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占春魁 > 21、春宵
    明丹姝在亥时三刻乘车驾到了西宫们,下了车却见到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程大人,徐大人。”她微微屈膝见了一平礼。


    自五年前一别,今日再见,宫城还是那个宫城,徐家还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徐家,只是这天下的主子,换了人。


    “瑜主子。”徐鸿上前只微微拱了一拱手,酒气甚浓,不苟言笑。


    按理说明丹姝是上了皇家御蝶的三品嫔,徐鸿遑论在前朝官位如何,当着皇上的面,都要给她个面子正儿八经见礼。


    “老臣给瑜主子请安。”后面的程立笑呵呵也回了一平礼,余光打量着她,十分和气。


    “两位贤卿送朕到此处,便各自散了罢。”祁钰原本不假辞色道。


    “慢着!”徐鸿看着低眉顺眼替明丹姝赶马的人,忽然开口喝住。


    梁济暗道不好,斜眼再瞥皇上眉头又打成了扣子,俨然是压着怒气未发,上前对着那赶马的人道:“手脚还不利索些!”


    “你算个什么东西!”徐鸿这话不知是在骂谁,直接将梁济的话打断。


    明丹姝挡住徐鸿去路,端着一张尽态极妍的笑脸,调笑道:“怎么?徐大人连福阳宫的奴才也瞧着眼熟?”


    祁钰原本开口便要发作,见明丹姝此举,意外…随即了然,面上怒意须臾散开。


    “不过是个奴才,也值得瑜主子这般袒护?”徐鸿的心思昭然若揭,侧步绕过明丹姝朝那驾车的宫人走过去。


    明丹姝站在祁钰身边好整以暇看着,小动作扯住他的袖口,对着人笑盈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奴才该死!”那驾车的人跪下,不知是何时触怒了徐大人,慌里慌张磕头认罪。


    “抬起头来!”徐鸿夺过一旁梁济手上的灯笼,贴近了照在那人脸上…尖嘴猴腮不胜张皇。


    “呵呵…”明丹姝倚在祁钰身边娇笑出声,言辞犀利直接了当戳破他的心思:“徐大人以为是谁?阿臻吗?”


    “徐卿,你逾矩了。”


    徐鸿抬眸对上祁钰黯沉冷肃的眼神,心下一凛,酒气登时散了八分:“老臣,不胜酒力,请皇上恕罪。”


    “都散了吧。”祁钰漫不经心摆摆手,似乎未将他酒后放肆放在心上,仍是委以重任:“徐卿,明日早朝将开春兵用预算给朕,程卿廊餐后到御书房见朕。”


    “臣等遵旨。”


    明丹姝巧笑倩兮任他握着手,侧脸转过居高临下睨徐鸿,打趣:“大人若能替吾找到阿臻…不胜感激。”


    待回到承明宫,梁济方要开口问是否将瑜主子送回福阳宫,余光对上她的眼神,十分知趣的退了下去。


    “面上的铅粉怎得擦了去?”


    “想让皇上见见臣妾的真面目。”


    “为何那般对徐鸿?”


    “皇上不喜?”


    “今日回来,便不能再走了。”


    “不走。”


    明丹姝一双潋滟的眸子褪去伪示怯弱的外衣,顾盼生辉,看着眼前这个在波诡云谲当中进退自如的年轻帝王。


    心跳如擂并非爱慕,亦属实说不上钟情,只是…类同相召,两头穷凶极恶的孤狼,嗅到猎物身上的血腥味,心照不宣。


    “承平票号的…”


    对权力的渴望远胜欲色,摧枯拉朽般点燃她蛰伏已久的野心,急不可耐拉着他一同沉沦,泥足深陷。


    未等祁钰的话说完,她的手臂便柔若无骨地挂上他的肩,四目相对,艳丽、强势、欲说还休。


    呼吸缠绵间,靓绝京城的一把嗓子,罕见地喑哑着:“来日方长…春宵苦短。”


    欲掩香帷论缱绻,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鸳衾图暖。


    留取帐前烛,时时待,看滴溜溜粉汗如珠,行雨行云几相送。


    梁济隔着里外两道门,每隔两刻便凑近听听动静,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寅时三刻才渐消停。


    让司寝宫人在彤史录上留了档,再回头,面露异色。


    才二月末,立春方过,竟淅淅沥沥下起了今岁初雨。廊檐上大片积雪眼见着便被雨水打透,汩汩湲湲顺着屋脊流了下来。


    “好雨知时节…”梁济兀自念叨着,心里盘算着明日要亲自挑个掌事太监送到福阳宫去。


    妃嫔侍寝不能在承明宫过夜是规矩,宫人们端着给主子的新寝衣在外候着,他掐算着时辰轻手轻脚扣了两下门。


    “进来吧。”


    梁济带着人进去收拾,原本是屏气敛神不敢多张望一眼,可…瑜主子身上披着大氅,正坐在御桌后面提笔写着什么,皇上身上披着便服站在一旁神情冷肃地看着。


    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他自皇上还在东宫时便跟在其身边当差,除了当年的明太傅,哪还有人敢稳稳当当坐在皇上的案头。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寅时末,可要奴才传早膳?”皇上日日皆在卯时正刻起,用了早膳再趁早朝前的半个时辰看折子,辰时上朝。


    祁钰颔首,目光不曾从她笔间错开,略微思忖便下旨道:“传朕旨意,晋瑜贵仪为正三品昭容。


    外朝内廷各有所处是祖宗礼法,皇上给哪位主子体面都行,但除了中宫和皇贵妃是由皇上谕中书发旨以外,其余妃嫔受皇后娘娘协理,明面上要过由中宫皇后下发旨意。


    侍寝后晋封并非没有先例,只是母族无功绩,直接从嫔位最末的婉仪,一下跳到了正三品头上…又直接越过皇后娘娘下旨,实是在于理不合。


    待明儿动静传到朝上御史耳朵里,也免不得又要费上一番口舌。


    梁济迟疑片刻,心思百转,回话道:“福阳宫现下的主位是惠婉仪,瑜主子晋封昭容后,可要迁宫别居?”


    “梁济,你何时替长乐宫当起了差?”


    “奴才该死!”闻此诛心之语,梁济犹如被一盆兜头浇下。


    恨不能扇自己个耳光,心里腹诽自己从前东宫里什么坏规矩的事没做过,内宫总管当了一冬,竟敢给皇上上规矩,真是猪油蒙了心不成!


    他的主子是皇上,规矩体统,都大不过眼前这一人去。


    醒神道:“景福宫尚空着,离前朝近,又是东边最宽敞的宫殿,奴才这就去安排。”


    起身,带着宫人都退下。


    明丹姝执笔一丝不苟写了半个时辰,全神贯注,并未理会方才的官司。最后一笔落成,递给祁钰:“这账簿臣妾来来回回翻过不知多少次,早便背了下来。”


    “与你藏在假山后的那本颇有出入,”祁钰看着她从头默到尾,心中有数。


    分身想起那日看见她在《工时杂集》上面与老师一般无二的笔墨,再看今日显然更加飘逸的字体…哑然失笑,心知那日也是她有意让自己对那本假账簿的字迹产生疑虑。


    一环扣着一环,半点疏忽不得。


    “那本里面,真假掺半。臣妾根据父亲这些年过手的政务编了一部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丹姝故意将笔法放开,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相视一笑也不解释。


    言归正传:“如今这些筛过的,都是父亲查出的徐鸿贪墨,想来还有父亲也未查出的漏网之鱼。”


    她将混着徐鸿贪污的账册摆在明面上,便是防着万一,今日若是丰王登基拿到这本账簿,徐鸿一样在劫难逃。


    “长久以来,在朕眼里,你始终是当年被朕护在身后的小丫头。”祁钰心领神会,知道她并未宣之于口的言外之意。


    合上账簿将它收到桌下的暗格里,自嘲笑道:“以至于朕险些忘了,你与男子一般六岁开蒙,受刘阁老与老师精心教养,又怎会是怯弱无能之辈。”


    他是关心则乱,时隔五年再见她那日,还来不及探究她为何不远走河阳,而是留在京中甘为伶人,所有疑虑都被那一脸红疹和不胜怯弱的模样打散。


    徐鸿早在先帝朝便是户部尚书,善察君心、长袖善舞,他过去一直不懂,比起明章、程立之流,父皇为何更倚重甚至是宠信徐鸿。


    直到如今自己探究帝王心术,才醍醐灌顶。父皇中庸,比起老师这样刚正明直的聪明人,徐鸿有才干却贪财喜功,弱点暴露无遗才更易掌控。这道理他如今明白,却不屑为之。


    另外,太宗朝连年与戎狄交战国库空虚,父皇难说不是有意纵容徐鸿敛财,才首肯户部与巨贾黄家合流开办镇海银庄七三分账。


    水至清则无鱼,徐鸿有油水可捞,才能尽心尽力办差。只是…这些银子的大头到底是进了国库,还是他徐家的私宅,不得而知。


    父皇这是…涸泽而渔,得了个盛世君主的好名声,将后患留给他了。


    “老师与徐鸿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年徐鸿在朝中,表面上对东宫和丰王不偏不倚,但徐府女眷却与丰王生母丽贵妃往来密切。


    只是在明府事发后几日,忽然带着明丹姝与明继臻回京,继而彻底导向东宫。


    “我与皇上交换如何?”明丹姝笑得慧黠,不答反问。


    “爱卿请讲。”


    “为何立徐氏为后?”


    “众望所归。”明家倒了,刘阎、程立隐退,大齐江山版图上站着的世家贵族、文臣武将,与徐鸿沾亲带故、合流、受其庇护者,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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