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闺因为那场舞弊案的缘故,对比以往晚了许久,参加的人也同样少了许多。
虽说这么一来机会也变多了,可又有谁还能保持着这种平稳的心态呢?也就从天照卫驻地出发的夏阳心情却是不错,甚至于还对着给她搜身的铁羽军女兵露了个笑,让周围所有人都无奈叹息。
这段时间别管铁羽军还是天照卫,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心大的考生。对此两边都没忍住开了个盘,就赌夏阳这回能考到第几名。
夏阳在心态这方面就甩了别人十条街,在看到科举题目发生明显变化时也自然不会神色大变,而是着重去思考为何会这么改。这次的科举很明显,在各种四书五经释义方面的内容减到只剩下两三个小题,留下的都是让人冷汗连连的民生问题。
不去接触他们,不去思考,不去认真理解他们想要什么,绝对无法通过这场科举。大庆如今弊端虽多,却也并没有到无力回天的地步。如果说从现在开始改变调整,倒也并没有很晚。
对着面前的卷子深吸一口气,夏阳却又是闭上了眼睛。她有想过很多次自己考试时候应该要写些什么,到最后仿佛也只有那么寥寥数语。
不过是拨乱反正,从再来罢了。
“庆自建国起,清先朝弊无数。开均田,设同堂,民众策而始盛世。然起于一时之举,久而为之则限民间、至朝廷之累矣。”
在旁边的草稿上写下自己的想法,夏阳凝视着手前的白纸黑墨,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坚定。同样在考场内的考生们也同样深吸一口气,按住手中洁白的试纸表情复杂。
之前每一届考完以后,试题也会在考试以后告知于众。他们有点忘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试题一年年地开始抛弃以民为本,开始谈论各种各样的圣贤文章,开始抬眼看上天空,忘记自己脚下的泥土。
可他们终究还是忘记了那么多东西,现在想要重新拿回来,要做的事情比以前更多。
这些学子需要去躬身面对土壤,需要去注视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
整个考院在敲响第一声钟时就变得分外安静,贺澄却是死死盯着眼前的纺织机,等待着最后一个齿轮被赵学思固定完毕。
其实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纺织机的木头始终无法承受住力量的转动后提出了运用齿轮来进行减速、并且使用力点平衡的思路。赵学思听到她的提案先是简单挖了两个小齿轮磨合,确认有用后立刻进行了结构调整。
“成了。”
虽然没有试过,但赵学思明白自己是成功了。手中的八转织机终究是出现在了他的手上,欣喜的同时赵学思更多的却是一种惶恐。
一个人能做八个人的活是件好事,可剩下的七个人怎么办?让她们去死?
原本八倍的布料,整个大庆真的需要么?谷贱伤农,丝线进货量增大,首先会有人改农为桑,在价格极度增长之后又迅速回落。若是有人在其中抬一手,再在之后狠压价……
“你放心,不会这样的。”
“太女?”
“我知道你想的事情,也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赵学思织布的动作很熟练,让贺澄相信他是真的会这么干,甚至可以说是干了好多年。面容俊秀的青年去做这份工作却又是认真且投入的,让人忍不住就盯着想看好久。
“你的动作真熟练。”
“莫非太女之前以为我是在夸大其词?”
“不,我是在想你要不要说说看,怎么才能更好地去用这个八轮纺织机。”
本来想说要让赵学思写个操作说明书,想起他有阅读障碍症贺澄便改了个口。操作说明书也是很重要的,现在能够用这个织布机的,也只有赵学思。
“我知道。”
赵学思小小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恍惚:“所以在之后,太女便要走了,对么?”
太女离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点不仅仅是他,一些内臣也隐约有所了解。但他却只能留在京中,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来。
“不错。”
贺澄点了点头,她已经把自己的计划书交给了父母,顺带着还抓了一个不情不愿但又为了薪水和假期,露出温暖笑容决定跟她去南阳进行基础建设的天照卫校尉。
不用说,裴丰问是自愿去的。
“那我会想念太——”
“等等。”
听到赵学思堪称是哀怨的声音,贺澄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连忙伸手停下他的叹息,思考整个对话后试探地开口:“你这是以为,你不会跟我一起去?”
啊?难道不是?
看赵学思满脸迷茫却又像是明白过来,一瞬间变得很是期待的模样贺澄却很认真:“你为什么认为我不会带上你?”
“大概是因为,您需要的是织机,并不是我?”
赵学思很会看轻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表情里的迷茫并没有因为面前少女的话消退,反而变得愈加浓重。贺澄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接下来可能有的回应。
“您有了织机以后,我应当是没有作用了。”
最多就是去解释下怎么用,不会有更多别的理由。再加上因为是纺织的关系,他本人更应该居于幕后,而非介入其中。
“谁说你没有作用的。”
“啊?”
“你会很多事情。”
将赵学思随手放在旁边的一把刻刀拿在手里,贺澄用刀的手法很生疏,只是简单在废弃的木块上划下一道痕迹:“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能够做出好看的糖画。你会想要去改变已有的东西,不畏惧别人的指指点点,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京城很大,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眼神与议论,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有各种不同的嘲笑。赵学思不适合在这种地方,他适合一个更安静的环境,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哪里不对?”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意愿。”
她过掉明路后用着“这三年准点上下班并且准时放假且每年加工资”的诱惑把裴丰问拉了过来,与夏阳立下不知道算不算约定的约定借势而出,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赵学思。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也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所以我想在这里问问你。”
少女弯下腰,到最后索性就在赵学思面前屈膝半蹲下来。仰起头看着错愕又像是完全不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的青年,贺澄没忍住笑得很是灿烂。
“我希望你别觉得我好像是高高在上……这样正好。”
伸手按住想从椅子上滚下去的赵学思,贺澄撑着下巴从下往上看他的脸,将笑容敛去后认真开口:“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你也告诉我你想要的吧,赵学思。”
她想要进行改革,想要释放大庆压制已久的力量,想要进行工业革命,想要压下如今开始兴起的清谈风气与歪曲的儒学理论,发展科技,最好能够见到由大庆引领的大航海时代。
自己想的计划几乎都不能和别人说,如果眼前这个人能够与自己一起走下去,他能够理解自己就更好了。
“赵学思,你想要做什么,你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好像很少有人问过他想做什么,但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难想。
“我想,我想要把我阿娘留下的东西都做出来。”
“你阿娘?”
“嗯,不过那些并不是她想要我做的。”
提到安媛的那刻贺澄能够感觉到赵学思的眼睛微微亮起,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坚定:“我看过她留下的手札,也想过她为什么要留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原本只是尝试着想要做出来,但后来发现,我喜欢这些。”
那些笔记文字很少,多是图纸与各种数字,他能看懂,也能试着做出来。至今为止赵学思还记得,他做出来的第一个小物件,是一只能够动的木马。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去思考,母亲并不是那个旁人口中“抑郁而终”的形象,甚至一股脑不回头嫁给自己的亲爹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应该是个很优秀,也很特别的人。
“是我自己想要,去找找她做过的那些东西,去看看她是个怎样的人。”
“那么赵学思,你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安静地听完那些断断续续到凌乱的话语,贺澄直截了当地用一个空隙开口。听到问题的赵学思不再恍惚,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注视他人起来依旧深情,却有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沉静。
“现在我觉得,只有织机您或许会不安全。”
“……”
啊?什么不安全?
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想法,贺澄呆滞地看着他拿出怀里一直放着的手札,翻动片刻后对着某一页满意点了点头。
“那就是这个,太女,这是我接下来的想法。”
稍稍探头去看了一眼,在看到那熟悉的炮筒、熟悉的结构、与更加熟悉的火药后,贺澄彻底沉默了。
“接下来一步改进大庆的火炮,如何?”
贺澄盯着那门熟悉的兵器,再想想哪怕到现在自己还随时记着的没良心炮,只觉得这可真是太棒了。
“很好,我很喜欢。”
治愈火力不足恐惧症,就在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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