌的洒脱之意——不像是十年之后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唐镜能认出他身旁的少年道士是陈玄融,是因为这孩子从小到大,五官几乎一点儿没变,只是等比例变大了那么一丢丢,甚至神情都没有变,始终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小仙童的模样。

    唐镜在心里啧啧称奇,原来真的有人从小到大都顶着一张脸的,他可算见识过了。

    走在严壑身边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道士,唐镜觉得他身上的道袍似乎与天门道的师兄弟们穿的不大一样,样式更繁琐一些,领口还镶了金线,挺气派的。

    唐镜猜他或许是来天门道交流学习的其他地方的道友。

    这人中等身材,身形偏瘦,一张瘦瘦的面孔泛着不大健康似的苍白,眼皮也耷拉着,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他身后还带着几位年轻子弟,身上衣着都与他相似。

    唐镜目光一转,在他身后的弟子当中竟然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灵泽也看到了,目瞪口呆的看看飞来桥那边的人,再转头看看唐镜,“我看错了吗?”

    唐镜与他对视,摇摇头说:“大约没有。我看就是那个黄贱……黄健强。”

    原来这个熊孩子也是道门子弟,那就难怪他总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了。说不定在心里还把别人当蚂蚁,把他自己当成是神仙了。

    唐镜阴暗的想,这样心性的孩子能收入门墙做弟子,这个门派的规矩是不是不大严谨?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的……以此可推,这个老道士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或者他们图的是黄家有钱有势……

    唐镜心想,若是他们贪图世俗之人的财势,那就更不是什么正经门派了。

    在唐镜的记忆里,严壑送客人顶多送到法坛门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壑亲自把什么人送到飞来桥的。

    两方人马寒暄几句,老道士带着自己的弟子走上了飞来桥。严壑对他们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尊敬之意,自觉送到桥头已经尽到了主人的义务,带着陈玄融转身离开了。陈玄融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转身之际,略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两眼飞来桥这一边的唐镜和张灵泽。

    四目交投,唐镜冲着他微微一笑。

    这孩子虽然软耳朵,脑子也有些笨,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相反,在他刚来到莲花峰的时候,还给他讲课,帮了他不少的忙。

    陈玄融有些腼腆的一笑,转过身跟着严壑走了。

    张灵泽看到这一幕,有些诧异的问唐镜,“你认识他?”

    唐镜轻轻叹了口气,“这谁能说得清呢?说不定十年后我认识他。”

    张灵泽的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觉得唐镜这句话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十年前认识吧?!

    这个时候,中年道士一行人已经从飞来桥上走了下来。

    距离够近,黄健强也看见了站在桥头看热闹的两个人,小脸一沉,抬手指着张灵泽对他身边的中年道士说:“师伯,就是他!他身上有妖术!”

    第106章 护身符

    妖术两个字,不但让唐镜沉下脸,也成功的拦下了尚未走远的严壑和陈玄融。

    黄健强原本就是骄纵的性格,没有机会还会自己制造机会欺负人,这会儿身边都是自己信任的长辈,盯着张灵泽的小眼神别提多肆无忌惮了。

    “张有志伸手推他,结果他没动,张有志从楼梯上摔下去了。”黄健强带着一脸气愤的表情跟他的“师伯”告状,“我们往他身上扔篮球,结果篮球都被弹了回来,把我们自己给砸了……”

    唐镜听的怒从心起,表情冷冷的看看黄健强,再看看中年道士,“这位道长,看您打扮也是修行的人。您门下弟子就是这么修行的?!您这个门派……挑选弟子的时候都不看心性人品的吗?!”

    黄健强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心中不悦,再定睛一看,原来唐镜也是个熟面孔,登时大叫起来,“师伯!他也打过我!”

    被称为师伯的中年道士厉声喝道:“住口!”

    黄健强大约很少被人这样呵斥,惊诧的住嘴了,然后……憋的自己打了个嗝。

    唐镜与中年道对视片刻,两人眼中各含打量。中年道士微微颌首,“这些孩子刚刚开始修行,心性不稳,让这位道友见笑了。”

    唐镜被他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突,但这个时候他满心都还是黄健强在学校里欺负张灵泽的事,顾不上琢磨他说的“道友”两个字到底有什么含义。

    “道长门下弟子德行有亏——这可是他亲口说的,没人冤枉他。”唐镜说:“不知道作为他的师长,道长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唐镜其实也知道这孩子又不是养在道观里,道士们对于人家的孩子养成什么样应该是不会管的,除非这个孩子做了有辱师门的事——现在黄健强当着其他门派的面儿亲口说出了欺辱同学,这对唐镜来说也是个机会,他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这个熊孩子。

    中年道长身后的几位随行的弟子都露出不满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满黄健强这个弟子跋扈的性子,还是不满唐镜这样不依不饶的态度。

    中年道士沉吟不语。

    飞来桥上,严壑不知何时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神色有些新奇的陈玄融,两个人站在靠近栏杆的位置,一副看热闹的架势。见中年道士不说话,严壑还带着一点儿取笑的神色说了句,“方道友,孩子不懂事,做人长辈的,可不好不管呐。要不然以后他出去自称是虎林山门下的弟子……你们还要不要在外头走动了?”

    方道士的脸一下沉了下来,转头看向飞来桥的方向,不轻不重的顶了一句,“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没什么可操心的,”严壑笑吟吟的说:“我们自己的弟子一向收的严格,品性不好的可不敢留下……天门道传承数百年,可不敢污了师门的名声。”

    方道士,“……”

    唐镜,“……”

    唐镜没想到十年前的严壑竟然是这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嗯,嘴巴还挺毒的。唐镜印象中的严壑性格是非常冷漠的,不能说惜字如金也差不多了。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跟什么人搭上话,是唐镜从来没有见过的。

    看来十年的光阴,对一个人的改变还是很大的。

    方道士被人下了面子,随行的弟子们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却依然沉稳淡定,仿佛严壑的挑衅根本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他上下打量张灵泽,又上下看看唐镜,转头对黄健强说:“这孩子身上没有妖气,他就是个普通人。”

    “不可能!”黄健强有些急了,怒气冲冲的说道:“我们一伙儿人全都看见了!小李拿弹弓打他,弹珠都飞回来把他自己给打了……不信你去问他们!”

    张灵泽没忍住,侧过身把脑门顶在唐镜的肩膀上偷偷笑了起来。唐镜这边正揪着他自己爆出的坏事逼着方道士罚他,他自己又跳出来给了自己一个石锤。

    唐镜抬手在张灵泽肩上拍了拍,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对方道士说:“这位道长,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位弟子在学校里不仅仅欺负我弟弟,他还拉帮结伙欺负其他同学,总跟人逼逼叨叨说自己是世外高人,谁也不放在眼里,老师也不大敢管他。长此以往,只怕年轻人当中,贵门派的名声……”

    唐镜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十分替他们门派的名声担忧。

    张灵泽笑得更厉害了。其实老师不敢管黄健强,不是因为他有个道士的身份,而是他有个当官的爸爸。但这个时候他会揭发唐镜偷换概念吗?!

    方道士掀了掀眼皮,十分从容的对唐镜说:“如果他确实有错,身为他的师长,一定会惩罚他。小友放心,以后这孩子定不会再有仗势欺人之举。”

    方道士的反应太淡定,唐镜一时间也看不出自己告状的效果,只好点点头,说了句但愿如此。

    方道士带着一众弟子扬长而去。黄健强路过唐镜和张灵泽的时候,还很是不忿的翻了两个白眼。

    唐镜没看到熊孩子挨打,倒也没觉得有多失望。这些修行的人都很重视自己的面子,就算黄健强犯错,他们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惩罚自己的弟子。

    但唐镜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这个方道士本来就是贪图权势的人,那回去之后他不但不会惩罚黄健强,很可能还会帮着黄健强来找张灵泽报仇。这种可能性让唐镜不得不防。

    于是,在这一行人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他分出一缕精神力,悄悄地附着在了走在最后的一位身着道服的少女身上。

    吃柿子要找软的捏。他对方道士的实力不了解,不敢轻易惊动他和他身后的那几位弟子,就找了个实力最弱的下手。

    这位女弟子看年龄似乎比黄健强略大一些。她一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觉得她神色恹恹的,好像对周围的事打不起精神似的。

    刚刚做完小动作,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两位小友,刚才那位黄小友在学校里……嗯,属实吗?”

    “当然啊,我弟弟就是受害人。”唐镜回头,就见一位陌生的道士正朝着这边走来。他的年纪与严壑相仿,一身儒雅之气,面容清俊,称得上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八个字。

    唐镜与他对视,心里微微发怔。面前这人虽然只是初见,但不知为什么,唐镜看着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那种气息。他在心里暗暗琢磨这是带着老八和老十去了南方游历的小师叔?还是那位心地纯良的丘师叔?

    来人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一派温和,“虎林山的道士比较护短。你们回去要留心。”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小木牌递了过来,轻声说:“平安符,随身带着吧。”

    唐镜怔怔地伸手接过,立刻感应到木牌上刻有一个防御性的结界。比他自己附着在张灵泽身体上的小境界要精妙得多,也更大一些,足够护住张灵泽所居住的整幢房子。

    “谢谢。”唐镜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他想起山谷里曾经感应过的那件陈旧的衣服和衣服上残留的温柔又包容的气息。这位丘师叔果然是一个温柔又周到的人。

    丘恒微微一笑,抬脚走上了飞来桥。

    严壑迎上来,眼神温软,语气却是嗔怪的,“你可真是瞎操心,不管什么麻烦你都想插一脚。你真当自己是神仙啦?”

    丘恒语声带笑,“看你说的,既然见到了,伸一把手的事儿。算什么呢?”

    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带着小尾巴陈玄融慢条斯理地走进了飞来桥另一端茫茫如海的林竹里。

    唐镜却不知不觉有些眼眶酸涩。

    他没有感应错,这个丘恒,真的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看得见身边人的难处,哪怕别人没有对他开口,能帮的,他也会主动伸手帮一把。

    这样的性子,难怪看到有人跑去山谷里送死的时候,会不顾自己的安全上去阻拦。

    张灵泽没太看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但他看到唐镜的眼睛变红了,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唐哥,怎么了?”

    唐镜揉揉鼻子,“没事。”

    他把丘恒给的木牌拿给张灵泽看。木牌也就桃核大小,两面都刻有符文,一端有孔,系着一根普普通通的细麻绳。

    “这是护身符吗?”张灵泽虽然跟同学编瞎话的时候说什么求了平安符,但他父母长辈都是无神论者,他自己也很少有机会进寺庙道观,生活里更没见过符这种东西。

    唐镜叹了口气,打开木牌上的绳子,挂在了张灵泽的脖子上,“这个比我的铠甲还要厉害。你考试之前的这段时间,最好都带着,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边。等考试以后,要是不想带了,就挂在床头或者书包上。”

    张灵泽有些懵懂的点点头,“好。”

    唐镜其实在看到木牌的时候也想到了陈玄融带着他在道观里画平安符的事。其实这种东西他也可以给张灵泽刻一个,注入自己的精神力,比他每天给孩子做一个小结界更能起到保护的效果。

    只不过他到底不是真正的道门中人,法术也学得东一榔头西一锤的,之前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茬。

    与丘恒意外的碰面,令唐镜的心情有所改变。对于严壑那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做法,似乎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他感觉自己有些理解严壑的心情了。

    但理解归理解,救人毕竟是个严肃的事情,不是脑瓜子一热就够了。唐镜还得好好想一想,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做。

    对张灵泽来说,丘恒严壑都只是匆匆一见的陌生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护身符上移开,转而问起了其他的问题。

    “唐哥,虎林山是啥?是一个修行的门派吗?”

    唐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吧。”

    张灵泽想了想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可是黄健强啥也不懂啊,他打不着我就只会猜是妖术。”

    “或许人家没教他。”唐镜说着心里一动,觉得黄健强这件事,很像是黄家在巴结虎林山这些道士,道士们一边矜持的接受了黄家的巴结,一边给黄家的晚辈施展一点儿小善意。

    或许是黄健强的长辈有什么事要求到道士们的头上……

    唐镜思索片刻,终究不得要领。但他想到丘恒的提醒和方道长临走之前那个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就有些不安。

    丘恒所说的护短,究竟是什么程度的护短?!——

    丘师叔是个很温柔的人呐~

    第107章 梨花

    唐镜虽然不认识丘恒,但他认识严壑和陈玄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不论什么事是不会夸大其词的。

    所以丘恒说虎林山的人“护短”,唐镜就有些警觉,想知道这些被他怀疑“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士们到底是如何护短的。或者说,虎林山的人与黄健强一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会不会为了哄着黄健强开心就顺着他的心意去做些什么?

    当然这些事唐镜无处打听,只能自己想办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他附着在那位女弟子身上的精神力,偷偷听一听他们的动静。

    这个法子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必须要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唐镜还没有那个能力十里百里地探消息。所以他必须要离这些人近一些。

    唐镜把张灵泽送回家,又按照从张灵泽这里问出的黄家的地址找了过去。

    黄家所在的小区唐镜是进不去的。不过他运气好,在小区门外没等多久就看见黄家人和方道长一起外出。

    唐镜干脆打了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黄家的人和方道长去的是一家很有名的饭店。晚饭之后,又主动将方道长送到了另外的一个小区。

    一到这里,唐镜立刻就松了口气,因为他感应到了自己附着在年轻女孩子身上的那一缕精神力。

    精神力所在的位置靠近小区的边缘。因为靠边,所以房屋周围的花园和车库面积更大,周围的绿化情况也更好一些。

    这个位置,也极大的方便了唐镜。他不必想方设法地混进小区里去了,只需要避开监控探头,在小区的栏杆外找一个靠近黄家住宅的地方躲着就行了。

    小区的院墙外是一片绿化带,为了隔开广场上的行人,小区外围种了不少树,栏杆外面的灌木也养的十分茂密。

    唐镜在广场附近溜达到天黑,然后用精神力将自己包裹起来,躲进了灌木丛。这里距离黄家的那栋房子不足六十米,这样一段距离,想听一听房间里的人都在说什么还是挺容易的。

    唐镜最先听到的,是两个年轻女孩子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脆一些,语调里带着不耐烦,“小忙而已,你不会连这么点儿事情都要推脱吧?我们到底还是不是同门师姐妹啊。”

    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带着一丝绵软和不知所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第一个女孩子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明天放学的时候,你在校门口等我,然后跟我一起去教训教训那个小表子……梨花,到时候就看你的咯。”

    被称为梨花的女孩子结结巴巴的,也不知是想拒绝还是要说什么,但她面对的女孩儿显然口齿更伶俐,完全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放学之后还在东门外面等你。你自己来就行,不要带别人。要是让师姐他们知道,又该絮絮叨叨的数落我们了。”

    梨花吭哧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反驳她,“师姐也是为我们好。还有……智英,我们能不能不打架?我,我不太喜欢做这种事。”

    被叫做智英的女孩子态度一下冷了下来,“什么意思?师父还说让我们平时要互相帮助,我求你帮个小忙你都不肯?”

    “我,我只是觉得……”梨花有些着急,“那些被打的女孩子也怪可怜的。她们其实也没惹你……”

    “怎么没惹我?”智英冷哼了一声,“你是不知道那个臭丫头有多讨厌,每次考试,她的排名都压在我头上。她竟然还从周浩天那里借笔记……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猪样儿……简直犯贱!总之我看见她就不顺眼,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还有她那个同桌,总是替她说话,我看她也早就不顺眼了!”

    院墙外,唐镜皱起了眉头。

    他还以为自己能听到那位方道长说几句话,结果一下子冒出来的都是什么不良少女,这里说的“教训”,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就是找上门去欺负人吧?

    自己欺负人不说,还要把别人也拖下水。还花言巧语的管这个叫“帮忙”?

    梨花吭哧了一会儿,终于弱弱的反抗了,“智英,我……我不想去。”

    “不行!”智英见她要退宿,态度一下强硬起来了,“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去找师伯,跟他说你怂恿我去跟同学打架!还威胁我,让我不许告诉长辈!”

    梨花急了,“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又有什么用呢?”智英洋洋得意,“你说师伯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梨花不吭声了。

    智英又开始循循善诱,“梨花,我把你当朋友嘛。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帮忙吗……”

    唐镜简直听不下去了,恰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个略微年长的女子的声音,“白梨花!黄智英!都进来吧,师伯有话要说!”

    黄智英答应一声,拉着梨花跑回了屋里。

    唐镜心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这个黄智英也不知道是黄健强的姐姐还是妹妹?要不然就是堂姐妹,秉性都是一样的。

    也不知道两个熊孩子到底是谁学的谁。

    两个女孩子回到了屋里,周围的声音也一下子嘈杂了起来。

    唐镜附着在她身上的精神力十分细微,在客厅这样人多又较为吵闹的场合,即便是唐镜自己也不易觉察。

    人多了,意味着能捕捉到的信息也多。

    唐镜竖起耳朵,果然在一片嗡嗡营营的说话声中听到了方道长的声音。他正在跟一个中年男人说客气话,什么许久不曾下山,暂住在这里给房主添麻烦了之类的。而对方则一直说道长太客气。

    白梨花大约是朝着方道长的方向走过去的,唐镜觉得他能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了。几分钟之后,唐镜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场面话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说的那两个人,我今天都见到了。”方道长说:“严壑这人,性子傲气得很,要说能力……倒也不至于让我虎林山忌惮。我既然已经亲自上门拜访,他总该知道我们是什么态度了。”

    中年男人忙说:“道长,姓严的那个家伙可没那么好说话,之前我请了道观里的和道长去说合,都被他给撅回来了……油盐不进呐。这人没理还能搅三分呢,何况还让他抓住了把柄……”

    方道士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其他人说:“明天一早让大师兄带你们去拜访谢大师。机会难得,希望你们不要大意。”

    几个年轻人恭敬的答应了。

    “好了,我和黄先生有点儿事情要谈。”方道长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周围想起年轻人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响起,叫梨花的女孩子也跟着离开了。

    唐镜有些心急,他正要试着强化一下链接在自己与白梨花之间的那根精神力凝成的细丝,就感应到了某种奇异的精神力波动——有人在黄家的客厅周围布下了一个小型的结界。

    唐镜微微一惊,但很快就听到白梨花的师姐在喊她早点回房间打坐,他意识到并不是有人发现了他做的手脚,只是方道长他们大约是要谈些机密事,生怕有人会偷听——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这些人也这般小心,也不知要谈什么机密事?

    唐镜回忆刚才黄先生说的“把柄”两个字,再想想白天的时候,方道士与严壑相处的情形,隐约觉得黄先生做了什么得罪严壑,或者说得罪天门道的事,而严壑的得理不饶人……

    这一点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他的傲气,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倒是一直都没变。

    客厅周围的结界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被人撤掉了。很快,黄先生就带着那个名叫黄智英的少女从前门离开了。

    这个时候,白梨花那些年轻一辈的弟子都留在自己房间里打坐念经。整幢房子都显得比刚才安静许多。

    唐镜偷偷摸摸离开,不敢再做出什么小动作,免得惊动了方道长。

    与白梨花相连的精神力缓缓撤出这栋房子。唐镜开始思索今晚偷听到的信息。

    严壑与黄先生有纠纷,黄先生想通过虎林山的道士们与严壑达成和解,这些信息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严壑会同意和解吗?如果他不同意,虎林山和黄先生一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唐镜对十年前的天门道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确定这个消息对他们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他可以肯定严壑是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

    虎林山的人离开莲花峰的时候,严壑的态度甚至有点儿满不在乎——唐镜记忆里的严壑,一直就是这样傲气,不管看谁都有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高高在上。

    唐镜揣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藏身的地方,等他回到自己过夜的那个小公园,心里又有些破罐子破摔似的释然:反正不管是丘恒还是严壑,都是比他厉害的人,对虎林山的了解也比他更深,他的担心完全没必要。

    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他的任务就是等到六月底的时候去一趟遥田镇,看看有没有办法拦住丘恒去舍己救人。

    不,不,不仅仅是丘恒。唐镜心想,如果那些人仍然不听劝,那就一样还会出事的,还会有救援队上山,然后……还会有那块刻着人名的石碑。

    如果丘恒都拦不住那些存心找死的游客,他又能怎么办呢?

    唐镜苦恼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丘恒或许是顾忌到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在普通人面前使出法术,所以才会只端着普通人的身份来试图阻拦游客。

    但唐镜不同啊,他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反正任务完成,他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无论他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被什么看到……都没有关系的吧?!——

    阿镜:终于发现了突破口!

    第108章 风墙

    严壑的事,唐镜是管不着的,他的爪子还伸不到那么长。

    于是,闲极无聊的唐小镜每天的日常安排还是:早起跑步、送娃到学校、然后逛博物馆\图书馆\商场\超市等等,下午溜达去学校接娃。

    在知道黄健强和他的家人跟属性不明的虎林山道士们有来往之后,就算有丘恒送的防护符,在事关张灵泽的安全问题上,唐镜也不敢大意。

    黄健强这种孩子实在很难让人放心,之前还只是同学之间的问题,他就拉帮结派的以多欺少,如今又有了虎林山道士这样的外挂,他不可能不想在张灵泽身上找回场子。

    关键就在于他会怎么做,而那些道士有没有那个闲心出手帮他。

    接下来的一周平安无事的度过。张灵泽他们的年级已经开始进行中考之前的模拟考试了,不止是毕业班,整个学校的气氛都有些紧张起来。

    唐镜等在校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开始琢磨都到这个时候了,黄健强这样的熊孩子是不是也会关注一下自己的学业?应该没有闲工夫去祸害别人了吧?

    就在唐镜的脑子里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那一缕被他附着在白梨花身上的精神丝轻微的振动了一下。

    白梨花姑娘就在附近。

    唐镜抬起头左右看看,周围都是来接娃放学的家长,黑压压一片人头,他并没有看到白梨花站在那里。

    而且因为大家都站在校门口,周围都是人,顺着精神力听过去也仍是一片嗡嗡嗡。但唐镜能感觉到,他和白梨花之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拉开。

    唐镜想起了黄智英和白梨花在黄家客厅外面的那一段对话,怀疑她们又要去搞什么霸凌事件了。

    这种事警察不会管,只会通知学校和家张。但告诉老师、学校也没有什么用……参考张灵泽的亲身经历。

    唐镜在分辨白梨花离开的路线时,张灵泽也出来了,笑吟吟地跑到唐镜面前,“唐哥!”

    唐镜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路边,“上次给你的木牌带着吗?”

    张灵泽拍拍胸口,“随身带着呢。”

    “好,”唐镜说:“自己回家,我去办点儿事。”

    “等等!”

    唐镜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抓住,他回头,见张灵泽一脸严肃的表情,“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唐镜恍惚了一下,他似乎从这张强作镇定的稚嫩面孔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唐哥。”张灵泽见他不吭声,开始撒娇了,“让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就当带了个助理吧,我帮你跑腿,给你把风……”

    唐镜不由得一笑,“行,但是没我的话,你只能在旁边等着。”

    张灵泽一口答应了。

    唐镜追着自己的精神力走过两条街,来到了学校和另外一个小区中间的小公园。

    今天是阴天,还没到黄昏,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了。空气里饱含着雨水降至的潮湿与闷热。这个时间,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尤其是公园一角的小树林这样的地方。唐镜很容易就摸到了树林的外面,看见了树林中央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唐镜嘱咐张灵泽守在树林外,自己悄悄摸了进去。

    是五六个校服穿的乱七八糟的女学生,被她们包围在中间的,也是两个女孩子,身上穿着同款校服,表情警觉。其中一个将另外一个护在身后,她的脸颊已经红肿起来,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唐镜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色厉内荏的嚷嚷,“黄智英!我警告你,你别以为你家里有台你就能无法无天……,我们要是把事情闹大,你家里也未必兜得住!”

    “警告我?!”唐镜曾经听到过的黄智英的声音哈哈笑了起来,“有种就去闹大啊,看看谁怕你!贱货!表子!”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然后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黄智英周围的帮手也冲了上去,挨打的女孩子尖声惊叫。

    唐镜,“……”

    这些熊孩子欺负人的时候都这么直奔主题的吗?!

    唐镜抬手掐了一个风字诀。

    一股旋风在树林的边缘渐渐成型,风刃紧贴地皮,卷起了地表细碎的尘土。疾速旋转的旋风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厚重,沿着树林的外围向里收缩。

    树林中打成一团的女孩子也发现了异样,尤其当她们发现旋风中含有风刃,稍微离近一些就会刮得面颊生疼的时候,都有些惊慌起来。

    小树林这一带是没有路灯的,狂风一起,天色愈暗。尤其旋风将她们困在其中,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哪怕是小太妹,在面对不可琢磨的自然现象时,也由衷的感到了恐慌。然后她们发现这股旋风并不是真正的“风”,而是有人操纵的。

    一个黑色的人影就站在风墙的后面,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身影,正默默地观察着她们。然后他抬手,在风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女孩们一窝蜂地往外跑,但她们很快发现只有被围起来挨欺负的两个女孩子能顺利地走出去,其他的人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给拦住了。

    两个女孩子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钻出了小树林的时候,听见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们不是很喜欢欺负人?那就好好尝一尝挨欺负的滋味好了。”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好像是十分了不得的人啊。但是要她们转过头去为欺负她们的人求情,这种事傻子也不会做的。

    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眼,一起默契的闭嘴了。

    就像这个神仙说的那样:喜欢欺负人?那就自己尝尝这个滋味吧。

    看到被欺负的目标顺利离开,小团伙里的两个女孩子崩溃地哭了起来。其中一个指着黄智英喊了起来,“都是她要这样做的!与我们无关!”

    黄智英,“……”

    黄智英紧紧拽着白梨花的衬衣袖子,她不管怎么任性,到底也是一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姑娘,这会儿不可能不怕。

    “我们只是……”她舔了舔嘴唇,眼睛紧张地盯着风墙里的阴影,“只是开个玩笑。”

    唐镜说:“我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这句话一说出口,女孩子们都不傻,立刻知道她们会被包围,完全是因为黄智英了。她们立刻七嘴八舌的开始揭发。

    “是黄智英逼着我们这样做的……”

    “要是不听她的,她就让别人来打人,还把人堵在小巷子里扒掉衣服拍照片……”

    “旁边那个就是她的帮手,打人可狠了……”

    “对,我们都打不过她……”

    “……”

    原本自成一国的恶霸团伙在遭遇了来自外部的冲击时,十分没有抵抗力地分裂成了两部分,一半儿是主谋黄智英和她的打手白梨花,一半儿是出于各种考量依附于她们的小喽啰。小喽啰们人多势众,一边揭发主谋的各种恶行,一边反复声明自己的无奈。

    唐镜觉得她们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话。少年人往往有一种从众心理,当他们身处一个群体性的环境时,为了能够尽快融入这个群体,以求得周围人的接纳,他们往往会选择牺牲掉自己的立场和三观,去做一些违心的事。

    唐镜让她们每个人写一份一千字的检查,明天上学的时候交给校长。

    “你们写不写、交不交,我都会知道。”唐镜淡淡的给她们布置作业,“没交的人,就祈祷以后绝对不会落单吧。我的风墙可以把人活活地困到死……你们可以试一试。”

    她们这样的人属于人世间的大多数。唐镜只想给她们一个教训。如果以后她们再面对类似的状况,希望她们都能够多迟疑一下,多考虑一下。

    女孩子们连连点头,都说一定写。

    妈耶,这人施展出来的能力属于超能力了吧?!谁敢跟超能力者对着干呢?!再说人家明摆着要整黄智英,她们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写检查也好,挨学校批评也好,总比被超能力者盯上安全——万一他不是真正的超能力者,而是个鬼呢?!

    越想越可怕。

    风墙再次打开了缺口,女孩子们一个挤一个地跑了。

    黄智英紧靠着白梨花,两只手用力得青筋都跳出来了。

    “你试试啊,”黄智英拼命摇晃白梨花的胳膊,“你不是也会法术?你试一下啊……”

    白梨花比黄智英略矮一些,圆圆的脸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此时此刻她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作为修行者,她自然能够感应到这不是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但这种可能性更加让她感到恐惧,因为施展法术的人实力远在她之上。

    相比黄智英的狂暴,白梨花简直语无伦次了,“你不要过来……我,我是修行者,我师父可厉害了……”

    黄智英,“……”

    这个废物。

    唐镜嗤笑,“我不知道你师门有多厉害,我只知道他们到了天门道的地盘上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的。”

    “不是!”提到自己的师门,一向软弱的少女忽然激动起来了,“你们只知道追捧天门道!实话告诉你,天门道很快就要完蛋了!你等着瞧吧!”

    唐镜心里一突,条件反射一般回怼一句,“就凭你们虎林山?!”

    反正十年后天门道还在,但虎林山他却始终没有听说过。

    白梨花奋力甩开黄智英,几乎是愤怒地冲着唐镜冲了过来,“天门道几个不成器的年轻人,还想跟我师父比?一个一个还不知道会怎么死……”

    她手中蓄起精神力。

    唐镜看不出她要酝酿什么大招,但这不妨碍他将她手中的精神力夺过来。

    唐镜曾经无意间拆解并吸收了藏锋的精神力,白梨花与当初的藏锋相比就弱的多,也更加好操纵。

    唐镜几乎是一抬手的功夫就吸干了她识海中那点儿可怜的精神力。

    对于白梨花这样弱小的修行者来说,她的精神力都是一点一点修炼得来的,要想恢复到她的巅峰状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也算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吧。不管是否出于自己的意愿,她给黄智英当帮手去欺负人,这都是事实。

    黄智英看到白梨花捧着脑袋惨叫着瘫倒在地,几乎吓傻了。

    像这种只能从欺凌弱小的行为当中获取成就感的人,本性必然都是懦弱的。黄智英也不例外。几乎在看到白梨花报废的一瞬间,她就开始掉头往外跑,然后……

    一头撞在了风墙上,被唐镜的精神力拦了回来。

    这姑娘捂着脸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一半儿是疼的,一半儿是吓的。她的脸颊已经被风刃划出了几道细微的伤口,鲜血渗出,染红了她的手掌。

    唐镜没有扶起她的打算,而是将他从白梨花那里夺来的精神力粗暴地注入了黄智英的识海。这下黄智英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她才刚刚开始修行,能容纳的精神力还极少,一下子被灌入白梨花全部的精神力,几乎要把她的识海撑爆了。

    “你大概会头疼很长时间。”唐镜俯视着满地打滚的黄智英,缓缓说道:“好好享受吧。”

    要靠黄智英自己化解掉白梨花的精神力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而且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个过程中必然不敢有别人插手来帮助她——她本身的精神力太弱了,无论加入多少柔和的精神力,都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唐镜没打算对两个少女赶尽杀绝。他在意的是白梨花说的那句话:一个一个还不知道会怎么死……你等着瞧。

    唐镜转身从地上拎起了白梨花,“方道长在哪儿?”

    白梨花这会儿只觉得脑浆都被外力抽干了,剧痛令她神情恍惚,口中喃喃说道:“他……他去办重要的事……”

    她在门派之中地位不高,再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镜将她丢回地上,心中油然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唐镜:天门道到底行不行啊……真是操碎了心……

    第109章 我酸我自己

    张灵泽还等在树林外面,树林中狂风一起,他就紧张起来了。但风刮得太急,一靠近就能听到极凛冽的风声,他根本冲不进去。

    没多久,两个女生相互搀扶着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也顾不上树林外有没有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女生连滚带爬的从树林里出来了,她们看上去比前面跑出来的两个人还要慌张,好像身后有鬼撵着似的。

    张灵泽,“……”

    张灵泽一脑门子问号,也猜不透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片刻,风势稍减,唐镜匆匆忙忙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张灵泽迎上去,上上下下打量他,“没事吧,唐哥?”

    唐镜微叹,搭着张灵泽的肩膀往外走,“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等急了?”

    张灵泽摇摇头,有些沮丧,“就是觉得自己好弱啊,什么忙都帮不上。”

    唐镜失笑,“你还小呢。”

    张灵泽眼中流露出憧憬的神色,不服气的说:“等我长大,我也要成为很厉害的人,我要有能力保护家人,保护其他的老百姓。”

    唐镜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击他。孩子的理想,自然是要鼓励的。

    “那你加油。”

    张灵泽点点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我要好好锻炼身体,以后还要练习枪法,说不定还能被选进特种部队。”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唐镜私心里并不希望孩子以后会从事那么危险的职业——参考他自己的经历。

    唐镜婉转的提醒他说:“那倒也不必吧,其实不去当特种兵也能保护老百姓啊。”

    张灵泽继续星星眼,“唐哥你不觉得特种兵特别特别的酷吗?就好像007,厉害的不得了,还那么帅……”

    唐镜哑然失笑。007他是知道的,在网上看到过不少有关他的小说和电影作品,据说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特工。

    张灵泽笑着说:“等我被选拔进入了特种部队,我也要给自己起一个酷酷的代号。我早都想好了,就叫……藏锋。”

    唐镜怔住。

    一瞬间的感觉仿佛有一道滚雷从头顶劈下来,把他整个人都劈得麻木了。

    张灵泽毫无察觉,依然满脸兴奋的追问他,“宝剑藏锋……是不是特别酷炫的感觉?”

    唐镜慢慢的从僵硬中找回了身体的知觉,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张灵泽,眉眼、鼻梁、下颌的线条……

    有熟悉的感觉,但仍旧不像。

    藏锋是英俊的,强大又温柔,眉宇间总是带着警觉的神色。但张灵泽的面孔却带着稚嫩的气息,轮廓的线条还十分的柔软,眼神清亮,满满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唐镜注视着他,眼里慢慢浮起笑容,“那就加油吧,藏锋。”

    我的藏锋,你必然会成为你所憧憬的那种人。甚至,比你所能够想象出来的最酷炫的样子还要更好。

    张灵泽嘿嘿一笑,一眼扫见他身后的树林,忍不住将理智拉回来一些,“刚才树林里的人……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唐镜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张灵泽衣领里露出的那一截细麻绳上,轻轻的叹了口气,“藏锋,我过几天大概要离开了……有点儿事情要去解决。”

    虽然不知道虎林山会对严壑他们做什么,但他却不能不考虑一种可能性:会不会在严壑他们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虎林山的那群道士已经朝着他们伸手了?

    有没有可能,遥田镇的事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呢?

    唐镜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心里竟然隐隐觉得这才是真相。否则只是突发的地质灾害,只是几个不知深浅的游客,真的能让身为修行者的丘恒活活困死在山谷之中?

    张灵泽从他的神情中察觉了他的郑重,“你一个人吗?”

    唐镜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暂时还不好说……我走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张灵泽望着他。他的身高已经接近唐镜了,只是身量尚未长成,骨架仍显稚嫩。但他看着唐镜的时候,却仿佛正在用尽全力的想要记住他。

    唐镜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不舍。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唐镜的手,沉默地往回走。

    接下来的几天,唐镜想方设法去证实心中的怀疑。

    他留意黄家的动静,想办法打听天门山上的动静,终于在几天之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消息:严壑和丘恒出门游历去了。

    同一时间,借住在黄家别墅里的那些虎林山的道士们也不见了。

    这个时候也才六月初,距离丘恒出事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张灵泽他们毕业班也才刚刚考完了第一场模拟考试。

    但唐镜不敢大意,在知道了前世不曾了解的信息,比如虎林山之后,他不能肯定出事的时间不会有所改变。

    至于他担心的张灵泽……

    张灵泽身上有丘恒送的一枚防护符,人身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唐镜甚至觉得,藏锋既然受了丘恒的恩惠,他去替藏锋还了这份儿人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就在唐镜要找张灵泽告别的前一天,张灵泽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的爸爸妈妈都请假回来陪伴他一起中考了。

    “他们今天晚上就能到家了。”张灵泽很开心的对唐镜说:“他们都在部队工作,平时很少有假期的。”

    唐镜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张灵泽不是藏锋了。因为藏锋跟他讲起自己家的情况时,他还没有分清楚这个世界的各个不同的职能机构,所以听到“维护和平”这样的描述,就将他父母的身份理解成警察了。

    唐镜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欣喜,又有些遗憾——到底是他的出现挤走了原来那位“大哥哥”,还是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大哥哥,曾经出现在藏锋生命里的人,就是他本人?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去求证的问题。

    唐镜一想到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处于“我酸我自己”的状态,就忍不住想笑。这也太……太……

    他特别想给藏锋一个爱的抱抱。

    但是不行,现在的藏锋还只是一个孩子。他不能让藏锋对他的印象变成:中学时候帮过我的哥哥、但是在告别的时候终于暴露了猥琐的嘴脸。

    唐镜十分克制地拍了拍藏锋的肩膀,“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那我就预祝你考试圆满,顺利进入你喜爱的高中。”

    张灵泽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不舍,“你会很快回来吗?我还要请你吃饭呢。”

    唐镜犹豫了一下。他马上要动身去遥田镇,不管他能不能顺利解决严壑和丘恒的麻烦,大概率都不能再回来了。

    他没有说话,张灵泽就明白了。

    唐镜看出他眼里有难过的神色,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怕父母不在身边,比同龄的孩子都更加成熟,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少年。

    唐镜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这个木牌收好,是天门道里很有能力的符。还有……我们以后或许还能再见。”

    区区十年的时间,对藏锋来说或许漫长,但对唐镜来说,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

    张灵泽眼眶微红,郑重地点头。

    十年的光阴之外。

    静江市,信息调查局,四楼问询室。

    连着几天查询各种讯息,眼睛都熬红了的藏锋裹着休息室里顺来的半旧的被子,窝在角落的沙发里补觉。

    大约太疲倦的缘故,昏昏沉沉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

    那是他生命中最憋屈、也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被人堵在路上,有时候对方只是戏弄他,有时候会吵起来,然后发展成肢体冲突。

    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但以少胜多这种神话在现实生活里并不会发生。他总是挨打最多的一个,偶尔还会带伤回家。

    他不敢告诉家里的老人,而在学校里更没有人会管这种事,同学不敢问,老师只会回避,会说些苍白无力的场面话,劝他对同学多包容……

    藏锋有时候也会觉得委屈,甚至是愤怒。但他只是一个人,他没有办法扭转整个学校管理层的看法,也没有能力以一敌十,打死那些天天欺负他的同学。于是只能忍,忍无可忍的时候打一架,然后……继续忍。

    真是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他唯一盼望的就是赶快毕业,赶快中考结束,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看见这些人。

    昏睡中的藏锋紧紧地皱起眉头,他裹着被子不舒服地换了一个姿势。

    他的梦境又变了。

    一个面目模糊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前,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一个一个打趴下,然后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少年,我送给你一件盔甲。”

    睡梦中的藏锋眉峰舒展开来,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

    他记不清这个青年的面容了,但那种安心的感觉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每每回忆起来,都会让他情不自禁的微笑。

    藏锋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惆怅。

    他要是能在梦里看清他的脸就好了。

    藏锋一直怀疑当初帮助过自己的大哥哥也是道门中人,正因为他施展了某些神奇的法术,才让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按理说中学时代认识的人,他不会忘记的这么彻底。

    也正是这一点怀疑,当他听说信息管理局在招人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见一见那位善心的大哥哥——正是他的出现,照亮了他的昏暗岁月,将他从无望的煎熬中拽了出来——

    十年光阴,一晃而过~

    第110章 活神仙

    唐镜赶到遥田镇的时候,距离丘恒出事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

    遥田镇不算什么特别出名的旅游景点,时间也不赶巧,学生们都还没有放暑假。因此小镇上并没有太多游客。

    唐镜在小镇上来来回回溜达了几天,几乎把镇上的小食店吃了个遍,既没打听出有关严壑和丘恒的消息,也没有人看到过虎林山的那群道士——其他人就不用说了,领头的那位方道长从外形上看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虎林山那些人出门的话肯定不止一两个人。有做师长的牵头,再带几个小徒弟,站在旁人的角度看来,已经算一个小型的旅游团了。

    尤其他们还是道士,走到哪里都穿着道袍,还是比较显眼的。

    “道士啊,有的,有的,就在后面山里,有个道观叫青云观的。”唐镜最常去的一家馄饨店的老板娘告诉他说:“镇上有时候也会请青云观的道长来做法事,起宅子也要请他们来看风水的……不过他们自己很少出来闲逛。出家人嘛,每天还要念经做功课。”

    “青云观很出名吗?道士们厉害吗?”唐镜有些好奇,有严壑和天门道的例子在那里摆着,修行的人当中有一部分是真的有神通,这是可以肯定的。

    “厉害!”老板娘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剥蒜,一边给了他一个“你自己品品”的眼神,颇神秘的压低了嗓子说:“镇子上有一户人家,两个儿子都生不出孩子。后来请了青云观的张大师来给看风水,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树……种树也不能瞎种,方位都有讲究的。嗨,你说神不神,没两年就添了孙子,家业一下就兴旺起来了!”

    唐镜,“……”

    这个例子还真没什么太大的说服力。

    老板娘大约也从唐镜的表情里看出了这种意思,不服气的说:“还有,镇北有一家厂子,就建在山底下,青云观的张大师从那里经过,掐指一算,说这个位置招邪神,让他们赶快搬迁,不然要出事。老板不肯呐,厂子花了大价钱才修起来的……结果怎么样,没过半个月,变天了,下了场大暴雨,泥石流冲下来,整个厂子都冲垮了……”

    唐镜精神一震,“泥石流也能掐算出来?!”

    “邪神!是招了邪神!”老板娘站在封建迷信的角度强调了一下她所理解的真相,“哎呀,反正张大师就掐算出来了,谁让那个老板怕亏钱,不肯听呢……还好人都跑出来了,要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唐镜若有所思,“这样啊……”

    如果青云观跟丘恒出事的山谷离得不远,那丘恒出事的时候,张大师到底有没有提前掐算出山谷里要出事?

    唐镜问清楚了青云观的位置,决定去那里看一看。

    唐镜对青云观留了心,接下来的几天,就专门跟当地人打听青云观的消息。

    青云观建在后山,位置有点儿偏,就算这样,也挡不住普通老百姓拜神仙的热情。据说镇上的百姓家里有什么大事都会请青云观的大师给掐算掐算,比如起新宅子、办喜事、办丧事,或者出远门的人什么时间出门更顺利等等。

    其中最受人推崇的就是张大师。

    张大师据说自幼就在青云观修行了,他不管观里的事,喜欢到处走,有时候遇见病人,还会给人家诊诊脉,抓几副药。

    总之就是一个活神仙似的人物。

    青云观也因为有了张大师坐镇,在方圆几十里内成了仙宫一般的存在。人人提起他,都好像看见了活神仙。

    唐镜没打听出自己想要的消息,倒是听了不少有关青云观和张大师的消息。

    看来青云观确实是有些名气的。那么严壑和丘恒来到遥田镇之后,去拜访青云观,应该也是一个很正常的选择吧。

    从唐镜了解的常识来看,修行的人与其他道观的道友们互相交流学习是挺普遍的一个事。天门道的小师叔出门去交流学习还带着老八老十,一出门就是一两年。

    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实例。

    唐镜离开遥田镇,沿着游客们经常走的路线往山上走。

    这一段路不算短。唐镜一大早出门,等他走到丘恒出事的那个山谷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的时间了。

    还没到旅游季,山谷里林木森森,泉水奔涌着从高处涌向山下,路过山谷的时候,被山谷中的岩石分割成了大小不等的几道溪流,而在溪流之间的坡地上则长满了遥田镇特有的长生草。

    长生草的高度在五十公分左右,叶茎纤长,高高探出的花穗如同菖蒲,结满了小铃铛一样的花骨朵,红色、白色、粉色……放眼望去,山谷几乎被各种颜色缤纷的长生草铺满了。也难怪那些游客不顾劝阻也要跑进去,这样的景色,确实令人着迷。

    唐镜远远打量山谷里的地形,顺便估量了一下从山路这边跑到山谷里去的距离和所需要的时间。

    山路上经常有人来往,泥土地早已经被踩实,有些地方不大平坦,常常可见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在唐镜的记忆里,严壑带着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山路已经经过了修整,铺上了切割整齐的石板。路边也立起了栏杆,看上去更加精致美观不说,游客行走在这样的路上人身安全也更加有保障。

    一个景区从开发到成熟是需要有一个过程的,这里也不例外。不过,有栏杆就能完全阻止那些任性的游客吗?

    似乎也不尽然。

    总有一些人,会有意无意的无视掉身边的人都要遵守的种种规则。也不知他们哪里来的优越感,以为自己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却忘记了正是有这些规则,才能够更大程度的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

    严壑的愤怒他也能够理解,如果不是这些人的任性,如丘恒、援救队员这些无辜的人就不会受到连累。唐镜自己也十分反感不守规矩的行为,但他无权评判别人,只能寄希望于一切还来得及去阻止吧。

    唐镜沿着山路往上走,他想看一看山顶的情况。

    从这一路上来的情况看,这座山的植被情况还是很不错的,到处都是上了年头的大树,看着不大像是能在半个月之后爆发泥石流的地形。

    但是唐镜很快就改变了看法。

    沿着山路越往山顶走,树木就越是稀疏。很快唐镜就发现了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不合理的开发与建设。

    有人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圈了一大块地,外围竖起了挡板,里面的树木已经被砍伐,清理完毕的地面上开始打地基了。唐镜从外面经过的时候,还听到了机器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些设备都是怎么运上山的。

    从远处望过去,这块地背后的山坡也被挖下来一大块。挖空的部分几乎接近整个山峰的三分之一。黄褐色的泥土暴露在空气中,与周围山坡上绿茵茵的草木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除了山岩上暴露出来的泥土,还有施工工地上被翻起的泥土……

    唐镜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时间难以分辨泥石流的形成,会不会是这样野蛮的“建设”导致的。

    绕过这一片正在建设中的区域,唐镜沿着山路继续往山上走。

    走上山顶就发现这里也不过是一片林木稀疏的空地,空地中央修起了一个八角凉亭,周围有很结实的石栏,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景色:遥田镇和镇子外围的河水、以及大片大片的田地。

    凉亭后方的山坡是与另外一座山峰相连的,同样是没有经过进一步修整的土路,如果雨天从这里经过,一定会踩到满脚的泥。

    后面的那座山要比前面的更高,看上去也更神秘。树木长得很好,远远看过去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有一种原始森林一般杳无人迹的感觉。

    唐镜自然也不敢贸贸然进入这样的地方。

    他在树林的外围转了转,沿着来时的那条路重新回到了前山的山顶。远远就看见山顶的凉亭里有人影晃动,唐镜还以为是跟他一样的游客,没想到走近一些才看出来是一位穿着道袍的老人家。

    老人家年纪不小,头发都已经灰白了,略有些蓬乱地束在脑顶。他身上的道袍也灰扑扑的,一眼看过去,唐镜只觉得看见了一件被人塞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旧家具。

    老道士身旁还放着一个边角都有些磨损的双肩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塞着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老道士回过头,冲着唐镜露出一个十分和煦的笑容。

    唐镜也不由得一笑。

    他发现老道士的发色虽然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但他的气色却很不错,脸上也没有太明显的皱纹,眉眼平和,透着一股世外高人的淡泊。

    唐镜顺着台阶往凉亭走的时候,老人家一直看着他,直到唐镜抬头,他才笑微微的打了个招呼,“小兄弟是来旅游的?”

    “您好。”唐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随口打招呼,“你是青云观的道长吗?”

    “是啊,”老道士笑着说:“小兄弟也听说过青云观?”

    “听说过。镇上的人都说观里有一位姓张的活神仙。”

    “都是以讹传讹罢了。”老道士笑着摇头,“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仙。”——

    唐镜:有神仙吗?

    老板娘:当然有!

    老道士: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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