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宋楚灵最是擅长察言观色, 方才赵嬷嬷那下意识的反应,也就是最真实的反应,全部落入她眼中。

    她不仅看出赵嬷嬷神情中的震惊, 甚至还觉察出她在惧怕。

    她怕宸妃。

    不, 应当说,她怕的是死去的宸妃。

    赵嬷嬷虽然已经将那些情绪压住了, 可还是会忍不住去打量宋楚灵。

    宋楚灵则装作什么也没意识到的样子,她拘谨地朝赵嬷嬷福了福身,随她走入堂中。

    皇后虽然之前没有差人去查探宋楚灵的底细, 可多少对她也是有所了解的, 毕竟这半年多, 宁寿宫里的宋楚灵可是宫人们常会议论的焦点。

    见宋楚灵从进屋开始便一直垂着头, 那双小手握也因过于紧张而握成拳,皇后便不由露出温润的笑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含笑道:“抬起头来说话吧。”

    在她话音落下时, 宋楚灵缓缓你抬起头来, 那双眉真切地落入皇后眼中。

    只听“咣当”一声,皇后手中的杯盏顿时摔落在地上。

    宋楚灵是故意的,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做出什么样的神情, 会与姐姐相似, 再加上近日她因休息不好, 瘦了一些的缘故, 方才抬眼的瞬间, 那模样便像极了当年的宸妃。

    皇后在看到这张面容时,眉毛最先是因为惊讶而向上挑起, 双唇也不由张开,可紧接着,那高挑的眉峰便瞬间落了下来,她双唇紧闭,唇角还在隐隐向下撇……

    这是惊讶后的难过,而非赵嬷嬷表露出的那种惧怕。

    宋楚灵也愣了一瞬,然很快她就恢复了以往的那副神情,胆小谨慎中,透着些许的憨愣。

    她上前一步想去捡茶盏的碎片,手刚伸出去又立即缩了回去,可能是害怕坏了规矩,最后索性什么也没做,老实巴交的垂眸立在原处。

    此刻的皇后也已经回过神来,她重新将宋楚灵打量了一遍,见她只是那双眉眼过于相似之外,其余各处截然不同。

    想来应是她看错了。

    皇后微微松了口气,重新端正神色。

    她唤人进来收拾破碎的茶盏,随后起身坐到了另一侧,缓声对宋楚灵道:“你莫要害怕,是本宫自己没拿稳,与你无关。”

    宋楚灵点了点头,还有些不安地朝李研看去一眼。

    李研明显不知皇后为何方才会失手,他只是隐隐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他心中生出一丝悔意,也许不该随了皇后方才的提议。

    皇后自然也意识到了李研的不悦,他此刻的神情,让她觉得异常熟悉。

    她恍然记起许多年前,皇上在呵护宸妃时,便也是如此的神情,恨不能将心爱之人藏进衣袖中,生怕任何人伤了她,哪怕是受点惊吓都不行。

    皇后无奈地笑了,她重新看向宋楚灵,开始简单的询问起她的家世。

    宋楚灵虽然害怕,但与李研交换过眼神后,明显安定不少,皇后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一来二去,似乎堂内的氛围逐渐缓和下来。

    “你既是出身农户人家,怎么会只生你一人呢?”皇后问道。

    按照常理,农户人家更以男丁为重,且生得越多地里的农活越有保障。

    宋楚灵道:“奴婢的娘亲身子不好,生完奴婢后就亏损了,奴婢的父亲……不久后便离世了。”

    如此说来,倒是个可怜的人,皇后开始拨动起佛珠,“那你为何不留在你娘亲身边尽孝,来皇宫做什么?”

    宋楚灵道:“村里的大娘说,入宫不愁吃穿,等到了年纪在出宫,能得好大一笔银子,如果活做得好,宫里的贵人主子们也会给赏赐,待奴婢出宫后,就能同娘亲过上好日子了。”

    “那你离家数十载,不会担心娘亲吗?”皇后又问。

    宋楚灵道:“同村的人待奴婢和娘亲极为亲厚,有他们照顾娘亲,且奴婢还能时常收到家书……”

    宋楚灵说着,眼尾有些泛红。

    皇后见她如此,便换了话题,“你是如何通过选拔入宫为婢的?”

    想入皇城为奴婢,也是要经过一层一层选拔的,那些选拔的宫人个个精明,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要么家世背景好,要么如他们一样精明会来事,要么识字认书有些才艺在身,要么便是模样生得好……

    总之,他们希望自己选出来的宫人,日后能在皇城中飞黄腾达,也能给自己落些油水。

    皇后这样问,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会觉得她是在质疑宋楚灵不够入宫为婢的资格。

    没想到宋楚灵听后,却不以为然,甚至那小下巴还不自觉向上扬了几分,“奴婢活干得好,可有力气了,记性也好,当时入宫前,公公交代的那番话,只有奴婢全部记住了!”

    这倒也能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点。

    皇后缓缓点头,再去看李研,见他宠溺地望着宋楚灵笑,免不了又是一声轻叹。

    可紧接着,她忽然声沉音缓道:“你可当真是既有孝心,又有本事,连王妃的位子都敢觊觎。”

    宋楚灵顿时愣住,脸上笑容顷刻散去,她下意识又双膝落地,再度俯身叩首,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奴婢没有……”

    李研蹙眉极深,未等皇后出声,直接转动轮椅来到宋楚灵身侧,拉住她手臂道:“起来,我们回去。”

    宋楚灵又委屈又害怕,一时不敢起身,口中还在不住低喃,“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赵嬷嬷见状,也不由出声责问道:“若不是你故意勾引,王爷怎会看上你这个……”

    “赵嬷嬷何故咄咄逼人?”李研彻底冷下脸来,头一次用这般阴冷的眼神看人。

    赵嬷嬷被他盯得不敢再开口,忙去看皇后的脸色。

    皇后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二人,再次问道:“你当真没有么?”

    李研极为不悦地看向皇后道:“母后不必问了,是我心悦于她,想要求娶她,一切皆为我主动,而非是她。”

    宋楚灵红着一双眉眼看向身侧的李研。

    皇后不解地问李研,“所以到底是你一厢情愿,还是你二人两情相悦?”

    李研的心意已经表现的在明显不过,可宋楚灵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过。

    皇后显然最为在意这一点,见李研又打算开口,皇后抬手将他打断,看向宋楚灵道:“你不必说了,我想听听宋楚灵怎么说。”

    李研当真不出声了,却不是因为皇后,而是因为宋楚灵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宋楚灵朝他弯了唇角,挺直腰背,头一次不露怯地抬眼看向皇后,一字一句道:“奴婢愿意尽心尽力照顾王爷。”

    皇后神色稍缓,却还是没有松口,“若本宫只是想找一个人照顾晋王,那太医不必你更合适么?再说,不还有刘贵和常宁么?”

    宋楚灵道:“可他们不会让王爷开心,奴婢会让王爷开心,奴婢和王爷在一起的每日,我们都会开心。”

    “所以,你也心悦于他,是么?”皇后缓声问道,她想要听宋楚灵亲自说出口。

    可宋楚灵并没有开口,而是眼眸微垂,只那脸颊逐渐红了。

    李研那寒霜一样的眼眸,终是柔缓下来,他不必她再说什么,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拉住她,温声道:“走,我们回去。”

    宋楚灵显然还是顾及礼数的,没有直接起身跟李研离开,而是看向皇后,等她出声吩咐。

    皇后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们,那略微弯起的唇角,愈发和缓。

    片刻后,她缓缓起身,来到二人身前,她朝宋楚灵伸手道:“起来吧。”

    宋楚灵望着眼前的手,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皇后笑容更深,犹如一个长辈般,抬手在她发髻上一面轻抚着,一面开口道:“研儿难得有喜欢的女子,我不会为难,但到底身为人母,我也得试探一二的。”

    说完,她再度将手伸到宋楚灵面前,宋楚灵不敢再犹豫,若是再不起身,便是不识好歹了。

    她缓缓将手放在皇后掌中,被她虚扶起身,可皇后却没有将手松开,而是拉着她继续端详着她的面容。

    “母后可还有事?”李研的语气不算好,明显是因为方才的试探而不悦。

    皇后也没有气恼,而是笑着对他道:“你可知,你这般心急护她的模样,让我想起多年前的皇上了,你们父子二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像极了。”

    皇后没有说明当年皇上护的人是谁,可宋楚灵心中清楚,她是在说宸妃。

    宋楚灵心中诧然,再看皇后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她不解,为何皇后提及当年盛宠宸妃的皇上时,可以这般淡然。

    皇后又是轻叹一声,望着宋楚灵道:“你与我当年的一位故人,也是像极了,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分吧。”

    依旧云淡风轻,宋楚灵没有从她眸色中瞧出半分的异样,除了那些许的怅然以外。

    “对了,”皇后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疑惑道,“我记得之前赏了你许多首饰,怎么一样都没有戴?”

    宋楚灵没敢直说,她先去去看李研,见李研冲她点头,示意她直说,这才低声回答:“那些首饰都太沉了,戴着不方便干活,若是再不小心磕了碰了,奴婢会心疼……”

    皇后以为宋楚灵会说,她的身份配不上,又或者是那些东西太名贵之类的话,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忽然就意识到,为何李研会喜欢上宋楚灵了,她果真是与寻常宫人不同。

    皇后缓缓点头,慈爱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然指尖碰到一样东西时,不由垂眸。

    宋楚灵也随她目光看去,这才连忙道:“哦对,奴婢手腕上的这串珠子,是娘娘赏赐的。”

    “为何单只戴了佛珠?”皇后问道,“你也信佛?”

    如果宋楚灵立即应声,说自己也信佛,这便会让人不由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讨好皇后,刻意为之的。

    可宋楚灵却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啊?奴婢……就是觉得这个是木头做的,应该不容易碰坏,所以就戴上了,而且这个珠子香香的,很好闻……”

    见并没有刻意的讨好,皇后又是缓缓点头,“你喜欢这个味道?”

    “嗯。”宋楚灵如实道,“奴婢休息不好的时候,闻着这个味道,会觉得很安心。”

    “这是用小叶紫檀做的佛珠。”皇后说着,从手腕上脱下一个白玉手镯,搁在宋楚灵手心里,“这玉我已养了多年,晶莹剔透,甚是好看,今日便送给你了。”

    她说的是“送”,而非主子对奴婢的“赏”。

    宋楚灵再次受宠若惊地看向李研,李研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敢将镯子收下,又朝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笑道:“怪不得研儿喜你,你当真是个讨人欢喜的孩子,不如明日开始,你便来宁清宫陪我些时日,可好?”

    李研方才就已经后悔了,他正打算出声拒绝,就听宋楚灵在一旁点头应道:“好啊。”

    第七十二章

    从宁清宫回去的路上, 李研的脸色都不算太好,他唇角是惯有的温笑,拉着宋楚灵的那只手, 却是冷的。

    “王爷?”宋楚灵假装不知李研为何如此, 她晃了晃李研的手。

    李研“嗯”了一声,神情不冷不热。

    宋楚灵知他不悦, 却不知到底为何,她扁了扁嘴,问:“是不是我方才哪里做得不好, 在皇后面前给王爷丢人了?”

    李研无奈看她, “你这样想我么?”

    宋楚灵抿唇不再说话, 那神情显然是委屈上了, 李研叹了口气,就近寻了处亭子,与她进去后, 将身旁宫人挥退。

    “为何应下母后, 你不是怕她么?”李研眉心微蹙, 望着她道。

    宋楚灵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李研为何情绪不好,她带着几分委屈道:“一开始是害怕的, 可后来我发现,皇后娘娘人很好的……”说着, 她还将衣袖拉开, 露出那晶莹剔透的白玉镯道, “娘娘还送我镯子了。”

    李研看都没看那镯子一眼, 吸气道:“只是见了一面, 聊了几句,再送你一样东西, 你便能断出那是好人了?”

    她这样单纯的心性,怎能让他放心将她送去宁清殿。

    “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啊,”宋楚灵着急地蹙了眉头,“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是王爷的娘亲啊!王爷这样好,王爷的娘亲自然也好,而且王爷和娘娘长得那般像,我看见娘娘自然就觉得亲切了。”

    若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会有刻意讨好的嫌疑,可从宋楚灵口中说出来,就莫名的令人信服。

    李研没想到,宋楚灵会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愿意应下皇后去宁清殿的。

    如今知道真相,他的那些不安的情绪倏然间就消散了,他怔了一瞬后,带着几分温哄去拉她衣角,“所以,你是爱屋及乌?”

    宋楚灵扁着嘴,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李研将她手攥在手心中,唇角的笑意又深几分。

    两人回到含凉殿,他叫她来身旁坐下,耐下心将凤仪女官之事说予她听。

    宋楚灵听完后,又惊又喜道:“原来皇后娘娘留我这两月,是打算让我她的凤仪女官。”

    “你想做女官?”李研见她如此反应,倒是有些意外。

    宋楚灵没有回答,而是趴在李研腿上,偏着头抬眼望他,“王爷呢,不想我去么?”

    李研轻揉着她耳垂上那颗小巧的铜玦,轻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宋楚灵有些慌神,缓缓坐起身道:“我也舍不得和王爷分开,但是……我还是觉得娘娘说得是对的,我得去的。”

    “你怕旁人非议你?”李研问道。

    宋楚灵摇摇头,起身将凳子拉到李研正面前,抬眸直直地望着他,认真道:“旁人怎么看我,我才不在意呢,只要不用身份压我,给我扣罪名来惩治我,我是不会害怕的。”

    她将李研的双手一并拉到面前,语气忽地软了下来,“可我不想旁人说你……”

    李研不解,“说我?”

    宋楚灵点头道:“王爷想娶我,着实是我高攀,被人议论也在常理,可若是旁人因此而怪责王爷坏了礼数的话,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我的王爷这般好,谁也不许说……”

    李研有些怔愣地望着她道:“楚灵,你是在护短么?”

    宋楚灵用力地点头道:“是,我就是不想任何人说王爷,哪怕一星半点的不好,我听了都会难受!”

    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令他心尖处莫名生出一阵痒意。

    “楚灵。”他轻柔地唤了她一声,抬起一只手,用拇指轻抚着她的耳垂,手掌捧着她半边脸颊,手指缓缓深入她发丝间,他的身子也随之慢慢前倾,在距离她脸颊不过半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可以么?”

    “可、可以什……”么字尚未出口,就被一阵泛着淡淡药香的温软所掩住。

    许久后,他才将她松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是被泉水浸泡过一般,温柔的水光似要从眼底漫出。

    小姑娘脸颊红如滴血,她将眼眸垂下,对方才发生的事显然还有些没缓过神来,那张晶莹的小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终,也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嘟囔着,“我还未说完,王爷怎就、怎就……”

    李研在她鼻尖上轻轻勾了一下,“我听见‘可以’二字,便以为你同意了。”

    “王爷欺负我……”宋楚灵还是不敢抬眼看他,还是低低嘟囔。

    李研忽然又不说话了,只那温润的眉眼,愈发灼热,片刻后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轻咳两声,道:“明日开始,我与你一起去宁清殿。”

    宋楚灵以为李研只是说说,没想到第二日晨起后,李研宛如父母送子女去学堂一样,陪着她一起来到宁清殿。

    “你当真就不放心到如此地步了?”皇后无奈又觉好笑。

    李研倒是神色自然道:“人是我推荐给母后的,自然要帮母后看看,她能否堪认。”

    “好啊。”皇后乐得如此,毕竟从前的李研性子太过孤静,整日闷在宁寿宫不肯出来,若以后他为了护着宋楚灵,可以日日都到她跟前来,这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宋楚灵晨起之后,先和李研在含凉殿中用早膳,随后两人会一起去宁清殿。

    李研带着书册,在宁清殿的水榭中看书,宋楚灵在另一边同嬷嬷们学习规矩,皇后则在佛堂里抄诵经文,待休息时,她也会来到水榭,与李研一道喝茶吃点。

    快至午膳时,李研会带着宋楚灵离开,等午憩醒来后,她陪着他将那碗最为苦涩的药用完,李研又会陪她来宁清殿,直至晚膳前,两人再度离开。

    “我还从未想过,研儿能做到如此地步。”

    夜里,皇后已经洗漱完,她坐在镜前,轻笑着摇头道。

    身后的赵嬷嬷取下最后一根金簪,搁在妆盒中,用玉篱帮她轻柔地梳着头发,“老奴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皇后道。

    赵嬷嬷望着镜中的皇后,缓缓开口:“娘娘既是答应要将凤仪女官的位子给宋楚灵,那她便是娘娘身侧的人了,毕竟她与王爷的婚事还未定下,如今却日日伴在王爷身侧,甚至夜里也宿在含凉殿,若是传出去,恐是会招人非议。”

    皇后没有说话,怔愣地望着镜中出神,许久后,她才淡淡应了一声,“本宫知道了。”

    第二日便是皇后的生辰宴。

    李研一早带着宋楚灵来到宁清殿,这个时辰宾客还未到,只那主殿里繁忙的宫人来来去去。

    宋楚灵随桂嬷嬷在偏殿学规矩,李研则去后堂寻皇后,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等宋楚灵与他在水榭中碰面时,他心情看起来格外好。

    宋楚灵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倒了盏茶给李研,等李研将书合上,饮茶时,她才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昨日内侍省发了新的宫牌给我,如今算来,我已经不再是含凉殿的宫人了,今日嬷嬷教我规矩的时候,好像是在暗示我……不该总和王爷回含凉殿。”

    其实桂嬷嬷人很好,并没有暗示她什么,但她实在是不想每日这般来回折腾了,她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能来皇后身侧,若日日有李研陪着,她恐怕很难查出线索。

    “怎么办呢?”李研叹气,“我放心不下你。”

    宋楚灵抿起唇,扣着小手道:“我也放心不下王爷。”

    李研唇角抑制不住地轻轻勾起,“还有午憩醒来的那一碗药,苦涩难耐,你不在身侧,我喝不下去。”

    “也是哦……”宋楚灵为难地点了点头。

    李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笑容愈发深了。

    午膳时宫宴中的人基本已经到齐,皇上称事务繁忙,没有露面,只是叫连宝福送了东西过来。

    皇后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还忧心地嘱咐连宝福,“瓦剌这半年来异常动荡,的确是不得不让人烦忧,皇上朝事再是繁忙,也得注意身子,好生休息。”

    自打宸妃过世以后,宫中大小宴会,皇上极少露面,就连除夕宫宴,他都只是象征性出来与众臣嘱咐几句,便离开了,所以今日皇上未到,在场众人皆已见怪不怪。

    随着奏乐声起,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皇后瞥了眼李研身后的桌子,那本应是李砚的位置,此刻却是空的。

    李砚虽然平日里玩闹了些,可到底在她面前还是讲规矩的,隔三差五会来和她问安,更是从未缺席过她的生辰宴。

    想来李砚似乎有一段时间未来与她请安了,皇后暗暗叹了口气。

    宫宴已经过半,皇后将视线落在最后排欣美人身上,扬声问道:“欣美人身子如何了?”

    欣美人闻声,连忙起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托娘娘洪福,臣妾身子已经康复了。”

    皇后慈善地点了点头,“那便好,本宫有一事要说。”

    听到此话,正在与身旁之人闲聊的人,连忙噤声端坐,正推杯换盏者,也立即搁下酒杯,朝皇后看去。

    堂内很快静下,皇后含笑着看向身侧。

    皇后娘娘身边大多数都是年纪颇长的嬷嬷,众人头一次发现还有这般年轻的一位宫婢。

    有些见过宋楚灵的人,此刻不由心中惊讶,有的从未见过宋楚灵的,只是觉得好奇。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宋楚灵深吸一口气,规矩又大方地站在那儿,并没有露怯。

    桂嬷嬷见状,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这小丫头可当真是个拿得出手的,也不枉她这几日细心教导,看来是将她的话都听进去了。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皇后再度开口道:“年初欣美人在宫内险些落水丧命,幸得宫女宋楚灵入水相救,这才避免一桩祸事横。”

    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然之前私下议论时,大都会说那欣美人命好,或者还有觉出些门道的,会觉得宋楚灵傻,这样的事不该管的。

    如今听到皇后话中是褒奖之意,自然也会顺着她的话去夸赞。

    在各种褒奖声中,内侍省的连少监与六局的赵宫正也走进殿中,齐齐朝她行礼。

    皇后抬手将二人唤起身,又让宋楚灵一并站到殿中,对众人道:“宋楚灵入宫三年以来,规矩守礼,勤奋上进,恪尽职守,与人为善,本宫特封宋楚灵为凤仪女官。 ”

    殿内先是忽然静下,然紧接着便是众人议论的声音。

    在大魏,凤仪女官可不是后宫的寻常官职,那可是妃位以下都不必行礼的官位,向来都是年长的宫人所担任,还未曾见过哪一朝的凤仪女官,是这般年轻的小姑娘。

    玉嫔最先坐不住了,她与宋楚灵是结过梁子的,若当真让那贱婢做了凤仪女官,日后两人见面,那贱婢岂不是连礼都不用给她行了。

    玉嫔与娴贵妃对视一眼,忽然笑着扬声道:“娘娘是在与姐妹们说笑,还是当真啊?”

    皇后道:“本宫几日前便已经与内侍省和六局说过此事,如今凤仪的令牌都已做好,自然是当真。”

    玉嫔用她一贯心直口快的做派,直接就道:“宋楚灵身为宫婢,救主子也是应当的,据臣妾所知,皇后与娴贵妃皆已给了她赏赐,这还不够么?若当真只因这区区一件事,便直接让她做凤仪女官,岂不是有失公允?”

    说着,她一道厉眼落在欣美人身上,“臣妾听闻,欣美人身侧那宫婢赵芝,与宋楚灵私交颇深,那日欣美人刚一落水,宋楚灵正好就在旁边,将她救起,也不知这当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设局,营造一个救人立功的假象……”

    玉嫔这段话,不仅将宋楚灵与欣美人推到风口浪尖,同时还质疑了皇后的决断。

    欣美人瞬间白了脸色,自打她住进钟粹宫,便没少被玉嫔欺辱,想到玉嫔那些手段,她腿就发软,若不是一旁赵芝将她扶住,她恐怕早就跌坐在地了。

    宋楚灵依旧没有露怯,她只是在玉嫔最开始出声质疑的时候,看了李研一眼,在得到李研肯定的眼神后,她便彻底安下心来。

    皇后什么也没说,将目光落在了娴贵妃身上,娴贵妃此时正在悠哉地喝茶吃点,仿若殿内之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她才慢悠悠抬起眼皮来,朝她淡淡一笑。

    凤袍中皇后双手逐渐握紧,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对宋楚灵道,“本宫问你,有妃嫔当着本宫面,出言不逊,该当如何惩治?”

    宋楚灵没有半分的迟疑,直接上前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出言不逊者,掌嘴十板。”

    “好。”皇后点了点头,颇为赞赏道,“本宫果真没有看错人,你这记性的确好,这才几日,便将宫中规矩记得这样牢,比有些入宫数载的人都要清楚。”

    玉嫔料定皇后不会动手,只是故意拿话来压她,便不由问道:“娘娘此言何意?”

    向来温润慈善的皇后,在此刻倏然冷下脸来,只听她扬声道:“本宫的宴上见不得血腥,来人,将玉嫔带去偏殿,掌嘴二十,由凤仪女官代本宫行罚。”

    第七十三章

    往日里玉嫔仗着性子直率, 更难听的话都说过,皇后顶多出言提醒,从未处置过她, 今日她不过质疑宋楚灵的升位, 皇后却当着众人面,要那贱婢掌她的嘴。

    玉嫔自然不服。

    皇后身前的两位嬷嬷已经来到玉嫔身侧,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玉嫔扬手让他们闪开,直接来到殿中, 她看向上首端坐的皇后, 开口前还不望先行一礼。

    “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 一言一行都为妾等表率, 然臣妾实在不知,方才的直言规谏,怎会让娘娘误以为是出言不逊?”

    她的这番话中, 头两句是在提醒皇后, 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后面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将皇后指责她的出言不逊, 弱化成直言规谏,若皇后动了反悔之意, 可以顺着她的话说, 就当是两人方才有了误会, 她的那二十板惩处, 便能被撤回。

    但皇后并无所动, 她甚至都没有去看玉嫔,而是端起茶盏, 声音异常沉缓地道:“玉嫔为何还未去偏殿?”

    玉嫔的眼神明显开始慌了,那神情倒还维持着应有的体面,她连忙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娴贵妃。

    众人皆知,娴贵妃性情纯厚,在宫里也从不与人争执,向来是个和事老般的存在,果然,她笑着开始打圆场。

    她先是笑着“哎呀”了一声,随后将手中茶盏缓缓搁下,看向玉嫔道,“不是姐姐说你,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应当和气喜庆才是,你啊你,怎就这么多年了,还是收不住性子,凤仪女官之位再是慎重,你也应当私下去与娘娘谏言,怎可当着众人面扫了娘娘兴致呢?”

    娴贵妃表面在指责玉嫔,可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在帮她解围,她将玉嫔的顶撞,化成了性子直爽不顾场合的谏言,且还有意无意提示皇后对宋楚灵的封赏,的确是存有异议,而最后那句话,直接点明,皇后对玉嫔的惩处,只是因为被扫了兴致,根本不能服众。

    玉嫔与娴贵妃向来一唱一和,极为默契,她听完这段话,明显就反应过来了,眼神中的慌乱顿时散去大半,她作势朝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礼,调顺坡下驴地软了语气。

    “的确是臣妾的过,臣妾在娘娘面前直言惯了,今日竟一时忘了场合,惹了娘娘不悦,还望娘娘宽宏。”

    又是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若是皇后还要惩处她,便是不够宽容,且还让人忍不住猜疑,为何从前玉嫔如此,皇后都不会动怒,今日偏要惩处她,难道说宋楚灵的封位,当真是有问题,皇后怕被人质疑,才要那玉嫔当靶子。

    果不其然,方才还尤为镇定的皇后,由于娴贵妃的介入,神情明显多了几分异样。

    宋楚灵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可她能觉察到,此刻皇后在做思想博弈,她竟然真的动摇了。

    再看李研,他望向皇后的眼神里,竟也含着一股无奈与失望。

    然就在此刻,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皇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让众人又感惊讶的是,这开口之人竟然会是齐嫔。

    齐嫔向来少言寡语,她膝下的静和公主也是同样的性子,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下意识便会被人忽略。

    今日也是如此,若她不开口,众人都想不起来这殿内还坐着一位齐嫔。

    一时间众人目光又齐刷刷落在了齐嫔身上。

    尤其是玉嫔,她回头看向齐嫔时,眉心倏然蹙起,那眼神像是带着几分警告。

    齐嫔得了皇后的应允,起身朝上首福了福身,这才又道:“娴贵妃与玉嫔说得皆在理,凤仪女官之位关系六宫,的确应当慎重。”

    玉嫔听她似是在帮自己说话,那神色不由缓了几分,然她紧蹙的眉心刚一舒展,便因为齐嫔的后话,而重新蹙起。

    “皇后娘娘身为后宫表率,这么多年的行为处事叫臣妾尤为敬重与信服,想来能封宋楚灵为凤仪女官,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臣妾不知,玉嫔为何要质疑娘娘的决断,莫非她与这宋楚灵私下相熟?”

    齐嫔说话时神情悠然,平铺直叙的语气几乎不带半分情绪,像是将自己摆在一个极为客观的角度,在陈述事实。

    她没有被娴贵妃和玉嫔带偏,而是又将重点放在了玉嫔最开始质疑皇后的那段言行上。

    玉嫔虽与齐嫔同位,可她这么多年来依附娴贵妃,再加上与靖国候世子结亲的缘故,自然要比那孤冷的齐嫔受人重视。

    玉嫔今日已经丢了颜面,如今连齐嫔都来踩她一脚,她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顾娴贵妃的眼色,直接出声道:“齐嫔此言何意?我虽与宋楚灵不熟,可我也是知晓的,她身为宁寿宫的人,从前一直在晋王身侧伺候,也就是这几日,才刚去皇后身侧的,这样的宫婢,若是当了凤仪女官,如何能服众?”

    娴贵妃听后不由合眼,玉嫔的这张嘴的确该掌,方才她们好不容易将场上风向逆转,被她这番话彻底又给带回了原处。

    “是么?这些我倒是不知晓了。”齐嫔略微勾了下唇角,“原来玉嫔对晋王和皇后身边的事,这般明了啊。”

    她云淡风轻的两句话,却字字诛心。

    言下之意便是在暗指玉嫔手眼通天,连晋王与皇后的身边事都能如此熟悉。

    玉嫔登时冷眉骤竖,然不等她开口反驳,齐嫔的目光便落在了李研身上,“如果玉嫔与宋楚灵不曾相熟的话,又是为何敢断言她不够资格,既然她之前是宁寿宫的人,询问晋王不是最为妥当么?”

    众人又随她看向李研。

    那谪仙一样的男人,温润的眸光看着殿中的宋楚灵,只是道出四个字:“楚灵堪当。”

    说完,他抬眸看向皇后,母子二人视线交汇时,皇后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那股熟悉的眼神,是无奈与失望。

    她的孩儿再次对她失望了。

    皇后用力握拳,指甲刺的掌心传来一阵阵疼痛,然这股痛让她清醒过来,“桂嬷嬷,还愣着做什么?”

    玉嫔见娴贵妃不打算再开口,桂嬷嬷带着人来殿中要将她拉下去,她索性豁出去,直接喊道:“臣妾不服!臣妾哪里说错了?她宋楚灵是晋王的宫婢,若晋王觉得好,留在他宁寿宫便是,凭什么叫这婢子做凤仪女官?皇后娘娘,这可是凤仪之位,怎能如此随意……”

    “玉嫔娘娘此言差矣。”谁人都没想到,在玉嫔大放厥词之时,会是连修出声将她制止。

    连修先是朝上首行了一礼,随后冷漠的眸光落在了玉嫔身上,“皇后娘娘与内侍省和六局,慎重的商讨过多次,才做了此等决定,并非玉嫔娘娘口中的随意行之。”

    一旁的赵宫正闻言,自也应声肯定。

    宋楚灵可是当初她亲自选去宁寿宫的,她觉得这丫头老实本分,应当不会出乱子,安安生生能在宁寿宫里多待些时日便好,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好命,直接就入了皇后的眼,要将她封为凤仪女官。

    那日她还以为,向来严谨的内侍省多少要提出异议的,没想到连少监一口就应下,还列举了诸多宋楚灵合适的缘由,既然如此,她定是乐得顺水推舟。

    而如今宋楚灵在大殿之上被质疑,她这个六局之首,必须出来表态。

    眼看今日之事成了定局,两位嬷嬷来到玉嫔身旁,那神情已然不再客气,就好像她但凡在拖延片刻,就要直接上手将她架出去一般。

    玉嫔绝望地合了眼,终是不再叫嚷。

    她扬着下巴,转过身拂袖就朝偏殿大步而去,在路过齐嫔时,她不甘的眸光狠狠从齐嫔与身后的静乐公主面上扫过。

    随着玉嫔的离开,殿内之人也不敢再有任何非议。

    偏殿里,玉嫔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如往日一般高傲,她目中无人般望着殿内正中挂着的那副山水图,只是在宋楚灵接过红木板时,睫毛颤了一下。

    宋楚灵扬起手臂,一板重重落在玉嫔的双唇上。

    从小锦衣玉食的玉嫔,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她双眸瞬间红了,见她想要挣扎,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各站她一侧,用力将她按在椅子上。

    玉嫔想要出声训骂,可宋楚灵根本不给她机会,扬起胳膊又是重重一板。

    那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令人听后不禁心中一惊。

    连一旁的桂嬷嬷见状,都忍不住看了宋楚灵一眼。

    奴婢们在惩处主子时,多少会顾忌一些体面,尤其是打在明处的位置上,向来要收几分力道,以警示为主,而非惩戒。

    桂嬷嬷想要出言相劝,可一想到玉嫔这些年来,对皇后的诸多不敬,以及宋楚灵如今凤仪的身份,她便什么也没说,只死死地压住玉嫔,让她动弹不得。

    十板之后,玉嫔唇角渗出鲜血。

    她双唇已然痛到麻木,只那双眼睛死死瞪着宋楚灵,一开口,语调尽失,“你这个贱婢……你公报私仇……你……”

    宋楚灵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一面轻轻转动手腕,一面故作茫然地看向她道:“娘娘这样指责奴婢,那奴婢便要问一问,娘娘和奴婢有何私仇呢?”

    见到宋楚灵这双看似无辜的杏眸,玉嫔恍然间忆起了一个人,再看宋楚灵时,她浑身开始发冷,一股极尽的寒意从足底瞬间蔓延。

    “娘娘若不愿说,那奴婢继续了。”

    宋楚灵不等玉嫔反应,又是一板重重落在嘴唇,这一板,比方才前十板都要重。

    因那前十板,宋楚灵是为她自己打的,而接下来这十板,她是为了姐姐。

    啪——

    “宸妃的谱可摆得真够大,生完孩子将近半年,连这坤宁宫的门槛都未曾踏入过……”

    啪——

    “哪个妇人生子不动元气,怎就她这般娇贵,不是恃宠而骄又是什么……”

    啪——

    “这哪里是后宫,这是尼姑庵还差不多……”

    回想起礼教嬷嬷口中,大魏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那日清晨玉嫔在坤宁宫说得那些话,宋楚灵手上的力道一下更比一下重。

    在最后一板落下之后,玉嫔双唇渗血,嘴皮破烂,眼泪与鲜血交织在一起,从脸颊两侧缓缓落下。

    第七十四章

    玉嫔离开时什么也没说, 应当说,她当时的那副模样,也无法再开口说话。

    她被婢女扶到门口时, 扭头回来看了一眼宋楚灵, 那眼神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桂嬷嬷见了都不免心有余悸,她看向宋楚灵, 发现她依旧维持着端正的神色,未见半分露怯,简直和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截然不同。

    由于出了玉嫔这样的事, 皇后也没了兴致, 正殿的宫宴很快就散了。

    大殿上还有诸多事宜, 宋楚灵如今又是新封的凤仪女官, 一时间抽不开身,由桂嬷嬷在旁协助,等她们彻底忙完去见皇后, 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寝殿内皇后已经换上常服, 坐在妆台前正由赵嬷嬷拆卸发饰。

    宋楚灵和桂嬷嬷来到她身侧, 行礼之后,宋楚灵先开口道:“回皇后娘娘, 宫宴事宜皆宜办妥。”

    皇后缓缓点头,问宋楚灵, “玉嫔呢?惩处她时, 她可为难你了?”

    宋楚灵摇了摇头, 如实将惩处的过程叙述, “有桂嬷嬷在身侧协助, 玉嫔受惩时没有抵抗,只是在十板之后, 她曾指责臣……”

    显然宋楚灵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自称,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指责臣公报私仇,然后臣问她为何这般说,她却又不说话了,臣便继续惩处,待二十板全部罚下之后,她才离开。”

    皇后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她合眼揉着眉心,随口问道:“那她可知错了?”

    宋楚灵思忖道:“玉嫔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但是臣觉得,她应当日后不敢在娘娘面前出言不逊了。”

    “哦?”这倒是皇后没有想到的,依照她对玉嫔的了解,这次的惩戒尚还不至于让她彻底转了性子,想必过几日来寻她请安时,又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讥讽几句。

    她将眼睛睁开,看向镜中的宋楚灵道,“你为何会这样觉得?”

    桂嬷嬷不安的眼神看看皇后,又看看宋楚灵,欲言又止。

    好在宋楚灵没让她为难太久,直接就说了出来,“回娘娘,臣将玉嫔的嘴巴打破了。”

    皇后惊讶地挑起眉梢,又问:“可严重?”

    宋楚灵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当,点头便道:“严重,臣将她的嘴都抽流血了。”

    赵嬷嬷手上动作立即顿住,横眉朝宋楚灵责声训道:“你好大胆子,怎敢出那样重的手?”

    说着,她又看向桂嬷嬷,“还有你,到底怎么教她的,便是她不懂,你在一旁也不知道拦着么?”

    桂嬷嬷年纪虽长,但为人老实,两句话就被赵嬷嬷训红了眼。

    宋楚灵眉心蹙起,想起平日里的赵嬷嬷,待人时总是慈眉善目,唇角含笑的模样,眼下却是这般凌厉,且不等皇后娘娘开口,竟越俎代庖训起了话来。

    宋楚灵一双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好像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看向赵嬷嬷,语气中尽是不解,“今日大殿上嬷嬷是在场的,应当知道我是奉了娘娘之命,才去偏殿惩处玉嫔的。”

    赵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娘娘是要你以警示为主,而不是让你当真将人给打伤了!”

    “是这样么?”宋楚灵细眉拧起,继续不懂,“可我记得娘娘当时下令时,原话是‘本宫的宴上见不得血腥,来人,将玉嫔带去偏殿,掌嘴二十,由凤仪女官代本宫行罚。’”

    宋楚灵当真一字不差将皇后当时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且故意将“血腥”一词加了重音。

    随后她蹙眉更深,满眼皆是困惑地看向赵嬷嬷,“如果对玉嫔的惩处是为了警示,掌嘴也只是做样子,并不是叫我将她打出血,那就不用专门去偏殿了啊?”

    赵嬷嬷何时被这般反问过,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玉嫔的身份,怎能当真在殿内行处,娘娘那样说,只是为了给她留足面子,不是叫你把人拉去偏殿打出血来!”

    “真的么?”宋楚灵似是并不认可赵嬷嬷的解释,她蹙眉看向镜中的皇后,想要寻一个真正的答案。

    赵嬷嬷见她还是不信,冷哼一声也看向镜中。

    皇后方才一直没有出声,就是在安静地看着这两人,待此刻屋中倏然静下,她依旧什么也没说,只称身子乏了,将桂嬷嬷与赵嬷嬷挥退,独留下宋楚灵一人。

    得了皇后的应允,宋楚灵才来到她身后,继续帮她拆卸头饰。

    她动作轻柔仔细,一点也不必赵嬷嬷差,皇后望着镜中小姑娘认真的模样,思绪又被拉去了很远,待宋楚灵将她头发全部搭理完,来她身侧轻唤了一声后,她才倏然回神。

    “楚灵?”她眉目柔和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宋楚灵乖巧地点头道:“娘娘。”

    皇后望着她又是晃了一下神,拉住她的手道:“老实与我说,今日在殿上你害怕么?”

    一提到今日大殿上的事,宋楚灵明显有些拘谨,皇后让她无需顾忌,也不必在乎那些称谓,与她直说便是。

    宋楚灵点点头,老实地回话道:“我一看到王爷,心里就安定下来了,且我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皇后娘娘,就……就不敢有丝毫马虎。”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但其实,我害怕极了,尤其是听到娘娘要我去惩处玉嫔娘娘时,我、我小腿肚子其实都在打颤……”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光这会儿工夫,她手心就已经渗出一层薄汗,皇后能感受到,这些在她眼中,是无法装出来的。

    “那你为何出手那样重呢?”皇后怕吓到她,让她以为是在追责,所以问的时候,神情语调中让人觉不出半分责怪,而是极尽的温柔。

    宋楚灵将方才对赵嬷嬷的那般解释,重复了一遍,见皇后又不出声了,她神情变得愈发忐忑,“娘娘,我是不是当真理解错了?”

    皇后长出一口气,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打就打了,也怪窝囊久了,将她们纵成了这副模样,当着众人面,质疑我,质疑内侍省,质疑六局……这个后宫到底谁做主,她们怕是已经忘了。”

    这番话中,宋楚灵留意到了两个词,一个是窝囊,一个是她们。

    宋楚灵小眉毛一皱,也不由紧了紧皇后的手,“娘娘怎会是窝囊,娘娘那是心善仁厚。”

    皇后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劝我,我……”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后才又抬眼看向宋楚灵道,“玉嫔不是个心性宽厚之人,日后你在她面前,行事谨慎些,只要不被她拿到错处,依照你如今的身份,也不会被她随意欺辱。”

    宋楚灵点头应是。

    皇后又道:“你到底已经是本宫身前的凤仪,再加上今日大殿上玉嫔将事闹起,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多少还要做做样子的。我与研儿也已经说过了,每日我都会让你去含凉殿帮我做事,只要赶在宁清宫下钥前回来便是,如何?”

    宋楚灵欣喜应下。

    “好孩子,等熬过这两月,回了皇城后,我会亲自下旨赐婚。”她定定地望着宋楚灵,片刻后莫名就红了眼尾,“楚灵啊,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要让研儿日日都开心。”

    “娘娘放心,我会让王爷每日都开开心心,绝不会……”宋楚灵正认真向她保证,可看到皇后神情,便不由慌神道,“娘娘……你怎么哭了?”

    皇后自己显然都没有意识到,她连忙将宋楚灵手松开,起身径自来到一处梨花木矮柜前,她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条帕子。

    原本是想擦拭眼角,可余光扫过柜中那双虎头鞋时,她眼角却愈发湿润了。

    宋楚灵也跟了过来,一副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她到底怎么了,便无从开口的局促神情。

    皇后扶着矮柜,默默落泪许久,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她拿出那双虎头鞋,语气十分怅然道:“这是研儿小时候的鞋,是我亲手为他做的……”

    她含笑着轻扶着那虎头鞋,“也不知是我手艺不佳,还是他过于好动,这小鞋子根本就穿不住……”

    她一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到最后时,她忽然又哽住了声音,“我一直舍不得扔,便是后来小碂儿走了以后,我也舍不得……”

    说至此,皇后双眸紧闭,又是许久的默不作声。

    宋楚灵听明白了,这双虎头鞋不止李研儿时穿过,李碂也曾穿过,按照规矩,李碂身边之物应当一并焚化,或是与他掩埋墓中,可皇后实在不舍,将这双虎头鞋留了下来。

    一想起那未曾蒙面就遭人所害的小外甥,一股浓烈的酸胀感顿时涌入鼻根,宋楚灵眼眸也倏然红了。

    这双虎头鞋,是李碂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也是她见过唯一一样与他有关的东西。

    宋楚灵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可皇后的视线却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

    宋楚灵故作困惑地问她,“娘娘为何总盯着奴婢的脸看呢?”

    皇后抬手在她面容上虚抚着,“你与她长得极像,我有时候望见你,就忍不住想起她来……”

    “是谁啊娘娘?”宋楚灵问。

    皇后红着眼道:“是……是一位极为出众的女子……只是……”

    只是她没有办法,帮她脱离苦难,让她的一切美好都葬送在了这座精致名贵的牢笼中。

    “本宫乏了。”皇后喟叹。

    宋楚灵躬身退下,又去了含凉殿,直到天色渐黑,她才赶回宁清殿。

    宁清殿里有一间房屋,与含凉殿里她的房间大小差不多,里面的陈设更加华贵一些,还有单独的一间净室。

    凤仪女官身侧可以配三个宫人,向来是太监一人,宫女两人,皇后指了一个宁清殿里向来规矩的宫婢给她,至于另外两人,宋楚灵心中已有打算,便暂时没有寻要。

    这宫婢年岁不算大,约长大两岁,看起来很机灵,等宋楚灵将自己从含凉殿带来的东西规整好后,她已在净室内将水备好,甚至还洒了花瓣。

    宋楚灵装作有些不适应的样子,对她一阵感谢,也没有留她在身侧伺候,等她彻底离开,她才脱衣坐进浴桶中。

    她缓缓将眼皮合上,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事宜,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

    也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疲惫,她竟不知不觉染了困意,头朝一侧慢慢滑去,在鼻尖即将淹入水中时,一个宽厚有力的大掌,将她一把捞起。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恼你了?”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宋楚灵顿时惊醒。

    第七十五章

    李砚一手捞起宋楚灵, 一手将旁边搭着的宽巾扯下,盖在宋楚灵身上,随后抱着她就朝外间走去。

    宋楚灵在他怀中挣扎了两下, 最后放弃抵抗, 只紧紧拉着裹在身上的宽巾,“你这是作何?”

    李砚冷冷望她一眼, 将她搁在床榻上,转身又走进净室。

    也不知他进去做什么,宋楚灵等了片刻都未见他出来, 她想要从柜中取衣服穿, 垂眸一看才又意识到床边没有放鞋袜, 索性赤脚就下了地。

    等她将衣服穿好, 李砚还是没有出来。

    宋楚灵慢慢走到净室外,听到薄帘后传来淅淅索索流水声,她蹙眉轻道:“李砚?”

    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嗯?”

    宋楚灵看了眼窗子的方向, 天色已黑, 宁清殿应当已经下钥了,她叹了口气, 对里面道:“你怎么这样胆大,连宁清殿都敢闯?”

    这次李砚没有开口, 只那流水声还在继续。

    宋楚灵知他为何闹脾气, 压声问:“你在里面干什么呢?出来说吧。”

    李砚依旧不语, 宋楚灵也不敢贸然进去, 片刻后流水声停下, 脚步声将近,宋楚灵松了口气, 将路让开。

    李砚掀开帘子,身上只披着一件夏日里最薄的墨色外衫,便是在屋内只点着一盏灯的情况下,也能将他的身形所露无遗。

    宋楚灵只在下意识看了一眼,便立即别过脸去,“你怎么……”

    “我这些天去了盘州。”李砚一面说着,一面大大咧咧朝床榻走去。

    宋楚灵害怕隔墙有耳,连忙跟在他身后,垂眸低道:“盘州这么远,你跑去哪里做什么?”

    “是啊。”李砚将最后那层外衣脱去,拿起方才宋楚灵用过的宽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傻到明知道你在利用我,我还是忍不住寻到一星半点的线索,就豁出命一样帮你去查。”

    宋楚灵已经彻底背身对他,下意识就要问他查到了什么,然到底还是稳住了心神,她略微蹙眉,关切地问道:“手可伤到了?”

    这次换李砚愣住,他本以为宋楚灵会着急询问线索,没想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他有没有受伤,明明他装了一肚子怒气,竟因为这短短一句话,顿时消了大半。

    “伤了。”他故意继续冷着脸说。

    宋楚灵又是一声轻叹,走去柜边摸出一个药瓶,来到桌旁坐下,“你将衣服穿好后再过来,我帮你抹药。”

    说完后,她还不望又补了一句,“行宫的夜里寒凉,穿得单薄容易染风寒。”

    李砚没有说话,待身上水珠擦净,这才有将那薄衫又披上,蹙眉道:“我从盘州赶回来后,只换了身干净衣裳便来寻你,等我过来后,那里衣已经又是一层汗。”

    他言下之意,并非是故意在她面前身着单薄的来回晃悠,而是因为他衣服潮了,想要晾一晾。

    “你……”宋楚灵声音几乎要低到不能再低,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话说完了,“你好歹将亵裤穿了。”

    李砚登时愣住,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他里面的一层单裤是鹅黄色的,在这般昏暗的灯光下,的确与肌肤的颜色极为相似,再透过薄衫,乍一看的确像是什么也没有穿。

    意识到这一点,李砚那阴沉许久的面容,终是忍不住露出几分异样,“你盯我这里做什么?”

    宋楚灵连忙摇头,“没,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你为何说我没有穿亵裤?”李砚朝桌边走来。

    宋楚灵呼吸有些凌乱,“只是你出来的时候,我余光不小心扫见一眼,具体的什么也没看清楚。”

    感觉到李砚已经走到她身旁,宋楚灵彻底背过身去,“你先别过来,去将裤子穿了!”

    李砚来到椅子旁坐下,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止穿了亵裤,连裤子也穿了,不信你转过来看。”

    “真的?”宋楚灵迟疑着未敢立即回过身。

    李砚彻底无奈,“宋楚灵你到底在想什么?”

    听他语气不似作假,宋楚灵慢慢将身子转回来,垂眸先朝他脚踝处瞥,见到的确是穿了裤子,这才松了口气,神色逐渐恢复正常。

    不过当她拧开药瓶,李砚将手摊开在桌上时,随着他的动作,薄衫下紧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也不知李砚是否故意,当那药水渗入伤口时,他微微蹙眉,吸了口气,手又朝回缩了一寸。

    宋楚灵视线中那精壮的画面更加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再去想那么多,直接将他手腕朝自己面前拉,随后镇定地帮他涂药。

    一时间屋内再次恢复安静。

    李砚知道宋楚灵想听他去盘州查到了什么,可只要她不问,他便不说,他就是想要看看她对他的耐心到底有多少。

    等涂完药,宋楚灵将药瓶放回柜中,依旧没有问,而是回到桌旁,倒了杯水推到李砚面前。

    李砚没有将杯子拿起,而是把手朝宋楚灵摊开,示意她手上有药,还未干。

    李砚平日不会这般矫情,今日这副样子明显是故意的,宋楚灵也没有恼,而是耐着性子帮他将水杯拿起,递到他唇边。

    那杯子顶多也就一拳大小,李砚垂眸去喝时,下嘴唇不自觉就碰到了她的指尖。

    在触碰的瞬间,那手指明显微微颤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镇定,将这一杯水平平稳稳送入他喉中。

    就在宋楚灵转身准备去一旁的椅子坐下时,李砚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忍辱负重,特别委屈,因为想要知道我查了什么,所以才强迫自己耐心的与我周旋?”

    宋楚灵没有挣扎,而是极为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以为那晚之后,你我之间不会再有这样的猜忌,我们彼此间应当有的是真诚与信任。”

    李砚神情沉冷,可那眉宇间明显带着几分怅然与失望,“是啊,我也曾这样认为,直到我得知那个本该与我一心的女人,过不了多久会成为晋王妃后,你说我会怎样想呢?”

    宋楚灵也回望着他,语气平静地道:“如果你当真信任她,那你便该想的是,她为何要做晋王妃,而不是沉着一张脸来责问她。”

    瞧瞧,三言两语便又将过错推给他了,李砚知道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偏还是要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好啊,那你说说,为何要如此?”

    “我从一开始接近晋王,为的就是今日,我要他想娶我为妻,要他帮我争取一个能够与他为妻的身份,只有在这个身份上,我才能接近皇后……”宋楚灵坦白道。

    “你以为我猜不出来这些么?”李砚未见半分意外,他蹙眉深望她道,“那我问你,两月之后呢?我可是听说,待回到皇城之后,皇后会亲自下旨赐婚。”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宋楚灵回答的极为决然。

    李砚不解,“为何?”

    宋楚灵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合眼深吸一口气,等她再度睁开眼时,神情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往日澄澈明亮的杏眸,眼尾微垂,看他时隐约含着一股淡淡的柔情。

    李砚微愣,片刻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环住她腰身的手臂不由缩紧,“你……”

    “像她么?”她声音也柔了下来,语气与平日的宋楚灵截然不同,“我记得那时你已满十岁,应当还能记得她的样貌。”

    “的确像她。”李砚说完,便立即郑重神色道,“宋楚灵你不要去招惹他。”

    欣美人只是神韵与她像了几分,便被封为了美人,李砚不敢去想,若是当他看见不管眉眼还是神情,皆与宸妃相似的宋楚灵后,当会如何。

    想至此,他神情顿时更加凝重,“宋楚灵,我的目标你是知道的,若你想动他,不必你亲自出手,我……”

    宋楚灵手指压在他唇上,“那晚我之所以答应你,便是因为我知道你我在做同样的事,在整座皇城中,你应当是最了解我的人。”

    “你可以支持我,帮助我,陪伴我,又或者什么也不错,默默看着我,都不该像现在这样,劝我放弃。”宋楚灵说着,将手落下,要从他怀中起身。

    李砚眉心越蹙越深,他恍惚间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他在这一刻没有将她留下,那么以后他将会真正意义上的失去她。

    也许他从未得到过,又或者是如她所说,是他对她还不够信任,所以才会这般患得患失。

    可不管如何,他都清楚的认识到一点,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较量中,她才会是赢的那一个。

    李砚没有松手让她离去,反而直接握住她后颈,将她按在他面前,紧紧含住那双久违的柔软。

    她从最初的凌乱仓皇,到后来试探性地一点点回应,再到最后,被他横腰抱起步入床榻。

    也不知过去多久,连她都以为他会抑制不住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在她脸颊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后大步又朝净室去了。

    许久之后李砚再次出来时,衣衫均已穿戴整齐,他走去桌旁倒了杯水,拿到床边递给宋楚灵,道:“李碂当年的另一位奶娘刘氏,人在盘州。”

    宋楚灵接过水杯,一饮而下,那脸颊上的绯色还未消退,神情却已然进入另一个状态中,她蹙眉问道:“可问出什么了?”

    李砚自嘲般弯了下唇角,又走回桌旁,直接将那壶拿起来,三两口便喝干净了,随后才又坐回塌边,道:“刘氏知道的不多,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她与王氏的关系不对付。”

    据刘氏所说,那时候她的奶水要比王氏多,可王氏贯会巴结人,每日都要和那赵嬷嬷背着人攀扯,想来是给那赵嬷嬷不知塞了多少东西,才会让赵嬷嬷频频带着她去给小皇子喂奶。

    刘氏不服气,可人家赵嬷嬷又不搭理她,她也害怕惹事,便混装什么也不知道。

    宋楚灵听时,拧眉望着角落处神,不由想起白日里在皇后寝屋时,赵嬷嬷对她厉声的责问。

    还有皇后与她独处时,说得那些话。

    窝囊,她们……

    还有大殿之皇后看娴贵妃时的眼神……

    片刻后,宋楚灵忽然眨眼回神,她望向李砚道:“你可了解皇后的母族郑氏?”

    李砚点头,他可是连靖国候世子在外面养了几个外室都知道,怎会不了解上京最负盛名的百年旺族郑氏。

    宋楚灵问:“我想知道郑府如今谁说得算?”

    李砚道:“那自是郑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年过八旬,乃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郑氏满族皆对她尤为敬重。如今她虽然瘫痪在床,却耳聪目明,思绪一点也没有混乱,将府上诸事把持的井井有条,到如今府中若出要事,都得先经她点头。

    年轻时她便是一个狠角色,头脑清晰,决策果敢,在东宫悬而未决时,她便一眼看中了当初的秦王,要知道那时别的世家大族们,有的害怕押错宝而迟迟不敢嫁女,有的恨不能将皇子们府邸全部都塞一个进去。

    郑老夫人则不同,她直接就将府上适龄的两个娘子,全部送去了秦王的后宅。

    也就是当今的皇后与娴贵妃。

    “郑府的规矩这般重,皇后身份尊崇,又是郑家嫡女,赵嬷嬷若是她娘家就带在身侧的婢子,应当对她极为敬重才是,为何敢在她面前逾矩?”宋楚灵不解。

    李砚道:“这你便不知了,赵嬷嬷不是寻常奴婢,她在郑家时,自幼就跟在老夫人身前,是因为当初府上嫡女出嫁,老夫人放心不下,才将自己的身侧的嬷嬷,给了出去。”

    “怪不得。”宋楚灵双眸微眯,思绪越发清晰,“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赵嬷嬷表面上是皇后娘娘的近身奴婢,可实际上,她背后是郑老夫人?”

    李砚若有所思道:“应是如此。”

    “皇后与娴贵妃,谁更得老夫人的喜爱?”宋楚灵问。

    “喜爱?”李砚冷笑,“据我所知,谁能助郑家屹立不倒,她才会看重谁。”

    宋楚灵默了片刻,缓缓道:“皇后虽为一国之母,膝下却只你与李研,你非皇后亲出,郑氏必定不认,李研又无心朝事,且身有残患,自也不得郑氏帮扶,娴贵妃却不同,她膝下两子,文武皆备。”

    所以,皇后在郑氏眼中,只是一枚棋子,且还是一个表面光彩,却不堪大用的棋子,娴贵妃才是郑氏的将来,她与她的两个皇子,才是郑氏依仗的对象。

    难怪皇后觉得自己窝囊,会觉得她们都看不起她。

    想至此,宋楚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些毕竟都是她的猜测,当初宸妃与李碂之死,到底是何人所为,她尚需要继续查明,而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人,便是赵嬷嬷。

    “看来我要好好与赵嬷嬷聊聊了。”她语气淡然,却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好,我来做。”李砚说着,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中。

    第七十六章

    李砚没有就此离开, 他帮她将手心焐热,随后再次去了净室,等他出来时, 竟端着一盆清水, 在那木盆边还搭着一条帕子。

    他来到床边,将木盆搁在地上, 抬手就去拉宋楚灵的小脚。

    宋楚灵被他触碰的瞬间,连忙将脚朝后缩,却还是比他慢了半拍。

    “知道夜里寒凉, 还光着脚到处走。”李砚语气怪责, 眼里却透着一股少见的温柔。

    望着他如此认真模样, 宋楚灵索性也不再开口, 任由他帮她擦洗。

    第二日,宋楚灵去给皇后请安时,才得知今日李研不会过来, 他咳疾犯了, 在含凉殿里休养。

    皇后听闻, 又在后堂里念了许久的佛经。

    等她休息时,宋楚灵正好将昨日宴上的生辰礼盘点妥当, 她将礼单的册子呈于皇后。

    翻看了片刻,皇后只对欣美人留下了印象, 还特地派人去将欣美人送的手抄佛经取来。

    欣美人字迹隽秀, 且一笔一划都极为工整, 皇后看后忍不住频频点头称赞, 后又吩咐宋楚灵道:“我看她似乎比刚入宫时清瘦了不少, 你去挑些养身的补品,代我去走一趟, 嘱咐她定要好生将养。”

    宋楚灵应是,随后与婢女带着一箱补品,去了欣美人的住处。

    欣美人住在晨风院里,在娴贵妃所住的流光殿之外,这小院子里仅有两间房屋,院里只一颗榆树,旁边的花草因年久失修而长得参差不齐。

    欣美人坐在一把圆椅上,与赵芝一起拿着剪刀在修剪,听到宋楚灵来了,她连忙搁下剪刀,起身就朝门外迎来。

    宋楚灵现在的身份,见到欣美人也不必行礼,她只是略微颔首示意,倒是欣美人,见到宋楚灵的时候,明显还带着几分局促。

    赵芝在和宋楚灵视线交汇时,似是有话想与她说,宋楚灵道明来意后,对身侧的婢女道:“皇后娘娘托我带了几句体己的话,要对欣美人嘱咐,你便在院里候着。”

    说罢,她便与欣美人和赵芝走进房中。

    宫里人向来拜高踩低,这房中陈设自是连她在含凉殿的都比不上,那松木做的四方桌上,只放着一壶水,一个空的瓷盘。

    赵芝刚一将房门合上,欣美人便作势要给宋楚灵跪下,宋楚灵自是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娘娘这是作何?”

    欣美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宋凤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无以回报,只能以此来感激……”

    “娘娘的心意,我已经知晓,只是这样不合礼数。”宋楚灵将她彻底拉起,与她一道朝桌旁走去。

    欣美人愧疚地落着泪道:“还有上次在钟粹宫时,我也听闻娴贵妃和玉嫔为难你了,我知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救我的性命,我却害你受累,我、我……”

    赵芝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帮她拭泪,“主子不要再哭了,再哭眼睛又要疼了。”

    欣美人的家世,李砚也与宋楚灵说过,她门第虽然不错,却并不受家中长辈的喜爱,当初也是因为有人得知她与宸妃神韵相似,才将她送入宫中选秀,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入皇上的眼,索性就将她彻底放弃。

    没了母族的帮衬,再加上娴贵妃和玉嫔的有意磋磨,她在宫里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楚灵,”赵芝下意识像从前那样脱口而出,可随后立即反应过来,神色明显紧张起来,忙改了称呼,“宋凤仪。”

    宋楚灵朝她笑了笑,摇头道:“这里没有外人在,赵芝姐姐不必与我这样生分。”

    有了她这句话,赵芝与欣美人明显松了口气,赵芝的眼眶也不禁红了,她试探性朝宋楚灵伸出手来,宋楚灵直接将她手拉住,一如从前那样,对她笑着道:“姐姐从前就时常帮我,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欣美人也拂泪,露出笑容,“赵芝一直与我说起你来,她说你与宫中旁人不同,如今我当真是信了。”

    三人也不再拘谨,一并坐到桌旁。

    赵芝询问宋楚灵怎地如今步步高升,竟坐到了凤仪女官之位,她实在想不通,毕竟在她眼中,宋楚灵还是那个心眼实在,憨厚勤快的小宫女。

    宋楚灵没有直说,而是垂眸看向赵芝不慎露出的半截手臂,那手臂上落着几道红痕,明显是被藤条抽打留下的痕迹。

    赵芝也看见了,连忙将衣袖拉上,重新将红痕遮住。

    “是谁打的?”宋楚灵问。

    赵芝勉强地笑了一下,“无事的,是我干活不小心碰的。”

    宋楚灵假装不悦,“姐姐是防着我了。”

    赵芝忙又与她解释道:“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我怕连累到你……”

    宋楚灵道:“我若害怕连累,那日不会跳入水中救人,今日又何故进来与你们说话?”

    这小院外守门的宫人,不用问也知道是娴贵妃的眼线,宋楚灵今日何时过来,何时离开,在房中待了多久,娴贵妃定是一清二楚。

    宋楚灵也不怪他们,任何人经历这些事后,难免会心中设防。

    赵芝还有些犹豫,欣美人却是难得一见的豁出去了,她压低声宋楚灵道:“昨日从宫宴回来后,玉嫔便叫她身侧的嬷嬷来了我的院子,说我在宫宴上冲撞她,罚我跪在院中,赵芝好声好气与她理论,就被她取了藤条抽打……”

    赵芝也索性不再遮掩,接着就与宋楚灵道:“我昨日言行半分过错都没有,可那嬷嬷说打便打,丝毫不讲道理。”

    宋楚灵心中嗤笑,“姐姐从前那般聪慧,怎会看不出,他们不是要与你讲道理呢?”

    赵芝愣住。

    宋楚灵又道:“昨日玉嫔的嘴被我打烂了,她心中有火发不出,只能拿你们撒气罢了。”

    这次欣美人也一并愣住。

    玉嫔昨日在大殿上已经丢了颜面,她一路回去都是拿团扇遮住脸的,根本不敢让人知道她被打的有多么惨。

    若是让人得知了,她怕是在这后宫中再也抬不起脸了,所以打碎了牙只敢往肚子里吞。

    这二人愣住片刻,回神时眼中皆是惊惧,赵芝拉住宋楚灵的手,一开口,语调都带着微颤,“玉嫔不会罢休的,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你的,你怎么能……”

    “这还是玉嫔教我的。”宋楚灵眉心微蹙,用那心疼的眼神望着赵芝,“我入宫三年以来,头一次见到有人被杖责,那日我记得玉嫔说过,既是要责打,便要狠狠的打,否则日后不会长记性。”

    赵芝怎会听不出宋楚灵在指何事,那次她被玉嫔杖责后,险些就丢了性命,直到现在每当变天时,她整个下身都还会刺痛。

    赵芝的眼泪再次翻涌而出,她怔怔地望着宋楚灵,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宋楚灵拿出帕子,帮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用极低地声音道,“她怎么叫人打你,我便怎么打她,毕竟,她冲撞的可是皇后娘娘,我身为凤仪女官,怕她记不住教训啊。”

    宋楚灵是在替她出气,赵芝感动到直接将她抱住,宋楚灵轻轻在她后背上拍着,“姐姐啊,我记你明明聪慧过人,怎会不知玉嫔和娴贵妃为何要对你们百般刁难呢?”

    欣美人也在一旁垂眸抹泪,低低道:“他们说……因为我像当年的宸妃……”

    宋楚灵道:“是啊,你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除非你这张脸彻底毁掉,不然你在后宫多久,他们便会折磨你多久。”

    欣美人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赵芝倒是逐渐平复下来,她将宋楚灵松开,望着她道:“我知妹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定也万分不易,就是不知妹妹可否告诉我,如今我们底怎么才能摆脱困境?”

    宋楚灵一双细眉微微蹙起,神情就如赵芝印象中老实憨厚的她,一模一样,“我这一路上并不算难,我想你们若是想要摆脱困境,应也不会太难吧。”

    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宋楚灵。

    “姐姐觉得我为人如何呢?”宋楚灵问赵芝。

    赵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地回答道:“善良,老实,勤快,细心……”

    她说完,宋楚灵笑道:“我的凤仪女官,就是这么来的,不论是王爷还是皇后,他们喜欢这样的宫婢。”

    说着,她又看向欣美人道:“娘娘不妨好好想想,自己的优势在何处。”

    宋楚灵说完,起身朝二人颔首,随后推门离开。

    屋中的二人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最后,是赵芝开口打破的沉默,她望向欣美人,沉声道:“娘娘,楚灵没有说错,一个人若想出头,定要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优势?”欣美人还有些怔懵地没有回过神。

    赵芝一把拉住她的手,近乎用耳语的声音与她道:“娘娘不必自怨自艾,与那位相似并不是你的错处,应是你的优势才是……”

    离开晨风院,宋楚灵因要与内侍省对接事宜,所以顺路就去了内侍省。

    连修在一个时辰前去了御前,估摸着快要回来了,宋楚灵嘱咐婢女随赵睿办事,自己则在连修的院里等着。

    院中树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还是那两只珍珠鸟,平日里白天在这个时间段,两个小东西定是在里面活蹦乱跳的叫喊,今日却安静的出奇。

    宋楚灵上前去看,才发现当中一只缩在角落里,似是病了一样,没精打采的,而另一只也极为乖巧,不吵不闹就陪在它身侧,时不时在它羽毛上轻啄两下,就好似在关切它。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连修回来了。

    宋楚灵连忙回身冲他道:“你快来看,有一只小珍珠好像病了?”

    夏日的暖阳将连修蓝色的薄衫似是照出了一层光晕,他不急不躁地款步上前,“它不是生病,而是有孕了。”

    “啊?”宋楚灵先是感到惊喜,可随后又担心起来,问他,“那你该怎么照顾它呢?”

    连修拿起小镊子,夹了一个鸟食到那公鸟面前,公鸟将食物夹在嘴里,没有吃下去,而是转身跳到母鸟面前,将口中的食物塞给了它。

    “不必担心,它会照顾它的。”连修说着,将镊子放下,侧眸望向宋楚灵,“它们一旦认定对方,便会尽一切所能照顾它,陪伴它……”

    宋楚灵没有意识到连修的目光,她正专注地望着笼中,连修慢慢将视线收回,他把笼门打开,轻轻将母鸟握在掌中,细细看它的肚子,温声道:“可能还有几日,便要多出几个小珍珠了。”

    “它不怕你么?”宋楚灵道。

    连修将它放回原处,又将笼门关好,道:“它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们,珍珠鸟一旦信任你,便不会怀疑。”

    他说着,再度看向身侧,宋楚灵依旧没意识到,还在望着笼中那两只依靠在一起的鸟儿。

    他的眼神是少见的温润,可在那温润之下,眸底中却隐含着异样的情绪,那是深不见底的冰冷。

    第七十七章

    当宋楚灵终于将注意力收回, 看向他时,阳光下她眉眼微弯,水亮的那双眸犹如明镜, 让那层深不见底的冰川上, 不知不觉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从那缝隙中不断灌入……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牵着她的手向房间走去。

    两人来到桌旁坐下, 连修拿起茶盏, 给宋楚灵倒茶时, 目光望见杯口的位置, 耳垂蓦地又染了丝绯红,“昨日宫宴散去后,晋王去寻皇上, 说了想要出宫建府之事……”

    皇上没有拒绝, 不过在得知他想将府邸设在桂州时, 还是有些担忧,然晋王一再坚持, 最终皇上也是应允了。

    今日将他叫去,便是在做此事的安排。

    可宋楚灵显然对此事并不关心, 连修起身去将窗子合了, 重新坐回桌旁, 对他低声道:“八年前那日去永寿宫送讯一事, 我查出了些许眉目……”

    那日出入永寿宫的人, 包括永寿宫内的宫人,但凡有过外出的, 他也将那些人去了何处,去做什么,只要登记在册,能查到的,他全部翻阅了一遍。

    “这当中可疑之人仅三人,一位是皇上身侧的大宫女,在散朝之后,不知皇上交代了什么,她去永寿宫见了宸妃,约摸不到一刻钟,便就出来了。”

    “还有一位是尚宫局女官,据记载那几日气温骤降,宸妃身子虚弱,觉得寝屋中还不够暖,女官便前去商议屋中烧碳一事。”

    “再就是赵嬷嬷。”连修说至此,看向宋楚灵。

    那日众妃嫔去坤宁宫请安之后,娴贵妃将自己给小皇子缝制的衣裳留在了坤宁宫,皇后没有派人去送,而是先叫来太医与张尚服,将那些衣裳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登记在册,这才让赵嬷嬷将衣裳送去了永寿宫。

    皇上下旨,后宫不论宫人或是妃嫔,没他旨意,皆不能踏足永寿宫。

    自从皇上下旨后,后宫妃嫔再是私下抱怨,也从未招惹过,甚至连永寿宫的大门前都不会经过,皇后也是如此,只那一次,她差赵嬷嬷去送衣裳。

    “守门的宫人原本不允赵嬷嬷进去,要将东西收下后再去与宸妃禀报,可赵嬷嬷却说衣裳的事可大可小,不能借手他人,要宸妃身侧的近婢来拿。”

    到底是皇后身前的大嬷嬷,她也言之有理,宫人便让她先在外面等候,差人又去寻宸妃身前的婢女。

    如此一来,宸妃便知是皇后差人来给小皇子送衣裳,天寒地冻的就在宫门外候着,顾及皇后的身份,宸妃索性就将赵嬷嬷请了进去。

    “赵嬷嬷在里面也是待了一刻钟的时辰,便离开了。”连修说完,蹙眉道,“如果当真有送讯之人,便是在这三人当中。”

    “应不是皇上身侧的宫女,”宋楚灵推测道,“皇上这般护着永寿宫,能替他出入之人,定是他极为亲信之人。”

    连修也觉得应当如此。

    “至于尚服局那位女官,”宋楚灵蹙眉道,“她如今在何处?”

    连修道:“她去年刚出宫,如今在上京边上购置了一处宅子。”

    “那必定不会是她,背后之人不会留下活口的。”宋楚灵尤为笃定。

    说完,她看向连修,将昨日李砚查到的事全部与他道出。

    “我原本对赵嬷嬷只是心存疑虑,如今看来,我已然不需要在有所顾忌。”宋楚灵深深吸气道,“今日我出来太久,必须得回宁清殿了,你能帮我寻一趟贺白么,我有事想交于他去做。”

    连修应下。

    宋楚灵起身来到他身后,在他耳旁一阵低语。

    等宋楚灵回到宁清殿时,李砚正在与皇后一道用午膳,原本李砚昨日未来参加皇后的生辰宴,让皇后多少心中感到失落,今日他来后,三言两语又将皇后逗得直笑。

    宋楚灵进去回了话时,与李砚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等她离开宁清殿,去含凉殿寻李研时,李砚又跟了上来。

    含凉殿与甘泉殿是一个方向,所以两人同路倒也不算稀奇。

    辛祥知道两人有话要说,故意寻那宋楚灵身侧的宫婢问话,不知不觉,就与后面慢慢踱步的宋楚灵和李砚拉开了一段距离。

    宋楚灵道:“昨日与你说的事,你暂且不要出手,我来做。”

    李砚蹙眉道:“为何?”

    宋楚灵望着前面二人,低道:“没时间与你细细解释……”

    “你方才去了内侍省,可是见了连修?”李砚见她不打算说,便直接问道。

    “你轻点声啊。”宋楚灵连忙看他,才发觉他脸色阴沉,一副泡进醋坛的模样。

    “我是见了他,所说之事待这两日与你私见再细说。”宋楚灵声音极低,语气也带着几分哄他的意思。

    李砚没有说话,但那神情没有丝毫转变。

    宋楚灵四下打量,见周围无人,便用指尖在他身侧垂落的掌中轻轻挠了一下。

    李砚还是没有反应,且那神情似乎又冷了几分,他也不知道为何,便是见宋楚灵和李研在一处,都不会这般心里别扭。

    宋楚灵又用小指勾了勾他,见他还是不为所动,不由叹了口气,就在她准备将手移开时,李砚却忽然将她手紧紧握在掌中。

    宋楚灵双眸倏然睁大,连忙又去打量四周,蹙眉低道:“快放开……”

    李砚不仅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更牢。

    宋楚灵挣脱不过,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一路上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被他拉着,直到看见那含凉殿三个大字,他才将她手松开,回了甘泉殿。

    含凉殿的寝屋内,李研已经准备午憩,知道宋楚灵来了,便将她叫进屋中。

    李研面色有些不好,见到她尚未开口,便咳嗽起来,宋楚灵忙上前倒水给他,“可看过太医了?”

    李研点了点头,缓过片刻后,嗓音带着几分沉哑道:“无妨的,老毛病了,歇息几日便好。”

    说着,他慢慢躺在枕头上,侧身望着她道:“昨日睡得可还安稳?”

    他记得她换了地方,便会睡不踏实,昨日刚搬去宁清殿,也不知她可否休息好。

    “嗯。”宋楚灵朝他露出两朵梨涡,转身去拿小木杌,打算午憩的时候就在他身侧守着。

    李研却是抬手将她衣袖拉住,语气轻缓地道:“可我睡不安稳,一想到你离我那般远,便觉得心里不够踏实。”

    宋楚灵顺势就坐在床边,圆圆的小脸上也浮出一抹惆怅,“那我白日里多来陪陪你,好不好?”

    李研也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会莫名的忐忑,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里面挪了两下,将面前的位置空出,对她道:“与我一起,可好?”

    宋楚灵白皙的脸颊慢慢红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她起身将外衫脱去,又脱掉鞋子,躺在李研身侧,与他面对面,互相望着对方。

    李研将薄被盖在她身上,随后只在被中轻柔地握着她的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做其他动作,就只是这样望着她。

    最终是宋楚灵先合了眼皮,待片刻后,面前男人呼吸声越来越沉缓,她才将眼睛睁开。

    在与李研同床的整个午憩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一直怔怔地望着睡熟中的他。

    一连半月皆是如此,宋楚灵上午在宁清殿履行凤仪女官该有的职责,待午膳之后,便会赶来含凉殿,陪着李研一道午憩,直到即将入夜,又会赶在下钥前回到宁清殿中。

    直到有一日晨起时,宋楚灵来与皇后请安,一旁的赵嬷嬷额上一直在冒汗,在皇后与宋楚灵吩咐事宜时,她好似精神有些涣散,望着一处一直在怔神,等皇后叫她好几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然往前走时,脚步虚浮,踉踉跄跄险些一头载下去。

    赵嬷嬷是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她一病倒,自也是能请来太医的,且还是贺白亲自来帮她诊脉。

    皇后没有入内,只在堂中候着,待片刻后,贺白才急匆匆赶来回话。

    他脸色沉凝,上前行礼道:“赵嬷嬷所患背疽,此病可大可小,且还有一定的传染性,必须立即从宁清殿搬出。”

    “传染?”听到传染二字,皇后脸色陡然大变,连同堂中其他宫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见此状况,贺白又与皇后解释道:“此病只要不接触病者血液,以及背疽生出的地方,通常不会传染旁人。”

    赵嬷嬷的背疽就生在后腰的位置,向来并没有被旁人接触过,皇后暗暗松了口气,听从贺白的建议,立即差人将赵嬷嬷屋中一应东西,全部焚烧。

    而为了保险起见,平日里常与赵嬷嬷接触的人,在十日内,都不得外出,需要太医来诊脉,确保再无人感染,这才能彻底放下戒备,这当中自然有皇后与桂嬷嬷。

    好在赵嬷嬷不待见宋楚灵,私下里两人并无往来,而宋楚灵每日晨起来寻皇后的时候,也不会与她接触,只是互望两眼。

    一时间宁清殿大小事宜,都落在了宋楚灵身上。

    而赵嬷嬷也被内侍省安排了其他住所,如今她住在行宫最靠西侧的一处小院里。

    这日,宋楚灵来到小院中,代皇后探望赵嬷嬷。

    屋中趴在床上休息的赵嬷嬷,迷迷糊糊听到院里传来皇后二字,连忙就将眼睛睁开,强撑着坐起身来,眯着一双泛着浑浊的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推开,看到来人是宋楚灵时,她神情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还是端着几分架子,对宋楚灵道:“是娘娘让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宋楚灵走进房中,身后跟着的贺白,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见到贺白也在,赵嬷嬷也顾不得和宋楚灵摆架子,忙就冲他问道:“贺院判啊,我已经喝了五日的药了,我身后早就不疼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两人都没有回答她,贺白转身将门合上,宋楚灵则拎起一把椅子,在距离她一米之处坐下。

    “能不能回去,得看你说不说实话。”宋楚灵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却是赵嬷嬷从未听到过的清冷。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几日夜里她不断梦魇,几乎夜不能寐,只要一合眼,就见那厉鬼寻她索命。

    她眯眼细细去打量宋楚灵,在望向那双带着几分妩媚的眸子时,猛然打了个冷颤,忙朝床榻里侧缩去。

    “不不不,不要过来,不关我的事!害你的是他们,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楚灵深深吸气,最后的那丝疑虑在听到这番话后,彻底消散。

    第七十八章

    自赵嬷嬷住进来以后, 她每日的汤药中都会加入洋金花,此药又缓解疼痛的作用,可若是服用过量, 便会致幻。

    赵嬷嬷恍恍惚惚了好几日, 她以为身后不疼,便是已经好了, 晌午的那碗汤药,说什么也不肯再服用。

    可她灰白的脸色,以及她眼下的乌青可以看出, 她一脸数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俨然已经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地步, 想要突破她心底的防线, 便会比正常情况下容易许多。

    赵嬷嬷惊惧的眸光再度扫到贺白时,眼睛倏然一亮,连滚带爬就朝他而去, 可由于动作太大, 再加上没有好好喝药, 撕扯到背后伤口,便引来一阵剧痛, “贺大人啊,院判大人救我啊……”

    可她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 刚爬了两下, 便体力不支趴在了床榻上, 只那手还在朝贺白面前伸着。

    “赵嬷嬷。”

    听到宋楚灵的声音, 赵嬷嬷怔怔地朝她看去, 由于这次距离更近,她眯着眼看了片刻, 终于将宋楚灵认出,忙又是对她道:“楚灵?你怎么来了,是娘娘要你接我回去么?”

    宋楚灵冷冷地望着她,道:“娘娘说,碂儿不是刚喝过奶么,怎么又哭了,可是没有喝够?”

    “碂儿?”赵嬷嬷一时意识又开始恍惚,她眉心紧蹙,盯着一处出神,口中喃喃道,“奴婢这就找王氏过来……”

    宋楚灵仔细辨认着她的话,遂又问:“王氏的奶水不如刘氏充足,何不叫刘氏过来?”

    “不不,王氏的好,小殿下得多喝王氏的……”赵嬷嬷继续喃喃。

    宋楚灵又问:“为何?”

    “她……”赵嬷嬷猛地一顿,抬眼又朝宋楚灵看去,在与她视线交错的瞬间,幡然醒神,她语气立即就变了,扬声就道:“你到底是谁?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怎敢提及当年之事,到底是谁叫你来的?”

    面对赵嬷嬷一连串的质问,宋楚灵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宸妃的妹妹,我是来替她报仇的。”

    她冰冷的声音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在了赵嬷嬷的心口上,将她砸的似要喘不过气了,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可能……”她又惊又怕地看着宋楚灵。

    当年荣家不是满门皆为问斩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女儿在世,赵嬷嬷不信,可脑中一提起宸妃,那张惊艳绝美的五官不由自主就浮现在了眼前,的确是与宋楚灵面容极像,尤其是宋楚灵忽然冲她变了变神情之后,两人的那双眉眼,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赵嬷嬷便是再不信,也由不得她了,她吓得连忙又朝床榻里侧缩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去找害她之人啊,找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过……”

    精神的涣散让赵嬷嬷慌不择言下,说漏了嘴,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连忙将嘴捂住,用那双老眼偷偷去看宋楚灵脸色。

    宋楚灵依然气定神闲,只那眉梢微微蹙起,“宸妃当年不是服毒自尽么,为何你要我找害她之人呢?”

    “对对对,”赵嬷嬷连连应声,“她是服毒自尽,没有人害她,我、我老糊涂了。”

    “不对。”宋楚灵道,“她虽是服毒,可绝非自尽,是有人将那番木鳖强灌给她的。”

    听到这句话,赵嬷嬷又是一惊,她没想过宋楚灵连这些都知道,她明明已经无路可退,却还是在不住向后挪,一边摇头一边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那我帮你来说,”宋楚灵也不急躁,她有的是耐心,毕竟,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足有八年之久,“当年宸妃去世后,李碂被送入坤宁宫,他身边的奶娘王氏,每日会服用朱砂,所以皮肤异常白皙,且时常脱发,李碂在喝了她的奶后,因身体不适而时常哭闹,长期以往,他身子盈亏,最终亡故。”

    宋楚灵并没有一开始就从宸妃说起,因为对于她而言,当年宸妃的事还未被证实,只是她的推测,若是说出来后,与赵嬷嬷知道的真相有出入,便会让赵嬷嬷意识到,她没有证据,只是在猜测。

    如此一来,主动权便落在了赵嬷嬷身上,这是审问时的忌讳。

    所以宋楚灵在一开始,先从已经查明的真相着手,那便是李碂之死。

    果然,赵嬷嬷听完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慌乱,她紧紧咬住下唇,连眼睛都不敢再抬起。

    见状,宋楚灵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皇后每日都要用朱砂抄写经文,赵嬷嬷伺候在侧,想必每日都取来一点给王氏,最为方便不过。”

    “我就是一个奴婢,怎懂得用朱砂去害人,你、你找错人了,我……”赵嬷嬷还在企图为自己争辩,却被宋楚灵沉冷的声音所打断,“你不懂么?”

    赵嬷嬷不住摇头。

    宋楚灵冷嗤,“那你来说说,为何王氏体内会有大量朱砂,时至现在,她尸骨仍然不化,又是为何,你每日都要与她私下见面?”

    赵嬷嬷顿时惊得哑口无言,她从未想过,当年的事那般隐蔽,竟让面前这丫头查了出来,且她字字句句皆为属实,连半分疏漏都无。

    尤其是当宋楚灵说到王氏尸骨不化时,赵嬷嬷瞬间就觉得浑身发冷,豆大的汗从额上冒出。

    见她这般惧色,宋楚灵冲她冷冷弯了唇角,“王氏的尸首是我亲自检验的,你若还在狡辩,我便将她带来,就搁在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我可否将你冤枉。”

    心理的防线再一步步被击溃,赵嬷嬷又是拼命摇头,她用求助的眼神去看一旁的贺白,可当他意识到,贺白面上不止又冰冷,还有那竭尽全力在压制的愤怒与怨恨时,她才又陡然反应过来。

    “你!你……你和她是一伙的,你们好大胆子,你们竟敢……”她话说一半,后脊又是一阵彻骨的寒意,她哆哆嗦嗦抬起手,指着贺白,“我的病……我的病是你、是你……”

    贺白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然给了她答案。

    枉她还以为,仗着她在宫中多年的资历,连贺院判都来亲自给她看病,原她本就应当无病,这一切都是那贱人所致。

    想到她这几日遭的罪,以及人人避而不及的模样,赵嬷嬷再也抑制不住,痛苦地哀嚎出声:“那贱人就是该死!她生得杂种也得死!”

    宋楚灵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恼怒,相反,她比之前还更加淡定,“所以你承认,当年是你将朱砂给王氏,让她每日服用后,再去给李碂喂奶,导致李碂最后身亡。”

    赵嬷嬷愤恨地瞪着她,咬牙道:“是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我到底也是皇后身边的人,我不信你二人还能只手遮天,连娘娘都能……”

    “皇后娘娘?”宋楚灵忽然听笑了,忍不住将赵嬷嬷打断,“我还从不知,皇后娘娘竟也会吟诗哼曲,想来这些日子,她过得有多么舒心自在。”

    说着,她挑眉看向赵嬷嬷,问她,“你在娘娘身边待了几十年了,应当比我了解她,你说,她为何这样舒心呢?”

    看到赵嬷嬷僵硬的神情,宋楚灵再次确定,赵嬷嬷便是郑家老夫人搁在皇后身侧的一双眼睛。

    这么多年来,皇后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窝囊到连自己的儿子都对她失望,窝囊到明知后宫诸多险恶,却强装不见,将自己关在佛堂中,将一切都交给佛祖。

    想至此,赵嬷嬷布满褶皱的眼角,逐渐湿润,她摇着头低低道,“不……娘娘……娘娘不会如此对我的……她、她怎么能离开我呢,她那般仁善,怎会不牵挂我的安危,不会的……不会的……”

    宋楚灵趁机道:“这没什么想不通的,任何人被监视久了,都想要喘口气的,她如今将你放弃,实属情理之中啊,你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倒不如好好想想,可还有旁人能救你?”

    旁人?

    赵嬷嬷头痛欲裂,她使劲闭了闭眼,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扬起头来,冲宋楚灵喊道:“你若是害我,整个郑氏都不会放过你,我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老夫人不会……”

    “哦。”宋楚灵故意将声音拉得极长,“你倒是提醒我了,听说前日里,郑府派人来宫里请太医,好像是老夫人染了重病,也不知这次能否熬过去。”

    宋楚灵说完,看向一旁的贺白。

    “的确如此。”贺白应声道,“老夫人病入膏肓,想来等不了几日,郑府门前便会挂上丧灯。”

    宋楚灵叹了口气,“听闻那老夫人是女中英杰,整个郑府都听她差遣,也不知待她离去后,群龙无首的郑家会如何啊?”

    赵嬷嬷猛地吸了口冷气,许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她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到喉中都泛起一阵血腥。

    宋楚灵将身子慢慢朝前探出几分,对此刻已经有些不人不鬼的赵嬷嬷低声道:“你安心在此养病,你放心,没有人会来打扰你的……”

    “娴贵妃昨日询问过她的病情。”贺白从身侧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近乎绝望的赵嬷嬷顿时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她拿手背抹掉唇角的血,笑道:“贵妃娘娘啊,不枉老奴对你忠心耿耿!”

    赵嬷嬷说着,又看向他们二人道:“娘娘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定会找人来将我救出去!”

    “是么?”宋楚灵眉眼沉下两分,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赵嬷嬷一直在为娴贵妃做事,“当年知情的人,可还有一个活口?”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赵嬷嬷顿觉脑袋嗡了一下,心脏也在此刻倏然一紧。

    宋楚灵身子又朝前探去几分,低低道:“若今日之事走漏半点风声,想必娴贵妃的人,倒是当真会来寻你,只是不知,寻到你之后,是救你还是……”

    宋楚灵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赵嬷嬷也绝非愚钝之人。

    她不禁又是一个惊颤,口中再度溢出血迹,她捂住心口,人一旦在彻底无望的情况下,反而会镇定下来,她看着宋楚灵,哑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何不将我杀了,为你姐姐报仇?”

    宋楚灵缓缓摇头,“杀你的确容易,但有些事,我还需要好好与你理理清楚。”

    赵嬷嬷忽然大笑起来,她满口是血,嗓音也极其沙哑难听,“所以你有求于我,想从我这里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不是?”

    “可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你还能放过我不成?”赵嬷嬷冷笑着看她。

    宋楚灵也勾起一抹冷笑,“我说了,杀你是最容易的事,可让你不人不鬼的活着,才是难事。”

    说着,她起身来到桌前,将桌上搁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粥饭,一边用羹勺搅拌着,一边朝床边走来,“宸妃因番木鳖而死,李碂因朱砂而亡,不知道若将两者每日一并服下,痛苦可会加倍?”

    说完,她将碗递到赵嬷嬷面前,赵嬷嬷忽然奋力抬手,一把将碗勺打翻在地,“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喝的!”

    宋楚灵轻叹一声,淡道:“你身后的背疽可还疼?”

    赵嬷嬷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宋楚灵。

    宋楚灵见她不说话,便又道:“我不瞒你说,你的药里有洋金花,喝了之后会让你精神涣散,可你若是不喝,便只能强忍着痛苦。”

    “还有,你一日三餐的饭菜里,均有番木鳖和朱砂,你若不吃,我也不会找人强灌,那你便饿着。”

    “只是不知道,你能撑多久呢?”

    “想必嬷嬷活到这个岁数了,定是听说过观音土的,人在饿极之时,连土都会发疯似的往嘴里塞,这区区并不能一次就致死的粥饭,嬷嬷能忍不住不吃么?”

    宋楚灵将所有的话说完,缓缓坐落椅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裙,一边又道:“我只数到十,若数完后你仍不肯说,那我方才所言,便是你的将来。”

    不给她思量的时间,宋楚灵直接出声开始念数。

    “一。”

    “二。”

    “三。”

    她声音冰冷如寒石,每一声都让周遭的气氛更加阴冷,在她念完第七下之后,起身准备离开,然就在她转身之时,赵嬷嬷终于忍受不住,朝她喊道:“我若是说了,你会如何?”

    宋楚灵没有回过身,而是朝门的方向迈去一步,“八。”

    随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九。”

    “我说!”身后是赵嬷嬷嘶哑地呼喊声,“我说,我全部都说!”

    第七十九章

    宋楚灵重新坐回椅子上, 眸光异常了冷漠,让人只看一眼,便周身生寒, “从大魏二十年, 十一月十六日,坤宁宫晨请时, 娴贵妃给李碂缝制的衣物说起。”

    赵嬷嬷原本还存了几分编撰的心思,可当她听到宋楚灵这番话后,心中不由更加胆寒, 她根本摸不住宋楚灵到底在想什么, 以及她知道什么, 又不知道什么, 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说出来的与宋楚灵知道的不同,会遭受更大的折磨。

    宋楚灵甚至不必警告她, 她就已经心生畏惧, 老实交代起来。

    “皇后娘娘原本是不想将衣服送去永寿宫的, 她知道娴贵妃定是没有存什么好心,且还想借她之手, 可娴贵妃背后是老夫人,她的话皇后又不得不听, 所以当着众人面, 才将那衣服收下。”

    “皇后娘娘叫来宫人仔细将衣物查验了数遍, 这才安下心来, 差我将衣服送去永寿宫。”

    说到这儿, 她略微抬眼看了宋楚灵一下,发现她一双凌厉的眸子正直直盯着她, 便连忙垂下眼来,继续道:“晨请的时候,娴贵妃将手上衣物递给我时,塞了纸给我……”

    “一张纸上写着一首词,一看便知是小女娘写给儿郎的,什么山之高,月出小的,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贺白听至此处,双手倏然握紧,他身影摇晃了一下,将脸朝一侧偏去。

    那年他刚考上医士,父亲允诺两年内若能考得御医,便应下他与荣林欣的婚事,他几乎日日都泡在了医书里,每日只能以书信的方式与她互诉衷肠。

    而赵嬷嬷口中的那首词,正是出自荣林欣笔下,她借前人的一首小词,来表达对他的思念。

    可他分明记得那封信被放在了书柜中,后来不知为何,便又寻不见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丢了林欣的东西,如今想来……

    贺白意识到能出入他书房的人是谁后,那心中的疼痛瞬间被愤恨所取代。

    赵嬷嬷没有发现贺白的变化,她只是低着头继续道:“还有一张更小的字条,写着时辰和地点,我看过后,便将那张写有诗词的纸折好,塞进了小殿下的衣袖中,而另一个写着时间地点的,则烧了……”

    待她顺利见到宸妃时,故意含沙射影说了一些话,宸妃将屋中人挥退,只留了身侧的婢女,她打开信的时候,神情明显愣住。

    “我只知道那首诗词是出自宸妃之手,却不知到底是写给何人,又是怎么被娴贵妃寻到的,但肯定不会是给皇上的,不然宸妃当时的脸色不会那般难看,我见宸妃认出自己的字迹后,便将时间和地点告诉她,子时,延晖阁。”

    宋楚灵沉缓地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通了。

    姐姐当时在看到那首诗词时,已经知道她被人要挟了,可她还是愿意主动在子时寻去延晖阁,因为她害怕如果不去,会殃及贺白。

    所以,便是在皇上发现她与男子深夜出现在延晖阁时,她想与皇上解释,却依旧百口莫辩,因为她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哪怕她告诉皇上,她自从入宫之后,再与贺白没有过任何往来,依照皇上的性子,也不会留贺白活口。

    所以那时的她,只能辩白与那男人不识,可当皇上询问她为何要深夜出宫,她却唯有沉默。

    娴贵妃的高明之处便是如此,她将人性拿捏到极致,她知道宸妃一定会去,也知道她面对皇上的质问,不会将贺白说出口。

    皇上便是想要相信宸妃不会与人私通,可冬日严寒的深夜里,她却不能与她说明,她为何会出现在延晖阁。

    贺白在想到这一幕时,眼泪顷刻而下,彻底背过身去。

    赵嬷嬷也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反常,她眯眼看向那高大的身影,暗忖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然不等她多想,宋楚灵冷冷的声音如夜晚鬼魅叩门般传来,“延晖阁里发生了何事?”

    赵嬷嬷身后已经疼痛难忍,她痛苦地咧着嘴连道:“好像是宸妃和一个侍卫在阁楼,皇上当场拔剑就将那侍卫斩了……”

    至于具体的事情,赵嬷嬷的确不知晓,她通常都只是负责去做老夫人与娴贵妃交代的事,他们若是不与她细说,她是不能询问的。

    “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没必要在此事上说谎啊。”怕宋楚灵不信,赵嬷嬷忙与她解释。

    的确,延晖阁的事已经不在赵嬷嬷负责的范畴内,想来她的确不知内情。

    宋楚灵道:“帝后夜里为何争吵?”

    那晚赵嬷嬷就在皇后身前,这件事她知道的极为详细,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娴贵妃要我在皇上来时,故意将白日见了宸妃一事道出……”

    皇后那时在皇上面前关切地问了两句宸妃的近况,赵嬷嬷便故作不慎说漏了嘴,她说宸妃气色极好,小皇子也白白净净模样惹人喜爱。

    皇上当即就拉下脸来,责问她何时去了永寿宫。

    赵嬷嬷便说是娴贵妃送的衣裳,皇后让她拿去,也特地表明,是宸妃娘娘下令叫她进去的,并不是她拿皇后来压人。

    可皇上显然不信,他脸色冷得骇人,整个晚上都没再开口说过话,皇后早已习惯,神色淡淡并未太过异常。

    在入夜后,赵嬷嬷又特地提醒皇后,白日里妃嫔们哭诉一事,皇后向来听从她的话,便又壮着胆子与皇上说起雨露均沾之事。

    这才将皇上彻底惹恼,摔门而出。

    在之后的不必赵嬷嬷说,宋楚灵也全然明了。

    皇上心里本就放心不下宸妃,再加上皇后今日派人去过永寿宫,他更加挂念宸妃母子,所以从坤宁宫离开后,他便会去永寿宫。

    而此刻的宸妃,已经去了延晖阁。

    皇上极为震怒下,亲手杀了侍卫,却没有伤及宸妃,只是下令将她禁足在永寿宫中,这便是在给她说出实情的机会。

    可惜宸妃不能说。

    宋楚灵神情镇定,只是开口时,声音是遮掩不住地沙哑,“将皇上生辰宴那日的事,细细说来。”

    赵嬷嬷此时已经疼得蜷缩在床上,她断断续续地开口道:“灌毒一事……不、不是我做的……”

    “将宸妃毒死的番木鳖,从何而来?”宋楚灵问。

    赵嬷嬷摇头道:“这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是在这件事之后,才知道那番木鳖还能将人毒死,要知道连王爷的药里都有那东西,我……”

    赵嬷嬷说至此,忽然愣了一下,忙又道:“我没有动王爷的药,这个真的不是我!”

    宋楚灵眼眸微眯,她静下心来又将事情想了一遍。

    皇后虽然窝囊,受人摆布,听从郑氏一族的话,可她对李研却是不同,她可以为了李研喜爱的女子,违背娴贵妃的意愿,当着众人面将她封为凤仪女官,且还惩处了有异议的玉嫔,这足以说明,她对李研的关护与爱,甚至高于她自己。

    想至此,宋楚灵倏然明白过来,无论如何,皇后绝不可能去碰李研的药,所以,当初宸妃被灌下的那些番木鳖,与李研无关,甚至应当与皇后无关。

    “楚灵,不必再问,我已经知道了。”

    贺白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宋楚灵抬眼看他,才发现他早已满面泪痕。

    既然他说得这般笃定,宋楚灵便也不再去追问,她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赵嬷嬷道:“那日生辰宴上,可有何人离开过,又或者来晚过?”

    赵嬷嬷眉心深蹙,仔细回忆道:“那日我一直跟在皇后身侧,有许多事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宸妃的死讯是在宴席过半的时候传来的。”

    “娴贵妃或是玉嫔呢,这两人可有异样?”宋楚灵道。

    赵嬷嬷又想许久,最后还是摇头道:“我印象中,他们二人并未中途离开过。”

    说完,赵嬷嬷又是重重地咳了一阵,整个屋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她望向宋楚灵,恳求道:“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隐瞒,求求你,放过我,哪怕是……哪怕是给我个痛快啊……”

    宋楚灵没有说话,直接站起身来,甚至连她未曾看去一眼,便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赵嬷嬷还在痛苦的哀求着她,“你要言而有信啊,我将所有都告知与你了,你不能如此待我……”

    宋楚灵来到门口的位置,才慢慢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轻道:“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往后余生,我愿你终日悔恨。”

    她话音落下,推门而出。

    身后是赵嬷嬷愤恨的诅咒,然她的咒骂声并未持续多久,当她再度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时,她的喉中一阵剧痛,痛到根本无法再开口说话,身后的背疽也犹如被成千上万只虫蚁啃食。

    她彻底放弃抵抗,疯了似地朝床下爬,在靠近床边的时候,整个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拼了命又爬到桌旁,又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坐在了椅子上。

    她颤颤巍巍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有一碗汤药,赵嬷嬷将药碗端起,却在即将入口时,蓦地停了下来。

    然身上的剧痛让她只犹豫一瞬,便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屋外的窗后,看到这一切的宋楚灵,双眸缓缓合上,她吸了口气,许久后才长长地呼了出来。

    “那药中有喑药,日后她便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贺白的声音在耳旁冷冷响起,宋楚灵回过身来,与他一道朝院外走去,她低道:“那首诗……”

    “诗与番木鳖一事,均是贺章所为。”贺白道。

    “那你有何打算?”宋楚灵脚步微顿,抬眼看向他。

    贺白红着一双眼,额上青筋尤为可见,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开口道:“因果不虚,善恶有报。”

    第八十章

    负责看守赵嬷嬷的宫人, 是内侍省的人,连修每日都会询问赵嬷嬷的情况,贺白也隔三差五会来看她病情。

    十日的隔离期限眨眼便结束, 宁清殿内再无人患上背疽, 一切又恢复从前,只是由于赵嬷嬷一直没有康复, 皇后近身又不能无人,桂嬷嬷便取代了赵嬷嬷的位置。

    这段时间,宁清殿诸多事宜都是宋楚灵在忙, 她便少了和李研的见面, 有时候李研午憩醒来, 她还没有去含凉殿, 他便在书房等她。

    等她赶来之后,他会给她倒杯凉茶,然后在她的陪伴下, 才将那碗苦涩的汤药喝下。

    最开始宋楚灵来晚, 还会露出愧疚或是抱歉的神情, 李研心里不悦,可哪里舍得怪她, 反而每次还宽慰她,让她不必着急。

    可十日之后, 宁清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宋楚灵应当不至于那般繁忙, 可不知道为何, 她来得还是那般晚, 甚至比之前还要晚。

    “王爷,兴许又是宁清殿里出了什么要事, 楚灵才赶不过来,不然咱先将药给喝了?”刘贵担心喝药的时辰耽误了,会影响李研的身子。

    毕竟他咳疾尚未康复,身体方面的事可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李研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园子里,那一片刚刚发芽的海棠。

    刘贵觉得奇怪。

    昨日宋楚灵来得一样很晚,王爷在等她的时候,烦闷归烦闷,可那眼神中满满的期待极为明显,他一直望着院里,等那灵动的身影一出现时,他的眉眼也会跟着明亮。

    今日却是不同,他没有在盯着院子里去等待宋楚灵的出现,而是背过身来,望着另一边的园子出神。

    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像是在看石亭,又像是在看泉水,也像是在看甘泉殿书房的那扇窗子……

    眼看园里光线渐渐暗下,宋楚灵却还没有露面,刘贵再次忍不住开口劝道:“王爷,不如先将药喝了,奴才再去差人到宁清殿问问缘由。”

    李研没有说话,又静默了片刻,终于出声道:“去甘泉殿。”

    “啊?”刘贵诧异,“那药还未……”

    李研抬眼看他,那眼神刘贵已经许久未见过,如今见到,才恍然记起,这才是他家王爷从前的模样。

    似乎自从宋楚灵进了安寿殿以来,李研在不知不觉中,脸上那副温润的假笑,变得愈发真切,以至于让他有些忘记王爷原本的模样。

    刘贵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劝说。

    皇后那边知道李研将宋楚灵看得重,且每日都要让她陪着喝药,便刻意不会在午膳后,给宋楚灵安排事宜。

    原本是打算让两个孩子好好聚聚,可宋楚灵却是利用这段空闲的时间,在做别的事。

    今日午膳后,宋楚灵就从宁清殿出来了,她没有带宫女,独自去了一趟内侍省,随后又去了甘泉殿。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甘泉殿寻李砚,应当说这段时间,她几乎日日都要来甘泉殿一趟,甚至在里面待得时间,要比在含凉殿的还要久。

    甘泉殿的书房中,宋楚灵对李砚道:“连修与我说,昨日皇上召见了荣亲王,且在书房中相谈仅两个时辰。”

    李砚道:“是瓦剌之事。”

    瓦剌前段时间内乱,近日来刚刚平复,信任的首领不认旧首领从前与大魏定下的合约,屡屡在边境冒犯大魏,意在试探大魏。

    皇上不能容忍,动了御驾亲征的念头,可他前段时间刚染了风寒,还未彻底痊愈,自是得到众臣一直反对,而荣亲王武将出身,当今身上之所以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便与荣亲王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

    “皇上可是想要荣亲王率兵攻打瓦剌?”宋楚灵道。

    李砚思忖道:“荣亲王一定会去,可这一趟应当不止还有他。”

    荣亲王虽然在军中威望极高,可他毕竟上了年纪,怕是体力不堪,难挂主帅。

    宋楚灵蹙眉想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李碣?”

    二皇子李砌善文,三皇子李碣善武,这次若大魏真与瓦剌开战,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历练机会,便是皇上不提,李碣定也会想办法毛遂自荐。

    如今东宫之位悬而未决,一旦李碣这次能大获全胜,定能收获人心,且还能拉拢朝臣。

    李砚眸光不由沉下几分,冷冷道:“他最好能去,若是去不了,我倒是还要帮他。”

    宋楚灵只是与李砚对视了一眼,一个念头闪入脑中,她明白了李砚此言何意。

    两人还在书房说话,辛祥忽然在外禀报,“殿下,晋王来了。”

    李砚对外扬声,“将王爷请进院中。”

    说完,他又看向宋楚灵,“你似乎今日与我说得太久,忘了时辰,这该如何呢?”

    宋楚灵向来谨慎,断然不会误了时间,她一连几日都这样做,定是故意为之,李砚心中清楚,可还是忍不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宋楚灵没有说话,淡定起身与他一起朝外走去。

    李研来到院中,看到宋楚灵与李砚一并朝他走来,脸上那抹始终柔和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寒意。

    他朝她抬起手,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温润如玉,“楚灵,你也在啊。”

    他明明就是来寻她的,可这样一开口,便好像是偶然碰见一般。

    宋楚灵来到他身前,行礼道:“王爷,皇后娘娘托我带几样东西,送来甘泉殿。”

    李研听后,并未露出不悦,他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直接握住宋楚灵的手,将她拉到身侧。

    李砚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不冷不淡道:“大哥来寻我,所谓何事?”

    李研随口道:“前几日你从我那里借的书,该归还了。”

    “我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惹得大哥亲自跑来一趟,”他说着,慢慢将视线从两人手上移开,看向一旁的辛祥,“去将书取来。”

    取书自然是借口,李研并未等候,只留了一位宫人在院中,便拉着宋楚灵回了含凉殿。

    路上,他将她手攥得极近,比任何时候都要紧,便是宋楚灵感觉到疼痛,极为明显的吸了口气,他也没有将手松开。

    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两人回了书房,他才再次看向她,眼神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眸上,“你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你在甘泉殿么?”

    宋楚灵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李研脸上的温笑一点点散去,“是不好奇,还是不知道?”

    宋楚灵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昨日嘉悦来寻我了。”

    嘉悦郡主是荣亲王最为宠爱的女儿,自幼便时常出入皇宫,知道李研在帝后心中的地位,打小就对他极为尊重,且又知李研喜静,不喜与人过多往来,便很少主动来叨扰他。

    嘉悦郡主喜欢李砚,这在宫中也不算什么秘密。可她这样的身份,婚事哪里能由自己做主,如今东宫之位尚未明确,且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李砚,荣亲王自然不会应允此事,嘉悦性情倔强,如此便一直拖着。

    昨日,嘉悦郡主寻去了宁清殿。

    小姑娘的心思极为明显,表面是给皇后请安,实际上是为堵李砚,她知道李砚这段时间,几乎日日都要去宁清殿给皇后请安。

    “嘉悦说,她看见李砚从宁清殿出来以后,你二人拉着手,一道进了甘泉殿。”

    李研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话,昨日听完后,他并未放在心上,哪怕嘉悦说得再为信誓旦旦,他也不为所动,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叫人将她送走了。

    如今李研与宋楚灵的婚事虽未定下,可私下里宫人们早已传开,晋王要在桂州建府,而皇后会将身侧的宋凤仪赐婚给晋王。

    嘉悦自也知道此事,所以昨日看到那一幕,她便气急败坏地直接去了旁边的含凉殿,寻李研告状。

    “我没有信她的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人的。”李研说着,眸光落下宋楚灵另一只垂落在身侧的手上。

    她没有紧张地揉搓衣角,这说明她并没有心虚,对么?

    李研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一言不发的宋楚灵,终于在此刻开了口,她道:“王爷如果不信,就不会和我说这样的话。”

    她恭敬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疏远,“这几日四殿下总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他喜欢吃宁清殿的糕点,所以娘娘这些日子才总是让我顺路将点心送去甘泉殿。”

    宋楚灵既然敢这样说,就不怕李研去问,她说得也的确是实话。

    皇后以为她每日午膳后会来寻李研,含凉殿又与甘泉殿相邻,便让她顺路将东西送去。只是没想过,宋楚灵会借此机会,将整个下午的时光,都留到了甘泉殿中。

    这段话她说得分明有理有据,他不该怀疑她,可他心里却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下意识又将手上力道加重,手背上的青筋在隐隐跳动。

    宋楚灵再度蹙眉吸气。

    如果是从前的宋楚灵,她会拧着一双细眉,望着他委屈巴巴地说,王爷,你将我弄疼了。

    可眼前的宋楚灵,什么也不说,她宁肯这样默默的忍受着疼痛,也不愿抬眼看他,和他说话。

    片刻之后,李研将手上的力道慢慢松开,他垂眸望着那只被握得通红的小手,深深吸气道:“我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想你了,所以想去甘泉殿,将你带回来。”

    他强迫自己用着如从前一样的温柔语调与她说话。

    他怕吓到她,或是让她误解了。

    然而,宋楚灵却是将她的手立即抽回,朝后退去一步。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