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楚望。
他变聪明了,想事情都快了很多,但是过往十八年来,楚望眼里的世界都是纯白的,他也依旧保留天真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可一瞬间,他知道了,为了皇权,宫里有太多的龃龉,他是被牺牲的无辜者,而他一直信任的兄长,也动过牺牲他的想法。
程衍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楚望没有完全束发,乌黑的头发还披在肩头,被他手指一勾,滑溜溜地打着旋。
楚望眼里有几分迷茫,甚至没有注意到程衍的举动。
他恨吗?即使恨,即使想报仇,却也不知道对象,不知道是谁陷害他。更何况,他不喜欢仇恨的情绪,他在书里看过很多见闻,被怨恨蒙蔽双眼的人,花了一生去记恨一件事,去报复一个人,他看书听故事的时候,就觉得这样的人好傻,明明生活中还有更多快乐的事情……
可那些话还在胸腔回荡,他没法不在意,也没法再和以前一样,心无芥蒂地和兄长撒娇。
楚望想到这里,有些发闷,抱住了程衍的腰,低声说:“程衍,我想离开这里……”
程衍一顿,缓慢地说:“好,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他之前就想过,京城的是是非非太多了,楚望的身份放在京城,终究有人忌惮,不如带他远走高飞,反而自由自在。
这下,两人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没有什么大消息,皇帝派了老太监过来,程衍给他拿了“仙药”,足足有一百余颗,并表示已经被彻底掏空,再多就没了。
接踵而至的,是一道赐婚的圣旨。楚望是郡王,这道圣旨当然是颁程衍为郡王妃,择日成婚。
宣布完毕后,楚望明显很开心。他虽然对皇帝已经心里有了芥蒂,但不影响他对成亲的期待。他现在已经识字了,在外人面前装作不懂,等送达圣旨的太监走后,就自己紧紧捧着圣旨,来来回回地看。
程衍捏了捏他的脸颊,放任他沉浸在喜悦之中。
书童站在旁边看着两人,抽着嘴角实在无法对着程衍喊出一声“郡王妃”,最后还是说:“恭喜郡王,恭喜程大夫!”
楚望抬头看程衍,说:“程衍,我今天好高兴,给府上的下人都赏银,放假三天吧!”
程衍连忙制止:“赏银就行了,放假三天谁来准备婚事?”
楚望仰头和他对望:“这、这么快就要准备吗……我第一次成亲,不、不太懂……”
程衍轻咳两声,侧头躲开他的视线,说话声音也不觉加快:“谁不是第一次啊!咳、我是想说,我查了黄历,一个月后便刚好是吉日,我们干脆就那天成亲吧!”
当太久单身狗了,一想到要结婚了,紧张也是正常的!
楚望一把抓住了程衍的手,脸上洋溢笑容:“太好了!”
程衍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勾起嘴角。
楚望想到了什么,又说:“程衍,成亲之后,我是不是……该喊你‘娘子’呀?”
程衍笑容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点头说:“是的。”他凑近,用额头轻轻触碰了下楚望的额头,鼻尖也微妙地擦过。“成亲之后,你就是我相公了。”
楚望吓了一跳,听清程衍说的话,不知为何羞赧得想逃离,却被程衍牢牢扣住,无法挣脱。他干脆闭上眼睛,直接把脸埋进程衍的胸膛,结结巴巴地说:“娘、娘子,我、我好喜欢你啊!”
程衍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很喜欢你,小相公。”
书童在旁边:“……”
他妈的,你们真会玩。
郡王准备举办婚事的事情,随着圣旨颁发,已经逐渐传开了。不过成亲对象,确实让众人大吃一惊。
楚望纵使痴傻,可想把女儿嫁入高门的人并不少,更何况郡王府里没有公婆,就算夫郎是傻子,能嫁进去也是享福了。所以,楚望不知道,他其实还挺吃香的……
而还有一部分的人,还停留在老黄历的印象,差点惊讶地跑去戴池冠面前问,郡王爷娶了个男子,这人怎么不是你。
戴池冠最近不那么如意。他刚向三皇子投诚不久,三皇子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怒了圣上,被关了禁闭。
三皇子向来都是很受圣上宠爱的,圣上极少对他动怒,更何况是触怒到软禁。
戴池冠直觉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甚至只是一些事情的苗头,但他已经上了三皇子的船,眼下只能在三皇子蛰伏的时候,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几家欢喜几家愁,他这烦恼着仕途,郡王府张灯结彩别提有多热闹隆重,戴池冠无意间路过一次郡王府的后门,居然撞上楚望和程衍,看他俩并肩站在外面整理货物,红光满面的样子,戴池冠第一反应就是换了条路避开,事后才觉得懊悔。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懊悔的是什么。
更气恼的是,他居然也收到了请柬,是几个意思,笑话他吗!
戴大人真的想多了。
反正郡王府够大,摆几十张桌子都不在话下。
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有头有脸的人,连七品言官他们都请了,找人花了两天才写完所有的请柬,专门把戴池冠漏掉才是过于刻意。甚至,程衍和楚望都不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了。
成亲一辈子就这一次,再怎么隆重都不为过。
成亲那天,楚望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绕着京城主干道走了一圈,敲锣打鼓回到郡王府前,然后接了程衍上轿子,又绕了一圈,场面有如盛会,迎亲队友之盛大,围观的百姓滔滔不绝。
虽然……因为他们都是头一回,又没有媒婆操持,一些事情都是最后几天才想起来的,做得实在不合规矩。
比如嫁入郡王府的郡王妃,应该是在娘家被迎亲,但程衍哪来的娘家,他们想紧急先买个府邸来用,时间太紧迫竟没找到一处合适的。再比如楚望是前一天才学会骑马的,他们一直把迎亲的事情忘记,程衍也是前一天才知道自己要坐花轿……
行吧,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迎亲队伍轰轰烈烈,终于成功再度成功回到郡王府后,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牵着谁迈进府里的,楚望紧紧攀着程衍的胳膊,紧贴着程衍抖着嘴唇细声细语说:“程衍……我腿软……”
程衍无奈,附耳安慰他:“别怕别怕,已经好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骑马了。”
谁知道小郡王居然这么恐高啊……
楚望紧紧抓着他的手,却说:“不要,下次我要和你一起骑。”
程衍哑然,他没法拒绝这样的建议。
本来新郎官新娘子走进喜堂,应当以彩球绸带相牵,结果是新娘子自己掀帘子下的轿,是新娘子扶新郎官下马,同样还是新娘子拉着新郎官迈进喜堂,被请来张罗喜事的媒婆无一目瞪口呆。
坐在喜堂正首的是当今圣上与皇后。长兄如父,更何况皇帝的年纪,确实已经够可以给楚望当爹了。
看到新人挨得紧紧走进来,皇帝憋了好久才没把脸拉的老长,依然忍不住露出不爽的表情,催促赞礼的公公:“快点拜堂,再晚误了良辰了。”
众人本看着皇帝脸色阴沉,心想着是不是对郡王妃不满意。结果一听,才恍然,哦,应当是很满意,甚至替郡王迫不及待了才是。
程衍和楚望皆穿红衣,同为男装,只是风格上有细微不同,楚望的更为儒雅,程衍的更为飘逸,绣了相同的花纹,各具特色,更交相辉映。
喜堂里点了明亮的红烛。
他们依次拜了天地和高堂,到了赞礼的公公高呼“夫妻对拜”,才双双对视。
楚望本来就白,被红衣衬得肤如牛乳,脸颊浮着淡淡的红,眼睛被烛火照得璀璨,像落了一大把星子在其中。
程衍控制不住,低声说:“楚望,我想亲你。”
相对跪下之后,楚望立刻回答他:“我也想亲你!”
坐在正中间的皇帝捏拳头:别以为他听不见!
礼成之后,就该送入洞房。本来寻常男婚女嫁,还有掀盖头等仪式在新房进行,不过这些全都删繁就简了,交杯酒后,他们便一齐出来接待客人。
拜礼之后,皇帝和皇后就离去了,宾客因此才没有那么拘束。
接待来宾的是程衍,毕竟楚望对外还是没治好病的傻子,待人接物自然一概不会,还要缠着程衍不能松手,赖着他身边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程衍其实也没有经验,不过还好他有数据库,快速学习一下,也能滴水不漏!
也有的人觉得一个八尺男儿,竟然委身嫁给一个傻子,一定是贪图富贵的小人,虽然拿了请帖赴宴,心里却在疯狂抨击。但看着程衍面相俊朗潇洒,这些人心里这种念头便消了大半,再看到楚望对程衍的态度……
羡慕,除了羡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戴池冠还是来了,他那桌皆是同僚,还有人窃窃私语,说郡王和郡王妃可真恩爱,说着这话的时候,戴池冠总觉得他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没说出口的尽是对他的嘲讽。
戴池冠愤恨地连灌几杯酒。
他可没有做错的地方,明明是那个程衍不要脸才是!
“戴大人,少喝一点呀。”旁边的人看着戴池冠酗酒,有些担忧地开口。
戴池冠一把将对方挥开,双眼猩红:“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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