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看来弗舟找了一位好夫人◎
原来是当归?
难怪闻着有一缕甘辛微苦的味道
此药补血虚, 润血枯,算是一种滋补之物,军中用的不算多。
可其意义更多是在它的名字上。
裴弗舟不喜欢吃药, 更不喜欢药味,可这当归的味道弥漫在袖笼里, 闻着却教他难得的心安。
他的拇指轻轻拨弄了几粒,那都是她细心挑选的, 颗颗磨成了圆珠的形状。
想起她当日病热,或许也和忙着做这个有关。
他不禁淡淡莞尔, 然后将它们又都放回香囊里,塞回了怀中
冬至的大祭祀一过,又开始忙起腊日。将临除夕的这段日子里,宫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琐事要忙。
清点库存, 上报元日夜宴所用之物, 除此之外,请宫假归家的人也扎堆地多了起来。
江妩正临案提笔细细地在格子里对照名字, 有小宫人扒头偷偷瞧她。过一会儿,趁钟司记离开,才赶紧进来, 悄悄叫一声“江姑姑”。
“这是宫里先前腊日给的小红春口脂和面药, 我耐冻,不用这些,都给你。能不能腊月或者正月给我排三天出宫的日子?”
江妩一笑,临着节庆, 有家的小宫人都想出去, 可赶上这种要紧时, 又不能全都放走, 只能轮着来。
若她次次都收下这些“贿赂”,恐怕自己那屋子里都能开个口脂和面药的铺子了
江妩说不用,而后拿笔一点,不禁皱眉,最后一个位置也没有了。
她想了想,却道:“我会给你排上的,先回去吧。等一会儿我给你写了批书,叫人送到你那去。”
小宫人欣喜,再三要送,江妩无奈,只好拿了那盒面药。待她走后,只将自己的假期挪给那人,如此一来,她这腊月,正月,除了上元日放宫那三天之外,都“借”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若去表姑母那,倒是教人家大大小小地张罗一通,如今沈府添丁,怕是还不够忙的,她再去,反而不自在起来。
可还能去哪呢?裴弗舟也没有回来。
她呆滞一会儿,想起临走时,她还以为他能年关时候回来呢,看来是真的想多了
正凝凝地看着窗外薄薄的积雪,忽闻有人细声唤她。
江妩走出去一看,见是平日送纸条的那个小内侍,她心中一跳,有些紧张起来,问,“怎么了?”
小内侍趁周围没人,从袖里掏出一封信塞给她,低声道:“裴将军寄的家书,江司记若无其他吩咐,奴先回去了。”
“等一下!”江妩捏着信的手颤了颤,有些激动,还没来得及看,便先问道,“你能给我寄出去信么?”
小内侍却为难地摇摇头,“这信是压在裴将军寄给裴尚书的那封家书里头的。裴将军的随侍提前拿了信,这才给您递了进来。江司记想悄悄寄到裴将军手里,怕是办不到。”
江妩抿抿唇,只好放弃,说了一声多谢你。
她赶紧把信藏进宽大的袖子里,一路悄悄回了自己屋子,一进去,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不禁呆了一呆。
这两张纸,哪里是信?分明更像是他的札记。
一列日子后头,跟着一句他给她写的话依旧是简洁短促的。然而,他仿佛是一直没机会寄出来似的,所以干脆就在同一张纸上每天写一点
江妩瞧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怪他写信都不知道写长点,可这积累起来的两页,将她的心口填得满当当的,她也没法说他什么。
她摸了摸那字迹,提笔勾划像弯刀一样,大概是他百忙之中随笔一写,所以写得很急。
内容嘛,什么都有。
有说起北地之寒的,有说自己今日去猎狼了,还说找到了那条月护河,其余的,多是嘱咐她添衣,不要贪酒,叫她小心永王,护好自己。
他没写什么思之如狂之类的句子,只是很平淡地寥寥几笔记录着;他也不提半点战事和归期之类的话,似是刻意给她淡化那些过于暴烈的事情,隐去了很多并不美好的东西,只教她以为,他只是出了个公差而已。
江妩默了默,其实他不写,她也大概能想象的出来。那地方怎么会日日太平?边关冲突,难免要见血光,这笔墨之中,分明有一种肃杀的气息。
她轻轻叹气,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发现这日子停在了腊月初八。细细一想,大概是裴弗舟趁着腊日给天子道贺,所以一并将贺信和家书寄了过来。
这般一算,她开始有点盼头,元日,上元,或许都能收到他的信吧。
只是可惜,他言辞简朴不表达,她却有很多思念想说。从前觉得被人关怀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好过自己只一味的关心对方;然而如今却觉得,自己这份心怀无法传递,更是教人难受。
*
今岁的元日和上元并不太热闹,或许是圣人年事已高,又或许是他愈发向往无为之境,因此没有教宫中太过奢靡大办。
江妩去给郑贵妃拜贺的时候,郑贵妃正喝着姜蜜茶汤,热气徐徐升腾,让她的神情意味深长起来。
她对江妩慢慢道:“圣人如今爱清净,很多朝里朝外的事情实在是杂乱。我想着,过阵子,不若请圣人去九华行宫修身养性。彼时我一同前去,大抵是太子监国。你便留在宫里,有什么事,随时差人送信于我。”
江妩不禁一顿,听着似乎有关王朝事,她没敢多问。
不过如今帮贵妃,便是不给裴弗舟添乱,于是只应了声,道:“是。”
她预料得不错,那两个大日子之后,没几天她便又拿到了裴弗舟的信。
这次他有经验了,是提前于节庆前几天寄出来的,因此她并没有像上次盼得太久。
只是,这两次他的信里少了些闲适的语调,多了很多郑重和严肃的叮咛。
【小心、小心】
他将这个词写了两遍,力透纸背,是在万万嘱咐她,如今正是莫测之时,不要卷入宫中任何争端,力求自保。
她从他的言辞里感觉得出来,如今边关摩擦愈发地频繁,只要春日一到,紧绷的战事即将一触即发了。
想起郑贵妃对她说的话,一颗心揪了起来,这才听出来点不同寻常的意思。
郑贵妃没有皇子,不必想着争夺御座的事情,可太子和永王之势愈发对峙,她为了家族长远,已经提前站了队
“我阿兄上次说了!这次打完,他就能回东都了!”阿止一面绣春帕,一面和江妩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个时节里,杨柳抽芽,春雪已经消融了,屋檐上的冰凌滴滴答答地凝成水珠落下来,敲在宫砖上,教人听得凝神。
江妩望着那投在窗上的水珠的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她近来有些怔怔的,放在从前觉得是春困,如今她却是有些心慌。
江妩很久没收到裴弗舟的信了,闻言,忽地回过神来,说是么。
“你阿兄不是在王将军的队伍里?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呢?”
阿止想了想,道:“上元那阵子的信里说过那么一句,快的话,开秋就到啦。”
“开秋?”江妩眸子一怔,失落下去,“可、这才刚开春,那不还是要很久?”
“是呀!到时候我阿兄得了功勋,以后越来越好了!”
阿止还小,不识情滋味,可她却不是,因此这种时候反而分外的忧心
然而日子还是要一天天的过去。
四月天里头,她替贵妃去御庭园采牡丹,艳艳烈烈的锦簇铺满了花池子。
她偶然瞧见了一队朝官行过,应是封诏入宫商议朝堂事的。
他们从她身边走过时,偶然提起了裴弗舟。
她耳朵一尖,听见了“取胜”,“拿下”这些字眼,似乎从那一天起,宫中时不时传来一些大大小小的捷报。
类似攻克了突骑施的某个据点,活捉了哪个首领,大破敌军多少人
皇帝由贵妃伴驾,江妩则跟在贵妃旁边跟着,他们坐在春日的庭院里,听得那些捷报,连连点头,
皇帝十分嘉许裴弗舟,又转而说起他的少年事,夸他年纪轻轻,头角峥嵘,当为王朝良将。
江妩在一旁听,不由心中嘲了嘲,皇帝大概是真的老了,对于这些带着“胜”字的事情就变得格外敏感,仿佛教他想起昔日御驾亲征的辉煌和英明。
因此,对于裴弗舟为他争得的胜利,他又为之赞叹,仿佛先前对裴弗舟的那些偏见又都忘却了似的。
她多多少少从那些描述里,拼凑出他在战场时候的模样。
裴弗舟有英才,当是剑舞如电,马腾如虎。旁人说起他,亦是眉飞色舞,盛赞他那入阵破胡虏的豪举,一射万夫开的气势。
她其实没什么可高兴的一想起那北漠黄沙之地,他在臂挎长弓,纵马血战,只觉得心里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如今,不求他大胜,只关心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
五月中旬,贵妃伴驾皇帝去了九华行宫,也不知说了什么,叫皇帝连同继后也一并叫走同行。
江妩目送着那华辇及一众宫人徐徐离开,总觉得郑贵妃是有意的。
皇帝这么一走,人直接被架空,这皇宫便成了太子与永王最后的角斗场
江妩被悄悄带到东宫的时候,脑袋还是蒙的。
熏笼中沉香蔼蔼,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太子坐于正座,打量了一下她,尽量放平声音,道:“江司记。上次在武成殿,你勇气可嘉,本宫记得你。”
江妩端袖垂首,咽了下嗓子,道:“殿下谬赞了。”
太子容颜清俊,举手投足间纵然温雅有余,可到底隐隐有些帝王之姿,他道:“如今弗舟和柴锜都不在本宫身边。本宫的处境,看似光鲜,可其实岌岌可危。”
江妩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温和一笑,向四壁徐徐看了看,“这东宫,有多少是圣人先前安排的眼线,有哪几个是永王的人,其实本宫多多少少都清楚。”
他转而看向她,平和道,“可你不同。你非东宫之人,出入宫廷不会太引人注目,并且,本宫自觉可以信你。”
江妩皱皱眉,抬眼轻声问,“殿下如此,是因为上次裴将军那件事吗?”
“哦?”太子温淡牵唇笑笑,意味深长地看她,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江妩回过味来,脸不由红了。她和裴弗舟这点事儿,大概宫里宫外都传开了
太子看她这个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不说透,他道:“有一份很重要的名册,是弗舟和柴锜整理的,我这里只有一部分。所以如今必须有人去拿到另一部分。”
“敢问殿下,这如何知道在哪呢?”
“就在弗舟的别苑。”太子道,“先前我叫我的人去了一趟,可大抵是弗舟嘱咐了他那守苑的随侍什么话,那随侍如何都不肯让我的人进去。”
他无奈一笑,“强硬取,怕是招来旁人留意。那随侍忠诚但认死理,所以本宫想让你帮个忙。”
江妩道:“只是这样吗?”
太子颔首,“你拿到后,递交到东宫便好。记住,一定小心。我的人永王大都知道,自会跟踪。可你,他还没有留意到。”
这听起来不是个什么难事。江妩默了默,忽而吸了口气,反问道:“那妾身能相信殿下您吗?”
太子朗眉一抬,似是意外。
江妩连忙抱袖拜下,低声道:“殿下不会骗妾身吧?如果这件事对他不好,我不会做的。”
太子闻言笑出来,随口道了一句,“大胆。”然而却没有生气,须臾,他笑道:“江妩。你方才所质问本宫的,够治你的罪了。”
江妩垂首下去,不说话。
太子轻笑一下,颔首道:“你放心。弗舟是本宫的左膀右臂,以后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
江妩听了这句,放心下来,她道:“那妾身会替殿下拿来的。”
太子点点头,起身离去前,调侃了一句,“看来弗舟找了一位好夫人。”
江妩羞赧地低头不语,不由暗暗咬唇道:我还没嫁给他呢!
*
这个时候,北地春正盛。
这西联之计算是得成,借着月护河,他们提前暗暗通渠所行的水策更是事半功倍。
新部被俘,其首领就地扑杀,至于旧部,裴弗舟思虑一下,既然他们降了,还是手下留了人,打算带到东都献上。
裴弗舟如今在军中正是得势,就连先前那些只觉得他是借了他叔父大都护的能力的人,也不由得对他心生佩服。
军医刚给他换完药,在肩头缠好了布条,退出去后,裴弗舟微微松口气。还好最后时刻他反应快,这一箭堪堪躲过,真是好险。
差一点,就要看江妩在他的坟头谈情说爱了。
他想起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于是走出营地,站在风口看向漫漫无际的突骑施。
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襟,猎猎作响。此刻黄昏之时,荒漠起伏,长沟月影,好不苍茫。
他胸襟中一时充盈起一种狠绝的快意,不禁牵唇冷冷嗤笑——这里,是江妩曾经的噩梦,也是他的一个故地。
如今再来,到底还是再一次被他踏在脚下。
这时候,有人在旁唤,”将军。旧部的人里发现两个说汉话的,自称是被掳去做奴隶的,他们想让将军放他们走。”
裴弗舟微微迟疑,侧首道:“带我去俘虏营看看。”
*
江妩总算等到了六月,才等来了那三日假。
先前想要借着太子的意思直接出去,可那样就暴露了替太子办事的情形,所以只好顺其自然。
出了宫,一路往修善坊的别苑走去。
她好久没出来了,重见这热闹的街景,不禁心头也跟着轻快一些。
听闻裴弗舟得了大捷,已经俘虏旧部,等收拾完那边的事情,就要启程东归。
她脚步轻盈起来,临了别苑门口,在外头喊门。
穆戈很快来应,见是她,不由十分欢喜,“江姑娘怎么过来了?”
江妩笑笑,道:“我有些东西落在你们少郎主屋子了。回来拿一下。”
她以为穆戈会再多问,谁想却没有,只是很利落地请她进去。
江妩不由有些惊讶,裴弗舟这也太信任她了,居然教穆戈对她都不设防也不怕她万一有什么事情不得不背叛他。
她去了他的屋子,上下翻找一番,总算在榻下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那名册。不大,掌心足矣握住,跟个名帖似的。
她立即塞进怀里,仔仔细细地按平,而后离去。
穆戈也没多问,只是教她以后常来。
江妩重新走回街上,原想先回一趟表姑母家看一眼,可一想此事重大,还是回去转交太子殿下为好,于是沿着原路返回。
谁想,一个身影跟上了她
“江姑娘。”有人叫住了江妩。
江妩一皱眉,慢慢回头看,十分意外——那是陈逊。
她愣了愣,当即警惕起来,微笑道:“是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陈逊朝她迈了过来,抬抬袖,笑道:“偶然路过。但见江姑娘匆匆忙忙的。不知往何处去?”
“我马上就要回宫了。”江妩察觉出来不对,只牵唇笑笑,快速客气一礼,道,“陈公子,告辞。”
说罢,她转身就快步拐出小巷,谁想身后就听一声急切,“站住!”
她心头一骇,哪里肯听,当即按紧册子,提衫拔腿就跑。
知道这陈家是永王之党,陈逊必定是来拦她的。
她在小路里兜兜转转,依然没甩掉,那陈逊锲而不舍,黏上了她似的。
她气喘吁吁,干脆转头奔向大路,陈逊却在身后喊了起来,“抓住她!——”
四下里,巡街的武侯留意到了,不明所以,然而还是有点奇怪地看了过来。
江妩紧张起来,如今的金吾卫右统领可不是裴弗舟了,她还能找谁?
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瞧见表姑母和表姐正在前头走着,嘴唇一动,刚要喊出来,却生生噎了回去。
如今和她们说,怕是只增添恐慌,反而解释不清,弄不好,再牵连进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未可知
怎么办?!
她片刻恍惚时,忽地一辆车辇急急刹在她面前,她脚下一顿,那头已经挑开了帘子。
“上车。”
苏弈温淡地看她,快速道。
江妩瞪大了眼,不信他,退后了两步,欲再跑走。
苏弈却出声拦住,“本世子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江姑娘也不要太看低我。”
江妩一顿,抿抿唇,见身后的陈逊已经快要从那小巷追上来。
苏弈看了后头一眼,催道:“快上车吧。”
*
绣座熏香的豪车里,江妩惊魂未定。
苏弈看了她一眼,不言其他,问,“是太子让你拿的么?”
江妩不说话,对苏弈还抱有怀疑。
苏弈哂了哂,“这一点,你不必如此提防我。谋害太子殿下,于我和梁国公府没有任何好处。况且,那日你也看见了,我虽对裴弗舟心有怨恨,可对太子是绝对维护的。正巧,我就要入东宫了,你拿着行走太危险,交给我吧。”
苏弈伸了手,江妩却迟疑了一下,不肯给。
只听他笑了笑,道:“你一个宫正,才出宫,再入宫里,守卫也会细细查你,若他们其中是永王的人,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来,给我吧。”苏弈点点头,再次示意,多了几分真诚。
江妩默了默,觉得那话是在理的,只将册子递给了他,良久,低声开口道:“如今消息都只传去九华行宫,听闻已经打了胜仗,你那边可又他的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苏弈沉了一下,淡淡蹙了眉,问,“你没他消息?”
江妩摇摇头,“上元时有过最后一封信,后头就没了。”
苏弈不知怎么,失笑一下似的,良久,他轻轻一叹,说,难怪。
“看来他们消息封锁的很好裴弗舟他,如今落水,失去下落,生死未明。”
江妩耳畔轰然一鸣,唇边僵住。
“你、说什么” 她嗤笑一声,“在开玩笑么,仗都打完了。”
苏弈看着她的模样,不禁默了默,只是颔首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不知怎么掉进月护河,你是知道他畏水的。如今,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人。所以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江妩呆呆的,魂都被抽走似的,身子一沉,只无力地靠在车壁上,久久不语。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男主下章就回来了~不太喜欢让小情侣分开太久。很久不见,必须各种酿酿酱酱~ 哎嘿嘿。下章会早点更新的,大概凌晨。如果后面的各种章节又发现被suo,不要着急,只能等一等TT,说明我在努力修改等排队shen核 逐渐就要接近尾声啦~ 感谢支持~ 4000收啦好开心,本章评论会掉落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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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3-05-26 22:09:47~2023-05-27 12: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 93 章
◎唇齿纠缠,是风沙和鲜血的味道◎
"怎么会"
江妩恍若未闻, 一瞬间手脚冰凉,半晌,心脏才重新跳动起来似的。她慢慢摇了摇头, 鼻子一阵阵地泛了酸,“他说过会回来的”
苏弈神情淡了下去, 沉默片刻,道:“你先莫要太难过。人还在找, 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江妩努力稳住心神, 想去相信这句话。可是这可能有多大?他那怕水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连在洛水边走的时候都不喜欢靠得太近,更何况是月护河。
苏弈说他掉进去了,记得春河上涨,水流湍急他这条舟在里头翻船了, 还能捞的出来么!
原本等待就是漫长而脆弱的, 如今听闻此事,更是禁不住承受, 期盼被打碎了似的。
她越想越不受控,眼泪开始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揉了揉眼, 吸着气看向车顶, “都怪我他走前我说什么不要做寡妇,这种事情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她低低抽泣着,胸腔里憋着一口气,释放不出来, 最后轻轻地咳嗽起来。
苏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坐在那里, 对这件事似是同样感到意外。
忽地, 江妩的抽泣慢慢停了,抬眼看过来,十分警惕地审视他。
苏弈愣了一下,不禁失笑,忍不住脱口道:“阿妩.….你是怀疑我么?”
江妩盯着他,自己往角落里坐了坐,抽嗒了一下,冷声道:“难道不能么。你是始作俑者,是你推他出去的!”
苏弈顿住,兀自轻嘲一笑,此时此刻百口莫辩的倒是他了。
良久,轻轻嗤道:“是我承认,我是狭隘的。当日我的确是要他感同身受我当初的痛苦我没有他义无反顾的勇气,可也不想看他那么轻易的得到你。那一瞬间,我没想太多,只是想将他从你身边推到很远的地方去。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暗中去谋算他死。”
江妩咬唇摇头,警惕道:“谋算?你怎么知道是谋算。他是失足落水也说不定。”
苏弈道:“他一向是谨慎的。若非有人是故意引他,他怎么会靠近那条河?”
江妩顿了顿,喃喃道:“是谁要害他。”
苏弈想也不想,“如今怕是只有永王。”
“永王。”江妩喃喃着,记得当时永王和裴弗舟当街差点生了抵牾,那时候她和裴弗舟还没有太熟悉
仍然记得永王向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在她身前挡住的一幕。那时候,裴弗舟冷淡地对她说过,“江妩,你要试试自己保护你自己。”
她想起他一向从容淡漠的模样,不禁也慢慢定下神来,缓缓平息了几口气,拿袖子擦干了眼泪。
“所以还没找到人对么?”她慢慢问了一句。
苏弈点点头,“他如今若是回来,势必对太子来说是如虎添翼,对永王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或许永王很早就埋了人在那边,这才叫他失去了警惕。”
江妩没有说话,如今这情形她无法确定裴弗舟安然无恙,可还是不敢相信他会死。
“你们原本打算做什么?”江妩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苏弈讶然片刻,有点意外她冷静的语调,可此事牵连甚广,一时半刻讲不清,他只隐晦道:“圣人辛劳多载,如今该做太上皇颐养天年了。”
江妩心中揪紧,这和她当初的猜测差不多。她不禁暗暗摇头,裴弗舟还说她总爱乱来,分明是他们这帮人太胆子大了!
她深呼一口气,抬眼问,“那我要做些什么么?”
苏弈愣住,随即淡笑,道:“阿妩,此为王朝事,凶相难测。你不要卷进其中了。”
她却摇头说不,眸光坚定,眼圈的泪渍还未完全消散,在日光下辗转出荧荧之光。
她微微颔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道:“我没那么不堪一击。我要继续等着他,哪怕他再失忆了,还是受伤了、死了,我都要见到!可只是等待的感觉太难受了,所以我也要为他做些什么就算是再小的事情也无妨。”
苏弈听得怔了怔,眼前的江妩让他陌生,仿佛是一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人。望着她一副如旧的眉眼,定了定,继而温淡笑笑,拿出那个名册拍了拍,道:“你已经在做了。”
“如今你在宫中呆着吧。没什么事情不要出来,今日你也看见了,永王的人,没法轻易入禁庭,可在外头却能随时盯住你。”苏弈说着,不由轻叹裴弗舟将江妩送进来,或许也是猜到有今天么。
江妩默了默,“我知道了。”
车辇行回了皇城,江妩从宫人行进的门下来,而苏弈则从另一个门进去。她悄悄跟着看了看,见苏弈的车辇果然往东宫的方向去了,她这才放下些心来。
到了宫门,果然守卫过来检查一番才又让她进去。
尚宫局。钟司记刚吃完饭,回来后,见江妩又坐在案几前拼命忙碌,不禁愣住。
“你不是才出宫?怎么又回来了?”
江妩抿抿唇,随口扯了个小谎,道:“家中有事要出远门,我不便跟着。”
钟司记哦了声,这时候窗外叮叮咣咣的,钟司记看过去,拿手扇了扇,“圣人每次去九华行宫,别的局都能跟着过去大半一同避暑,可惜咱们只能挨热。”
江妩抬眸循声望,翠影悠悠,又是换上绿纱窗的时候了
一连等了几日,转眼马上要入七月。
平日繁忙的宫城,仿佛霎时静默下来。
走在清波池旁散心,忽闻有人咯咯笑着唤她。原来是几个眼熟的小宫人,她们长大了不少,招手又叫她去射鸭。
江妩淡淡一笑,只叫她们自己玩。
她从前喜欢禁庭夏日的悠闲与雅致,如今却觉得参天树影下有一双双眼睛,窥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似的。
这夜,她闻着幽幽花香,有些睡不着。于是披上衣衫,临窗而立。
前朝的事情她不清楚,禁庭中却一派安详。她算了算,同裴弗舟已经半载有余未见。
没有他的消息,依旧是没找到人。可这倒让她松了口气似的至少还有个盼头。
抬头见巨大的夜幕笼罩在皇城之上,群星灿烈,天角处的荧惑红得像一只野兽的眼睛,有一副凝视鄙薄的姿态。
她拢了拢肩头,只觉得一丝莫名的寒凉,于是关上窗,径自去睡了。
天空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如今她睡觉极浅,腾地醒了,穿好衣服走出去,见阿止正在停在甬道上巴望。
她快步过去,“怎么了?”
阿止还懵懵的,“不知道呀。东宫的阿监去尚食局拿东西,结果被人带走了似的。吵嚷了一路呢。”
话落,只听隔着中庭,外头似是有嘈杂铁器的泠泠之声,从官舍里出来张望的宫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纷纷面面相觑。
皇城广大,他们都在西边,东宫在城东。有人要在东宫挟持太子,强行宫变,先下手为强,也未可知。
江妩心里立即一骇,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咽了下嗓子,极力冷静下来,道:“钟司记呢?”
“她去尚食局打听啦。”
江妩握紧了手,深呼一口气,利落道:“你快去叫她回来,让人在官舍里呆着千万别出来!”
说着,她转身回了屋子,一会儿又跑出来,直接上了甬道往小路去了。
阿止回过神来,在她身后大喊,“阿妩你去哪里?”
江妩没再应,顾不得那些琐碎规矩,提衫拔腿就跑起来。
耳边的风声乍起,宫殿快速在眼前掠过,她心脏狂跳,可仍然努力地压制住慌张,手里紧紧握着裴弗舟给她的那枚铜牌,上头篆刻的凸起深深嵌在掌心里。
总算在监舍附近寻到了那个小内侍,她立即奔过去,拉住问:“出什么事了!”
小内侍比她还要惊惶,颤声道:“东宫好像出事了。是永王带人围了过去。”、
事到如今,江妩深呼一口气,她沉了沉,反而异常平静,一向轻盈的嗓音变得镇定冷然,道:“现在还早,再晚就来不及了。你拿上这个马上从北门出去,找左金吾郎将,就说,是裴将军下令,要他速速进宫!”
内侍这时候退缩起来,道:“奴人微言轻,他怎么会信我?”
江妩一咬唇,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塞进竹筒里,道:“你看,这是裴弗舟送进来的!你一并拿上给他看,他定认得字迹。”
内侍接过来,稍微有了底,不禁下意识疑惑,“宫中森严,江司记怎么拿到将军的信的?”
江妩推他一把,催道:“别问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快去!”
内侍道:“方才出宫送檀桶的才走,我马上跟出去。”说着转身立即离去。
江妩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北边的甬道,这才松口气。
她脱力地慢慢走回去,只一心祈祷。
如今右武侯府的将领应当换了人,她不敢信,可左武侯府仍然是裴弗舟的旧部,当信得。
至于苏弈,他手无兵卒,就算叫了也不顶用,所以只能这样。
抬眼看,朝阳慢慢升了起来,融化在天际,橙红和青白的彩霞碰撞在一起,教人看得惊心动魄。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永王怎么就突然要将东宫端掉,恐其中牵连不少支持的朝臣。
江妩不闻前朝事,她不知此番能有多少用处,只是想着要试一试,但愿自己所做的能至少有一二用处
她忐忑地走着,心神不定。
突然听见一道调笑又恶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江司记。你这是从哪回来?”
江妩猛地一顿,慢慢回头过去,见永王李玶带着几个佩刀的护卫,正朝这边一步步靠近。
她一共见过永王两次。一次是在街上,永王眸光黏腻缠人地打量她,另一次就是在武成殿。然而那时候身旁都有裴弗舟护着她,可单独同永王照面,如今是她头一次。
江妩没想到永王消息那么快,似是早就盯上了她一样。
面对这个上辈子,一句话就将她这个无名棋子放在了和亲大业棋盘上的人,这一刻,江妩竟然没什么畏惧。
反而对永王这个人感到有些可怜——如此费尽心机,百般筹谋,去抢夺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基本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淡定地一颔首,不忘施礼,冷声道:“妾身行走禁庭,除了为宫务,并无其他。”
永王打量她一下,蔓延上一丝玩味,极其猥琐地嘲道:“果然是和裴弗舟一条被子里睡出来的。你这说话的方式,真是像极了他啊!”
江妩强忍着不适,这种人竟然是天家之子,空有枭胆,其下如此粗鄙,怎配御极?换做是她,怕是也绝对不会站永王党。
她勉力牵唇,避开锋芒道:“永王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先告退了。”
永王当即说站住,“你把名单藏哪里了?”
江妩微顿,难道苏弈没给太子么,继而想到或者是永王压根就没搜出来。
于是颔首道:“妾身听不懂。”
“还嘴硬!”他振袖大怒,气急败坏道,“来人,给我把她押到金銮殿去!”
他继而一笑,眸光像条冰冷的蛇蔓了过来,“今天是本王的好日子。一会儿我就要他在地底下看看。”说着眼神在她脸上舔过一圈。
江妩立即明白是永王已经开始行动了。听他说起裴弗舟那话,她不禁心里无比沉痛下去,只是瞧着永王冷嗤一声。
*
宫廷寂寂,仿佛空了似的。
行进之处,见有佩刀侍卫,三三两两守在几个甬道的路口。
江妩一路沉下心,到了金銮殿,还是浑身一震。
朱色的抱柱左右皆立有一名银甲的禁军,手持长戟,凶神恶煞地立那里,俨然是宫变之势。
她泛起几缕恐慌,怕是一部分禁军已经归顺了永王,所以才可以这么快地掌控宫中局势。
也不知那个内侍送出去没有更不知道,她模仿裴弗舟的字迹,试图以假乱真的那个字条,能不能混过去。
永王登上玉阶,按捺不住地在金座上坐下,纵然那根本不是正殿的龙椅,他反而颇有架势似的,观之令人发笑。
他得意地张开手臂,按在扶手上,朝下慢道:“如今,东宫大势已去。诸将士与我立于此处,来日论功行赏,人人有份。”
四下里,一声声喊起来“永王威武”。
江妩听得简直觉得可笑,忍不住嗤嘲了一声。
永王留意到她,一挥手,“带上来。”
江妩被人推了一把,她迫着走了过去,抬眸看向永王,这个临头为了自己权力私欲,就将女子推出去和亲的人,何德何能配做未来天子?即使坐于高座,又何来君主威仪?
半晌,她忍不住讥笑,冷声道:“沐猴而冠罢了你谋害忠良,就算窃得御座,也不过腐索驭马,早晚众叛亲离。”
她说着,却不解气,若是可以,真想上去狠狠踢他两脚泄愤。
永王闻言,已然愤怒,高声呵斥道:“大胆!”
“江氏女在禁庭行举不端,有通敌之嫌,把她拉下去处理掉!”在永王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记,像一粒尘埃似的,挥挥手就能叫她消失。
江妩不肯就范,挣扎着手臂,口不择言地凄然道:“你这个獠贼,啖狗肠的猴子”
永王不耐地掏掏耳朵,哂笑道:“裴弗舟是该感谢我,人都在河底凉透了,还能有你下去相聚”
“裴弗舟回来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他死了,也会夜夜缠着你这种人,教你不得安宁!”
江妩刚要继续开口。
忽然,一道利落坚定的嗓音倏地在传来,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冷峻气息,如一道破开乌云的日光似的,响彻大殿。
“谁说我死了?——”
江妩脑中轰然一鸣,肩头颤了颤,慢慢回过头。
逆光中,一道朝思暮想的人影慢慢从殿外的长阶走了上来,他利落地一撩袍,径直踏入了殿宇中,纵然无法看清脸,可那挺拔精坚的身姿,腰挎横刀的架势,在整个东都,除了他,绝无二人。
她惊得吸了口气,下一刻,瞬间眼泪便朦胧了眸子。
裴弗舟没穿甲胄,依旧是一身深色的武侯官服,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只是那步伐里多了肃杀凌厉之气,步步逼近,教人为止一震。
同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十六府卫的士兵,金甲银甲交错拥了上来,已然将殿外围个严严实实。
裴弗舟目光一落江妩身后桎梏着她的那个人,不由警惕。
于是脚步只停在了殿口,手搭上了刀柄,冷峻的唇角牵出一道短促的微笑道:“我看谁敢动她?”
“你、你没死?”永王活见鬼了似的,大为错愕,“怎么可能?”
裴弗舟看过去,轻轻一嗤,刻意恭敬道:“永王殿下,难道你不知道么?臣早已经不畏水了。”
他说着,眸光不禁蔓延向江妩,四目相对间,见她神情里的怔惊与恍惚。
裴弗舟牵了唇角,刀梢般的眸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然而很快就收敛起来。
他一挥手,嗓音沉琅,只简短道:“永王意图谋反,迫害东宫,来人!把永王及其党羽一并拿下。”
永王大惊,日落西山的架势里,惊惶吩咐道:“给我弄死裴弗舟的女人!”
话落,江妩脖子一凉,然而下一刻,裴弗舟脚尖已经利落地挑起一把刀,电光火石间,她的眼前恍惚一下,耳边噗嗤一声,是刀柄穿入肌理的声音。
一抹热意飞溅在她的脸颊,她彻底呆住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脖子一松,视线里,裴弗舟维持着掷出的姿态,再看旁边那人,已经身中刀刃躺地。
天家王位的争夺,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几乎没什么厮杀,那殿中就以多压少,直接被控制住。
永王叫了起来,欲率残兵遁走,裴弗舟眼疾手快,从旁抄起一把弓箭拉开就射了过去。
一箭如飞,擦着江妩的身侧,直直钉在了永王的袖襟上,连着布帛钉入了墙壁,十六府兵冲了上去,速速控制住。永王在压制下挣扎起来,然而无果,最终被羁押下去,直接送入了东宫交给太子处理。
江妩还傻在原地,大起大落的事情在眼前发生,一切都太过迅速。
裴弗舟已经扔开长弓,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晨光熹微里,昔日那张俊朗如玉的脸,依旧带着一丝冷峭利落,他眉目微抬,朝辉落在他的眼角晕染开一层柔淡的弧度,然而,比之从前,那眼里似乎更多一种暂未消退的凛然凌厉之意,与那点柔情糅杂在一起,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愣愣地抬脸看过去,直到他停在面前时候,仍然与之四目交汇着,像是从来没见过他。
裴弗舟垂眸看了她一眼,瞧她一双杏眸瞠得大大的,好像不会说话了。不禁轻哂,抬眉问道,“方才,本将军好像听见有人说我死了?”
那嗓音是淡薄的,温柔的,似乎带着点轻嘲和责问。
“所以,是你在此谣诼本将军吗?江司记。”
江妩目光流转在他的眉眼间,这像个不敢触及的梦,今早还在想他的事情,如今人已经站在她的眼前了。
可是,哪有人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说这些话的!这是个什么梦?
江妩鼻尖一抽,顿住,随即愈快地难过抽嗒出来,然而,又因他的归来,她却忍不住欣然地笑。
于是在裴弗舟眼里,她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奇怪模样。
他眸光温柔,忍不住一嗤,从袖中拿出青帕,点点擦拭着她白瓷脸颊上的那点血迹,嘴上却依然在揶揄。
“半载多未见,江妩,你又长本事了。”
他像从前那般,轻轻嗤笑她,“上次我当街割掉了人贩子的舌头,你吓得晕了过去。方才我长弓射人,你居然只是发发呆。”
擦完她的脸,他又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后一扔开,这才捧上她的脸蛋,低头看。
“只不过,你这发呆的时间是不是也太长了?”
脸上感受到久违的热度和力度,那略略粗粝的指腹摩//挲起细嫩的面皮,带出一阵战栗。
她一嗤,翻涌出眼泪,起初是心酸,而后哀怨,最后干脆放声哭泣起来。
“我不跟你好了。你就会欺负我”
裴弗舟嗤嗤一笑,上手环住她的腰身,紧紧揽贴到自己身上。
他低眉轻哂着,说,怎么会?“我现在分明就在这里抱着你,如何算是欺负你?"
她抽泣着说不是,哀哀道:“你骗我!——你明明都生死未卜了。我差点当没过门的寡妇。”
裴弗舟对此也只能无奈笑笑,事出有因,能怎么办。
他有很多话要讲,可现在重逢,绝不是说这些正事的时候。
看她低头哭哭啼啼的样子,他忍不住心中一软,手臂发力,一把揽腰入怀,晃了晃她,嗤笑着哄道:“大事上你也骗过我一次。现在,算我们扯平了,好么?”
她扶着他的双肩抬眼看,朝阳落在他英挺的五官上,如起伏山峦,他眸色里荡漾出灼灼的光华,定格在那里的,是真实的、活着的他。
她吸了吸鼻子,莫名的委屈起来,说,“不好!”然而人已经一下子扑进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衣襟前,嗅着那一阵熟悉的安心的冷松的味道。
他被拒绝了,反而得她温香软玉的一个满怀,于是得寸进尺起来,“既然不好,那就亲一下吧。”
江妩在他怀里用力摇头,道:“不行,这里是内禁!旁人都看着呢!”
如今府兵已经全都撤出,大殿空荡荡的,唯几个内侍宫人在此惊魂未定地收拾着残局。
“怕什么?”裴弗舟在她头顶说着,微微挑眉,他意气风发,有一种倨傲冷峭的笑意,继而冷冷压低了声,大逆不道起来,
“如今我暂且执掌十六府兵,谁敢拦我?”
“你简直无法无天!” 她赶紧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这么在他怀里被抱着,估计明天就要在宫里传开了吧!
可裴弗舟却不管,如今风雨既过,太子来日登基,少不得重用他,就让他此时此刻猖狂一会儿吧。
他噙了笑意不说话,将她一把扶起来,拇指略略粗暴地一抬她的下颌,侧头低吻了上去。
她唔了声,下一刻,他却径直撬开了她的唇,直奔主题。
唇齿纠缠,似是混着风沙和鲜血的味道。
他这次也没有矜持试探,似乎更多是野性未消,深深浅浅起来,热烈又窒息,教她有些招架不住,像酒一样浓得醉人。
半晌,模糊地听得他在耳边低沉,“今夜出宫去找我。”
作者有话说:
搓手酝酿一下嘿嘿。今天写完的话今天发~
感谢在2023-05-27 12:24:09~2023-05-28 02: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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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 94 章
◎和她作战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
他在热烈中停下来, 低低对她说了一句。那语调不太像是询问,反而是替她决定了似的。
江妩被吻的脸色红了,听到后, 耳垂也热了起来,总觉得这是个暗示。
她心里发乱, 胡乱道:“不行。我宫假用完了。”
裴弗舟淡笑,“无妨。我去说一声就行了。”
她继续扭捏推脱, “别。你这样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有什么要准备?”裴弗舟略略不解,
江妩以为他在装傻,羞恼道:“你、你才回来,还都没和我说你怎么会掉进河里,又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走了都半年了, 上元之后就不给我写信了, 怎么就”
光想着让她晚上去找他
然而满心好像也没那么不情愿,她咬咬唇, 抬手朝他的肩膀怨怼地锤了一下。
谁想力气是轻的,他却倒吸了口气,眉间微拢。
江妩紧张起来, 连忙抬手抓他的手臂和腰身, 惊慌检查道:“你受伤了?”
“没什么,一点点” 裴弗舟艰难地笑了笑。
他不理会这事,只重新拉过她的手,复叹道, “我一会儿要去东宫, 大概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 这不是晚上才有时间回答你那些问题么?你想哪里去了?”
裴弗舟原先听她那话, 一时不明所以,如今伤口处又莫名挨了一记,反而有点哭笑不得起来。
江妩对上他淡薄清朗的眸子,尴尬一下
心虚的成了自己,只好低眉不语,依旧赖在他怀里,手指在他斓袍前襟的暗纹上打起圈,只是静静地靠在那里,再感受一下他真实的体温。
“对了。”
他忽然在她头顶说了一句,顿了顿,嗤笑道,“你方才骂李玶的时候,可真够凶啊。”
她回想起来,起身朝他一乜眼,那时候口不择言,逮什么就说什么。
“这是事出有因么,我平时还是很文雅温和的。”她不好意思,连忙给自己正名。
裴弗舟轻笑,捏了捏她的脸蛋,低嗤道:“你该不会从前也这么骂过我吧?”
她噎了一下,骂他是骂过的,不过言辞没那么的狠,但可能更加多样。
这话没法回答,都这时候了,他还重提旧事。
江妩不乐意,撅起嘴轻声怨道:“你难道没心么?走了半年了,都还没说想我,也没有互诉衷肠的意思。”
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要他说那么多话,稍稍有些强人所难,他艰涩起来,只先应下,“好,那晚上吧。” 顺势拢下她的碎发,牵了下唇,“也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笑道:“那我让穆戈多做些饭食,给你接风。”
他心里一暖,不禁捧了她的脸亲了两下,“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大概要晚些回去,你若想吃什么,自己叫他做就好。”
江妩一听,不由轻轻叹息,只好点点头,补充道:“那你还是尽快好么?我等着你。”
他淡淡一笑,“好。”
两人正半拥半抱着,忽而殿外有人进来,说,殿下请裴将军去东宫一趟。
他利落地应了声,待到那人走了,转头对她难舍难分起来。
一旦沾染,就不愿意撒手,这真是一种致命的感觉。
“那我先过去了。” 他临走前,又用力抱紧了一下,低首埋在她发尾间呼吸着,蔓延出几分灼热。
她轻轻一颤,赶紧也环住他,脸红道:“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裴弗舟轻笑,江妩这话听着很舒心,颇有一种女主人的姿态,在放开她前,心间微动,手掌悄悄在她后腰下拍捏了两把。
她“啊呀”低低一声,差点惊得跳起来,咬唇红着脸去打,可他对她的招数早就摸透,立即先撤一步,干完坏事一把松开她就快步走了。
江妩没办法,只能羞恼地追到殿门口,他一道身影快速下了阶梯,入画似的走入这巍峨宫城。
扶着门框放眼望过去,夏山如碧,东都如旧,金殿飞檐高高地屹立在土层之上,浮屠塔上铎声阵阵,这似乎只是再平常的一天.
江妩回了尚宫局,偶闻情况的宫人惊慌地围了上来,拉着她的衣袖心惊胆战地问,“阿妩,你没事吧!”
她心里微暖,淡然地笑笑,定声安慰道:“我没事。都过去了。大家都回去吧!”
江妩找到钟司记,虽说她现在和她是平级,可依然将她当成自己的上峰,于是抿抿唇,羞涩道:“我想请个宫假。”
钟司记不抬头,奋笔疾书写着东西,似乎有点生气。
“姑姑莫要怪我了。” 江妩笑笑,上前安慰。
钟司记手腕一顿,放下笔摇头,“你简直乱来!”
江妩无话可说,只能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想太多。”
钟司记抽出纸利落地给她写了文书,盖了印丢给她,心有余悸地叹道:“幸亏裴将军来得及时,不然你和那个内侍被永王抓了去,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
江妩牵唇一笑,这时候才有点疑惑,她给那内侍的令牌和字条,到底送出去没有?
重新寻到了监舍,却不见内侍的人影,问过之后才知道人已经回来,去御庭园忙别的去了。
江妩松口气,人没事儿就好,看来只能等着裴弗舟同她说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临出宫前,沐浴梳洗了一下,等都收拾妥当后,已经是日头偏移。
勉强绞干的头发一路走过去,到别苑时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她见门扉没关,于是推门走了进去,恰逢穆戈正从后厨提着一条鱼出来,见了她,喜道:“江娘子来了!快进屋坐吧。少郎主晚上就回来了。”
江妩瞧得有点发懵,这情形,不像是穆戈才知道裴弗舟回来的样子,反而像往常那般
她不由纳罕,“你们少郎主不是今日才到东都么?”
穆戈道:“哪有。到了不是有好几日?江娘子不知道么。”
江妩一怔,裴弗舟这是早就悄悄回东都了?怎么也不跟她说呢!
她不由心塞,自己满心的担忧,他倒好,若无其事地呆了好几日
穆戈殷切地给她做了鱼脍,她戳了几筷子,这生冷的东西裴弗舟喜欢得很,可她如今却没什么胃口,于是只好改做了鱼汤和米饭。
鲜香的汁水入了胃,她这才舒服点,洁面净口后,去他的屋子里拿了本书开始边看边等。
就着夏日的清风,肚子里充实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她昏昏沉沉地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好像做了梦。
梦里裴弗舟站在北关一望无际的荒漠。
月影之下,他的衣襟纷飞,眉目怅然。
她在下头努力地喊他,可他却听不见,只是隔着一层屏障似的,遥遥望着战台烽火。
半晌,才转眸向她这边看过来,然而眼睛是不聚焦的。
她瞧得很难过,提衫跑上沙坡,从身后赶紧环住他的腰身,伸手触及到斓袍之下冰冷的贴身甲胄,一寸一寸冒着寒气,不带人气似的。
“该走了。” 他忽然低沉地说了一句,上手盖住了她的手背,一点点地挪开。
她心中沉沉,连忙抱紧一些,生怕他消失,道:“你去哪?”
裴弗舟却语调哀然,转身过来看她,“不是我。是你该走了。”
江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身体一轻,被他一把抱起来。
他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熊熊大火,孤烟直直地升向天际,跳动的明灭掠过那张冷峻的脸颊,没什么神情。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江妩慌神了,那灼热的火星飞溅到她的肌肤,她不由勾紧他的脖子,叫嚷道:“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裴弗舟停住,转头垂眸对她笑笑,利落的眼梢里泛起一丝心酸的温柔,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弧度。
“再见。”他轻声道。
江妩一歪,身体被他一把扔了下去,灼热瞬间包裹了上来,几乎将她的身体吞灭。
她猛然惊醒“啊”了一声,腿脚腾空地蹬了两下。
耳畔传来两声沉沉的嗤笑,“你做梦了么?吓成这样。”
江妩顿了顿,倏地睁开眼,对上裴弗舟一双带着点调侃之意的淡然眼眸,正一动不动地垂下观察她。
四下里已经黑了,唯一盏小小的书灯在案几上燃烧着,看了一半的书扣在那里。
江妩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悬空起来,正被他打横抱着,似是要往榻上去。
这一刻和梦中似乎重合了
她愣了愣,扑腾地赶紧环上他的脖子,死死拽着不撒手,只把脸贴在他灼热的胸膛上。
“醒了?” 裴弗舟低笑着问,仿佛对欣赏她朦胧迷糊的样子这种事情很心悦。
江妩惊魂未定,闷声哀愤道:“我梦见你上辈子要烧了我”
裴弗舟微愣,继而明白过来,淡淡无奈一哂,“我那时是怕你在路上被虫子咬坏了。”
她不依不饶,难过道:“你是把我直接扔下去了。”
话落,她觉出身上的那两只手紧了紧,往上抱了一下她,听得他沉道:“现在不会了。”
江妩被他那力道弄得哼了声,这才慢慢清醒过来,揉着眼睛看他,“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他笑笑,“你还睡么。抱你去榻上躺着吧。”
她应了声,往上蹭了蹭,酸涩的喃喃道:“那你慢点放,别扔。”
他说好,搂得更紧些,稳健地走过去,把她稳稳放了上去。只是,他没松手,一并跟着她躺了下来。
他顺势侧过身,将人揽了过来。
薄如蝉翼的幔帐将月色隔在外头,拢上一层浅淡的银光。
裴弗舟低低道:“没扔吧?”
她嗯了声,点点头。这时候从梦里走出来些了,一笼轻纱里头弥漫出一种暧昧的气息。
江妩仰头凑到他的脖子处闻了闻,他的气息中带着薄薄的酒意,混入了冷淡的松木香,有一种迷醉的味道。
“你喝酒了么?”她小声问。
“嗯,两三盏。”他应道,“太子设了个小宴,总要承情的。”
她说我知道,枕在他的手臂上,有一种久违的安心,喃喃道:“白日里头还觉得又惊又喜,现在又反倒不真实了像做梦一样。”
裴弗舟低眸看过去,江妩她噩梦初醒,人变得有些黏糊起来,这个时候没什么攻击力,只有一种迷蒙的茫然。
他喉头微动,不由心中隐隐揪痛起来。
半年多的等待,实在太久了,难为她一个人替他心惊胆战。以后不能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总要多考虑她才是。
他叹口气,有点愧疚,只将她好好拥紧些,拍了拍她的脑后,关切问,“吃饭了么?”
“吃了。”
“还饿吗?”
她在怀里蹭着摇头,“很饱了。”
他嗯了一下,安抚地亲了亲那额头,这时候鼻尖闻见点轻盈的香气,窜到心里去,是熟悉的感觉。
“以后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么?”
从前觉得她柔弱,应搁置在最安全的地方,可如今才发觉她有点变了,多了点坚韧,所以壮了胆子似的开始冒险,将她一个人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反而更教人不安。
好比这一次,分明最后告诉她小心避祸,可她倒好,不管不顾地以身犯险。
打仗对他来说没什么怕的,可每闻她的消息时,都是心惊胆战,生怕又出什么事。
江妩不说话,裴弗舟有些心虚起来,她不傻,这个时候或许多多少少知道了什么吧。
果然,她在夜色里闷闷问他,“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穆戈都好像比我早知道一样”
裴弗舟一凝,惭愧起来,一壁拆掉她的发钗,一壁顺下她的乌发,试着让她放松些,交代道,“你来别苑拿名册的那日,其实我才到。”
江妩愣微,发丝贴着脸颊,扬起一双瞪大的眸子看他,“那么早所以你在街上看见我了么?”
裴弗舟说没有,“我是悄悄回来的,直接去了东宫,和你刚好错开。其实我早就猜到李玶会在得胜之际下手,只是不知会用什么手段。那日我在军营突闻有人说有两个说汉话的俘虏,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趁机用弓弩射箭,逼我落水。”
她想起来了,于是紧张道:“是啊你不是怕水么?”
他笑了,拢了一把她的青丝忍不住低首嗅了嗅,低嗤道,“还不是你?和你一起呆多了,结果被你逼的也不怎么怕了。”
其实当时他也是抱着必死的心跳下去的,可是在那一刻,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她,想起来舟楫遥遥的那个夜晚,彼时清波满池,月泛云端。
似乎一刹那,那些阴影和记忆消散开来,眼前一条月护河也没那么可怕了。
裴弗舟不多说,继续道:“我也不知怎么游的,顺着河流冲游到一处,遇上了石头才停下,恰好那就在安西镇的边境。我当时爬出来,走到了附近的驿站,这才快马回来。至于柴锜,我们提前就商议过,若我突然不在,一切按照另一个计划进行。”
她听得沉迷了,其中波折诡秘,不敢细想他怎么坚持那么久,不由紧张得胸前起伏,在他怀里绷得发紧,问,“后来呢?你一直在东宫么。”
他垂眸看了一眼,只觉得她腰间那宫服的束带未免太紧了些,似是教她呼吸不太顺畅似的。
于是不动声色地抽了细细的丝带,衣衫松松便垮垮下去。
“嗯。那时候苏弈拿着名册去了,我刚到东宫,正巧碰见。彼时为了保险起见,名册就先放在我这里了。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是太子让你去拿的。”
他低低说着,无奈一哂,有些鄙薄道,“我是不想你牵连进来,可没想到,太子居然找上了你。”
江妩摇摇头,“我愿意做这事的。你不用怪太子。”
她青丝低垂,衣衫半开,袔子的绣纹在月色下清晰可见,大概是这样教她凉快又舒适,所以也没太拒绝。
裴弗舟凝了凝神,其实他那些举动分明是单纯的好意,可如今这样子的她落在他眼里,实在是有点感到不太好。
他喉头不动声色地滑动一下,忍不住凑了上去,和她躺在了一个软枕上,呼吸喷落在她的脸前,“我知道后,教人先控制住了陈逊,大概这样让李玶起了警惕,所以才提前了宫变的日子。至于左金吾”
裴弗舟言此,不禁爱怜地一嗤,手指缠绵地划上她的鬓边,从耳边到眉眼,顺流其下到了鼻尖。
他顿了顿,食指最终停在她的唇心,点了点,眉宇微抬地揭发道:“你居然敢学我写字,造假军令。”
她傻眼了,脸色‘腾——’地涨红起来,支吾道:“你、你怎么会拿到”
裴弗舟低首下去,鼻尖对着鼻尖乜着她,眸光如一把温柔冷刃,笑道:“当时我人就在左武侯府,结果内侍送来了字条,说是我写完送过来的你说,他们不给我,给谁?”
他想起来这个就有点想笑,彼时众人正准备商议完立即改变对策,直接入宫对抗宫变,结果一封“军令”就送了进来,旁人面面相觑,他本人更是意外。
“还行。除了我本人认得出来,在旁人那估计可以以假乱真。”他不忘夸她一句。
江妩难堪起来,自己的一点少女心事被他瞧得干净,以后没法压制他了。
这里没有地缝,干脆一头扎进他胸膛里,快要气哭,啊啊着声道:“完蛋了,我丢脸丢到整个左武侯府了。”
他笑了笑,“放心。替你隐瞒了一下,没人知道是你。”。
伸手插进她的发丝,幽香盈满了掌心,那冰凉的触感碰上火热的手指,教他也有些沉醉。
或许是酒意重新燃上了心头,又或许是这半年来的奔波总算在此刻得到停歇,说完了正事,总想说点别的。
他不由呼吸低沉下去,手指缠绕上她的青丝,不有分说地轻轻拉了一把,迫着她仰起头看他。
裴弗舟低眸问道:“想我了么?”
她后脑有他一股温柔的力道拽着,不痛,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上次回答这个话就不太对,于是这次她老实了,看进他眼底时,环上他的腰身,贴紧过去,轻声道:“嗯。每天起来、吃饭、睡觉,都很想还要担心会不会做寡妇”
他眼眸含笑,嗤了嗤,没办法,比起她,可能自己是跟缺乏安全感的那个,所以得麻烦她辛苦一点多番给他确认。
“那你呢?”
江妩悄声问了一句,手指在他的喉结一圈一圈地打转,她只知道不好意思,可不察觉这不老实的举动实在是勾/huo。
夜色混沌,这种时候比较容易出事,打火石似的剐蹭两下,就出来了火星。
裴弗舟不回答,直接低首亲了上去,总觉得行动总是比语言来得实在。
只是经历过战争的厮杀和暴烈,他人似乎也变得凛冽决绝起来,战意未完全消退,在他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狠劲。
因此,吻的那一下实在是浓烈,压抑得太久,只剩直来直往的坦诚,更不屑得去浪费时间做一些蜻蜓点水的触碰。
他在她的口腔里横冲直撞,唇齿间没什么规律。
她有点招架不住,忍不住推开两下,未果,干脆又故技重施,咬了咬他的嘴。
可这已经不管用了,反而勾起这人意兴大起,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就像挑衅似的,自然不肯退缩,于是抬手左右一桎,直接翻身压了过去。
硝烟有点弥漫开来,她起先试图努力抵抗,企图逼退他这样过于霸道的节奏,然而他却与之对抗,抬手滑过后颈,不依不饶,反而愈发打压。
没一会儿,幔帐里一阵她呜呜咽咽的声音,错乱的呼吸全都从鼻息中出来,一声比一声沉。
她不如他善战,不得不败下阵来,只能被动承受,不多时,浑身忍不住软了下去,最后干脆彻底放弃抵抗,躺在那里,教他爱怎么亲就怎么亲。
裴弗舟不畏战,更不是个好战的人,然而发现和她作战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
她缴械投降,试图绵软地以柔化刚,这在他眼里反而有一种任君采撷的错觉。
发现自己这性格有点可怕,心底隐藏着的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好像被激发出来,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刺激。
他抬起她的脸,慢慢挪了下去,吻并没有停止,转而在她的版图上慢慢探索起来。
他没去过别的女子的家乡,总觉得那不是随意可以看的。
可如今,他却对她的家乡感到好奇起来,如今一见,真是神奇。
那里如她本人一样,山川秀丽,浑柔温婉。
先走过一条纤细的独木桥,左右两开出对称的平坦,这里似乎都是来过的地方。
往下走,两座起伏的山峦拔地而起,很是可观,随着一呼一吸,对他来说如地动山摇,教他难以自持。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隔着一层不算很透的薄纱去瞻仰大好山河,那一层绣花半遮半掩,足以教人一声叹息。
在此地有些流连忘返起来,本能的知道前方有更加幻美的秘境川流,可他却止步于此,心甘情愿地低吻勾勒描绘着一起一伏。
从山脊走到山谷,又从山谷攀上另一座山脊。
她被他的参观弄得很紧张,嘴唇微开,说不出来什么话,只能跟着他的旅途发出几声低低的娇口今。
家中第一次来客,多少有些不适应。可她也没想拒绝太多,只好尽量招待。
晕头转向中,她没有下逐客令,反而也试探地伸了手,探入了对方的衫袍。
她是个不太同生人说话的,这种关键时候反而不多问了。
忍不住咽了嗓子,掌心从结实的胸肌一一略过,碰到了两个不该碰的时候,也毫无察觉,快速滑过后,觉得奇怪,又回到原地,不自知地在上头转了两圈。
他额头汗都渗出来了,隐忍得十分辛苦。
这主人家实在是放肆,可他也不好阻止,自己也是初来乍到,不敢喧宾夺主,多点时间,总会彼此熟悉吧,因此也只能任她随意。
腹上的肌理,那有坚实有力的线条,愈往下,火山口似的愈发热烈。
她的手几乎要被烫到,摸索过去的时候,手还颤抖着。
结果,一个好奇无知,还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人家的传家宝刀,引来一声浓沉的闷哼。
她吓一跳,本应赶紧不要再招惹了,可偏偏这种夜色昏沉的时候,总是让人失去了警惕和理智。
江妩吸了口气,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不做二不休,对着滚烫的刀柄,探手就是牢牢一握。
下一刻,忍不住又攥滑了两下。
裴弗舟脑袋轰然一鸣,狠狠抽了口气,连忙握住她的手腕。
他低哑的嗓音淬了火似的,“你这是要我死。”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急哈,下章继续,写太多不然会被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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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你这是要我死。”他嗓音沉浊, 字似乎是咬着后牙根说出来的。
江妩听得唇角轻轻一垂,不太完全明白其中更深层的缘故,只心恼裴弗舟给她说话的态度不佳。
于是不满, 干脆手心攥得更紧,这一下, 引来上头几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微恼道:“你那么凶做什么?”,威胁似地晃了晃。
裴弗舟一个闷声, 不敢轻举妄动,江妩不知尺度, 弄不好他后半辈子的自尊心要折在她手里,只沉声哄道:“好好好我不凶了。你松开些成吗?”
“那你求我。”
“”
“干嘛?不愿意?”
下一刻,那处一束紧,他额头又渗出些隐忍的薄汗, 不禁无语的闭上眼。
如今已经明白了, 男人在感情里还要自尊心是没有好结果的,于是叹口气, 低低道:“算我求你,松开。”
“嗯那还差不多。”她这时候有些目光短浅了,一心计较这一小处的输赢, 真以为拿捏了他, 却不知后头有舍小取大的道理。
裴弗舟察觉到她手中力度微松,立刻抓上来按在枕边,不许她再这么胡乱威胁人。
她一愣,皱眉咕哝几句, 身子不由微微挣扎, 脚底乱扭, 他见那曼//月要//在其下窈窕起伏, 贴身的袔子薄薄一层,绵软着扑身而来。
夏日衣衫轻薄,那贴身的料子只为了凉快,几乎没什么很大的作用。她衫裙不知何时扭得松了,歪歪斜斜地踢在了榻角,只剩一条轻纱的xie裤。
这画面和处/感完全避无可避,他脑子里发胀,有些无从下手。
从前,去某些不可说的地方执行事务时,也曾多多少少知道些这种事情。那时候,偶尔眼睛里不小心撞入些旁人遗漏的春色,他也不想多看,基本都冷着一张脸,别开视线。
至于那些靡靡书画之类的么,他也是收缴过一大堆。无聊之时,也趁旁人不在的时候,随意翻看过几本。
然而,看完多半是一哂,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丹青彩绘堆积出来的假人,辞藻过甚写出来的虚无,从来不觉有什么感觉。
然而今日不一样,有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才发现彼时了解过的、看过的那些,实在不足以描绘出此时此刻的情形。
他感到那应该是一条一气呵成的曲线,从山头到山脚,每一处的弧度都带着一种婉转的美。
视线垂了下去,借着那点迷迷的月光,得见高隆的雪山上两处若隐若现的梅子,旅人走得太久,有些口干舌燥。
按说不该这样没有自持力的,可还是忍不住撩开了山头的帘幕,低首去小心地试探。
望梅止渴,实在太过难受,不如浅尝辄止,也不算太过分。
起先只是简单的楚碰,他这算是反客为主了,弄得主人家有点别扭地紧张,他怕唐突,只好环紧些背,安抚似地慢慢捋了起来。
这反而让两人抱得更紧些了。
可他到底发现高估了自己,不多时,就变得有点贪心,分明是人家在山上种的梅子,可自己非得想吃到不可。
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不禁耳根发热,为自己的所思所想感到有些脸红。
可行动已经比脑子快一步,他微微张了唇,还是忍不住函上去。
她有一身细腻的肌肤,人是很敏感的,突如其来的楚碰放大了各种感官的体验。在一刹那,连着气息一并围拢了她,带着点莫名的潮意。
不禁周身一震,下一刻,人忽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团,像是被吓到了。
先前在船上胡闹,好像觉得没什么难的。可临了战场,才发现细腻之处见真章。
他以为这种事情自己会直来直往一些,没什么好拘谨的;可当她这样团在他的怀里,几乎没有遮挡的,反而多了很多怜惜和自愧之意。
其实完全可以真刀真枪的和她较量,然而那样不美,头一次很重要,他想小心谨慎,也不想教她觉得后悔。
裴弗舟见江妩反应剧烈,以为自己做的不太好,艰涩的低低道:“你不舒服么不愿意的话,我不继续就是了。”
江妩闷闷的,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种事情是早晚的,倒不是没有准备,只是实在是
她余光看了过去,见他英挺的五官停在咫尺之间,一直那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他看她看得太过认真,眉眼清晰得几乎倒映出她自己的样子,
不知道他怎么样,反正自己的脸是莫名烫得厉害。
江妩正环着手臂蜷缩,忽而察觉身上压着的那一道力要走,赶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她咬咬唇,将他扯了回来,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语调,道:“没什么!你继续吧!”
他微怔,听得忍不住无奈牵唇,重新俯身下来时,抬手拨开了她遮住半边脸的青丝,她一张羞脸露了出来。
他看了看,将她扳正对着自己,低柔着轻嗤道:“别这样好像是我拿刀逼迫你一样”
她涨红着脸说没有,半晌,从唇里挤出来一句,“就是觉得有点羞耻。”
说完,她把脸埋在他手臂,拿被子护住一些,银光落在她的侧身上,体态婀娜,清晰可见。
他顿了顿,下意识地抬头看,桌上的书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唯见窗外一轮婵娟高挂,灿若银盘。
月当中天之时,屋子里一切都拢上一层白亮的光,包括这一床春色。
他恍然明白过来,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于是赶紧环紧她些,努力看清她的脸色,低声问道:“那我去放下帘幔好么?”
她不语,只羞赧地点点头。
得了肯定,他有些欣喜,赶紧起身去一一放好,而后折身回来,重新倾了过去,却又被她伸手轻轻推开。
江妩指了指床幔,小声道:“还有这个。”
他立刻照办,左右将两层薄薄的纱幔解开,立刻垂下两道青色的屏障。
这一下,月光被过滤了许多,躲在这一小小的空间里,两人谁都看不太清彼此,只有两袭剪影般的轮廓。
他不知道她的神情,只好离她近一些,道:“夏天已经换了帘子,不比冬季的厚实,我也不知道厚帘子在哪放着,只能这样了。还行么?”
江妩感到安全些,嘴里唔了声,喃喃道:“也不用那样黑灯瞎火的,也不好”
他感到她在怀里慢慢舒展开来,像是一团皱皱巴巴的纸放入了水中,重新变得柔软起来。
他喉头微微一动,紧张的问道:“那还要继续么?”
她在黑暗中红了脸,半晌,细声道:“你能温和点吗?”
他低低嗯了声,脑子一跳,直接误解到了最后那步,道:“我会轻一点的。”
他俩这话其实不在一个阶段,可其实无所谓,彼此的心是一起的,总要走到最后。
她不说话了,平躺下来,算是默许。
山峦细腻好像琼玉做的的,和粗粝的山石碰撞在一起,带来一种异样的渴忘。
一开始他是眷恋这道风景的,在山间细细的行走过,脚步有温柔的试探,有一种瞻仰膜拜的小心。
其实论性情,她知道裴弗舟这人不像看起来那么的冷厉,心底有柔软的一处,此时此刻算是尽数展现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然而他到了半路却改变,大抵是因为对这条路线熟悉了,所以四处游走起来。
有一声比一声沉的气团砸落下来,带着点热意。
他掌握得很快,循序渐进中,对这两处已经了如指掌。
群山如玉脂,在他掌心好像要融化了一样,改变了一些形状。
她被掌控住了,战栗起来,气息也乱了几分,不想拒绝,因为思念太久,如今任何触碰都变得弥足珍贵。
她忍不住跟着含含糊糊地出了声,低低的柔叹一声,“啊弗舟你干什么”
他手上一顿,从晕眩中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出差错,然而见她并没有躲开,反而不自觉地微微抬高。
脑子里嗡嗡的,方才她那声质疑,也变成了娇嗔调情般的明知故问。
他忍不住沉了声,额头抵压住额头地瞧她,试图看进她眼睛里,一嗤,隐忍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知道我在干什么么,怎么还问?”
她羞赧起来,故作矜持,柔柔地小声道:“我哪知道反正我不懂”
谁知,这样的矜持没有用了,他听得忍不住低低笑出来,唇边发出两声轻嘲,“江妩,你还是和我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一样,这么会装模作样分明都偷偷看过禁书,现在还嘴硬”
说着,他轻轻发力,惩罚似的柔了两下。
她一直紧紧咬了唇,然而还是没忍住,跟着嗯嗯地益出两声。
她本想搞些欲拒还迎的小情小调,结果被裴弗舟无情又扫兴的揭穿,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她气的咬牙,红脸反驳道:“你也和我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一样,这么讨人厌说话那么不好听。”
这两句好狠,都这种该浓情蜜意的时候了,一下子将两人拉回到最初的起点去了。
可裴弗舟却没难过,只听得有一种愉悦的冲动,他轻嗤着笑两声,十分喜欢这种征服的快意。
她若是拘拘谨谨的,他倒是有点不知所措,可如今她要挑衅,他反而如鱼得水。
这应该是好事吧。他更擅长和她
的本性相处,也更喜欢她这样的一面。
相敬如宾可能不适合他俩,大概要这样一直吵吵闹闹到很久。
他不含糊了,手掌顺流其下,肌理似是也渴望那样的接触,指复滑过的地方,划出一道火似的。
死人见得太多,此时此刻就极力渴望一些鲜活生香的东西。
她在暗夜里有浓墨重彩的美,恰好就是如此吸引他。
他嗓音里有了点调侃的意思,低声故意道:“是么,那可太好了不过一会儿可能会让你更讨厌我,没关系看见你气鼓鼓的脸,我就想笑。”
她一听,这话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和他当初和她关系不好时揶揄的语调很像。
江妩气得要死,抬腿就要踹他,结果被他抬手扶住了膝盖,推到了一边去。
他倾身趴到之间,那刀停在路口,几乎近在咫尺。
这一刻两人都呼吸凝滞了似的。
他咽了咽喉头,好像比她还要紧张,慢慢和她十指相扣按在枕边。
看不见脸,能感觉她脖间散发着的热气。
他默了默还是问道:“我想去那里。行么?”
她哼了一声,纵然整个人都融化在他的床簟上,还是硬声道:“你话好多”
他失笑一下,听出她这时候了还在逞能,于是慢慢悠悠地低眉道:“我说过的我要你心甘情愿,更要你无怨无悔”
他嗓音低沉郑重,分明是询问,可似乎混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横和无理的霸道。
她被他这语调说得有些晃神,心中恼也不是,羞也不是。
这人可真是过分不论是人家的身还是心,他若想要,就必须一并全都拿走;两样少了一个,他都不行。
她脑子里是清醒的,可人身却对他有一种可望,不禁挪动了一下,低声道:“都这样了,你还问什么”
他不满意,“那你的回答呢?”
她懊恼起来,不肯说那话,只硬着头皮道:“裴弗舟你是不是人不行?在拖延时间?”
他顿了顿,被刺激了一下似的,也不再多言,直接利落地打开另一条腿。
单刀直入。
谁想,这一下却引来她凄然又惊恐的大叫声。
裴弗舟登时愣住了,可他还没走入路口呢
他立即生生停下来,抚上她发顶安慰,“怎么了还没开始呢。”
江妩呜呜咽咽起来,羞耻道:“你这个混蛋错了。你差点走错路了!”
他起先没反应过来,听懂后就耳根红了,赶紧道:“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迷路很正常我再找找。”
她抓着他的中衣前襟羞恼道:“你到底会不会?”
他装不下去了,只好承认,“一知半解吧。听说这种事情要靠本能的,后来就会好的。”
迷路了,她正欲哭无泪,忽地被他碰了一下,浑身颤道:“你干什么!”
他很委屈,一壁摸索路线,一壁安慰着亲她,道:“别生气了,都怪我这不是找呢吗?”
如今他吻人已经很是熟稔,她被他亲得舒服起来,怨怼地喃喃道:“再不好天都亮了!”
他安慰道:“不会的”
说着,好像找到路口了,一走就听见了溪流的水声。
这是一个荷花池。他试探着,盛夏的莲叶藕花容易引人走入迷津,好比现在,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可几番试着去够那朵莲花,却总被看不见的东西阻止了。情到浓时想给她摘一朵莲花,怎么就那么难?不管怎样,他也是要这样走下去,不然,还要按原路返回,和她大眼瞪小眼么?
“这次对了么?”他刚找到路,也只好忍着不好意思问了一句。
她咬唇,被他的执着和认真有些触动,思忖了一下,道:“也许对了。”
他重新回去,这时候觉出一点不同的感觉,的确是对的地方。
山溪的景致教他心中战鼓大起,垂眼看,她就在他的怀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由呼吸沉沉地抱紧了她,临行前,和她道:“我要去那里了。你要一起么?”
她抓紧了他的手臂,紧张道:“我也不熟悉路,你带着我走吧。””
河道蜿蜒又狭窄,黑灯瞎火,不好走。
他邀请她上船来,划动前,继而松开了她的手,喑哑道:“你还是抱紧我吧,一路艰险,我怕你掉下去。”
她感到箭在弦上的一丝危机感,避开了他锐利深沉的视线,难堪地点了点头。
夏日游船,还是去岁的事情了。
那时候在东郊外的清波之上,一轮月色缠绵在天际。两人用的是人家一搜小破乌篷船,顶多划到湖心,速度不快,也划不太远,所以小游怡情便罢,算不得数。
如今再游,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
裴弗舟不愧是世家公子,这次出手就很大方,给江妩用的是裴氏祖传的好船。
这艘舟结实牢靠,舟身又长又大,行游在这窄窄的河道里,未免有些牛刀小试了。
起先有点找不到门路,毕竟初航,难免生涩。
可越游,似乎景致就不一样了。
一江春水,被前行的舟头破开一道碧波的口子,泛起的涟漪慢慢向两侧荡漾开去。
江妩紧张起来,没坐过这样的船,起先不适应,吓得低低叫了出来。
索性屋子里没人,他也没去限制她,只好将她拥紧些。
他嗓音浑浊,有浓重之意,她的青丝汗水黏在他的脖上,顾不得太多,只耐性低吻道:“对不起,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这船如开弓箭,自是停不下来的,一旦决定起航,就必须一路到底。
他纵然再混沌,也得集中精力,时不时感受那河道的深浅宽窄,遇到她不喜欢的,赶紧换个角度前行。
舟头撞开了一道道水痕,将那江面撞碎出迸发的水珠。
落在两侧的荷叶上,惹得叶下的鲤鱼惊起沉睡的晚梦,纷纷躲到更深处去了。
船开始不稳,她颠簸了两下,有点吃不消,扶着船沿害怕起来,婉柔地哀怨道:“你慢点行吗我晕船”
裴弗舟是掌舵人,自然比她要辛苦点,都是第一次划船,以后就熟悉了。
他刚才有点飘忽了,听她哀哀的,于是不敢放肆了,压着喘息说好。
夜还很长,路也很长,他不想叫她意兴阑珊地喊停。
他抬手将她一头青丝拢到后头,按住额头拥紧。
碧波推着船身一漾一漾的,她总算适应点,一会儿舒服地闭了眼,将脖颈扬起,迎向一池月光。
蓬山远去,江池旖旎。
他沉沉覆了下去,矜持隐忍比放纵要辛苦,于是忍不住循序渐进地快行起来。
起初只是微缓,后来见她不语,于是也在江面上急速起来。
她恍惚着,似乎有一种无言的又欠//愉,索性他是在掌舵,分命是熟悉的地方,她自己反倒已经晕头转向。
眼角有泪,很快地流出来,又很快地被他拭去了。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朦胧中她听见他低沉地说,“你想咬就咬吧”
她起先不懂,后来发现这船速突然变了,开始撞击在水面上似的,有一刀劈入的架势。每一忖接触,都带来一次重重的心跳。
一会儿那声音不像自己的了,磕磕巴巴地呜咽出来。
她不管不顾,干脆上手就抓,张嘴就咬。
可是不管用,反而激发起这人的兴致。
下巴一抬,干脆地将她声音尽数堵了回去。
一阵激烈,倏地颠碎了月色,在春江上变成一池细碎的光点,荡漾开来,久久不能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碧波重新平静下去。
江头停舟,两声交缠的气喘叠在一起。
他沉沉地俯身,额头压住了她的额头,这一刻他比她更加脆弱,没了那些冷漠做遮掩,于是袒露出心底的柔情。
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唇,汗潮蔓延在背脊,这只是初战,才得些要领,以后尝试的机会还很多。
耳边听得她一声娇怨,“你真坏,弄湿了我的衣摆。”
他嗤笑,上手一摸,此时此刻已经微凉。
“胡说,那分明是你自己的”他从巅峰出走下来,有一种释放的快乐。
回首望,月色正浓,然而轻舟已过万重山。
于是展臂只抱紧她,将头放在她的颈窝,像个玩累的孩子似的。
她酸着胳膊和腿脚,忍不住环住他的头。
“船呢?”江妩低低的问。
“沉江了。”他疲惫地说完,自己忍不住嗤笑一声,抬手拢上她手臂,抚了抚。
这一刻太美好,像他不可说的梦境,褪去了白日里的一身利落冷峻的气息,他像个得到宝物的少年似的,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和兄长还在的那段快乐时光里。
江妩抿抿唇,很计较这事,咽了下嗓子,试探道:“那船捞出来了吗?”
他闭眼,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不捞了。就沉在里面吧。”
她急了,赶紧别扭了两下,道:“那怎么行!”
“别乱动了。”他忍不住一皱眉,低哑着提醒道,“再乱动,一会儿船又开了,你又该喊晕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奈之下别字很多,木又办法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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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 96 章
◎天下既定,这一笔由我看着你写。◎
她一听这话, 暂时不敢动了。
不能做什么,那就只能说说话。
虽然还不太累,可激烈才结束, 她正是怕寂寞的时候。
她推了一下怀里的人,轻声道, “你可别睡啊”
他在她颈窝里浓重地嗯了声,像一只餍足的兽, 在夜色中低低道:“我没睡就是稍微休息一下”
语息微热,落在肌理上时, 有他的味道。
毕竟第一次,一番较量之后,进攻的人虽然力量惊人,可经验还是不足的, 一种新奇的感受绽放之后, 只有微微的眩晕和沉静。不过过不了多久,等稍加熟悉了, 先昏昏睡去的人恐怕就换成她了。
如今江妩则显得比他要精神些,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臂环着他, 呆呆地看着头顶层叠的幔帐。
垂眼看, 他本人正倦鸟归巢似的压在肩头那一处,有力的小臂搭在她的腰侧。
江妩皱皱眉,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怎么成我搂着你了”
总觉得这架势,两人颠倒了似的。
他听了不肯动, 低沉道:“嗯这样不好么?我很喜欢。”
头在琼玉般的臂上压了压, 舒舒服服地抱着她上半身, 像是藤蔓似的缠着。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 脑袋里还有余韵未散,嗅着她幽幽的发香,不自知地把心事喃喃出来,道:“着实不该销毁禁书的,可惜了。哪天我去搜搜看谁还藏着,抢几本回来。”
她听得又羞又想发笑,撇撇嘴,“你可是守卫东都的人,怎么成抢匪了抢金银就算了,偏要抢人家私藏的禁书”
他昏沉着,闻言低低的笑,笑声里有几分无赖,回道:“嗯。那就不抢,按规定没收好了。存放在我这里,等学完了,再还回去。”
她明知故问,羞赧轻喃了一句,“学什么?”
出口就晚了,裴弗舟已经仰头看过来,夜色里一双眼眸利落又明亮。
察觉出粗糙的掌散发出来热,她月要间赶紧躲开些,道:“别。”
“不想了?”他停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推脱道:“今晚就算了明天再说。”
他顿了顿,抬眼瞥向窗外,轻笑道:“已经过了子时,到明天了。”
她无语,这种时候这人变得不讲理起来,不禁惊觉起来,“可你不是需要休息吗?”
他为自己的难以节制感到不好意思,嗯了声,“不是刚才休息完了么”
幔帐里充盈着一种厚重的香气,有海棠堆落在冷松上的糅杂的味道。
空间不大,方才潮气未散,只拢在这里头,显得靡靡漫漫的。
气息微沉,帘幔动了动。
她在他又一次热切翻身下来前赶紧支住制止。
肩膀起伏,但捂着嘴不让他亲了,涨脸闷闷道:“你让我歇息会儿吧”
他温和地挡开她的手,动情道:“你躺着就行了。”
她羞恼起来,轻轻蹬腿说不是,然而这一动,扯到了脆弱的伤口,她抽气起来,舌尖咝咝的。
他好像明白些了,见她咬唇别过脸去,不由讪讪一下,于是老实地躺下,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点愧疚。
裴弗舟不说话,展开了手臂,把她重新捞进了臂弯里,教她侧身过来。
他一收拢,她反而有点拘谨了,他不由失笑,“别怕。只是抱着,什么都不做。”
她听他嗓音清明,于是放下心来,嗯了一下,小声道:“腰有点疼。”
他立即上手盖上,“我给你按按。”
酸痛化解开来,她这时候才觉得放松,人也变得婉柔起来。
裴弗舟没什么经验,才知道之后是要温存的,虽然来得有些晚和被动,可他从善如流,下次就都记住了。
“后背疼么?”
“那里怎么会疼呢?”
“嗯。这里呢?”
她一顿,腰下一团被捏了捏,不由弹起来,微恼着红脸道:“不疼。”说着,把不安分的手从挪了回来。
他欲言又止,不好问太具体的,只好改成旁的,“别的呢。”
她明白了,把脸在被子里缩了缩,道:“还行。”
他垂眸看她,淡淡牵了唇,还是伸手下去,好心道:“我还是帮你揉揉吧。”
她一惊觉,连忙说“不用”,赶紧拉了他的手上来。
这么一折腾,两条手臂就露了出来,她是侧身躺着的,后背没盖好,他在后头扯了一把,盖住她的肩胛骨。
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瞧得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叹,抬手把她青丝拢了拢,手指穿入发间,一把一把地拢到她身后去。
他淡嗤笑笑,白色的中衣质地柔滑,环着她也不担心会教她觉得不适。
于是温和地紧了紧,道:“那就抱着吧。看看也行。”
顿了顿,试探道,“现在能打开幔帐了么?”
她见他眼神单纯,于是哦了声,松开他,自己则钻进了薄被里。
齐齐盖在脖子处,其他地方全都裹好,只露出个脑袋,她不好意思道:“那你去吧。”
他嗤了一下,起身离开她,抬手挂起青幔,一缕月色就照了进来。
他坐着看了会儿光亮,觉得不够,又似乎有点热,于是起身过去,将直棂窗支起来个口。
夏风涌了进来,有淡淡的花香,吹进了屋里,顿时凉爽很多。
裴弗舟站在窗口吹了吹,庭中有虫鸣阵阵,落在耳畔,好不静谧。
透过朦胧的窗纸看出去,一切变得朦胧如梦起来。
仿佛方才的一枕春酲,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她在榻上等得孤寂了,轻声怨道:“怎么还不回来?”
他闻声笑笑,不敢耽误她,于是折身回去,躺下前,不忘关切道:“渴么?”
她摇摇头,“不渴。”
于是两人侧身相对,脸对着脸,睁着眼打量起对方。
五官还是那副五官,只是在眼中瞧得似乎细致起来,每一笔勾转起伏,都仿佛变得无比清晰深刻。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似的。
对视得久了,不由都忍不住相视噗嗤笑笑——大概都觉得如今这情形有点难以置信。
从前,那样相见不相往的两个人,见了对方,脸色一个冷淡一个烦恼,一副八字不合的样子。
如今却躺在一个床榻上,成了最亲密的两个人。
他在月色里看她,不是张扬的容颜,然而每一处眉眼都有恰到好处的美,刚好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缺似的。
其实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留意到这一点了。
他抬了她的脸,在眼角爱惜地亲了亲。
“阿妩。”忍不住低沉淡柔地叫了一声,叫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默了默,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只好厚着脸皮交代道:“从前听苏弈在我旁边总那么叫你的时候,听得我快烦死了”
她一顿,噗嗤笑笑,娇憨地揭穿道:“是烦么,还是你妒忌了。既然不爽快,干嘛你还总跟着?”
裴弗舟抿唇嗯了声,最终还是把真实的感受尽量简化一下,道:“是有一点点的妒忌吧。跟着他么,一个是从前两人一同的,习惯了;旁的也是想看看,你又能搞出什么事情。”
她拉起他的手,垂脸贴了贴,有一种安心踏实的感觉,这是同旁人一起没有过的。
“你同我一起,还什么都没正式送过我呢。”
他想了想,“太常寺卿家的张娘子那次,还记得么,我不是送你很多?”
江妩秀眉轻蹙,噘嘴道:“那能算么那些只是你托我办事的行头罢了。”
他提起这个旧茬,她不由也酸涩了起来,不依不饶道:“张家娘子同你门当户对吧。听贵妃说起过,原是要圣人给你们赐婚的哼你们都是在东都一直呆着的人,就没有对她动过心么。”
裴弗舟笑笑,为她的别扭感到欢喜,从前江妩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的情绪的波折,那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模样。
如今,她有点吃味了,他倒是很高兴。
于是捏了捏她的脸蛋,赶紧说清,道:“真的没有其实我都没怎么见过她强行的联姻不好,两个不相爱的人,很难长相守下去,更何况当时我已经有点喜欢你了,也没法去改掉,换成另一个人。”
她噘嘴嗯了一声,听得还算满意,说好吧,开始细细计较他的情史,“那从前呢。你们世家自小都要往来吧,总要有青梅竹马之类的。”
他这时候有点自豪起来,利落道:“清清白白的。我小时候只喜欢同我阿兄一起玩,不太和其他姑娘接触。那时候不太懂,也不怎么在意,总觉得和我没太大关系。”
她放下心来,从他语气里听出一种毛遂自荐的味道,笑道:“原来现成的贵婿原来一直就在眼前,情史清白,家世颇好,宅院简单”
裴弗舟淡淡一笑,不忘补充道:“还很爱你!以后会珍惜你,待你好的。”
她脸色露出点羞赧,破天荒地夸他,道:“我的郎君有英姿,以后过个几十年,应该是看不腻的。”
他听她爱他的皮囊,不由轻哂,然而浑然不在意,只觉得飘飘然起来,道:“嗯不会教你看腻的。”
反手包裹住她的手,握在手里一团,定定道:“那你以后不要离开我。”
她笑笑,“这不是在呢么。”
他想得很远,也很周全,提前约法三章道:“以后吵架就吵架吧,我多让着你些就行,但是,你莫要提和离。”
他兜兜转转,费了这么大劲头才得到她,可经不住再来一轮了
“不然我干脆死了算了。”他忍不住喟叹一声,为上辈子无知不开窍的自己,也为这一世先前那些波折。
江妩忍不住轻嘲一嗤,贴近他些,叹道:“苍天,裴将军,你这话你的军威呢?你的勇毅呢?”
不等她说完,他不管不顾,一把揽紧些,低沉道:“嗯,在你面前就不要那些了。一时半刻的松懈,不碍事”
他的冷厉和坚锐总是需要她的美好来包容,大概他们天生就是契合彼此的。
风吹帘幔,把一点呜咽声温柔地吞灭了下去。
*
他答应过要教她刀法的。
江妩是个底子不好的三脚猫学生,他也不过是才当了一会儿的三脚猫功夫的先生。
三脚猫的一对师生,在一起切磋刀法,难免最初时候有点不得要领。
初学的时候,刀比较快,有割破手的风险。裴先生那时候顾不上,只能先自顾自地演示。
第一次当先生,难免激动得难以自持。
等到第二次,他知道循序渐进了。教学这种事情急不得,因材施教才是最佳。
只是这刚开始的时候,江妩这学生差点要逃课,哀哀道,今日不上了。
可哪有这么就撂摊子的学堂?江妩到底没能窜走,被裴先生一把捉住了。
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一并游走刀刃。
江妩这学生性情温和,气力不定,这才练完一通,气喘吁吁的,如今再督促她不要半途而废,迫她拿刀上阵,多少有点勉强。
所以只好慢慢的教导,温和地指点。好在裴先生是个细心敏锐的,这一次,这老师当得有些进步了。
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他婉转着刀柄直入目标,这可谓单刀赴会。
刀锋滑过的时候,又细细慢慢起来,仿佛从中间破开了一颗水珠,又谓抽刀断水。
这一招比较难,不是真的要断。
使得好,下半句口诀才能出的来;可使得不好,往往就教人意兴阑珊,干脆真的成枯水的河床了。
这位先生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本来犹豫,可后来琢磨一番,果然效果很好。
这是慢功夫,有点磨人,不过没那么交锋激烈。
江妩叫喊起来,比起慢的刀法,不如来得利落,干脆给她个痛快她擅长忍耐,可架不住和裴先生一招一式地过。
没多久,她就累了下来,干脆躺在那一动不动,一滩水似的。
裴先生多番温柔的督促,她却不肯了,没办法,只好让先生随意指导一二吧。
裴先生没办法,想起没收过的那些刀谱上的架势,有点无师自通。
他亲自帮她压腿练功,搭上肩头,才第一式的时候,她低低叫了起来。
可裴先生持之以恒,一旦施展就不肯停了,不然于人是扫兴;于己,是一种内伤。
没多久,她败下阵来,一刀一刃在竹林里来回回旋,弄得她头晕目眩,分不清天南地北。
她最后关头,赶紧抱柱了裴先生,泪眼朦胧劝道:“不练了、不练了。”
先生正游刃有余,意犹未尽,可见这三脚猫的学生实在是坚持不住,顾不上擦汗,只好尽力做一个完美的刀法来收尾。
刀光剑影几下,刀意闪烁轰鸣在眼前耳畔,气势惊人,刀盾相击时有火花蹦出来。
竹林里有回归沉寂了。
月色将尽,隐约有天光泛出来些。
她累瘫在那,总算是耗尽体力了。四下里静得很,虫鸣没了,但闻树叶微微沙沙的声响。
晦暗昏沉的时候,人总是最柔软的。
她叹息一声,依偎在那,从顶峰掉下来之后,有点疲惫的怅然,思绪也变得天南地北起来,喃喃道:“你什么定情信物都没送过我呢。”
他沉沉嗯了声,给她抬袖擦擦汗,拢了青丝,道:“记得你那时候去突骑施么,我过几日就让圣人赐婚,到时候也会给你很多很多聘礼的,不比那时候的少,好么?”
江妩轻轻努嘴摇头,那些金银锦绣不重要,总是少了点小情小意的玩意。
她默了默,从巅峰剧烈停止后的将息之际,情感变得缱绻依赖起来,“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裴弗舟顿了顿,抿唇难堪道:“嗯我不太会唱歌。”
“不会也没事,随便几句。” 她听他为难,反而开始要他做这件事。
他等了一阵,见她执着于此,躲不过去,只好叹道,“我听过的不多。”
江妩说无妨,歪头靠在他下颌,有无限的眷恋,随口道:“你会什么就唱什么吧。我想听。”
他难为情起来,沉了沉。
晦暗熹微中,有低沉悠转的声音飘出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那宫商之音交错,缓慢悠长,是依着古琴的曲调哼唱的,在未满之时就转了调子,有一种怅然黯然的味道。
他停下来,不说话。
江妩一直静静地听,正沉浸在里头,却突然停下,她抬脸看他,道:“是越人歌。怎么不继续了?后面还有两句呢”
裴弗舟垂眼,低低道:“嗯不好意思继续了。”
她想了想,忍不住笑他一团孩子气,她说我知道,“后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一直偷偷心悦于我。”
他被揭穿了从前那点苦涩的心事,拢了她的手,低低说:“当时你也不知。””现在知道了。”江妩嗤了嗤,笑道,“那谁是舟上泛游的王子呢?”
裴弗舟思忖片刻,叹道:“给你当吧。我来替你泛舟。在你身后看着你,和那时候一样总是希望你能回头看到我。”
她听出他的辛酸,有点想笑,也有点替他难过,于是将他环得紧些,安慰道:“嗯,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陪着你,好么。”
此时此刻,没什么遇忘,剩下的都是纯致的情愫。
他心头微动,低低说好,“等忙完这一阵,马上就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她笑笑,紧接着被他痴缠地搂紧怀里。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这时候才都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日上三竿。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裴弗舟已经不在了。
轻轻一动,发现四肢百骸像是跟人打过一架似的,有一种沉甸甸的酸痛。
屋子里很安静,她有点不知所措。
试探着喊了两声,隔壁竟然传来了动静。
门被推开,裴弗舟走了进来,步伐是轻盈矫健的,显然精神很好。
他衣冠周正,束带掐腰,有淡淡的皂角香,全然没有昨夜一番公子浪//荡的模样。
“你醒了。” 他淡淡一笑,语调温柔,“我都从宫里回来了。”
她呆呆地嗯了声,昨晚像个梦似的遥远了。起身后,身上一凉,回过神来,赶紧抓了衣衫挡住。
“你起这么早?”
他嗯了声,说习惯了,牵唇走过来,给她拢了拢,道:“有热水,要洗洗么。”
她瞠大了眼,“谁给我洗?”
“嗯。当然是我了。”他理所当然,有点生气道,“难道还能让旁人么。”
他所指的是穆戈,不过昨晚他就叫他回府去了。
她默了默,低头看白皙上有红色的痕迹,总不能叫抱穗来吧。
没办法,只好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下床走了几步,差点腿软跌倒。
他在后头嗤嗤地笑,长腿迈过去,把她打横抱起来,心情很好,道:“以后还是我来吧。”
她蹬了两下,忍不住瞪他一眼,这种事情他倒是很热衷。
两人到了净室,明亮的日光照了进来,晒得地板和水波暖暖的,连着皮肤都泛着光,一清二楚。
她受不了他那审视的目光,最后还是叫他出去,坚持自己洗完
这里没有多余的裙衫,她只能暂时穿了他宽大的斓袍,袖子层层叠叠堆在手腕,端着走回了书室。
裴弗舟正坐在案几前,提笔在一袭绢帛上写字。
江妩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裴弗舟抬头看她,上下打量她一身有点滑稽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笑,招手道:“过来。”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然而他却不是这个意思,把她又抱紧了自己怀里。
“头发没绞干。一会儿我帮你。” 他顺势用她手里的簪子给她盘起来,露出了一段后颈。
“你在写文书吗?” 江妩问,见那摊开的卷轴,更像是天家之物。
裴弗舟道:“嗯。太子登基在即,当颁布第一道诏令安抚民心,大赦牢狱。这,是草拟的诏令,待彼时通过,则加盖玉玺,昭告天下。”
她惊讶一下,替他高兴,道:“你功劳大,所以太子让你来写?看来你要做中书令了么。”
裴弗舟淡笑,说那倒没有,“我自是不做那个的。只是如今太子之党尚未完全成型,他总要找信得过的么。我只就写这一道而已,而且,”
他顿了顿,拿笔沾了墨,不由分说地放在了她的手里,手掌包紧后,慢慢离开。
在她耳畔鼓励道:“我快写完了,剩下的,你来。”
江妩不可置信,手上一抖,诧异道:“我写?我怎么写。”
裴弗舟却觉得没什么,“你不是写我的字很熟悉么,旁人分不太多,无妨的”
他垂眸看向卷轴,利落的眼梢中闪过细碎的华光,目光顺着一列列墨笔看过去,有一种宏图在望的倨傲。
他有力的手掌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悬停在帛卷之上,定声道:
“天下既定。从此以后,太子决议王朝不再行和亲联姻之策。这个‘废’字,由我亲自看着你写。”
作者有话说:
引用《说苑·善说篇》-《越人歌》
译文
今晚是怎样的晚上在河中漫游,今天是什么日子与王子同舟。
深蒙错爱不以我鄙陋为耻,心绪纷乱不止能结识王子。
山上有树木,树木有丫枝,心中喜欢你,你却不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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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你让我真是欲罢不能◎
“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吗?”
江妩怔了怔, 被他的话久久震撼,仍然有些迟疑。
这实在是一件令她振奋激动的事情,然而代笔, 本是万万不应该的。
“若被发现,斤斤计较起来能算欺君的吧?”她复问了一句, 半转头仰看过去。
裴弗舟牵唇浅笑,不以为然地轻抬了一下眉宇, “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况且,我自是信你的能力的。好了!下笔吧别怕, 一切有我。”
她的手腕迟疑地提了起来,身后有他轻轻环着,像是一道遮风避雨的墙壁,将所有未知的危险都尽数挡去, 只留下臂弯里一方天地, 唯有风平浪静的美好。
她得了他的确认,于是也不再磨蹭, 揽起袖子侧笔蘸了蘸墨,而后深呼一口气。
“那我写了。”
她自言自语着,提起一股腕力, 在那一长串文辞之后, 依照着一旁的草稿慢慢地临摹了起来。
笔墨游走间,一勾一撇肆意如刀锋。
文辞冗长繁琐,她写得认真,在洒了金点的帛卷上留下了一笔隽永不灭的痕迹。
最终, 落笔停在了那个【废】字上。
她顿了顿, 不禁恍惚起来。内心忽而涌起一种澎湃的激动, 带着点心酸似的, 在鼻尖沉甸甸地压了一下。
她忍不住,抽了两下,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流淌了下来,赶紧抬起另一只小臂捂住了眼。
下一刻,身子被暖暖地拥了过来,裴弗舟在头顶低声笑,一面试着挪开她的手,一面垂头查看,道:“怎么了。这没写坏啊?”
江妩摇摇头,抹了抹微红的眸子,喃喃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她抿唇,努力想描绘出来此刻的心情,可似乎任何言语都说不出来这样复杂的感觉。
裴弗舟却没什么意外,只是欣慰地牵唇,看了看,淡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说是,沉了沉,道:“彼时我希望你能入宫,而不是回舒州嫁人。一则是我的确有私心,还不想全然的放弃你;二则,是想让你去高峰之处看一看,选一条要靠你自己的路,得见天下鼎盛风光,日后不必受制于人,更不必困于旁人宅院度过锦绣虚无的一生”
说着,垂眼见她听得格外认真,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日光,映出一种纯致坚韧的美好。
他不禁看得唇边泛起温柔一笑,曲指给她轻轻拭了拭泪珠。
“江妩,”
他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将她扳正了身子,深深看进她的眼底,鼓励道,“所以你看,你如今做到了。你没有重蹈覆辙,日后,也不会有旁人重蹈覆辙。”
她呆呆的,有些茫然,“可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他淡淡一笑,“谁说的?”
叹息地按了按她的肩头,“我本来不想再赴突骑施冒险的,是你当日在武成殿那不要命的话,教我改变了决定;你还赠我装了当归的香囊鼓舞心性;宫变那日,若我不在,恐怕你那封冒险的字条的确能救得命悬一线的东宫你做了如此之多,怎能不算?”
她听得凝怔片刻,不禁轻轻嗤笑,裴弗舟这人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居然,字字句句都是夸她的。
裴弗舟见她愣神,以为她还犹豫,于是覆手拢了上去,有力沉稳的掌心包裹住她细腻的手。
他使她坐正,而后靠近在她耳畔,温淡垂眸道:“剩下的,一起写完。”
说着,两人一同低头看了过去。
但见这一支笔,承载了他们两人的手,落笔如银钩虿尾,就这样将后面收尾的句子利落地结束
事毕,裴弗舟慢慢拿起了这份拟招,双手紧握,如千斤重似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凝了凝,那淡薄的目光中,忽而燃起一丝难言的华彩。
他手腕微顿,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轻嗤一声,低沉着喃了喃,“这是我上辈子的夙愿如今,它总算实现了”
此愿终成,由她亲笔写就。
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上辈子的那个自己仿佛得到了原谅,而上辈子的江妩也得以安息。
他和她,从这时候起,才全都完整地回归到今生的身体里
江妩见裴弗舟久久沉默,疏朗的眉目间,神情凝重又感慨,不由温笑,慢慢按下他的手臂,将拟诏放平在案几上。
她向后靠进他怀里,抬手戳了戳他的下颌,安慰道:“从现在开始,上辈子那些不好的事情就都不要想了,知道了么?”
那嗓音温盈体贴,有一种安抚他的力量。
他终于在那话语中回过神来,轻轻舒了口气,松开了帛卷,将怀里的温香软玉抱紧,道:“嗯以后不想了。”
“都过去了吧?”她笑笑。
“嗯总算都过去了。”
从来帝位更迭,多少总要流血的。太子仁德,给永王关了禁闭,在一方天地里呆一辈子,笼中鸟似的,命运被捏在别人手里,不由自己,这也是另一种惩罚吧。其他党羽,该除掉的除掉,该流放的流放。
新帝要开辟一番新天地,这是开始,见不得太多杀戮。
裴弗舟说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不禁低沉叹息一声,埋首抵在她纤细的颈后,深深呼吸了一下。
鼻息间蔓延过一阵阵沐浴后的体/香,他闭上了眼,努力感受着臂里她真实温暖的柔软,才觉得一切是尘埃落定
忽地,怀中一动。
江妩想到什么,挣扎着坐直些,折身问,“对了那、世子呢?”
裴弗舟微顿,没抬头,只低低轻嗤一声,有点吃味,道:“怎么你如今还关心他么?”
江妩被他喷在后颈上的热气弄得有些脸热,听他乱洒飞醋,微恼着噘嘴道:“哪有,我是担心你好么。”
“担心我?”
她嗯了声,忧愁道:“先前他在武成殿那般为难你,是和你过不去的。虽说后来,我为了躲开陈逊,偶然遇见他时,他倒是帮了我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以后会如何。万一他没想通,又来针对你怎么办?”
裴弗舟听她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不由勾唇轻哂,方才还略略沉寂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慰藉。
他微抬一下眉梢,轻描淡写道:“嗯。苏弈已经离开了。我也是今早去东宫的时候才知道的。”
说着,他不禁垂眸观察起江妩的脸色,只见她唯有讶然,惊道:“离开啦?”
裴弗舟点点头,手上抱紧她些,仿佛怕她心思跑了,解释道:“他说是游历山河去了。呵这种事么,倒也是他那闲散性子做得出来的。”
江妩思忖片刻,按了按他交叠在她前腹的手背,回头道:“唔,我看不是估计,他是怕你打他那一拳。”
裴弗舟一愣,不禁轻嗤出声,江妩这话,他倒是听得舒服,于是轻笑着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快意道:“嗯。躲不掉的。等他回来,还是要挨那一下的。”
江妩被他抱着晃了两下,不禁抬头看,目光在那张俊朗的脸上流转起来,眨了眨眼道:“那你到时候叫着我好么?”
裴弗舟疑惑了声,“叫你做什么?”
“自然是看你揍人呀。”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开始小声给他出坏主意,咯咯笑道,“嗯宫里千万就算了,人多眼杂。最好找个没人的小巷我在一旁瞧着你们的热闹,顺便帮你望风好么。”
裴弗舟听她说得认真的语气,唇边忍俊不禁,喉咙中蔓延出几声轻快的嗤笑。
江妩这时候心中向着他,已经有了‘自己人’的意味,这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很知足,更是颇为小小得意,十分配合地应声说好。
两道声音交叠着,开始悄咪咪地商量起怎么干坏事来。
原先是两个彼此不顺眼的对头,如今倒是愉快地结成了同盟,开始“不安好心”地合作一下,计划拿苏弈‘开刀’。
挤在一处,分明已经离得很近,然而生怕旁人听去似的,非要彼此咬耳朵悄悄地说。
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兴起处,两人一团孩子气地笑起来
四目相对间,江妩笑得前仰后合起来,总算气息平稳了,裴弗舟抬手把她的碎发拢在耳后去,眉眼温然一笑。
江妩看过去,忍不住抿唇,手指一寸一寸地掠过他的脸庞,叹道:“你笑起来更好看”
他淡柔地嗤了嗤,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指尖滑过唇心的时候,忍不住忽然开口轻轻咬住了。
手指纤细脆弱,给人一种破坏欲,他在那一刻异样涌上心头,眸色暗沉下去,不禁齿间微微加重一下。
她没预料,‘啊’了一声,下一刻他立即松了口,皱眉问道:“疼了?”
江妩摇头轻笑道:“没什么。就是没反应过来。”
他哦了声,把她那指尖放在唇边吹了吹,又十分爱怜地吻了吻。
“怎么样?”
她对他的过分小心有点不适应,笑着应道:“我没那么脆弱。”
他变得欲言又止起来,似乎想拐外抹角地说些什么,“这样么那你一晚上休息得还好么?”
江妩不明所以,眼睛睁得纯圆,老实道:“挺好的呀。你搂着我,我睡得很踏实。”
裴弗舟轻淡地笑笑,仿佛放下些心来。
他慢慢靠近她一些,气息不由变得低沉,升腾起一种日爱昧的浊热。
“嗯,既然如此”
他亲了亲她的后颈,手掌环住那纤细之处,不由微微揽紧,有一种沉默的邀请,低声道,“那你让我再欺负欺负吧。”
她心头一跳,立刻听懂了,垂眸脸红道:“昨晚已经欺负过了。”
他耐心地嗯了声,“那不算,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她咬咬唇,想起他无赖时候用的那个理由,于是挪过来搪塞道:“那最后一次是过了子时的,按说应该算今天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感受到他愈靠愈近,呼吸滚烫。
“是么,可一日一次怎么够呢?” 他又有了新的理由,冷峻的眉眼低垂看过来时,有一种格外的认真和穿透力。
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是如此锲而不舍的,尤其是她这样欲拒还迎的姿态,反而教他的心脏也跳得更加强烈起来。
他将她箍得更紧了,从她身后快要将人压在案几上。
江妩脑子嗡嗡作响,僵直着背,有点慌了神,情急之下,她装疼地“啊”了一声。
裴弗舟果然停下来,他听不得江妩因为疼而大叫,她一叫唤,他心里也跟着抽一下。
于是将她扶起来些,扳转了身子对着自己,上下打量起来,“怎么了?”
江妩有点心虚,他是认真地顾虑她,可她却又哄骗他,索性不敢对视,搭着他的肩头支吾道:“没、没什么,我我就是饿了。”
裴弗舟垂眸看了看,见她目光躲闪,半晌,不禁失笑一声。
“江妩,” 他直接唤她名字,嗓音冷淡中带着一丝哂笑,“你可不要又骗我。”
“没有没有。”她举起双手摆了摆,这反而教他瞧得唇角微牵,她努力道,“你带我出去吃点吧”
话音一落,忽而月要间一紧,他的手掌已经握了上来,只用力向上一抱。
身形一晃,她旋转了半圈似的,直接正坐进他怀里,脸对着脸。更尴尬的是,她手勾着他的脖子,腿是分开的,刚好贴///夹在他要身的一左一右。
她回过神来,脸色唰地红了。
自己这个架势,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他俊朗的眉宇轻轻抬了抬,哂笑道:“你怎么回事,昨日穆戈说你自己吃了两碗米,四块糕,一盆鱼肉汤。怎么又饿了?”
她噎了声,欲哭无泪,这个宅院是无人可信了,于是敷衍道:“夜里耗费得太多饿得快。”
裴弗舟哦了声,似乎不在意,上手托住她的后bei,垂眸审视过来,语调里有警告的温柔,“是么可我也饿了,现在没什么力气带你出去吃你得先让我饱腹。”
他常常做些审问逼问的差事,拿出一点小小的技巧来对付她不在话下。
她咽了咽嗓子,被他那目光瞧得发虚,浑身也泛了点退意,不再继续诓他,转而迂回糊弄道:“我才洗完澡的”
他上手拂过她斓袍的扣子,见她穿着自己的衣服,不知怎么,反而更加泛起些莫名的兴致。
“那不是刚好么?” 他低哑了嗓,十分熟练地松开她身上自己那件衣服的暗扣和带子,“头发不用再洗了,其他的,一会儿我来帮你。”
宽大的领口松落下去,肩膀和匈前倏地凉了一下。
她一惊,赶紧把脸贴进他怀里,最后努力胡乱道:“我后背疼昨天你床铺太硬了,现在我躺不下去。”
裴弗舟怀中受得她软软一扑,不禁轻嗤。
昨天这人还说,“后背怎么会疼”这种话呢今天又变卦了。
斓袍过大,如今堆砌在她的要间,靛青色的深邃衬得那玉白的粉色更加的耀眼刺目,如一朵盛夏青瓷缸中开出的一朵玉兰。
手心卓热,慢慢滑过时,有凉如琼玉般,平坦的chu感,他蹙了眉,对这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眷恋,不禁情难自已地低叹一声。
忍不住了,径直从怀里扳起来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手指发力地捏了捏。
他看她眼尾有一种可爱的微红,似乎有点生气。
这教裴弗舟不禁生了点复杂的情愫,似乎有点难言的愉悦,目不转睛地垂视进她眼底,低笑道:“你虽然总爱诓骗我,可我现在发现,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说着,手臂一发力,忍不住一把将她挪到位置。
江妩难以置信,不禁涨红脸,撑住细声道:“在这么?”
他其实是被她牵着走的,一向沉冷从容的人,如今浑然都乱套了,低沉地轻笑,故意道:“你不是后背疼么,这样坐着就行了”
她咬住唇,心头狂乱起来。大概是天生有高门权势的滋养。他强硬的时候总有一种教人无法拒绝的魄力。
他覆唇上来,按住后脑,带着深浓的情愫去吻她。
一阵眩晕。
脚尖不由松了下去,这一瞬间力道不是他的,也不是自己的。
那是一种自然的坠落,就像一滴水掉入江海,有一种穿透和交融的意味。
她赶紧扶住了案几,索性那上头的帛卷已经干涸了,才折腾一下,直接被晃得颠了下去,
情到浓时,一阵高低错落。
一只蘸满了墨水的狼毫,力透纸背地按进白皙的宣纸,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有些错乱地抛出一道道颠簸的痕迹。
所谓颠张狂素,不过如此。
不多时,她有灭顶的迷乱。身上没力气,唇间却咬得死,不禁隐忍起来,唯有十根指甲将他抓得紧紧的。
可那人似乎对疼痛着迷似的,肩头得感了一阵阵刺痛,反而不畏艰险,愈发的过分欺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忍不住哀怨了声,断断续续道:“我已经没劲了现在是真的饿了”
那柔柔弱弱的声音听得裴弗舟微微皱眉,不禁喉结一滑动,有一种挠心的热意。
正是挥洒春秋的热烈之时,任何动静都成了点缀感官的惊艳注脚。
他没有说话,她叫他,他也不回应。
因为笔酣墨饱,所以运行间很容易,笔走龙蛇不在话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罢。
她最后实在脱力了,彻底跟不上他那笔触,干脆甩袖子不干了,歪头靠在他的颈窝,一副赖死赖活的死鱼模样。
几番转笔回旋,不知日影几度,他酒足饭饱,最后总算一笔而落,按下了她。
汗水打湿了利落的睫羽,落在玲珑的肩头,他迷乱中不禁侧脸对她倾情一吻,气息起伏,脑子也嗡嗡的,自嘲似地喃喃低语道:“知道么你让我真是欲罢不能……"
不说话了。
静谧的空气里,两颗心脏剧烈地跳动在一起,过了许久才平静下去
江妩也不知怎么就倦了过去,靠在他怀里睡了一会儿似的。
她醒来时,身上似乎已经被洗过了,人已经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都是她自己的。
鼻尖一动,屋子里有饭菜香。
然而试图起身,觉得大腿有点疼,她揉揉头,忽听脚步声进来。
“你只睡了半个多时辰。” 裴弗舟走入房里,手里端着一碗菰米粥。
他坐在榻边,递了过去,见她不接,不禁温淡一笑,“后背疼,腰疼,腿疼,我理解。可你的手怎么会疼呢?”
江妩倏地回过神来,赶紧拿过来,那温度刚好,她三两下就喝完了。
裴弗舟看她吃得急,轻轻笑了下,看来她是真的饿了。
江妩吃完,还有些不饱,然而还是好奇道:“我衣服是”
“顺手洗了,夏天干得快。”
“粥是你做的?”
“简单煮煮,不难。”
她不禁噎了嗓子,手指捏着衫角皱眉嗫嚅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累啊”
他听得微微挑眉,“什么?”
她脸红了,赶紧闭了嘴,敷衍道:“没什么”
而后不禁悄悄打量起裴弗舟,但见他似乎一如既往,仿佛全然没消耗一样。
她撅撅嘴,有些懊恼,赌气道:“我还是很饿。我要吃肉!吃羊肉和胡饼。”
裴弗舟说好,而后微微一顿,道:“你要我买回来还是跟我去?你走得远么?”
她有点羞恼,一抬腿就要踢他去,然而脚尖才刚触及他,只觉得肌肉抽得酸痛。
裴弗舟顺势一把握住,捏了捏,又给她放回被子里去,嗤笑道:“你还是别动了。歇着吧。”
才刚要起身,只闻院中有穆戈唤人的声音,只听在外头急急唤道:“少郎主在吗?郎主叫您现在回宅一趟。”
江妩一听,不由眼睛瞠大,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贴靠他的后背,忧心喃喃道:“是你父亲叫你回去。”
“嗯。”
“那我还是先走吧。” 江妩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不用。” 裴弗舟按下她,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我夜禁前还回来。你等着我就行。有事吩咐穆戈。”
江妩对裴弗舟的父亲那种高门长辈还是有点没底,虽然见过,也说过话,可也知道裴家一向严苛,尤其是在婚事上。
她有点担忧,不禁抬手环住他的腰,低声道:“我有点怕你父亲,怎么办?他会不会不同意呢毕竟,因为张家娘子的事情,他给你发了好大的脾气吧。”
她秀眉蹙了蹙,为难起来,只把脸贴在他的肩头,担心地蹭了蹭。
裴弗舟却不慌不忙,从前他倒是巴不得躲着裴肃,这段日子也看通了许多事情,况且,为了她,总要去讲明。
于是反手安抚地搂了搂她,淡声笑道:“别怕。这是早晚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了半小时更新,稍作修正。
不出意外的话,周日就正文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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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春宵却扇千金时(上)◎
“早晚都是要我父亲知道的。今日我回去, 就把这个事情说与他。”裴弗舟按了按她的手,只教她安心等着便是,只笑笑, 道,“不必多虑。如今他也那我十分没有办法。”
江妩听了轻轻叹息, 手指滑过他的手背,低劝道:“嗯。那你好好的说, 莫要和你阿耶吵起来了。他到底是你父亲,无论讲什么, 总是多替你考虑的。”
裴弗舟欣慰,虽她寻常时而作精时而跳脱,然而紧要关头,那性情总是那么美好又坚强, 实在是很适合做他的夫人的。
他将她青丝拨去肩后, 顺势抬手包裹住她的脸颊,蹭了蹭, 说我知道,“放心。为了你,我说什么也要将这件事情谈妥, 自不会同他吵的。”
江妩点点头, 顿了顿,忍不住主动靠进他臂弯里,环紧结实的腰,小声道:“那你早点回来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太安静了。”
他下颌抵在她发顶, 细细的茸发扫过皮肤微微发痒, 于是伸手揽紧她些, 安慰道:“你靠在这里歇息吧。别想太多其实我父亲不是什么难事。说起来, 我还有点怕你那边呢。”
她眨了眨眼,问道:“我这边么?”
“是。” 裴弗舟轻叹地笑笑,“你阿耶阿娘呢?他们同意了么。见了我,会如何想?”
江妩喃喃道:“我已经写信提了提,原本他们要来东都瞧一瞧的。可那时候你去突骑施了,也就耽搁下来。那我如今请他们过来怎么样?哦对了,还是要先告诉表姑母,请她牵线的”
“依你的去办吧。不过,让我安顿你阿耶阿娘的住处好了。这样也给我些机会展示展示,免得你家里人觉得我唐突。”
他殷切地要求着,一定要亲力亲为去办,江妩笑了笑,只好说行。
*
七月天长,梧桐落影幽幽。
裴弗舟立刻回了裴府,一进门,就见裴肃在庭院里负手来回踱步。
“父亲。” 他唤了一声,径直走了过去,“出了什么事情么?”
裴肃一顿,折身回头看过来,不禁哼声,瞪道:“出事?除了你之前被卷进突骑施之事,差点弄得生死未明,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大事!梁国公府这帮人,还有那苏弈我这梁子是和他们结下了!”
说着,他走了过来,上下打量起裴弗舟,眸中隐隐关切,颔首道:“伤口如何了?”
“早就没事了。” 裴弗舟淡笑,道:“父亲原是担心我。”
裴肃乜他一眼,拂袖冷嗤道:“自打永王宫变之后,你就着家一次,夜禁前又走了!一天天也不知道去哪”
裴弗舟默了默,转而问道:“父亲,静仁坊的宅子还空着吗?”
裴肃微愣,顺口道:“自你叔父走后,一直空着。”
裴弗舟哦了一声,“那能否找人收拾收拾,请岳丈岳母来小住?”
“嗯?——收拾收拾请岳丈” 裴肃念叨一半噎了声,眼睛睁得浑圆,大为错愕,“你在说什么?你哪儿来的岳丈岳母?”
裴弗舟淡淡一笑,扶着目瞪口呆的裴肃坐在石凳上。
他缓声敬茶道:“父亲,我如今业已立,当成家。那是江淮道舒州的旧望江家,我要娶他家的娘子。”
裴肃一口茶差点咳出来,皱眉道:“谁?”
裴弗舟定了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去了,于是轻呼一口气,沉道:“父亲见过她的舒州司马家的江女,先前寄住在沈博士家,如今在宫中做司记。”
裴肃眯着眼想了想,总算慢慢回忆起来,不禁惊道:“你先前说的宫中人是她?”
裴弗舟嗯了声,“是。”
“那不是陈家大郎相看的那个”
“对。”
裴肃震惊,这事情突如其来,他盯了裴弗舟片刻,才反应过来,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对,你小子不会是当时就抢了人家的相看对象吧?”
裴弗舟听得皱眉,纠正道:“父亲,他们那事情没成。再者只是相看而已,怎么就成了什么陈家的。以后您切勿说这些话,叫那她听了如何是好?”
裴肃久久回过神,眉头忽地一蹙,道:“贵妃知道否?”
裴弗舟垂眸道:“知道。她并未反对。而且,很喜欢江女。”
裴弗舟一哂,指了指自己,“看来,你就瞒着我了是么?”
裴弗舟笑笑,摆出老老实实的恭敬样子,道:“恐父亲因过分思虑我而阻止,彼时教儿子不能两全。一番顾虑,儿子这才最后告之。还望父亲成全。”
“你!” 裴肃倒立着眉毛凝了凝,好一个先斩后奏,这时候居然还一口一个。"儿子。"开始卖乖
他不由嗤鼻一失笑,摇摇头,叹道,“呵,你自小到大都是如此。给你选的,你不要,偏生要自己找我且问你,你同江女是何时的事?”
裴弗舟滞了一下,这可不好说了他们二人的纠葛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他不禁牵唇,和她在一起多了,撒撒小谎的话也能说上几句,于是道:“是我早早就留意她的,原本就上着心,后来在宫中偶尔碰见,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也就更相熟了。这次宫变她也十分冒险,出了不少力,若非她在,我恐怕很难回来。”
裴肃偏过头来惊道:“还有此等事?” 略沉吟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而冷嗤着无奈道:“说起这个么呵,我已经写了辞呈,准备不日递交上去了。”
裴弗舟微微意外,“辞呈?”
裴肃失笑说不假,睇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叔父在北庭做大都护,来日太子御龙,你当为要臣。我若再继续当这个吏部尚书,裴家还要不要了?树大招风彼时陛下如何疑你的你忘了?太子纵然信你,可未必就信我。我再做下去,岂不自找苦吃?更给裴家找苦吃?”
裴弗舟默然以下,微笑着奉承道:“父亲从来就有淡泊之心,能想开就好。您也该歇歇了。等来日岳丈入京,当可共聊相谈。”
裴肃唇边轻哂,“你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岳丈,叫得积极了。” 想当初和那太常寺卿家欲联姻之时的模样,真是天差地别。
他如今拗不过儿子,打量两眼,不由拂袖哼声斥道:“你这不会是倒贴的吧?”
裴弗舟不由窘了窘,这一路走来,他应该不算倒贴江妩吧?只是不知道她何时对自己改观的
他轻轻一蹙眉,利落地放下这程子心事,牵唇笑了笑,环袖恭敬道,“嗯。我和她彼此相悦,都很认定。虽然她如今在宫中,但我仍要三书六聘之礼来娶她,还望父亲答应。”
那姿态恭顺,语调诚恳。
裴肃咽了口唾沫,看他时,有一种不是自己儿子的错觉。
半晌,不禁无奈嗤道:“你小子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再不同意,谁知道你又干出来什么事。你想如何就如何吧,走到如今,我是受不得惊吓了。”
裴弗舟总算放下颗心,这算是父亲拐弯抹角的同意了,于是起身搀扶上去,笑意在唇边蔓延出来,“父亲放心。她十分的好。”
*
新帝即位,遥尊了移居长安休养的老皇帝为太上皇。如今朝里朝外忙做一团,等裴江两家这婚事完全谈妥订下,已经是秋祭之后了。
虽说本朝开放,自有大把不屑礼制的情人双双成配。可裴弗舟不喜欢那样仓促,所以宁愿这事情熬得慢一点,也要得以完整。
裴氏高门,裴弗舟的婚事需上报天子,天子应允后,赐婚,才可成。
按照给外头的说法,二人算是彼时贵太妃在禁庭时做的媒。因此也算名正言顺。
贵太妃也乐得承了此话,以她的名义,派人替裴弗舟出面,带着九子蒲、朱苇、双石,合欢,云云九礼,一并天子允婚的文书,往江家居所处去提亲。
不过,纳采这一步如果江家不接受,这事情就算告吹了。
裴弗舟紧张了很久,那一天都在等消息,毕竟江妩的耶娘才到东都两三天,他这么快就将婚事提上日程,难免怕有催促之意。
事成后,他在中庭的树后同江妩悄悄说这事,拉着她的长吁短叹。
“总算送出去了。我父亲同你父亲见面倒是谈得投机,只是听说纳采那日,你那幼弟好像不甚高兴,差点打翻了长命缕,有些哭闹我还以为不成了。”
江妩忍不住笑笑,安慰道:“我从前常陪阿楼么。如今他知道我要嫁你了,自然生你的气。孩子心性罢了。”
裴弗舟抿抿唇,欲言又止,自己总不能和一小孩子去争抢什么。只好垂眸捏紧她一双柔手。
他不说话,暗示地轻轻拉了一把,将柔软的人扯进怀里环住。
江妩双手抵着他胸膛,睁着眼眸看向他,那疏朗的眉目里有点委屈的模样似的,顿了顿,眼看就要俯首亲下来。
她赶紧抬手挡住了
他那吻被指尖挡住了,唔了声,“怎么了。”
江妩微微红了脸,垂眸提醒道:“后头还有问名,纳吉几步呢。这段时间我不该见你了要守规矩了。”
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说也是,反手拢了她的手,郑重地握了握,道:“嗯。我心急了,那就再等一等吧。”
江家同意了,开始准备嫁妆,沈家也出了一份。除此之外,梁国公府的桂姨娘听闻此事后,立刻从自己这头托人提前送了不少,算是添一添喜气
然而问名那日,又出了点岔子,实在将裴弗舟惊得不轻。他彼时暂代十六府军务,正忙着处理,忽地有人来报,说是问名不成。
“卜出为大凶少郎主,这怎么继续?”
他恍惚一下,不可置信,喃喃道,“先别遣人告诉江家,也别告诉江妩。”
苍天,这是要和他过不去么,赶紧扔下笔径直去了。到了府上,一群人正大眼对小眼地尴尬。
他三步并两步上去一看,果然是凶兆的,不禁剑眉微蹙,抓了问名者道:“再测一次!”
问名者不敢违抗他的军威,只好又卜。裴弗舟亲自在一旁盯着看,心都提起来了,不过这一次,果然又变了,成了大吉。
裴肃不太放心,遣问名者又卜了三四次,总算都未变,仍是大吉。虽说很奇怪,可这才放了心。
裴弗舟心头松了松,怕是第一次卜出来了上辈子的大凶好在,以后他和她是前路无阻的
此步一过,后头便顺利得多了。纳征的时候送了聘礼,这些都是早早准备好的。按律他三品之家不得超过绢三百匹,因此聘礼都是卡着数目送的。其他的算是私赠,添上贵太妃所送之物,非要将几辆彩车堆满财帛锦缎才行。
彼时行走街巷送过去,华车相拥,广而告之,寓意叫旁人知道,此家娘子已订下了人家,莫要再问了。这算是婚约达成。
传到宫里的时候,小宫人在她旁边笑着说,“如今外头都知道江姑姑要嫁人了。”
江妩听了不由脸色涨红,心道裴弗舟这也太大张旗鼓了,然而这种坦诚的热烈,似乎并不教她讨厌。
钟司记在一旁看得一笑,道:“看来裴二公子如今待你极好。可高门宅院,未必来日不生事端。往后,他若待你不好了,你再入宫来,只要我还在,自会保你。”
江妩不由哽咽,一路走来,钟司记如她长姐关照,如今说这话,也算是给她托底,她喃喃道:“多谢姑姑若真有彼时,还望姑姑不弃。”
钟司记笑笑,道:“莫要伤怀。我也是那么一说,听他为你倾尽聘礼,便得知他爱你甚重。请期过了么,提日是什么时候?你从这尚宫局出去,我也算你半个娘家人,还要去观礼呢!”
江妩红着脸嗯声,道:“订了。就在下个月末旬。”
她说着,像外看去。暮商深浓,桂香满园。那院中高树,枝叶灿灼,碎金似的蔓延在高远湛蓝的天幕。
旁人都叹秋意寒凉,吹落无边落木,不肯留情;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这个时节甚好,金阳灿烂,秋风温柔。
大抵,是和他那人一样的。
*
九月的这一日很寻常,然而黄昏时分,尚宫局外格外热闹,众人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
连着其他几局的宫人也都纷纷放下活计,挤到这一头来看迎亲。
今日江司记要嫁人了,嫁的正是先前宫里风言风语传出来的裴将军。
有人开口纠正道,“如今人家是十六卫的主官,该称呼裴上将军了。”
说起这二人,有人笑着说是江姑姑悄悄心悦已久,有人却说很早之前在宫外就见过这两人常在一处了众说纷纭,不过不重要了。
得见一列队伍从中庭之外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被簇拥着,穿了绛红的公服,金带束腰,环佩玲珑,行走间身姿挺拔,步履坚定,衬得一副俊朗的眉眼更加英气逼人。
众人不得不惊叹新郎之英姿,纷纷环袖道:“见过上将军。”
按说婿拜之日,当又妇家杖打戏乐捉弄,当为“下婿”。
裴弗舟和那队伍立在尚宫局的门前,左右环顾,见有宫人举着木枝,帛棍,纷纷站在阶梯上,可低着头欲言又止。
无人敢上前给这位上将军真的来一棍子
裴弗舟不禁朗声笑笑,颔首道:“今日我要娶江司记,当按规矩礼节来。若无这一步,如何教我带走佳人?”
他说完旁人总算放松些,阿止抿抿唇,替江妩给他先来了一棒子,裴弗舟并未说什么,算是默认。
这一下,才弄得气氛松快起来,众人也都纷纷上前开始戏乐捉弄。
他一一应对,到底旁人也不敢刁难太久,总算欢喜地过了这一关。
下一步要催妆了,这是考验郎君文采的时候,算是催促新娘快快妆成。
柴锜在一旁同众人起哄道:“新妇子,催出来。”
江妩正在屋里点面靥,听了这一声不禁心头跳起来,“他们来了。”
给她上妆的老姑姑笑道:“莫急。不必理。且继续听着。”
新娘迟迟不肯露面,新郎只好开始吟咏催妆诗。
“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这是裴弗舟提前准备好的,他嗓音沉琅,说完之后,果然宫女们不肯饶,哄声道:“这首听过的,是旧词!”
江妩在屋里带上了花钗,不禁抿唇轻笑,隔着窗纸瞧他朦胧英挺的脸,笑着叹道:“难为他了。”
裴弗舟自是有准备的,不慌不忙,故意思忖了一下,开始第二首,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她在屋里被这两句微微打动一下,想起彼时他还失忆的时候,握着她的手,正是写下了【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这句话。
心头微漾,道:“这定是他自己写的。”
宫人为她挂香囊环佩,束革带,她起身后,正欲出去。只听门外钟司记笑道:“这是将军提前写好的,不算数。当在此再做一首!”
这时候男宾开始喧闹,说这是耍赖,“吉时要过了!将军又不是国子学博士,整日吟诗作对。姑姑怎地又为难将军呢?”
两拨人闹成一团,不可开交之时。
裴弗舟抬眼见一轮柔和的剪影,正立在那扇门之后,不禁愣住。
黄昏之下,花影摇曳,如隔云端,朦朦胧胧的身形,一如上辈子,他眼见她登上华辇,绝尘离去的那一日。
他恍惚一下,提起袍,在众人注视之下慢慢走上阶梯,停在门前。
手指滑过那薄薄的窗纸,仿佛勾勒起她的轮廓。这一门之隔的距离,似曾相识,他不禁心头浑然一痛。
“两心他自早相知” 裴弗舟忽然启唇叹了一句,旁人立刻安静下来。
江妩亦是隔着朦胧看他,轻轻咽了一下嗓子。
裴弗舟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只是对她说的一样,道:“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那句尾沉在秋风里,他语调微微怅然。分明是喜庆的日子,可落在旁人耳朵里,似乎多了一种黯然缠绵的味道。
裴弗舟说完,忽而自己笑笑,呼吸艰难了几下,眼角似是有涩意。
这一刻,旁人不懂。
但是他和她,彼此都明白。
“江妩,” 裴弗舟笑着叹了一声,温和道,“如今能出来了么?”
话落的下一刻,门轻轻开了。
是新娘自己打开的。
裴弗舟微微一惊,撞入眼帘的是花钗鬓影,青裙韈履,那绣纹铺满的大带绕过她纤婀的腰身,满头金银杂宝盘旋地堆积着,压得她脖颈轻轻低垂,不堪一握似的脆弱。
这倒身影立在那里,从今夜开始,独独属于他一个人。
观礼的人也为之惊艳了。
虽江妩持着扇子遮盖了脸,然而这般模样,已经足矣叫人遐想连篇。
她不说话,指尖捏紧了扇骨,显然是被他那句打动了。
裴弗舟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道:“上车吧。”
江妩点点头,由宫人搀扶着走出中庭,登上了车辇。
这一次,她不再是往边关去了,而是前往一个属于她的归宿。
依礼,裴弗舟掣着一丈乌在那华车绕了三圈后,队伍才缓缓出宫。
太子如今是皇帝了,不好亲送,于是登楼观礼,同看的还有贵太妃。待到他们行至街中,特撒铜币于市,引得人们接抢,也算添一添喜气.
一路走过熟悉的街坊,车辇停在裴府。
不过,是裴弗舟得封后新的府邸,而非旧府。
裴家江家两大家子人已经立在庭院,此处共候典礼。
江妩走下婚车,不得直接沾地,踩着毛毯一路入户,由着裴弗舟牵扶,一步一步走入百子帐。
左右对拜后,得妇女撒抛金钱彩果。
江楼这时候挤了进来,偏生拿着瓜果往裴弗舟身上扔去,还是气鼓鼓的样子。
裴弗舟很是无奈,身上疼,只好一一承受,江妩举着扇从旁看在眼里,不禁笑笑。
按照礼节,二人同吃了一份肉,饮了合卺酒,又由喜婆剪下头发,绾结合髻,算是同心偕老。
临了却扇,又要吟咏却扇诗。
这时候岳丈一家都在盯着看,裴弗舟不敢胡乱写了,规规矩矩沉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江妩也并不为难他,顿了顿,慢慢移开了扇。
庭中烛火已经高燃,与天边的夕辉交融在一起,给万物拢上无限的温柔。
她抬起眼看他,那眉眼细细勾画过,与寻常清水芙蓉色相比,多了一份难言的妩媚。
真好似一团明月从云中走来,教人心弦一振。
他看得凝神了,黄昏秋色里,有一种如梦幻如的不真实感。
新郎突然呆呆地没了下文,旁人一见赶紧凑过来解围。
裴府这一脉没女眷,请来的是旁支的亲戚,见了江妩不禁赞叹,新妇有温婉之貌,都很是喜欢。
裴弗舟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仿佛在说,温婉之是表象,骨子里可不这样呢。
江妩察觉出来,也反手捏了他一下算是反击。
裴弗舟那些同僚也纷纷起哄起来,说红男绿女,实属良配。
他听那些人开始转而调侃新娘之貌,回过神来,见江妩脸颊绯红一片,不由微微抿唇,转头道:“送新娘回房吧。”
旁人笑闹道:“这还没闹房呢,就开始不情愿了。”
裴弗舟不睬那些,他的阿妩很是珍贵,怎么能教旁人随意取闹,于是将一众声音抛在脑后,只扶她起来,叫人将她送进去。
进了房,他忍不住跟了进去,待到旁人撤走,他叹息一声,将人拥在了怀里。
华贵锦绣的衫袍彼此摩擦着,他紧紧抱着她,忍不住低喃道:“礼成了吗?”
江妩埋在他的前襟里,笑道:“成了。”
“你是我夫人了吗?”
江妩拍拍他,改口道:“郎君。”
他咽了咽喉头,夕阳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那每一处辗转温柔,每一声低呼笑言,如今总算归属于他了。
裴弗舟失笑一下,手指滑过那一副无双的眉眼,无限怅然和眷恋,道:“很多次,我曾以为我没有希望了”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两章,这周六写完会一起分2章发出来,可以一口气看完,本周就正文完结了~
后面还有几篇番外会陆续发出来~一些日常的嘿嘿酿酿酱酱
* 文中引用。
《与何光远赠答诗》何光远
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
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友人婚杨氏催妆》 贾岛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敦煌写本下女夫词》民间
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
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却扇
《代董秀才却扇》李商隐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其余婚嫁引用
《仪礼·士昏礼》《酉阳杂俎》《大唐开元礼》《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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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
◎春宵却扇千金时(下)◎
“很多次, 我曾以为我没有希望了”夕阳里,裴弗舟抚上她的脸,低低叹息了一句, “现在是做梦吗?最好不要醒来。”
语调里有点自嘲,又有点欣慰
这一路走来, 仍然觉得两人这条路是十分坎坷的。
且说此生,前有陈逊, 后有柴锜,更不必说她同旁人的几次相看。到最后, 在右武侯府彼此捅破窗户纸时,他太过激进,险些就要失去她了
索性他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人,厚着脸皮反复摸索, 总算及时醒悟, 懂得如何才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江妩看他走神了,晃了晃他的手臂, 笑道:“我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呢你居然就这样成了我的郎君。好像昨天咱们才见,彼此都看不顺眼呢。”
裴弗舟听得垂眸牵唇,笑了笑, 四目交汇间, 有些得意地呼出一口气,喃道:“嗯。再叫一次吧。听你方才那么叫我,我很喜欢。”
江妩顿了顿,抬手覆在他手背, 见那冷峻的眉眼里化成了一弯清冷温和的池水。
她抿抿唇, 十分体贴地又唤了个称呼, 柔柔道:“舟郎。”
这一声实在温盈婉转, 带着点不好意思,又些撒娇的味道。
他意外一下,不由心头痒痒的,忍不住手掌将她贴紧自己些,低眉沉声道:“嗯你怎么总是很拿捏我”
气息微起,被她身上的香气引得愈加向前欺身了,
“再叫一个。”他低低说着,食髓知味,鼻尖逐上了她的脸颊,蹭了蹭,似乎有了旁的意思。
她却装作很矜持,推脱一下未果,不由抵在他的臂弯,微微仰后了腰,“不要了。高门薄情。我叫多了,你以后就不珍惜了。”
“我珍惜的。”他连忙道,见她欲拒还迎,手掌覆在腰间紧了紧,低沉笑道:“嗯。你叫不叫?”
他温柔地威胁了一声,一股热意蔓延在两人之间,这种关头,他心里倒宁愿她是不妥协的。
那唇就要贴了过来,将吻未吻的时候,她却柔声一笑,只故意去逗撩他,垂眸道:“嗯。那叫你二哥好么?”
她语调缠人,有点干坏事的嗤笑,仿佛要故意戏弄他似的。
裴弗舟听得不禁眸色微沉,喉结滑动了一下,下一刻,弯身将她一把打横抱,迈开长腿就往帐床榻走。
她在怀里低呼挣扎,羞恼道:“天还没完全黑呢!”
他反唇轻嗤,抬眉道:“天还没黑你就说这种胡闹的话勾我。不是自己找事吗?”说着,将她小心置在床上,倾身欺了过去。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那一下压得喘息一声,头钗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腰间的手臂愈发紧了,忍不住抵着他肩,笑道,“这个不好么?”
他的手蔓延过去,拆开她大带的绳结,低沉道:“当然好只是以后不许在外头随意这么叫。”
“嗯,那什么时候可以?”她试图按住那手背,可他几番绕指,她腰身就松开些了。
裴弗舟不由嗤笑,停下来,低首在她耳畔下亲了亲,见那一段脖颈微红了,喃道:“比如么,这种时候就可以”
他抬手勾住衣带,轻轻一拽。
江妩不由低叫一声,提醒道:“外头还有人呢!”
他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虽在极力地克制,然而自知下一刻就要冲破了理智,嗓音浓沉,道:“嗯。他们怕我,自不敢进来。”
她衣领里钻进了一股凉意,粗糙的热掌自下而上滑到肩头,她脸欲滴血,颤了声,“还有那么多宾客要吃酒席呢”
话落,果然外头一声叠声的唤寻,“新郎去哪了?酒席已开,都等着呐。”
他停下来,气息还沉沉着,只是并未起身。
等了须臾,只听外头又传来裴肃的声音,“快快去叫弗舟来,怎能让岳丈一家在席中空等?”
裴弗舟顿了顿,叹口气,无奈地埋头在她颈中。
“唉。又得出去了”
江妩松口气,笑着将他从身上推起来,理了理他的交领,道:“去吧。我就在这呢,也跑不了。”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胸前,道:“你要是真跑了,我今夜估计就疯了。”
她噗嗤笑笑,不忘揶揄道:。"嗯这倒是个‘报复’你的好办法……"
他差点当真,扯了她一把揽住,捏了捏腰,带着低沉的热烈,嗤道:“那我就不出去了,现在就让你走不了路。”
她羞红了脸,嗔了他一句,说“无赖”,转而挣脱开来,赶紧推他,嘱咐道:“快去吧你酒量不好,一会儿不要喝伤了。”
裴弗舟嗯了声,“还是夫人关心我。放心,我自己有数。”
临出去前,他叫了抱穗进来陪她,道:“把钗环给你们姑娘卸了吧,太沉。若是她饿了,就去后厨直接拿饭食给她,叫她不必等我。”
江妩在窗边听着,不由心中微暖。
有郎君如他,纵然日后千难万险,她又有何惧?
*
夜幕深蓝,星子漫天,席间宾客推杯换盏,正是酣畅之时。
裴弗舟被拉到了江家这一席,不由紧张起来。
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妩的耶娘,上辈子他将江妩的骨灰带回舒州的时候,其实就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们问起他和江妩的关系,他不由一时苦涩失笑,无法回答。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从侍者手里接过酒盏,一一敬过江氏夫妇,环袖端盏道:“弗舟见过岳丈、岳母。今后无论风雨,我都会护江妩周全,还望二位放心。”
江家郎主原听说女儿江妩要嫁裴家二公子,还有点不可置信,一来,实属算是门第过于高攀,二来则是,更希望她嫁个诗书之家的文官。
然而后来一见,裴弗舟这位女婿有英武俊朗之姿,言谈间却并不是如武官那般粗糙。
虽善刀剑,可仍然是个矜礼之人。
因此女儿喜欢,他们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可惜,江妩的弟弟江楼坐在那里,仍然不甚开怀的样子,很不给这位上将军新郎面子。
稚子护长姐,倒引来宾客一笑,揶揄裴将军日后要被这江家姐弟欺压了。
临了沈氏夫妇,裴弗舟亦是不忘周到,恭敬地给二人相敬,道:“彼时初识,对二位多有叨扰。如今喜结连理,多亏有二位在东都照拂她。”
想起当日,裴弗舟去沈府审问查看江妩犯夜禁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沈氏一家当初还觉得有点意外,如今一想,或许那时候就是缘分起点.
席间宾客众多,除却江沈两家和裴氏亲眷,亦有裴弗舟昔日同僚下属和好友。
那些金吾武臣饮酒自是豪迈洒脱,言辞间,不忘起哄上将军,“须得痛饮。”
然而为首的,正是裴弗舟那位损友,当日替他打探江妩相看对象的大理寺卿家的吴六郎。
想当初,带江妩佯装演戏,搪塞走张家的婚事时,吴六郎算是第一个见到江妩和他一起的人。只是那时候事出有因,不得不隐瞒。
如今吴六郎知晓,自是不肯饶过,笑道:“屋里喜得佳人,外头可要好好招待兄弟。今日这酒,必须让裴二饮上。”
裴弗舟早有准备,壶里已经叫柴锜倒了一多半白水,掺杂着酒味,黑灯瞎火查不出来。
众人热忱,他也不好推脱,一路喝过去,勉强算是应付过。
然而他到底不胜酒力,今夜大抵喝足了这小半辈子都没喝过的量,纵使只是盏上漂浮的一层,这样几圈下来,已经叫他有些头昏脑涨。
穆戈已经准备好解酒汤,在一旁备着,叫裴弗舟随时可以饮下,免得直接醉晕过去。
江家郎主在一旁瞧着,见女婿酒力不好,不由笑笑。裴肃十分尴尬,皱眉看裴弗舟时有些嫌弃,只好转而给儿子挽尊,道:“亲家公见笑了,弗舟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喧腾之时,宫中派来了中贵人,在门外相候。
裴弗舟赶紧请人进来,众人起身听旨,中贵人却笑道:“并无旨意。圣人道,江氏曾在宫变之日相助,不曾忘记。今特下赐贺礼和宫中菜肴,以添喜于连理之日。”
裴弗舟闻言,环袖拜下,依礼道:“礼制有束,夫人不便而出。裴在此替夫人领赏。”
中贵人点点头,遣宫人将各色赏赐和吃食送了进去。
裴弗舟不忘周旋一番,又与中贵人相敬杯酒一盏,算是同乐。
夜色深浓之时,宾客才兴尽散去。
裴弗舟被酒意烧得昏沉,人还是微微清醒的,只是也不知自己是饮酒更多,还是饮解酒汤更多了
江妩在屋子里等了很久,时不时叫抱穗去瞧,闻得裴弗舟在前院一圈一圈地饮酒,不由暗暗担忧。
抱穗欲给她卸掉钗环歇歇,江妩却摇摇头,扭捏笑道:“无妨,今日是喜日,就这么一次。这么早就拆掉,不大好。还是等等他吧。”
这一团锦绣,需要郎君亲自来一一卸掉,才算得花好月圆的完满。
抱穗笑道:“裴姑爷原来酒量如此不好,怕是连姑娘也不如。”她如今拿了自己的户籍,然而还是想留在江妩身边照拂,于是也就跟了过来。
江妩抿抿唇,道:“平日他就不大饮酒,今日如此豪饮,怕是实在难为了。”
红烛高照,月上枝头。
最后一拨宾客离开后,院中慢慢沉寂下去。
江妩正呆呆地靠在床框上,往嘴里塞甜枣脯吃,忽闻抱穗在回廊上一声,“裴郎主。”
裴弗舟嗯了声,在外沉沉道:“夫人睡了吗?”
抱穗立即答,。"一直等着郎主呢!。"
江妩赶紧坐正起来,理了理衣摆,双手交叠在膝头。
下一刻,门被推开了一道深靛色的身影迈了进来,转身“嘎啦”一声又将门关紧。
把一切都隔绝在外,唯剩如今这一室的秋色。
裴弗舟玉带轻束,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方才那件婚服沾染了太多酒气,他不想带到房中。
只是到底是饮过不少酒,他走入内室,一股浓烈之意也飘散进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ai昧。
江妩抬眼望去,那张冷峻的脸因沾染了几分醺意而显得更加眉目深邃。
他挑着门帐向里看她过来时,得见榻上一张芙蓉好颜色,不禁牵唇笑笑,那神情少了些昔日里约束的坚毅,反而多了几分闲散倦怠的随意。
“江妩。”
他忍不住启唇低喃了一声,嗓音有些浑浊,走进来时,步履勉力稳健,然而几步就直接坐在了榻上,与她并肩而看。
“我回来了”
江妩被他那灼人的酒意弄得有些烧脸,纤手贴到那脸颊,果然是微微发烫的,不禁叹道,“吐了吗?。"
裴弗舟微怔一下,继而慢慢嗤笑,“什么话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说着,在烛火下瞧她,秀眉轻蹙,眉眼微嗔。
很奇怪,酒意上头之时,看她的五官反而十分清晰起来,有一种精雕细琢的美。
他不由凝神了,双手不老实地缠上她腰身,掌心发热,欲倾身之时,闻得那头上钗环相击的琐碎声。
裴弗舟一皱眉,迷离中沉声道:“怎么还未卸?不累么?”
江妩抓紧他的袖口,垂了眼,“等你帮我呢。”
裴弗舟听得一哂,是了,他这夫人喜欢小情小调,于是笑笑,依顺道:“好我替夫人卸妆更衣。”
他说着,勉力拉着她一起身,微微摇晃一下,被江妩就扶住了。
“你没事吧?”江妩忧心道。
裴弗舟笑笑,颔首道:“能走的。一会儿也不碍事。”
江妩听出他意思,忍不住轻嗤努嘴。
他将她按在绣凳上,自己则拉过一张长凳坐在她后面。
一面铜镜映出一双人,花影摇摇,今宵月好。
裴弗舟看着那堆积在满头的珠环,有点无从下手,不由皱眉道,“这么多?”
江妩嗯了声,“郎君给我摘。”
他轻叹,一刻也不想耽搁,只好耐着性子道好,手上挑选一阵,只好先从小钿花开始一件一件地摘掉
每摘掉一件,她的青色就落下来一缕,终于轮到最后那把金钗,他上手一抽,满头乌发便落满了他的手心。
幽香盈盈,引人心神。
他在镜中端详她,回过神来时,发觉镜中的那个自己,手掌已经覆在了她的脖颈上,一路顺着往下而去。
扣子衣带纷纷云云地松//散开来,层层青衫,一件一件堆落在脚底。
最后只剩一袭洁白玉色,对镜成双。
他喉结微动,自后头扳起她的脸,迫她仰着头吻在一起。
她情不自禁地唔了声,一股浓烈酒气灌了进来,灼热烧人。
迷离时睁眼见镜中的彼此,她不由立刻脸颊红透,挣扎一番,羞怯道:“嗯别在这里。”
裴弗舟的确是醉了一些,那酒力冲淡了平日里的矜贵和约束,此时此刻教人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有一种随心放zong的意味。
他听了之后却不走,反而将人揽紧,手指一路蔓延其下。
“不。就在这里。”
他强硬起来,语调却是温柔的,贴在她鬓边低哑轻嗤,有些蛊惑般的使坏,“我想看着。”
那话如火里滴落了油似的,在耳畔炸开。
双腿忽觉一热。
接下来,每一寸接触都绽放出火勺热的痕迹,有燎原之势,愈演愈烈。
她高低起伏,呜呜咽咽。
他却充耳不闻,只俯首深深地去吻她,攻城略地似的,一如冲锋陷阵时候的强悍。
没多久,她羞耻的睁开眼时,有些泪眼朦胧,眸角绯红中,低头咬上他桎梏在身前的手腕。
他瞧得轻嗤,待她总算结束了,终于收回手。
口不择言地故意道:“江司记,你好不检点”
江妩抽了口气,听得羞愤起来,然而不敢再看。
只转身将后背对着镜子,自己则一下子扑入他怀里,咬牙切齿地反击,“裴将军,你好不要脸。”
这种时候,箭在弦上,彼此间几句小小的怨怼,也成了挑起战事的火星。
他不说话,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走过红烛时,她勾着他脖子急急哀道:“等等!我想熄烛”
他到底还是体贴,拂起广袖一挥,火光灭掉,唯留一室月色,几点星光。
府邸是新的,床帐也比别苑的大了很多。
两人一同跌了下去,被褥柔软,越陷越深。
酒意浓烈,蔓延到榻上,一触即发似的。
他很少有如此之时,素来习惯是约束和控制自己的,然而今夜不同,空气中有祝祷的蘼香漫漫,带着几分沉醉,教人一番情愫难舍难分。
他有十足的思念要倾诉,用说的不如付诸行动,于是吻到浓深之时,忽地将人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
一把掣了起来,他抱了上去,从后头环住她,气息交叠中,感到对方也沉醉地嗯了声。
他笑了笑,不忘好心问道:“嗯。这样好吗?”
她咬唇不说话。
如今世风日下,裴将军偏要做匪人。
她本来就家门破败不堪,方才是才遭一劫,如今又来。
夜色里,那不速之客已经登堂入室,实在是凶悍无理,在里头反复一番搜刮,巴不得席卷走一切似的。
还不够,却还来反问她如何如何。
好不要脸。
她有怨冤,可又无处可诉,谁让这裴将军位高权重,如今掠夺她城池,她又反抗不得,无语凝噎,又束手无策。
只能柔柔受着。
一会儿变成低声的娇怨,她勉力支撑起来与之盘斗。然而不敌对方单刀直入,处处朝破绽之处攻打。
几番下来,已经脱力,干脆膝头一软,跌在榻上。
将军年轻,战意惊人,不肯原地休养生息,偏要一鼓足气的继续。
今宵遇上如此敌手,难免惺惺相惜,他有些怜意,将人捞起来,从后头扶她坐起。
这架势令她被胁迫了似的,有些受制于人。
她腾空一下,下一刻又坐了回去,赶紧咬唇忍耐,生怕旁人听到。
不经意间,碰上接触到一袭柔软布帛,她皱眉一摸,挣扎着在他怀里回身看。
月色下,裴弗舟穿着雪白中衣,唯有衣领微微散落开来,露出一片结/实的雄/膛。
然反观自己,衣衫褴褛都不算,不过竹林中一颗剥了皮的白笋子罢了。
她有些不爽利,总觉得不公,努力不让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还穿着?”
他嗯了声,这时候酒意微散了,他似乎清醒起来,低哑回道:“我不喜欢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她听得简直无语,恼道:“那、那你、非要我这样这像话吗?”
他不应那话,抬手卡住她的脖颈,扳了脸过来,低低笑道:“你方才不是喜欢叫我‘二哥’,怎么不叫了?”
她噎了声,对上一双深沉柔情的眼,不禁涨脸赌气道:“不叫。”
话落,挨了两下刀子。
她呜呜声道:“你真讨厌”
裴弗舟顿了顿,不知怎么,忽而想起来父亲同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停下来,并未离去,只是转而环住了她的前肩。
“江妩,”他试探着低声,似是褪去了大半燃烧的郁望,问道:“你什么时候不讨厌我的呢?”
她不喜欢缓慢停滞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嗯了声,“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裴弗舟却反而严肃起来,她不答,他反而愈发在意。
于是扶住她不再动了,略略平息,喃道:“也不算突然,只是偶尔想起,总是在意。怎么,你答不上来么?”
她别扭几下,觉得烦热,青丝缠绕在他手臂,忍不住怨道:“有那么重要吗?不知不觉的吧。”
裴弗舟不禁眸色低沉,按说这个答案,他并不满意。
江妩在那怀里像个不安分的泥鳅似的,仰头亲了亲裴弗舟肃冷的唇角,仿佛要他放弃询问此事,怪扫兴的
裴弗舟看在眼里,虽然不说什么,可还是心头加深了这个疑惑。
然而佳人相邀,又怎么能辜负?
他默了默,也不再说话,干脆堵上了她的唇,十指交扣着与她一同跌入旖旎春池中去。
*
第二日醒来时,江妩照旧起的比裴弗舟要晚。
她睁开眼,挪了挪身子,有点动弹不得。
歪头见裴弗舟已经斓袍在身,眉目精神俊朗如旧,又一副衣冠楚楚的‘败类’模样。
她轻哼一下,伸出手,唇齿柔软地唤道:“郎君,扶我起床。”
作者有话说:
写完一章忍不住先发了最后一章争取今天发出来。感谢在2023-06-02 23:42:32~2023-06-03 10: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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