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

    竟然还不是第一次坐!

    王贵妃暗暗掐紧了手, 养护良好的指甲承受不住力道,在她手心断开, 粗糙锋利的断面隔破了她的掌心。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一般, 双眼嫉妒得发红。

    她跟了圣上这么多年,都没坐过一次御撵!

    可即便她再不愿,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微坐上御辇。

    她随意擦了擦手心的血迹, 将帕子砸到宫女脸上, 怒道:“去把俞贵人喊过来!”

    圣上都在催了,韩微也不好与张淑怡多说什么, 只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稍后再与她说明。

    上了御辇, 韩微才发现里头竟如此宽敞明亮, 甚至还摆了张矮脚书案。

    以往远远瞧着, 韩微只觉得满是皇家威仪, 如今身处其中, 只觉得每一处都尊贵气派, 威压逼人。

    而里头最尊重的那位正大马金刀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奏折,韩微进来后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韩微敛眸屈膝, 规规矩矩地向圣上行礼。

    她虽然安慰张淑怡说没什么事,但实际上心里也在打鼓。

    这几日圣上都没来过后宫,她更别说见圣上了。

    她心中忍不住想着, 莫不是前几日自己在风月湖上说的那些话中有哪句惹了声圣上不快, 如今想到了, 要来问她讨个说法?

    当时她心情憋闷, 带着想疏解的情绪才说了那些话。事后回想起来, 自己多少有些失了规矩。

    更别说那晚她还坐御辇回韶枫殿, 把圣上独自一人丢在风月湖中。

    韩微正胡思乱想地心里发怵,她一直维持着屈膝的姿势,腿上也隐隐发酸。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圣上终于大发慈悲地叫起了。

    楼傆放下奏折,抬眼看向自觉站至一旁的韩微。

    前几日那扬着笑脸,眉眼弯弯韩微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如今人是站在他面前了,却满身透着规矩疏离。

    先前等的时候就有些烦躁,如今见了人,这烦躁不仅未解,反而加重了些。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最终落在韩微脸上。

    估计是在等雨时淋到了雨滴,鬓角有些湿润,有些许发丝散乱出来,被打湿后贴在脸上。

    他刚想收回视线,就见那湿润的发丝上有一滴水珠坠落,那张脸仿佛光滑得不像话,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的弧度快速往下,滑至小巧的下颌角后,又坠入衣领下落不明。

    “坐下,”楼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桌案一角的信封,另一只手在宽敞外袍的遮掩下不自觉地磨撮了几下,“看看。”

    身上那股骇人的视线终于散去,即便不明所以,韩微也立即坐下,听话地拿过信任。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宫人们见到圣上皆要下跪埋头,这要是不小心撞上圣上的眼神,定得吓得失态,冲撞了圣驾。

    信封已经被人打开过,韩微抽出信纸,看到上方鬼画符一般的、熟悉的字样,抬头问道:“圣上,是要……再抄一遍?”

    楼傆冷声应了一句,又给了她另一封信:“按照这种字样,抄一遍。”

    “现在?”韩微忍不住问了一句,即便她会仿自,但也没有只看一眼就能完全仿个一模一样的本事。

    楼傆睨了她一眼,仿佛她问了个蠢问题。

    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她甚至都不用自己磨墨。

    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

    韩微不再多问,选了靠近窗户的桌案一角跪坐下来,借着外头的光端详纸上的字样。

    只是外头下着雨,光线昏暗,能透进御辇内的广就更少了。

    韩微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忍不住先放下手中临摹的毛笔,手虚虚成拳揉了揉眼睛。

    奏折上是些毫无意义的恭维话,看了简直浪费时间。楼傆手一抬,刚想将奏折扔到地上,就看到韩微揉着眼睛,像个犯困揉脸的小猫。

    她整个人透出些许稚气来,不再跟先前一般安静,给人觉着隔着距离了。

    楼傆心情不知不觉间舒缓了些,把奏折放到一边,拿了本新的看。

    韶枫殿离永寿宫不近,外头雨声沙沙,里头静静地,也只能听到纸张翻阅和提笔沾墨的动静。

    颇有种恬静舒适的感觉。

    李禄跟在边上,竖起耳朵听了老半天,也根本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心中对圣上的崇敬之意不禁愈加深重,圣上不愧是真龙天子,温香软玉在侧,竟还能一心朝政。

    雨势渐小,李禄收了伞,前方便是韶枫殿,他正准备出声提醒下圣上和韩美人,哪知一旁突然跑出来俩人,径直拦在御辇前,吓得抬轿的人都心神一阵,身形踉跄。

    韩微刚试着写了几个字,哪知轿辇突然倾斜,她整个人当即就不受控制地往边上倒去。

    眼见着她脑袋就要撞上轿壁,韩微连忙伸手去挡。

    一双大手将她整个人揽过,稳稳地锢在怀中。

    韩微心中一惊,顾不得自己,连忙低头一看。

    果然,事发突然她手中的毛笔还未放下,匆忙间她竟将墨汁滴到龙袍上了!

    韩微吓得连忙用袖口去擦,哪知竟越擦越脏。

    她心中欲哭无泪,正准备行礼告罪,却被楼傆掐着脸抬起了头。

    果然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明明这么纤瘦的一个人,脸上这点肉倒是柔软得很。

    楼傆手上力道不自觉重了点,心中那点烦躁倒是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韩微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楼傆:“别擦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李禄的通报声:“圣上,是俞贵人。”

    楼傆微不可察地蹙眉,松开手往外走去:“她来做什么?”

    韩微揉了揉发疼的腮帮子,赶紧也跟着下了御辇。

    俞贵人就站在御辇前面,她已经换了身衣服,与在永寿宫请安时穿得端庄大方不同,如今这身湖绿色娇俏可人,头上戴着的同色宝石步摇也精致好看。

    她看了眼韩微发红的脸,又看了看神色不耐的楼傆,像是自己打断了他们什么好事。

    她心中一喜,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臣妾给圣上请安。”

    楼傆:“你来韶枫殿做什么?”

    俞贵人赶紧拿过身后宫女拎着的食盒,温柔道:“臣妾做了些糕点,便想着给后宫的众位姐妹们尝尝。宫中人手不够,便亲自带着过来送给美人妹妹。”

    韩微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悄悄抬头,新奇地看了她一眼。

    各宫的宫人皆是按照位分安排的,俞贵人如今这样说,不就是在向圣上说自己位分不够高,想让圣上抬一抬。

    且人手再不够,韩微一个小小美人,也不值得她一个贵人亲自前来。

    “这糕点臣妾自小便跟着母亲学,如今才算像点样子。”俞贵人笑着想将宫女手中其中一个食盒塞进李禄的手中,“还望圣上别嫌弃臣妾手笨。”

    李禄看了眼圣上,躲过了:“小主有心了。”

    俞贵人见状也不在意,更像是不知道自己先前说话别有深意,面上自然地很。

    甚至为了印证味道还可以,她亲自掀开食盒,取了一个糕点递给韩微:“妹妹尝尝。”

    楼傆没说话,看了眼韩微。

    看来韩微不仅与德妃、张淑怡关系好,就连这新入宫的俞贵人都愿亲自过来送糕点。

    花瓣儿样的糕点都递到自己跟前了,当着圣上的面,韩微也不好失了尊卑分本,只得接过糕点小小地尝了一口。

    “可喜欢?味道可好?”

    糕点入口,酥皮在舌尖炸开,里头香甜暖糯的流心便涌了出来,像是蕴含了奶香,又像是放了不少果脯。层次分明,口感丰富。

    韩微诚实道:“姐姐巧手。”

    俞贵人听到这话便笑开了,赶紧将宫人手中的另一个食盒递给李禄:“李公公,这下可以收了吧?”

    “圣上。”俞贵人抬头看向楼傆,眼里满是殷切期盼。

    楼傆从小在这深宫长大,对俞贵人此番给韩微送糕点的真实目的也是心如明镜。

    已经拂过一次俞贵人的面子,李禄试探性地收下,见圣上没说话拒绝,心中松了一口气。

    楼傆淡淡地看了眼韩微,当下也不想再留,让李禄取了那些信,夹在几本书中交给韩微,自己上了御辇就走了。

    俞贵人竟也不在意圣上走得如此之快,见圣驾渐渐消失,她转身笑着说:“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俞贵人话表面上听着像是羡慕,眼里却是成功拦住她恩宠的得逞:“圣上竟还赐你书看,妹妹的学识这下可以长进了。”

    韩微听着她弯弯绕绕骂人的话,心中烦极了。她当下便勾起嘴角,顺着她的话说:“姐姐快别笑话我了。”

    韩微将书交给正巧走过来的朝雨,挡住俞贵人视线道:“姐姐常去御前送汤,如此辛苦,圣上定是赏赐了姐姐不少好东西。”

    俞贵人身上动作一僵,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她平日里一直被王贵妃嘲讽,说得就是她事倍功半,送汤了那么些日子,竟丝毫没得到什么赏赐。

    这事大家都知道,也是俞贵人心头的一根刺。

    哪知韩微如今竟直接摁住她心中的这根刺,往里又狠狠扎了扎。

    瞧见俞贵人脸色,朝雨在后头忍不住掩唇,无声地笑了。

    俞贵人老是在美人面前一副做作可怜的模样,如今终于是被怼回去了。

    俞贵人深吸一口气,出乎意料地没做什么委屈哭泣的可怜模样,反倒是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笑着说道:“我各宫都送了,妹妹便收下吧。趁热吃。”

    她如此坚持不懈,韩微也不好再拒绝,便收了食盒回宫去了。

    俞贵人看着韩微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久,直到韶枫殿到宫门关上,她才又笑出声来。

    回熙雅宫的路上,她嘴角的笑就没落下来过。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会有更新哒~

    42、42

    楼傆回了乾和宫, 刚到御案前坐下,就发现边上多了个摆件。

    是个印云纹的白瓷花瓶。

    云纹似真如天上云朵翻滚一般, 在光润明亮的瓷身上如点睛之笔。

    而令楼傆多看一眼的却是白瓷的颜色, 色白似凝脂,在光下甚至隐隐透出点粉来。

    楼傆脑海中突然浮现韩微被自己捏红了脸的样子。

    李禄顺着圣上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竟有人将这白瓷摆了上来。

    他心中大惊, 哪个不要命的东西, 竟将它摆上来了!

    圣上一向不欢喜乾和宫内有这些花里胡哨的摆件,先前为此还处置过几个宫人。

    李禄连忙跪地请罪:“奴才这就让人把它搬走。”

    楼傆:“不用。”

    “是, 来人……”李禄突然反应过来,圣上刚刚说的是“不用”二字!

    圣上竟将这白瓷留下了?

    李禄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圣上开始忙碌, 便也不再多想, 安心服侍。

    *

    韩微刚回到屋内, 萤飞便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迎上来。

    萤飞:“小主, 内务府的人刚刚来过, 奉太后之命送首饰过来。”

    韩微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躺着一只镂刻双蝶穿花步摇,下方坠着晶粉剔透的璎珞。

    她突然间想到刚刚俞贵人头上那支步摇, 鎏金云纹满池娇的花样,坠的是湖绿色的宝石。

    “听说这是珍香阁新出的样式,刚制好便送进宫了。”只看了一眼, 萤飞便惊叹不已, “果真精巧好看。”

    “确实是精巧, ”韩微笑着点了点她脑门儿, 纵容地让她看个够:“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真香阁每季出的新首饰新胭脂水粉都会先呈给太后皇后, 既然是分发给妃嫔的, 那定是按照位份发的。

    朝雨先前在外头也注意到俞贵人头上的样式,她又在皇后宫中当过差,对这步摇倒也没那么感兴趣。

    只是……朝雨动了动鼻子,疑惑道:“是奴婢鼻子出问题了吗?还是小主您戴着什么新香囊?”

    她怎么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梨花香?

    韩微将步摇取出来:“没出错,这步摇除了花样别致意外事件,精巧的是这花香的设计。”

    刚打开盒子,她便闻到了。

    先前俞贵人递给她糕点的时候,她也闻到了俞贵人身上的荷花香。如今看来,香味是步摇上传出来的。

    太后赐的首饰,请安时自然得戴上,以示自己对其欢喜之意。

    请安时一看,果然不出韩微所料,每一支步摇上的花样不同,花香也不同。

    韩微练了几天那新字样,细细检查了,见没什么纰漏后,便准备去乾和宫交给圣上。

    只是……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几本诗集,有些犯难。

    圣上本意应当是让她临摹,诗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她是否还需要将诗集还回去?

    只是圣上当时都明着说是赐给她的,她再还回去,不免会令人多想。

    萤飞刚从御膳房取了膳食回来,正巧里头有一碗金玉满堂羹,闻着便令人唇齿生津。

    就它了。

    “小主,就带这个去御前?”萤飞迟疑,上次送的银耳红枣汤也是御膳房统一准备的,这次的金玉满堂羹也是。

    会不会太过敷衍了?

    韩微倒是觉得送什么羹汤不重要,重要的是食盒中放着的纸张。

    别的妃嫔送羹汤是为了圣宠,她只是为了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两者目的不同。

    趁着天色未晚,她赶紧送完便回来了。

    说不定圣上看都不会看这汤羹一眼,她又何必多花心思。

    韩微想得开,自然也不觉得有负担。

    唯有萤飞跟在韩微身后,颇有种手中东西拿不出手的羞愧。

    韩微也不是第一次来乾和宫了,熟路之后总是走得快些。

    她到乾和宫的时候,正巧撞见李禄关了门出来。

    “李公公,”韩微走上前,她指了指身后的食盒,温柔笑道,“圣上可在?”

    李禄回头看了眼屋内,一时间觉得有些难办。

    说韩美人不受宠吧,圣上却仿佛对她格外关注些,连御辇都让人坐了两次。

    可若要说韩美人受宠,圣上却从没召韩美人侍寝过一次。

    李禄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最终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回小主,圣上还在忙于国事,恐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不若您将这食盒交给奴才?”

    交给李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还不知能否将信纸的事情告诉李禄。

    韩微担心,万一圣上根本不打开食盒,她那些字就白写了。

    她不仅可能还要再来一趟乾和宫,往严重了说,若是坏了事,还有可能罪责难逃。

    韩微正犹豫着,门却从里头被打开了。

    王贵妃的贴身宫女素荷从里头走了出来:“李公公,可以传膳了。”

    不是说圣上忙于朝政吗?

    素荷又怎么会在这里?

    里头突然传出一阵柔媚的笑声,娇滴滴黏糊糊的,满含羞意地喊着圣上。

    韩微心中大抵有了结果,抬头往里一看,果真是是王贵妃。

    王贵妃穿了件长春花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艳若桃李。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楼傆怀里,羞红了脸,外纱要掉不掉,露出圆润的肩头来。

    俩人姿态亲密,里头气氛火热,韩微站在殿门口,鼻尖甚至都闻到了殿内传来的甜腻美人香。

    韩微只瞧了一眼便立即收回了视线。

    她将食盒递给李禄:“李公公,劳烦您了。”

    此刻美人在怀,圣上估计也没时间关心这信。

    信放的位置与先前一模一样,圣上英明神武,聪慧过人,定能知晓她的意思。

    “这……美人小主!”李禄还想进去通报一声,却见韩微都不带回头地走了。

    楼傆朝外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王贵妃推开,起身喊道:“李禄!”

    王贵妃也跟着站起来,拢了拢肩上掉落的薄纱。

    李禄赶紧拎着食盒往殿内走去。

    他躬身道:“奴才在。”

    李禄细细品了品圣上喊他名字时的语气,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他似是揣测错了圣意。

    他当即又紧接着说道:“韩美人刚来送了个食盒,圣上是否尝尝?”

    看着与先前那次一模一样的,来自御膳房的食盒,楼傆眉梢轻扬。

    韩美人倒是会省事。

    王贵妃走上前,笑着说:“公公打开看看。正巧本宫也有些饿了。”

    见圣上没拒绝,李禄便将食盒打开。

    可见到里头是什么之后,李禄表情便有些一言难尽。

    这金玉满堂羹,是御膳房给后宫妃嫔准备的,每人一份。

    韩美人竟直接将这个送了过来!

    李禄都有些不敢看圣上脸色。

    王贵妃笑出声来:“美人妹妹着实有趣,借花献佛,竟直接将这金玉满堂羹送了过来。”

    往严重了说,韩美人竟是对圣上毫无尊重之意。

    楼傆转头,看了眼王贵妃。

    他眼神虽然平静,但却看得王贵妃止住了笑意。

    王贵妃咬了咬唇,用手指勾了勾圣上的衣角:“圣上,不如您去臣妾宫中?臣妾正想给祖父写封信慰问几句,圣上文采斐然,指导指导臣妾吧?”

    王贵妃的祖父官至国子监祭酒,先皇在世时便将其画像摆入贤臣阁。

    王阁老一生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如今科举在即,王阁老在其中举足轻重。

    楼傆撒下的网还没到收网的时间,他还需要再做些样子。

    “爱妃谦虚了。”楼傆扯了扯嘴角,让李禄把食盒放好,迈步往外走去。

    看着前方楼傆高大的背影,王贵妃心中欢喜。

    许是今日圣上对她过于纵容,出门前,王贵妃指着御案边上说道:“臣妾觉着那白瓷花瓶精致小巧,很是喜人,圣上……”

    她没直说,但语气撒娇,直接表现出自己特别想要花瓶的样子。

    圣上一向不喜这些摆件,德妃那双耳瓷瓶,她只是说了一句好看,圣上便赐给了她。

    如今这白瓷,圣上应当也是毫不犹豫地赐给她。

    王贵妃心中美滋滋的,都已经在想着要将这白瓷摆在何处时,她突然听到圣上说:“还不快走?”

    王贵妃愣住,圣上竟然拒绝了??

    *

    韩微走出乾和宫便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提不上力气的难受。

    本以为可能是没吃午膳导致的,哪知走着走着,她整个人愈发无力,浑身酸软。

    身上的热度却不断上升,周身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灼得她难受。

    她停下脚步,在墙边蹲下。

    萤飞连忙上前,却见韩美人面色绯红,双眸紧闭,漂亮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小主您怎么了?”萤飞焦急地伸手在韩微额头上探了探,发觉竟十分滚烫。

    她吓了一跳,想赶紧扶起韩微去寻太医。

    哪知她刚碰上韩微胳膊,韩微整个人便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萤飞吓得不敢动。

    韩微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炉炙烤一般,背后依靠着的墙面似乎格外清凉。

    韩微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疼痛令她清醒不少,口腔中艰涩的血腥味令她理智回笼。

    此刻她还在宫道上,如今已是晚膳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道上也没什么人。

    但不远处便是御花园,还有不少当值的宫人。

    她绝对不能放任自己。

    韩微勉强睁开眼,却吓了萤飞一跳。

    萤飞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小主,您、您……”

    韩微眼眶通红,眼尾都因身上的热度泛出血色,泪水氤氲在眼眸上,将她本就不清晰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难以言喻的酥痒从脊背钻上来,一点点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肤,挫磨着她的意志。

    她看了眼周围,离这儿最近的地方,就只有良妃的舒仁宫。

    “萤飞,”两个字便花费了她不少力气,韩微用指甲用力掐着手中的劳宫穴,企图令自己清醒些,“扶我去舒仁宫。”

    萤飞连忙点头,赶紧扶起韩微往舒仁宫方向走去,可没等俩人走几步,身后却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韩美人可是身子不适?”有个太监跑上来,关怀道,“可要去御花园中歇息片刻?”

    韩微正要摇头,却突然发觉有人借着暮色昏暗,将自己往边上拽。

    她吓得身体踉跄几步,跌落在地。

    萤飞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顾不得尊卑规矩,赶紧扶起韩微,拉着人就往前跑。

    刚上前关怀的太监见人跑开,当即变了脸色:“还不快追!”

    作者有话说:

    算85号更新哦~

    43、43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越是进入深秋,晚上就越冷。

    俞贵人手脚发凉, 心却因为紧张不断加速跳动着。屋内窗户大开, 寒风吹得窗户咣咣作响,她却置若罔闻地在屋内不断地来回踱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俞贵人惊了一下, 差点将凳子撞倒。

    赵婕妤关上门, 这才取下自己黑色的兜帽。

    “你怕什么?”见俞贵人竟慌乱成这副模样,赵婕妤嗤笑道, “既然都做了,与其害怕惶恐不如想想是否每一步都做到位了。”

    若不是那次意外被韩微摆了一道, 她也不会到现在都被禁足宫中, 只能偷偷出来与俞贵人会面。

    她重生一回, 倒是没想到前世默默无闻的韩微竟能让她摔得这么惨。

    这口气她咽不下, 这个人非去掉不可。

    她冷眼看着俞贵人一口口地饮水缓解紧张, 这段时间观察以来, 俞贵人并不是重生的,且手段也不够高明,是个当棋子的好料。

    她这才给俞贵人支招, 让人给韩微下药。

    “布置了那么久,我早就查过多次,毫无纰漏。”俞贵人也是第一次使这样的计谋害人, 一开始只觉得畅快, 如今想来反倒是有些后怕。

    赵婕妤:“你确定韩微那贱人能中计?”

    俞贵人连忙点头:“我亲眼见她将糕点吃了下去。”

    像是为了安慰自己, 她连忙说道:“合欢香药劲强大, 但闻一息便可令人四肢困懈, 情动不已。如今我将合欢香的成分拆成了三份, 药效可能略有降低,但绝不会失去作用!”

    她将合欢香里的肉苁蓉、紫稍花、鹿茸等混入糕点中,制成里头的流心馅。她给后宫所有人都送了糕点,自然可以摆除自己的嫌疑。

    而她早已问过大夫,这些药材的药性在体内需得停留七日才可消去。

    后又给家里递了信,在韩微那支步摇上混入了合欢香中的丁香、香附子等成分,丁香的味道去得很干净,只能闻出浅浅的梨香。

    俞贵人的娘舅是珍香阁的掌柜,舅母则是调香的大师傅。

    若非她有着这层关系,韩雅那张脸也不会说烂就烂。

    珍香阁进贡的步摇也是宫中人手一只,太后回到宫中没多久,收到珍香阁上贡的饰品,定会分发给妃嫔,以示自己的宽厚仁心,而妃嫔们必会连着戴上几天,以谢太后恩典。

    而这合欢散的最后一味药引,也是最重要的一位,便是平淡无奇的桂心。

    俞贵人从赵婕妤中得知,今日御膳房会备上金玉满堂羹,为了让羹汤味道更好,御厨们会放上桂心一同熬制。

    待韩微吃了那羹汤,甚至只是闻上那味道,也会引发合欢散的药性。

    思及至此,俞贵人的心也稳定了不少。

    赵婕妤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眼,心中渐渐升起了防备的情绪。

    听了俞贵人这番话,她竟觉得这个棋子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拿捏。

    俞贵人虽紧张,但那也是因为第一次做。可她第一次做竟能做得如此细致,为了摆脱嫌疑不惜耗时耗力,如此用心怎能不让人心惊。

    “既如此,那便等你的喜报了。”赵婕妤笑了起来。

    俞贵人说完,也觉得自己计谋万无一失,心中正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屋外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屋外停下,小太监敲了敲门,低声道:“贵人小主,美人跑了!”

    俞贵人大惊失色,连忙开了门让人进来:“怎么回事!”

    小太监苦着脸:“韩美人去了趟御前,奴才跟了美人一路,正巧见她在御花园附近犯病,便让人在御花园假山后头等着,准备将美人带过去。”

    可他们也没想到,韩美人身边跟着的那位宫女竟如此能跑,拽着韩美人就往舒仁宫跑去。

    “舒仁宫?”赵婕妤听了,反倒不紧张了。她悠悠地倒了杯茶,淡定道:“舒仁宫里的良妃娘娘可从来不跟人往来,她性子喜静,除了请安便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韩微跑过去也没有用,根本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可……”小太监咬了咬牙,实话实说:“舒仁宫开了门,将韩美人接进去了!”

    “什么?!”

    “咣当!”

    茶盏坠落在地,清脆的声响骤然响起,碎瓷片落了满地。

    俞贵人难以置信地反复说道:“怎么会?良妃怎么会开门呢?”

    “小主,”小太监问道,“那假山后头的人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赵婕妤厉声道,“赶紧将人处理了!”

    小太监着急地都快要哭出来了:“奴才派人去看了,可是没见着人!”

    “不可能!”俞贵人面如土色,背后冷汗涔涔,身上的亵衣都被打湿了。为了这个计划,她甚至请了贵妃,如今算算时辰,贵妃娘娘应当已经领着圣上往御花园去了!

    “糟了!”赵婕妤与俞贵人同时想到了此事,俩人顿时慌了。

    若是假山后头的人到处乱跑,冲撞了贵妃娘娘和圣上,她们的嫌疑绝对洗脱不掉!

    俩人对视一眼,匆忙往外跑去。

    *

    “人处理了吗?”良妃紧紧盯着屏风那头的人影,只匆匆瞥了眼开门的是怀菱便收回了目光,她紧蹙的眉间满是担忧。

    怀菱点点头。

    “这件事怕是俞贵人做的,”她低声禀告道:“那小太监见人不在,当即就往熙雅宫的方向跑去了。奴婢听着那人说的话,是要去给俞贵人禀告。”

    “已经让小李子在那边盯着了,有什么情况随时禀告。”

    越说到后头,她越是生气。

    俞贵人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在宫中藏了男人,甚至还让他们穿上太监服假装太监。

    若不是娘娘今日胃口不大好,她出门取粥时间晚了些,她就救不了韩美人了!

    她一开门,就见韩美人和萤飞俩人倒在宫门口,韩美人当时整个人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弓着身子忍着莫大的痛苦,萤飞焦急地往后看了看,喘着气让她救救韩美人。

    若不是她,韩美人说不定就会被拖到御花园中被那几个丑陋、肮脏至极的男人们给糟蹋了!

    良妃听了怀菱的话,气得指尖都在发抖。

    她重生一世,唯一想努力、想改变命运、想保护的人竟差点让人给糟蹋了!

    她心中后怕得厉害,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怀菱见自家娘娘脸色,吓得赶紧给良妃倒了温水顺一顺:“娘娘别激动。”

    正在这时,屏风那头传来了动静。

    良妃顾不得喝水,赶紧起身走过去。

    屏风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韩微整个人都泡在了里面,只露出一张极其惨白的脸来。

    浴桶里满满的都是水,却丝毫没有散发任何热气。

    良妃刚一走进来,就感受到里面的寒意。

    韩微在冰凉的水中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热度退下去了不少。她虚弱无力地靠在桶壁上,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趁着思绪还清醒,她细细回想了这几日的情况,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韩微发髻早已散乱,她抬起手摘下头上要坠不坠的步摇,裸露的手臂滚烫发红。

    “是合欢香。”对抗药性的过程实在是过于艰辛,体外是冰凉的井水,体内却是炙热灼烧的岩浆。

    她整个人都极其疲惫,只有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仅仅是将步摇砸在地上的动作就已经将她力气完全耗尽。

    萤飞在一旁看着心疼极了,恨不得自己能替韩美人来忍受这痛苦。

    “合欢香!”良妃面色大惊,这可是本朝禁药!

    合欢香药性过于强烈,最开始是秦楼楚馆用来控制人用的。后来前朝末代皇帝钟情鱼水之欢,却因着常年耽于享乐,身子体力不够,用多了合欢香,大军打入皇城的时候,他正七窍流血死在了美人身上。

    先皇钟爱美人都没打破禁忌用过此药,俞贵人竟敢这么做!!

    身上的热度一阵又一阵地涌了上来,韩微闭上眼睛,咬牙屏息将整个人埋进水中。

    良妃不忍再看,走出屏风对着怀菱焦急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怀菱将茶盏递给她:“已经派人去请了。”

    良妃将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让小李子晚些把人给放出来。”

    “娘娘?”怀菱不解。

    良妃眼里满是漠然,她不争不抢不代表她没手段。重生一世,她早已想清,人死了便是死了,管它死后是否入地狱。

    她手上干干净净,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良妃平静道:“待俞贵人到了,再放出来。”

    既然俞贵人敢这么做,那便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怀菱张了张嘴巴,最终低头应道:“是。”

    等了一小会儿,去请太医的太监便回来了。他跑得急,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跪下说道:“回娘娘,太医院今夜当值的太医都不在。”

    宫中每夜当值的太医都会有三个,怎么会一个都不在?

    “赵婕妤那边请去了一个,说是腿上的伤口又犯了。今夜骤凉,太后似是偶感风寒,便又叫去了一个太医。”

    良妃着急:“那还有一个太医呢?!”

    太监:“是太医院院正杨贤。”

    大乾朝有规矩,太医院院正只需要给圣上和皇后看病和调养身体。其他人若是想请用院正,须得得到圣上或者皇后的旨意。

    圣上那边绝对不可以去。

    “怀菱,”良妃咬牙,“去长春宫。”

    作者有话说:

    来晚惹!

    44、44

    俞贵人和赵婕妤俩人吓得六神无主, 又不敢喊上其他人,也怕提着灯笼被发现, 只得俩人匆忙赶过去。

    好在赶过去的时候御花园外并没有圣驾出现。

    赵婕妤松了口气, 跑了一路身上出了不少汗,风一吹竟冻得她直直打了个冷颤。

    她收紧了自己斗篷,戴上兜帽。虽然此刻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 但她尚处于禁足阶段。

    自从上次冲撞了太后之后, 她遇事就小心了不少。

    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假山,转身对俞贵人低声斥道:“你怎么寻的人!”

    俞贵人被她骂得一抖, 浑身无力,竟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她只给家里托了信, 让寻两个嘴巴牢靠, 好拿捏的男人送进宫来。

    这两个男人便是珍香阁上贡步摇时偷偷进的宫。

    为了好好藏住这两个男人, 她命他们穿上太监服, 在熙雅宫的柴房中躲了几天。

    今日放出来前, 怕这两个市井小民胆小误事, 她甚至还给他们嗅了合欢香。

    算算时辰,药效差不多该起效了。

    此刻他们到处乱跑,说不定是寻了哪几个宫女躲别处办事去了……

    “若是他们寻了御花园当值的宫女, 我们也可放心,”俞贵人心跳如雷,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连忙撑住石壁站起来, “宫女失|贞可是大事, 她们决计不敢多嘴。”

    即便是有哪个不怕死的去告状, 明日一早她便将人送出宫去, 再来个死无对证, 也决计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万一不是呢?”赵婕妤冷笑,果真是刚入宫的,想法如此天真。此事若是唐突了圣上,别看圣上面上对后宫漠不关心,但若要实实在在地查起来,那她们必定逃不掉!

    俞贵人嘴唇被咬得发白,:“我立刻派人去找!”

    她转过身往外走,紧绷着脸,往日看着还是清丽的面容,此刻隐藏在夜幕下,竟看着有些阴鸷。

    此事王贵妃也知晓,人之前是藏在熙雅宫的,若是东窗事发,王贵妃跟她是一条船上的,船翻了,谁也上不了岸!

    而出谋划策的赵婕妤,她也绝对会咬死不松口,将人一道拉下来!

    俞贵人心中想着事,刚走了没俩步,就听到一处假山后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赵婕妤跟在她后头,闻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风吹叶落。

    有个尖细熟悉的声音从一处假山后头传来:“喵,喵,喵。”

    “哪来的死猫。”赵婕妤嘟囔着骂了一声。

    “不是死猫!”俞贵人闻声,眼前一亮,“是我宫里的人。”

    办事前,为了怕那几个小民药效提前发作,她与看守的两个奴才定好了暗号。

    连着三声猫叫,便是自己人,不可随意轻举妄动。

    俞贵人回了三声猫叫,对面便没什么声音了。

    俩人相视一看,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

    假山后头走出个年轻太监来,夜色昏暗,对方低头行了礼。

    俞贵人见他身形熟悉,心里的紧张这才缓解了些:“你怎么到了这处!”

    那太监头愈发低了:“回小主,奴才见韩美人一直不来,又怕冲撞了其他贵人被发现,这才将人转移到了这边。”

    赵婕妤看了眼俞贵人,没想到俞贵人脑子不怎么样,宫中办事的奴才倒是机灵。“去看看人怎么样。”

    俞贵人点头附和,太监将人往里领过去,笑着说:“人奴才控制得好好的,小主们请放心。”

    俞贵人没说话,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放不放心,得她亲自看过了才知道。

    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天上遮月的云朵,借着月光,俞贵人和赵婕妤看着前方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们。

    男人被反手绑住,背对背垂头靠坐着。听到了动静,俩人这才抬头望向前方。

    借着月光,俞贵人看到他们俩抬头的那一瞬间,双眼变得充血通红,那眼神像是饿了许久的人突然见到了珍馐佳肴一般,渴望得发狂,令人看了心中发怵。

    没想到合欢香的效果如此惊人。

    赵婕妤见人被绑着,这才放下心来,对太监命令道:“还不快将人处理了!别放在御花园!”

    “是。”太监在俩人身后恭敬地应了一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两位小主的背影,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伸手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

    俞贵人和赵婕妤心中毫无防备,身后的力道又大,猝然间踉跄着往前倒去。

    那两个男人手上绑的绳子本就是活结,先前因为被那太监拿着刀威胁,合欢香的药效也没到最最明显的时刻,俩人为了活命,只得尽力按耐住自己的欲|望。

    如今突然间身上倒进来了女人温软的、冒着香气的身子,那简直就像是干柴遇烈火,身上压抑的炙热一瞬间喷涌而出,燃烧着他们的理智。

    俞贵人和赵婕妤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叫出声,连连喊着救命。

    可那太监早已借着夜色跑开了,根本没人能救得了她们。

    俩人从小便是养尊处优,那么点力气哪能挣脱得掉做惯了苦力的男人们。

    俩人拼尽全力挣扎,赵婕妤身上的斗篷被人拽掉,慌乱间又不知道被谁绊倒,上半个身子撞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本只顾着俞贵人,这会儿突然被打断,撕衣的动作不禁一顿。

    趁着这点空隙,俞贵人连忙手脚并用滚了出来。

    地上的石子划破了她的手臂,她却恍然未知,只瞪大了眼睛看向被两个男人围住的赵婕妤。

    她慌忙地收紧了自己被扯开的领口、袖口,却突然间摸到了袖带里的一个瓷瓶。

    俞贵人面色一僵,挣扎了一瞬后,便屏住呼吸,将瓶口打开,扔进人堆里。

    她撞进赵婕妤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只一秒便挪开了视线。

    她心一横,低头往外跑去。

    合欢香成为禁药的一个原因是其药效明显,反应剧烈,另一个原因则是香味散发得很快,行医多年的大夫也不一定能够在香味散完后再辨别出来。

    看着俞贵人毫不犹豫地跑开,赵婕妤愤怒地几欲肝肠寸断。

    突然,她觉得自己鼻尖仿佛闻到了什么香味,浓郁又迷人,令人有些飘忽,身体发软。

    没一会儿,她便感受到了浑身炙热发烫,脑子晕沉得厉害,忍不住去寻找能够带给她凉意的东西。

    *

    俞贵人刚跑出御花园,便见不远处有浅浅昏黄的光亮着。

    她立刻躲了起来,听到王贵妃娇着声道:“圣上,臣妾昨日问了御花园的宫人,说是今夜御花园中会有昙花开放。”

    “圣上可否陪臣妾一同观赏美景?”

    楼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闭目养神:“你的家书。”

    王贵妃脸上笑容微顿,下一秒让人停了轿,亲自走到圣驾前,笑着说:“听说这可是最后一批盛放的昙花了,自从新人入宫,圣上都好些日子没陪臣妾了。”

    “圣上~”

    她喊的语调一波三折,听得楼傆忍不住蹙了眉。

    这些女人入了后宫,仿若就不会说话了一般。

    楼傆不常去后宫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如此。

    要么是见了他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么是胆大包天想夺恩宠、在他面前总是夹着嗓子说话,听了令他烦得很。

    也就韩微跟他说话正常些。

    王贵妃见楼傆没理她,又喊了一声。

    楼傆思绪被打断,脑海中韩微沉静又疏离的声音顿时消失。

    他睁开眼,起身下轿:“走吧。”

    正好他也吹吹风,散散心中忍住的火气。

    俩人往御花园里走去,去昙花园得经过假山群。

    还没走近假山群,楼傆便听到前方异样的动静。

    他面色一冷,对李禄吩咐道:“带着人去。”

    王贵妃见楼傆脚步停了下来,又见李禄带了好几个侍卫往假山群里走去,心中暗喜。

    她忍住笑意,装作疑惑不解地问道:“圣上?这是为何?”

    宫人搬来椅子,楼傆没说话,黑着脸坐了下来,等着李禄回来。

    李禄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

    他面色尴尬又惊恐,刚走出来就朝楼傆跪下了:“回圣上,里头……里头……”

    楼傆厉声道:“说。”

    李禄被吓得一哆嗦,磕了个头,闭着眼睛说道:“里头有三人……在假山后头,颠鸾倒凤。”

    他口中发苦,心中大喊“这都是什么事儿”。

    偏偏圣上来御花园了,撞见这事儿,还怎么放松心情。

    “三人?!”王贵妃做作地娇声惊呼,“圣驾在此,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秽乱后宫,有辱圣听,着实该死!”

    她想表现出被惊吓到的娇弱害怕,身子也颤抖着作势往楼傆怀里倒,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泄露出一股阴狠的毒辣,甚至于迫不及待的急切——楼傆淡淡扫了她一眼,王贵妃立刻本能地闭上了嘴,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王贵妃是安静了,楼傆脸色却更沉了,他盯着假山方向,命令的声线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嘶哑:“带出来。”

    他如何料想不到王贵妃的心思?

    从请他去熙雅宫,又让宫人选了经过御花园的这条小径走,再说出“想要深夜赏花”的言语,这一系列举动,敏锐如楼傆,早就看穿了她。

    这是一场有目的,有计划的好戏。

    只是不知道,这场戏的主角……是谁?

    若非是为了看王贵妃究竟能唱出怎样一出戏,楼傆也不会陪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王贵妃要针对的人,能是谁?

    楼傆脑海中,一个纤细秀美、娴静若水的身影一闪而过,旁的嫔妃也便罢了,只怕是她……

    倘若当真是她……

    侍卫们已朝假山匆匆奔去,楼傆动了动手指,竟有一丝僵硬:王贵妃既引他来此,为了将事情闹大,必会召唤全宫前来“观赏”,这正是拔除王家在宫中势力的绝佳机会,此时此刻,理当不该有任何事能动摇他。

    只是,倘若真的是她,丑事被阖宫上下看去,这个宫妃必然是做不成了。

    如有机会,还是周全了她的性命,设法叫她改换容貌,让她出宫罢了……

    楼傆心底涌起一阵异样的阴翳,第一次恍然发觉,自己竟有了情不自禁想要心软的时候。

    他的眼睛微微一闭,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侍卫们很快将人拖了出来。

    怕污了圣上的眼,他们还给人裹上了外袍,两男一女裹得像三只蚕蛹一般,臃肿狼狈,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

    三人被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两个男人药力既卸,已然清醒了不少,本来因为气血上涌而涨得通红的面皮,这会儿青白青白,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二人被裹成了粽子还要滑稽地拼命往地上磕头,把青石板磕得邦邦直响。

    正中的那个女人同样知道大难临头,她一头青丝如墨,看得出平时精心保养,这会儿却只是披头散发,遮住大半张脸。

    她身上药力尚存,此刻仍在地上疯狂扭动,丝毫看不出昔日身为妃嫔的仪态来。

    李禄站在楼傆身后,都觉得没眼看。

    王贵妃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得意:她虽心中早有预想,但也没想到场面能荒唐至此,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以圣上的性子,怕不是要大开杀戒才能一泄心头之恨吧!

    想到此处,她一边怕,一边又忍不住愈发得意:经过此事,皇上必定恨毒了韩微,韩微即便之前略微得了青眼又怎样,最后不也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小贱人,你嚣张风光的日子到头了!

    楼傆眼角余光在王贵妃充满得色的脸上一掠而过,旋即微微抬了抬下颌。

    侍卫立刻会意,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强迫那人的脸暴露出来。

    “怎么会……?!”见到眼前人的确切五官面容,王贵妃花容失色,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讶异,脱口便惊呼出声。

    楼傆盯着女人的脸,瞳孔也不易察觉地一缩。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点内容,晚点会更新的一章~

    45、45

    眼前的女人, 头发蓬乱披散,发钗东倒西歪, 满脸通红, 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春情痴态,简直就是王贵妃幻想中,韩微此刻最理所应当的模样——

    然而这个人, 不是韩微, 却是赵婕妤!!

    王贵妃登时就冷汗如瀑,膝盖一软, 险些跪倒:“圣上,这, 这……!”

    在场众人, 无一人敢冒犯直视天颜, 于是也就无人知道, 楼傆此刻, 竟在不动声色间微微松了一口气。

    确认那女人是赵婕妤之后, 楼傆的心彻底定了,他扫视四周,那股掌控全场的凌厉风范再度回到他身上, 视线轻飘飘落在王贵妃脸上:“爱妃,这就是你让朕欣赏的美景?”

    王贵妃本就不知计划何时生变,以为的韩微竟变成了赵婕妤, 心下慌张, 再被楼傆这么慢条斯理却语气森然地一问, 当即吓得两股战战, 再也维持不住地在楼傆面前跪了下去:“圣上, 臣妾……臣妾对此毫不知情啊!”

    生死一线, 她的演技也发挥到了极致,美目一眨,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哽咽委屈道:“臣妾只是想看看昙花,哪只竟会撞上这、这……这档子事!”

    楼傆的劲瘦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木椅扶手,在这静寂到落针可闻的沉默里,像是两声巨鼓在王贵妃心上砸响。

    “今晚的昙花确乎美丽,”他的语气轻松而平静,却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跳,“——也的确值得阖宫上下前来欣赏,朕该多谢贵妃美意才是。”

    晚风拂动,御花园中开放的白色昙花香气袭人。

    王贵妃此时却丝毫没有赏花的兴致,她心头一阵狂跳:方才只顾着辩解,她竟忘了,为了将这件“丑事”闹大,她已派亲信想方设法将几乎全宫上下的人都请了过来,甚至、甚至包括太后!

    当时她存的是让韩微从此万劫不复、再也无力翻身的心思,因此下手狠绝,阵势空前,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当好戏换了主角,她的机关算尽都成了作茧自缚的绳索!

    “圣上……臣妾,臣妾没有……”她还想虚软无力地为自己开脱分辨,却已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轿辇行进声,衣裙摩擦的簌簌声,宫女内侍的细碎脚步声……

    不该来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来得这么快!就好像急着印证皇帝的话,来为他做个见证一般!

    王贵妃心中又是懊恼又是焦急如焚,目光情不自禁往楼傆的方向望去,却见楼傆坐在那里,一个光溜溜的人影猛然朝他扑了过去!

    定睛一看,那人披头散发,鬓钗凌乱,竟是赵婕妤!

    赵婕妤被侍卫拖出来,又是被强迫抬头又是听皇帝与王贵妃对话,饶是药性再浓,多多少少也清醒了三分。

    她稍一恢复意识,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回必然是完了,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本能起来死命挣扎,侍卫为了让她的脸露出来,本就将裹着她的外袍扯开了一些,赵婕妤为了求生,一时之间又爆发了难以想象的潜能。

    劲头一甩,竟然还真让她生生扑到了楼傆脚下!

    楼傆只闻到一阵浓郁的、说不上来什么调性的香气,伴着赵婕妤光溜溜的身躯一起扑过来。

    赵婕妤满脸涕泪横流,嘶声嚎哭道:“圣、圣上明鉴,臣妾是被冤枉的!!臣妾万万不敢做那等事,臣妾是被陷害的,圣上、圣上……!”

    随着她扑到楼傆脚下那一瞬间,周围伴驾的侍卫也都立即反应过来。

    不过一瞬,一柄柄雪亮刀刃齐刷刷拔出,抵在了赵婕妤的脖子上。

    楼傆今日却出奇地有耐心,他挥了挥手,令侍卫收刀,而后一脚将赵婕妤踢开,淡淡说:“去寻些冰来。”

    众侍卫不敢怠慢,立时有两人应诺,领命而去。

    那之后,他又随意揉了揉额角,等那许多脚步声由远及近。

    侍卫头领在他耳边低声道:“圣上,这许多人深更半夜前来,极不寻常,要不要臣去阻拦……”

    “不必。”楼傆淡淡说了一句,抬起眼来,与太后在凤驾上的目光一对,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道,“观众来了,这戏才好开唱。”

    王贵妃一向锦衣玉食地被娇惯得紧,极少跪过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前胸后背都被冷汗黏得透湿,膝盖也是阵阵剧痛,不适极了。

    此刻听见太后前来的通报,简直像听见了仙乐一般,禁不住悄悄偏过眼睛,往太后的方向看去。

    果真,太后瞧见这一地狼藉,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看见跪在一旁的王贵妃,和她对视一眼,这才老大不悦地道:“圣上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贵妃犯了什么大错,要叫她在御花园这又冷又湿的地上跪着?”

    楼傆看了一眼王贵妃,唇角微勾,仿佛全没听见她问的什么:“母后今夜来御花园,倒是雅兴。”

    太后被他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面色一僵,深呼吸了两下才恢复正常。

    她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使人去扶王贵妃,然而王贵妃早已被楼傆吓得腿软,宫女扶了两下,她竟都没能站起来。

    直到楼傆不耐地淡淡瞥过来一眼,她彻底失了胆气,干脆依旧俯首在地上乖乖跪着,不再试图站起来。

    太后的凤辇脚力最快,紧随其后的便是各宫嫔妃。

    此刻虽说夜尚未深,但也有不少嫔妃准备就寝了,匆匆忙忙被王贵妃以各种理由喊过来,鬓发微乱,裙子钗环也不是那么工整。

    众人见到楼傆竟然也在,吓得纷纷跪地请安。

    王贵妃居于深宫之中,竟有这等能量,短短数息调动举宫上下奔赴一处。

    李禄这么想着,都不禁暗暗心惊:

    要是圣上震怒于赵婕妤的丑事,没精力注意这些也便罢了。

    偏偏圣上冷静沉着如斯,王贵妃这一下可露出马脚来了!

    李禄心中诸多感慨,匆忙赶来的各宫嫔妃心内也嘀咕得要命。

    她们只看见楼傆便赶紧跪下了,头都不敢抬,但眼下情形究竟怎么回事?

    那个在前头呼天抢地喊冤的疯婆子又是谁??

    “王贵妃今日请朕前来欣赏美景,良辰美景,朕岂能一人独享?”楼傆不冷不热地道,“平身,都起来欣赏欣赏贵妃献上的‘美景’!”

    众嫔妃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看戏,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美景?

    但楼傆有令,她们不得不战战兢兢起身,壮着胆子抬头,朝前方望去。

    一望之下,妃嫔、宫女们纷纷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啊!”

    “这是赵婕妤?”

    “怎么回事?”

    “赵婕妤不应该还在禁足吗?”

    “这、这……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这种……”

    妃嫔们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婕妤,只觉得脏污了自己的眼睛,赶紧闭上眼睛不往那处看。

    先前离开的侍卫也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无数个装满了碎冰的铜盆。

    “倒。”

    楼傆说了一句,冰便从赵婕妤头上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一盆接一盆,周围看着的人都觉得空气仿佛冷了些,忍不住拢紧了衣裳,更别说倒在冰堆里的赵婕妤。

    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原本回复了两三分的理智在刺骨的寒冷中,更是回笼到八|九分,她迷蒙癫狂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

    她一抬头,看见周围站着的一圈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嘲讽还有幸灾乐祸。

    赵婕妤脸上血色尽失,凄厉地尖叫起来,甚至将倒冰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

    她双手捂脸,疯狂地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企图躲避其他人的目光。

    可她不知道的是,因着自己的动作,身上本就只随意包裹的布料散乱了下来,坚硬的绳索之下裸露出痕迹斑驳的肌肤。

    众人的视线像是一把把利刃,向她扎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她满眼含泪,知道再向楼傆哭求绝无作用,求救地看向贵妃。

    王贵妃低着头,嘴唇无声翕动,一眼也不看她:“想想你家人。”

    赵婕妤心中最后稀薄的希望终于也破碎了。她崩溃地朝人群中一望,却看到了已然换了身衣服的俞贵人。

    “贱人!!贱人你该死!!”她眼神迸发出怒火,挣扎着往俞贵人那边冲去,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该死!”

    她家里的人全在长宁伯和王阁老手下做事,如今贵妃此话一出,便是要她为了家族,一人担下所有的罪名。

    可她不服,她心有不甘!!

    即便只能认罪,她也要痛骂俞贵人这个贱人!

    赵婕妤没指明道姓,却骂得十分难听,完全没有往日高傲的样子。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而俞贵人瑟缩着躲得太好,她们只看到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的太后。

    难不成……赵婕妤骂的是太后?!

    众人心中疑惑,太后再也听不下去,吩咐人将她的嘴堵上。

    场上只听得见冰渣子碎落在人身上、地上的声音。

    “这两个也一并处置了。”楼傆单手支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眼睫都懒得抬。

    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看来圣上这是要当着她们的面让人行刑了。

    那两个男人本来已经被吓傻了,这会儿看见侍卫手上亮出来的刀,立马重新弹动挣扎起来,扭动着叫喊着磕头求饶。

    夜风吹过,众人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骚|臭味,再一看,那两人身下已然湿了一片,众妃嫔纷纷捂着口鼻皱眉退避。

    良妃站在人群后,暗中捏紧了拳,气得手脚发凉:俞贵人这手段真是下贱,竟找这样两个男人来企图脏污韩微。

    皇后立在边上,脸上一贯的端庄温柔也消失了,沉着脸看向前方。

    圣上暴君之名在外,她一向极不赞同圣上处罚时血肉四溅的做法。

    但此时此刻,不得不说,她竟感到一阵难得的痛快!

    楼傆眸光扫过人群,众妃嫔反应、态度不一而足,有的鄙夷、有的愤慨、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嫌弃万分……但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身影纤薄,脸色苍白,眉眼之间却带着一股镇定和清澈,像一株干干净净、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白昙。

    倒也不能说王贵妃说谎,他在此处,的确看到了平生罕见的美景。

    “赵婕妤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楼傆声音冷淡平静,无人看到他的指节已经因极力压抑而微微泛白。

    一团火,正在他体内灼灼燃烧,愈演愈烈。

    赵婕妤扑过来时他没有在意,等发觉时,那一星火焰早已蔓延到全身的四肢百骸。

    那是卑猥的、令人憎厌的欲念之火。

    但此时此刻,因为有那个似白昙的人的存在,让这团火也稍微带了那么一点儿真挚与热烈。

    “全都退下。”楼傆慢悠悠道,“除了韩美人。”

    对上对方诧异的目光,楼傆唇角微勾,维持着声线里最末一丝清明:“你留下,侍寝。”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今天忙了点,后面争取努力更新,如果请假的话会在文案上写的!

    45、45

    天色渐晚, 韶枫殿却难得热闹起来,瞧见圣上御辇径直往宫里来, 宫人们一时间又惊又喜, 当即忙得脚不沾地。

    窗外星光闪烁,韩微站在窗边,任由凉风吹拂在脸颊之上。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惊骇, 太过于出乎意料, 她心情一时间还难以平复。

    因着先前泡了冰水,即便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但她脸色依旧苍白。

    记忆中的自己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灼烧,又像是坠入冰窖冻得瑟瑟发抖。泡在冰水中的时候, 她恍惚间知晓良妃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不少。

    韩微刚从水里起身, 就看到皇后娘娘沉着脸站在她跟前, 屏风外头还传来了太医院院正杨贤的声音。

    “还请美人小主尽快从水中起身, 好让臣替小主把脉。”

    韩微浑身无力地紧, 撑着桶沿刚站起来就又差点跌落水中。

    皇后赶紧扶住韩微,掩住眼中的焦急和担忧,对萤飞命令道:“还不快扶你家小主去床上。”

    好在还有帐幔遮挡, 让她能够缓和一二,遮住疲态。

    杨贤小心地替人把脉,一旁有皇后看着, 他不得不上十二分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 他再三确认后, 这才向皇后回复道:“回皇后娘娘, 韩美人中的是合欢香, 臣只能开副药暂时压住药性。”

    “药性若想完全消除, 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硬挺过去,二是发散出来。”

    皇后眉间紧簇:“硬挺是否会对身子有影响?”

    杨贤摇摇头,眉间轻松:“韩美人体寒,而这合欢香则是至阳之药,两者结合之下,韩美人身上的体寒之症,反倒是有了缓解的迹象。”

    圣上从未唤她侍寝过,当时韩微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靠侍寝将药效发散出来。

    朝雨进屋更换蜡烛,见韩微站在窗前吹风,怕人着凉连忙关了窗:“小主为何不去洗漱?”

    韩微深呼吸:“这便去。”

    可她只卸了外衣,就听闻李禄在外头传话,说是圣上喊她过去伺候。

    韩微只得又将外衣披了上去,匆匆赶去。

    一推门,室内烟雾缭绕,韩微隐约能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肩膀。

    不知为何,屋内竟一个伺候的宫人也无。

    “圣上。”

    韩微行了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走近。

    哪知下一秒,圣上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便穿过烟雾传至她耳边:“过来。”

    韩微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取过一旁放着的沐巾,试探性地把手放在楼傆肩上。

    楼傆肩膀强健,韩微只觉得手下触感硬挺,带着能够灼伤她的热度。

    她心中一顿,手上便忍不住瑟缩了几分。

    可还没等她收回手,楼傆便将她手腕擒住。

    韩微皓腕纤细,楼傆至需两个手指便将其完全控制住。

    他略一用力,韩微整个人便被迫顺着力道向前跌去。

    先前圣上喊所有人去御花园,韩微一边匆忙用药,一遍让萤飞赶紧替她梳妆。

    情急之下,韩微头上的发髻只看看梳出个形状,并不紧密结实,被楼傆这么一拉,青碧玉簪便从松散晃荡的发髻间滑落,坠入水中。

    韩微的心仿佛也跟着水声一起上下扑通地跳着。

    身上的外衫被拽落,松松垮垮地挂在韩微肩上,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来。

    楼傆掀眸,只随意一瞥,眼神便瞬间变得幽暗,身上被压抑了许久的炙热再也无法束缚,从牢笼中挣脱出来。

    韩微手腕处皮肤细腻滑嫩,像是一不注意就要从他手中滑溜走。

    楼傆不自觉地用了点力道抓紧。

    韩微身上的药性尚未完全清除,楼傆刚抓住她的手腕,她便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颤栗酥痒从身体最深处钻了出来。

    那股子无力的劲又冒了出来。

    俩人相触的肌肤之处像是熊熊烈火,将韩微的理智烧成灰烬。

    她再也无法站稳,楼傆只轻轻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拖入浴桶中。

    瞬间水花四溅,满头青丝铺散在水面上,将两人勾缠在一起。

    水流在身上划过的触感格外明显,下一瞬韩微整个人的思绪都被夺走。

    屋外不知何时吹起了风,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纷纷下落。

    韩微也不知水流冷热与否,只觉得身上是从未有过的发烫。

    水流晃动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间或夹杂着几声破碎的、格外软糯甜腻的声音。

    李禄甚至都听到了几声低沉的男声。

    李禄跟了圣上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动静。

    也不知今夜圣上何时才会就寝。

    李禄心中暗惊,赶紧垂下头,只觉得自己听着脸都有些红。

    他悄悄往外走开几步,低头收手地站在阶下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韩微整个人又累又困,身上乏力得厉害。

    她似一叶孤舟在波涛海浪中沉沉浮浮,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晓。

    第二日睁开眼,看着顶上的绣花帐幔,她脑海还很迟钝,只觉得整个人都犯懒,什么也不想动。

    比思绪更快回笼的是酸软疲惫的身体。

    昨夜的一切在脑海中倏忽而过,韩微抬手遮住脸,掩住满脸羞意。

    合欢香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是那般热情迎合的人!

    萤飞听见动静,端着水盆走进来。她撩起床幔,轻声道:“小主可要起身?”

    韩微闷闷地应了一声。

    身边的枕头已经毫无压痕,床的另一半也早已没了温度,不知圣上是何时离去。

    比起近乎沉沦的她,昨夜圣上似乎更为冷静,只是力道有些过大,令她即便过了一夜,依旧觉得很疼。

    萤飞小心地扶着韩微起身,却没想到韩微身上并无它物,略一动作,锦被就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她身上斑驳暗红的痕迹来。

    韩微皮肤白嫩,这痕迹过了一夜隐隐有些发青,足以见得施加之人有多用力。

    “小主!”萤飞惊呼一声,“您身上的伤!圣上竟对您如此粗暴?!”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诋毁圣上,萤飞赶紧改口:“圣上竟对您如此在意!”

    “嗯?”韩微低头一看,连自己都是一惊,难怪她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韩微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淡淡的抓痕,又认命地躺了回去:“寻件袖口长些的衣裳吧。”

    昨夜她沉浸其中,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惹得满身痕迹。

    韩微起身时间不早,身上又疼,走过去永寿宫得花更长的时间。

    她让萤飞朝雨替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匆忙往永寿宫赶去。

    可再紧赶慢赶,韩微还是晚了时辰。

    “嫔妾来迟,请太后赎罪。”韩微跪下行礼,却不小心牵扯到某个位置,刺痛感传来,令她脸色不自觉地苍白了几分。

    韩微刚进门,俞贵人便死死盯着她。

    韩微只着淡妆,发髻也很简单,但偏偏越简单的装扮越凸显出韩微面若桃李,身段有致。

    她双颊微红,眼角眉梢都不自觉散发着魅意,令俞贵人看得眼热。

    她本等着看韩微出丑,从此被逐出宫抑或是在冷宫中半死不活、生不如死地活着,哪知竟阴差阳错之下为韩微做了垫脚石!

    韩微入宫这么久了都没侍寝,她却亲手促成了这一件事。

    俞贵人心中懊悔地几欲呕血。

    此刻看到韩微脸色苍白,鬓角冷汗涔涔的样子,她目光微闪,心中压抑着的那块重石突然间像是轻了不少。

    韩微这样子,倒是不像得了圣宠、受了滋润的样子,病怏怏的反倒像是受尽折磨的痛苦模样。

    难道,圣上不喜韩微?

    想到自己初入宫侍寝后如容光焕发的样子,精神也好得恨不得四处去各宫窜门炫耀。

    同样都是侍寝,看来圣上还是更怜爱她一些。

    想到这里,俞贵人内心狂喜,看见韩微的样子也没觉得那么刺眼了。

    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韩微昨夜才刚侍寝,听宫人说圣上折腾到了半夜三更才叫的水。

    她今早来迟也是事出有因。

    太后若因此责罚韩微,岂不是明着驳圣上的面子。

    太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敲打了几下妃嫔们,让大家都努努力,早点为圣上添儿添女,开枝散叶。

    众人齐声应是,夹杂着几份敷衍几份漫不经心。

    天已渐渐进入初冬,大乾朝的规矩,每年冬日皇室子弟都得去承德围场去参加冬猎。

    圣上也会带上妃嫔前去。

    冬猎前准备的东西较多,如今太后也在,皇后便提了出来。

    此话一出,韩微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妃嫔们有些坐不住了。

    太后在阶上与皇后商量着事宜,底下几人一堆也聊得格外起劲。

    韩微从小没学过什么骑射,出门次数也少,听到冬猎,脑海中不禁想象出一副气势磅礴的、人追鸟兽散的画面来。

    俞贵人今天就坐在韩微不远处,她用帕子掩住唇,差宫女喊了韩微一声。

    见韩微转过头来,她这才扬起纯真友好的笑脸,小声问道:“妹妹可会射箭?”

    韩微着实不想与俞贵人多说话,只觉得俞贵人越笑越令她慎得慌。

    韩微想着早些答完早些结束,便简单回了一句:“不会。”

    俞贵人:“妹妹可会……”

    陈常在在一旁听到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径直打断俞贵人的话。“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

    “就韩美人这位分,”陈常在鄙夷道,“根本没资格伴驾去参加冬猎。”

    每年冬猎能有资格陪圣上前去的,只有位分在贵人之上的妃嫔。

    圣上这么些年给人抬位分的次数少之又少。

    即便是新人入宫后的初次侍寝,也不过是给一些赏赐罢了。

    陈常在看向韩微那张脸,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暗幸。

    听闻王贵妃当年便是在冬猎上,以一首江上清风游的琵琶曲入了圣上的眼,这才难得升了位分,且步步高升,直至贵妃。

    俞贵人装作第一次知道这条规矩的样子,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满含歉意地看向韩微。

    俞贵人:“妹妹不能去,那可真是令人惋惜。”

    王贵妃是如何上位,又是如何带着赵婕妤上位的,二者皆发生在冬猎之时。

    俞贵人低头抿了口茶,掩住眼中的勃勃野心。

    冬猎可是接触圣上、获得圣宠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说:

    韩微:互相帮助

    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没来得及更新,各位等更的小天使辛苦啦~

    47、47

    深秋一过, 天气便渐渐冷了起来,宫中的气氛却随着越来越近的冬猎日益火热。

    贵人以上的妃嫔们为了冬猎, 绞尽脑汁想着法子要抓紧机会在圣上面前展现自己。

    大伙儿一个劲儿地准备着各种钗镮首饰, 衣裳都准备了好些套。

    绣局的绣娘们手都快断了,这才在冬猎前将各宫主子们的绣花云纹大氅给赶制出来。

    “外头可太冷了。”萤飞撩开布帘,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带进一股寒意。

    朝雨听见动静连忙冲她示意:“嘘。”

    萤飞突然反应过来, 连忙捂住嘴巴,将厚厚的布帘稳住, 抵挡外头的寒风。

    韩微坐在梳妆镜前低着头,正闭着眼睛补眠。

    屋内点着蜡烛,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 隐隐能看出眼下因着睡眠不足而多了些青色。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将手中的毛领大氅打开, 轻柔地盖在韩微身上。

    “小主这几日都累瘦了。”萤飞看着韩微细瘦了不少的下巴, 忍不住心疼地轻声说道, “圣上也太不会体贴人了吧。”

    朝雨给韩微把最后一支步摇插上,又小心地替她把大氅带子系上,这才敲了敲萤飞脑袋:“被圣上听见, 你不要命了?”

    萤飞冲她吐了吐舌头,圣上除了晚上会来韶枫殿,白天可不会来!

    再说了, 今日就要出发冬猎, 圣上更不可能听到了。

    朝雨无奈地摇摇头, 见着时辰差不多了, 便将韩微喊醒, 去宫门口与众人汇合。

    韶枫殿靠近西宫门, 而大乾朝往年冬猎规矩,得从东宫门出去。

    韩微得绕着皇宫走一大圈才能走到。

    昨夜辛苦了大半夜,她都没好好闭眼,如今身子着实疲乏得很,双腿无力,走着走着步子都在晃。

    得亏萤飞和朝雨俩人一人一旁扶着,不然她走着走着都要摔了。

    韩微正迷蒙间,突然听到前方有人扬高声音说道:“哟,这不是韩婕妤吗?”

    陈常在看着韩微,心中着实嫉妒得厉害。

    凭什么她伺候圣上这么些年,位份都没变过。

    韩微只伺候圣上一夜,竟又得了封赏还晋了位份?!

    如今成了婕妤,不仅在份例上比她多出好些,甚至连她心心念念渴望想去的冬猎,韩微都能去!

    回想这几个月,后宫唯二的位份晋升,全在韩微身上了。

    被陈常在这么突然一发声,韩微的瞌睡瞬间就被惊没了。

    她这几日没睡好,如今正困得紧,被陈常在高声一吓,韩微心脏一个劲地扑通扑通狂跳。

    她抬眸一看,陈常在就站在她跟前,也没行礼,只气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用眼神给她瞪出个窟窿来。

    陈常在看着韩微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韩微如今整个人都泛着懒,一副被人好好宠\\爱过的样子,本就清丽精致的脸,如今更是吸引人了。

    丹唇素齿,不施粉黛却也明艳勾人。

    刚走过来的路上,陈常在都看到好几个小太监悄悄盯着韩微看。

    她冷哼一声,话里话外满满的酸味儿:“瞧婕妤你这样子,昨晚没少忙啊?”

    她昨夜寻了借口派人去御前,说是她头晕,想见见圣上。哪知圣上人没来,反倒是派了太医过来,说给她看看脑子。

    那太医替她把完脉后一脸无言,圣上发话了他也不能说陈常在健康无病,最后只得随意寻了个病由。

    说什么她肝火上升,气滞郁结于心,得疏肝理气。

    这不就是变相地说她肚量小,没事找事吗!想到这,陈常在脸都要青了!

    都怪韩微这贱人!

    害得她连吃了半个月的逍遥丸,到如今嘴里都泛着苦味。

    今日韩微要出发冬猎,而她却要冒着寒风去给太后请安。

    想到这,陈常在觉得嘴巴里更苦了。

    陈常在话音刚落,韩微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陈常在气呼呼的样子,迷迷蒙蒙间才想起来陈常在生气的原因。

    圣驾倒是入了后宫,只是换了个方向,进了韶枫殿。

    想到这,韩微忍不住眉头轻蹙。

    她刚入宫的时候圣上一个月都来后宫一趟,德妃娘娘和张淑仪都对她说圣上不喜后宫,也不热衷于床榻之事。

    她本以为自己因着合欢香侍寝过一次后,圣上便会忘了她。

    哪知第二日请安回宫,她便见到了来传旨封赏的李禄。

    接着后面几日,圣上便时不时来后宫一趟。

    虽次数不多,但次次都来韶枫殿。

    且次次令她忙到月明星稀,身上那些青紫好了又有,反反复复,到如今都没完全消下去。

    张淑仪与德妃来韶枫殿寻她聊天说话,见她精神不济,又偶然间见到她饮茶时露出的手腕,瞧见上方痕迹,俩人都有些震惊。

    张淑仪小心地摸了摸韩微的腰,见韩微略略瑟缩,当即愁眉苦脸道:“圣上这么久没入后宫,估计是憋久了。”

    德妃沉着脸,手却忍不住握紧了鞭子。

    韩微只得安慰俩人说不碍事。

    她第一次没怎么注意到,但那日白日里疼怕了,请安回来后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之后遇上这事,她总是有些害怕想躲,圣上就不免力道大了些。

    俩人却依旧不放心,甚至都出主意让韩微不如装作生病躲着算了。

    只是韩微也有些心动冬猎,若是装作生病,一时半会儿定是好不了,她便要与冬猎无缘了,她这才将这想法搁置了。

    陈常在见韩微竟当着她的面打哈欠,明摆着炫耀自己昨夜侍寝的模样,气得眼瞳大张,愤恨道:“韩微!你这是什么态度?”

    “常在小主,请您慎言。”萤飞实在是忍不住了,见韩微还有些困意迷蒙的样子,出声冷硬道。

    “我同你主子说话,有你这区区奴才说话的份吗?!”陈常在上前一步,作势伸手就要打,“不受尊卑的贱婢!”

    “陈常在,”韩微将萤飞往后一拉,困意这下是彻底没了。

    她这一动作,让陈常在的巴掌落了空。

    她看向陈常在,语气平静道:“你既这么多,那么请问我们之间的尊卑又该如何?”

    陈常在力道落空,差点跌倒。她人刚被宫女扶稳,就听到韩微这么发问,差点又要跌倒。

    她这才突然想起,俩人之间的位份已经完全颠倒。

    她身为常在,见了比自己位分高的婕妤,须得行礼。

    陈常在咬着牙,僵着身子没动,寒风在狭窄的宫巷里贯穿,将她脸色吹得苍白。

    韩微身子没动,淡淡地看向她。

    陈常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面前冷嘲热讽,韩微脾气再好也被惹出了脾气。

    曾经位份低,她忍了。如今升了位份,她再忍,陈常在的气焰只会更嚣张。

    韩微着实是不想再听那些阴阳怪气的糟心话了。

    陈常在见韩微态度坚决,她这礼是非行不可了。

    皇后最是看重礼仪规矩,若是韩微小人心态,去皇后面前告她一状,说她不分尊卑。

    那这件事情就不会是她行个礼,就能解决的了。

    她内心挣扎了半天,这才低下头,不情不愿地给韩微行了个实实在在的礼。

    萤飞嘴角忍不住上扬,眉飞色舞地与朝雨对视一眼。

    朝雨悄悄拉了拉她,让她不要喜形于色,但自己眼中却也满是笑意。

    俩人面上都透出了“舒爽”二字,忍不住在韩微身后双双挺直了腰板儿。

    “冬猎出发在即,我这便先走了,不打扰常在请安。”韩微微微点头,让人起来后便转身离去。

    陈常在看着韩微的背影,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被拧烂了。

    *

    宫门口的敲锣打鼓声热烈又喜庆,穿过冰冷的宫墙,传到泠水宫中。

    昔日着装艳丽、风情万种的赵婕妤如今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简单衣裳,面容憔悴,发丝凌乱。

    她扒着窗棂,脸紧紧贴着,丝毫不顾及自己脸会被压得变形容貌受损,看了半天却只能看到清清冷冷的冷宫。

    东宫门处热闹的响声隐隐约约传来,她听了半天才想起今日是冬猎的日子。

    去年冬猎,她才接着王贵妃的光入了圣上青眼,一举成为了婕妤。

    而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她竟成了冷宫弃妃!

    想到因自己锒铛入狱的父亲,还有那气急攻心病倒在床上的母亲,赵婕妤恨得将自己手心都掐出血印来。

    她扭过头,看向摆在那张蛀断了一截腿的桌面上的白瓷盘子,忍不住冷笑连连。

    盘子是今早王贵妃派人刚送进来的,里面放着毒酒,白绫和已然磨好的短刀。

    王贵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没用了,就快速地将她这颗棋子丢弃,去寻找更好的棋子。

    她哭着跪求王贵妃,哪知王贵妃依旧冷漠无情,竟然都不肯施以援手!

    “哈哈哈哈………”赵婕妤低低笑了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她似有癫狂的前兆。

    她一把抓过后白绫往房梁上一扔,义无反顾地踩上凳子。

    王贵妃不仁,那便别怪她不义!

    还有陷害她沦落至此的俞贵人,也别想好过!

    赵婕妤本以为自己这一世能翻盘晋升,哪知一手好牌被打得稀巴烂。

    既然如此,她那些早早备好的东西,也到了该上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会再更新哒~不过也是晚上了,早睡的宝宝别熬夜啦!

    48、48

    被陈常在这么一打扰, 韩微差点就要迟到。

    主仆三人紧赶慢赶,这才在差不多时间里赶上大部队。

    东宫门前已有妃嫔们在等着了, 韩微刚在队伍中站定, 一阵风吹过,銮铃的响声在风中传递。

    圣驾慢慢往宫门行近,待楼傆从御辇上走下来, 众人连忙低头, 齐齐跪下行礼。

    楼傆穿了一身云纹金龙十二章玄色外袍,眉目深邃, 只站在那儿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他目光朝下随意一瞥,就注意到了人群中低头行礼的韩微。

    冬季严寒, 好些妃嫔们穿着的皆是即能保暖又能凸显身段的衣裳, 甚至一大早上的妆面精致, 钗环也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品。

    而韩微却素净着一张脸, 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头上唯一装点的还是一只简单样式的步摇。

    给韩微婕妤的位份着实不符合他的往日的行事作风。

    但不知怎得, 想到那日风月湖上的寥寥几语,再想到自己差点就让韩微受到那般屈辱……情绪百般纠结之下,最终还是心中的愧疚之意隐隐占了上风。

    提笔后落下便是婕妤二字。

    李禄略略抬头, 便注意到楼傆目光所至之处。

    他当即心领神会,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副低眉顺眼、专心伺候圣上的模样。

    韩婕妤倒是法子不一般, 明明晋升了位份, 要换别人, 早就兴奋至极天天往乾和宫跑着谢恩了。

    可偏偏圣驾好几次去的时候, 韩婕妤见着圣上第一反应竟是懵的。

    依着他多年服侍圣上的经验, 韩婕妤自侍寝后, 倒是切切实实被圣上惦记上了。

    李禄心中分析了一大圈,背又弯了弯,姿态愈加恭敬。

    直到扶着圣上入銮驾前,李禄这才带着笑意低声说道:“没想到韩婕妤竟如此怕冷,如今入冬不久竟将那般厚的大氅给披上了。”

    他语气轻快,像是真看到什么有趣儿的想说与圣上听。

    楼傆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俯身进了御辇。

    他心中嗤笑一声,后宫这些妃嫔们都知晓要穿得少些,将自己的身姿显露出来吸引他的视线。

    韩微倒是好,怎么保暖怎么来。

    李禄跟在边上,非常识相地为圣上实时转述:“这大氅如此厚重,奴才瞧着韩婕妤上轿都难吧?”

    “李禄。”楼傆低沉的声音从御辇中传出,带着森森冷意和警告的味道。

    李禄连忙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侯在銮驾边上。

    銮驾内宽敞华贵,楼傆坐在正中,漫不经心地靠在轿壁上。

    他眼睫低垂,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正当李禄担忧自己是否会因为话多,从而被圣上下令拔舌头的时候,御辇侧面的布帘动了。

    楼傆撩开帘子,銮驾高大,视野也格外广阔。

    几乎只是一眼,楼傆就见到了正艰难上轿的韩微。

    她位份才刚刚升上婕妤,绣局给的都是些符合低位份小主的兔毛大氅,粗糙又厚重,也就挡挡寒风,起不到什么保暖的效果。

    韩微人小小一个,拢在宽敞的大氅里显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昨夜儿被他钳制在床|上的玲珑身段全然掩住,丝毫不显。

    楼傆指尖轻轻摩挲,似是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细腻的触感。

    韩微肌肤滑嫩,他便忍不住用了点力。

    哪知女子竟如此娇嫩,他早上起来粗粗一看,竟仿佛满身痕迹。

    今早一看,估计是这段时日被他欺负得狠了,韩微清丽的面庞略有些憔悴,看着似是比那一圈毛领子都要柔软白皙。

    她下巴埋在毛领里,从楼傆这角度只能看到韩微挺|立精致的鼻子。

    瞧见韩微被冻得发红的鼻尖,楼傆面色渐冷。

    外头风大,韩微难道不知道先脱了大氅再上马车吗?

    他心中刚想完,就见韩微解开大氅,踩着脚踏,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冷风吹过,将韩微外袍轻轻吹起,从楼傆这个角度,能将韩微那被腰带束缚住的纤嫩腰肢看得一清二楚。

    他目光一暗,将帘子放了下来。

    李禄赶紧收回视线,又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天子仪仗巍峨尊贵,千人随行,冬日寒风下旌旗招展,华盖翩翩,给这枯败单调的冬日里添了不少色彩。

    一行人自东宫门出,浩浩荡荡地穿过长安城,前往承德围场。

    韩微根本不知道自己上车时的窘态被人看了去,她一上车便闭着眼睛睡着了。

    往日侍寝后,给太后请完安,她都会回韶枫殿再补个觉。

    今日起得来,她着实是困得紧,马车行进时又是一晃一颠的,她眼皮子耷拉着耷拉着,不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马车没动了,她才醒过来。

    “小主,我们到了。”朝雨替她把大氅围上,这才让萤飞将帘子撩开。

    外头清新冷冽的空气霎那间便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冻得韩微一激灵。

    鼻息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

    韩微精神一震,因睡久了而昏沉的脑袋也轻了不少。

    外头声响渐渐嘈杂了起来,韩微走出马车,便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平坦而辽阔,因着入了冬,草地上青黄相接,远处有山林起伏,即便是在冬日,入目皆是郁郁葱葱。

    今日虽冷,但天光大好,晴空万里。

    韩微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德妃、张淑仪她们也下了马车,正冲自己招手。

    韩微刚想走过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她扭头一看,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领着一队人正朝这边快步走来。

    承德围场属江北冀州地界,冀州乃镇北大将军楚卓的驻扎之地。

    自从接到圣上要来冬猎的消息后,他便早早准备。

    圣上刚入冀州地界,他便得到了消息。怕惊扰了圣驾,楚卓带着手下亲兵从练武场徒步赶来,在楼傆跟前十步利落跪下:“臣楚卓恭迎圣上。”

    “楚将军请起。”楼傆上前几步,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君臣和睦至极地互相寒暄,见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韩微便轻手轻脚地往德妃那边走过去。

    张淑仪见韩微走过来,赶紧将自己怀中的鎏金手炉递给韩微:“快暖暖。”

    韩微眉眼弯弯:“谢姐姐。”

    张淑仪瞧见她精神了不少,心中也开心了。当即又从宫女那儿取出一包点心递过去:“微微,这梅花糕我让人在暖炉上温了一路,还热着呢,你快尝尝。”

    “圣上还未歇下,你就让韩微吃糕点。”边上突然冒出个清冷平淡的声音,把张淑仪吓了一跳。

    她扭头一看,发觉竟是刚下了马车的良妃。

    盛放糕点的油纸已被打开,良妃颇有些嫌弃地睨了一眼,糕点捂了一路,都变形了,色香味里头的模样都没了,还好意思让韩微尝?

    良妃:“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见过良妃娘娘。”韩微和张淑仪服身向良妃行礼。

    “多谢良妃娘娘提点,”韩微眼中亮着光,笑道:“淑仪姐姐也是想着我才让我吃的。”

    良妃这些时日身子还不错,因着先前救命的恩情,韩微也常去舒仁宫走动,与良妃欣赏画作,学习诗词。

    在一起的时日多了,她便知良妃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偶然间有一俩个妃嫔来舒仁宫向良妃提请求,都是兴冲冲地来,哭丧着脸回去。

    张淑仪也暗中瘪嘴,悄悄与德妃眉来眼去一番,听见良妃这话,老大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对啊,良妃娘娘可别多想,我想着韩婕妤一路上也没传过膳,这才想着让她先垫垫肚子。”

    良妃看了眼韩微,她本以为韩微是车上带了吃食,这才不下马车。

    她看向朝雨和萤飞二人,目光如刀,不满道:“为何不传膳?”

    韩微有些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良妃:“……”

    德妃在一旁噗嗤笑出声,要不是还有人看着,她就要笑得拍大腿了!

    这么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良妃还有语噎的时候!

    张淑仪也觉着好笑,但她胆子还没大到敢当着良妃的面笑,当下憋笑憋得脸都要抽筋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德妃娘娘,圣上为何对楚将军如此和颜悦色?”

    韩微也觉着有些好奇,向来只听说过圣上对臣子不假辞色,冷漠严苛。如今圣上这副姿态,竟与朝堂内对群臣的样子完全不同。

    德妃动了动笑得有些发酸的腮帮子,不甚在意道:“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圣上都是这般。”

    重生一回,她也想清楚了,圣上对她的容忍、给她的地位都是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可若一旦圣上对她父兄起了疑心,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好在这一世父兄也依旧听得进她的话,早早将兵权交还给圣上,去了江北。

    她怕父兄再次受人蛊惑蒙蔽,犯下大错,只让他们留下了养兵练武的职权,其他的一概不闻。

    程家军隐退后,楚卓便成了圣上允诺之下唯一拥有兵权的将军。

    如此荣获帝心,能不志得意满吗?

    良妃有些站累了,略略靠在怀菱身上,轻哼道:“浅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妃气急,“你真知灼见,你说说!”

    良妃没回她,反倒是伸手指了指楚卓身后:“看那个女子。”

    她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德妃和张淑仪大呼小叫的惊诧模样。

    良妃疑惑地扭头一看,竟看到德妃和张淑仪劫持着韩微先走了。

    朝雨留在原地,双手向上,对良妃呈上香囊道:“这是我家小主为您亲自缝制的香囊。里头装着石菖蒲、丹参、首乌藤、陈皮等草药,又辅添了些木槿花的清香,还混了素馨花微甜的香味。”

    良妃接过香囊,细细嗅了嗅,果真是清新中带着甜味。

    她也算久病成良医,自然是知晓这几位草药是做何用处。

    不过是前几日太医过来把平安脉,被韩微撞见了。太医说她心血不足,气血亏虚,韩微听见了,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缝制了香囊给她。

    摸着手中纹理细腻精巧的香囊,良妃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她将香囊系在腰间,早已不把德妃和张淑仪抢人那糟心事儿给放心上了。

    不管怎么说,韩微心里还是有她。

    她见德妃和张淑仪腰间空荡荡的,她有香囊,她们有吗?!

    韩微大氅宽大,被拉着走的时候急了些,差点摔倒。

    站稳后,她扭头看了一眼,果真看到楚将军身后穿着一位身着水红骑装的妙龄女子,只挽着简单发髻,眉眼灵动,风姿俏丽。

    德妃和张淑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那熟悉的面庞,俩人互视一眼,眼中情绪莫测。

    前一世在此次东猎中,最为出彩的不是哪个妃嫔,吸引了圣上注意的也不是后宫之人,而是楚将军之女,楚盈盈。

    *

    圣驾今夜要宴请楚卓将军及一众将领,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韩微听着朝雨打探来的消息,不禁松了口气。

    这种大聚会,与后宫之人无关,她今夜总能好好歇息了。

    韩微用完晚膳,刚在榻上躺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帐篷外头传来了太监的说话声。

    萤飞撩开珠帘走进来,对韩微说道:“小主,镇北将军夫人为后宫各位小主娘娘们备了云山茶。”

    冀州云山茶乃大乾朝十大名茶之一,其出名的点就在于云山茶的茶香每一份都不一样,每一份都很独特。

    云山茶制作工艺繁复,制茶人之辛苦难以想象。云山茶经过层层商户,最终卖出去时价格昂贵,可制茶人的收益却不是很多。

    登基初期,圣上便免了冀州上贡云山茶,还专派特使深入冀州云山,一一免了制茶人三年赋税。

    能为后宫妃嫔都备上一份,能看出镇北将军夫人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皇后便派了王公公到各位妃嫔的帐篷里,让妃嫔们亲自去王公公那儿挑选。

    韩微本懒着身子不太想动,但见萤飞好奇万分的模样,再瞧着一向情绪收敛的朝雨都有些好奇期待,便又从榻上挣扎起身:“走吧,去选一份再回来。”

    说是选上一份,实则也是按照位份。

    皇后娘娘最是重规矩,连王公公通知人都是按照位份来的。

    位份高的先挑选,位份低的后挑选。

    韩微一进帐子,便见里头摆了张长桌,桌面铺了层素白的绸缎,上方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摆着一些云山茶。

    韩微满鼻子都是清新怡人的茶香,混着各种浅浅的花香。

    香味奇特,实属不一般。

    云山茶已经被挑走了好几份,只留下了最后几份。

    韩微一一闻过,最终驻足在那泛着柑橘香气的云山茶前。

    茶香浅淡,柑橘酸涩,两者混着之后,闻起来却带了些甘松的气息,略有些辛辣,甚至还有种清甜的味道。

    只是不知这茶泡了之后尝起来如何。

    韩微有些心动,正准备让朝雨去拿,却见眼前突兀地多出一只手。

    径直取走了韩微跟前装着茶叶的白玉瓷瓶。

    作者有话说:

    韩微:怎么又是我侍寝?

    楼傆:升位份还委屈你了?

    明天也会更哒!

    49、49

    韩微抬眸, 就见俞贵人从不远处缓缓踱步而来。

    那宫女在韩微跟前取了瓷瓶,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俞贵人。

    俞贵人将手中拿着的青玉瓷瓶递给宫女。

    俞贵人先是闻了闻, 又打开瓶盖, 取了点茶叶在烛光下细细瞧了一会儿,这才仿若刚发现前方还有韩微三人一般,眼中迸出惊喜:“好巧, 没想得到竟能碰上韩婕妤。”

    她笑着指了指手中的白玉瓷瓶, 笑着说:“姐姐品味果然超群,这茶香果真独特。”

    俞贵人:“难怪后宫这么多姐妹, 圣上独独宠了姐姐这么多次。”

    韩微听着她一口一个姐姐,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

    再一看她脸上一贯作假的、装作与人关系亲密的面具, 韩微忍不住侧开一步, 微微偏头不去看她。

    她语气淡淡道:“妹妹气质也别具一格。我记着, 我们入宫的这几人中, 妹妹还是第一个侍寝的。”

    俞贵人听着她妹妹来妹妹去的, 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果真是封了婕妤, 位份高了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谁人不知她一直想侍寝而不得,偏生圣上仿佛忘记有她这么个人一般,再也不召过她。

    韩微如今说这话, 在俞贵人听来,那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嘲讽。

    俞贵人脸上的笑容微僵,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没想到姐姐记性都这么好。”

    韩微与她俩人先后脚进的帐子, 先前见俞贵人去看左侧的云山茶, 韩微便来了右侧。

    韩微刚别开头, 就看到俞贵人贴身的宫女捧着青玉瓷瓶站到一旁, 瓷瓶的口还开着, 浓郁的茶香一阵阵地散了出来。

    韩微倒还是第一次带有如此浓烈馥郁花香的茶,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瓷瓶里头装着的茶叶与往常的墨绿带褐不同,反倒是浮翠流丹,那朱红的颜色在烛光映照下,若隐若现出紫棠色。

    紫棠色?

    韩微漫不经心的眼神一顿。

    再看时,那抹紫棠色已经完全消失。

    韩微收回视线,衣袖下的手不禁微微攥紧。

    她得寻个借口,与俞贵人换一份。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想出用什么理由交换,就听见俞贵人说:“没想到姐姐与我如此投缘,看上了同一份云山茶。”

    俞贵人抱紧了手中的白玉瓷瓶,眼里满是无辜单纯:“不过姐姐性子这么好,应当会让给妹妹我吧?”

    “小主!”韩微没说话,萤飞反倒先着急了,“那是我们先看上的。”

    朝雨在一旁也冷了脸。皇后娘娘明明说过按位份来选,俞贵人如今抱着韩婕妤看中的瓷瓶就不放手,这是要明抢吗?

    周围还有零星几个挑选的妃嫔们也都停了下来,探着头往这边看。

    韩婕妤若是将这茶让给了俞贵人,岂不是失了婕妤的颜面?

    韩微浅笑道:“妹妹这么喜欢,那你便留着吧。”

    周围人悉索的动静都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仿佛自己听错了话。

    就连俞贵人都没想到韩微竟然答应了!

    她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多说些什么话,才能让韩微松口,哪知才说了一句,就成了。

    “这份云山茶茶香延绵持久,”俞贵人连忙反应过来,拿过宫女手中的青玉瓷瓶,塞进韩微手中,“姐姐闻着可喜欢?”

    手中的瓷瓶冰凉,韩微手心却隐隐冒出了汗,圆润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将瓷瓶递给朝雨:“喜欢。”

    俞贵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神情瞬间轻松不少。

    她向韩微服了服身子:“那妹妹便先告退了。”

    俞贵人离开后,没有回自己的帐篷,反倒是先去了王贵妃的帐里。

    王贵妃斜靠在美人榻上,两个宫女正跪在地上,小心地为她修剪指甲。

    明日冬猎前,妃位以上的人皆要穿骑装,待众人入林后方可离场。

    她还想陪着圣上入林子,自然是不能留着长指甲碍事。

    见俞贵人走进来,王贵妃懒懒地问了一句:“事成了?”

    俞贵人点点头,眼中止不住得兴奋:“已经被拿走了。”

    王贵妃瞧她那喜怒皆形于色的样子,面上闪过一丝嫌弃,嘴上却淡淡夸赞道:“做得好,你兄长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没了赵婕妤,她少了个用得趁手的人,如今一些事只得让俞贵人来做。

    俞贵人闻言,连忙跪了下去:“谢贵妃娘娘。”

    她兄长前些日子流连烟花之地时,因着与人争风吃醋,冲动之下失手将花楼里的一位姑娘推下楼梯。

    姑娘在众人眼前摔了个血肉模糊,当场就没了性命。

    如今兄长在刑部大牢受罚,大乾朝律法森严,她只有求王贵妃才能救兄长一命。

    王阁老桃李天下,就有一学生任刑部侍郎。

    如今得了贵妃准话,俞贵人心中那块石头也落下了。

    她行礼告退,转过身离去,丝毫没注意到王贵妃眼神落在白玉瓷瓶身上。

    *

    萤飞气得不行,只觉得自家小主着实是性子太好了,竟说把茶叶给人就给人。

    她憋了一路,直到回了帐篷,见朝雨把青玉瓷瓶放在桌上,这才忍不住气愤出声:“小主如今是婕妤,又何必让着她区区一个贵人?”

    韩微都没来得及卸下身上的大氅,便在桌边坐下。

    她敲了敲萤飞的脑袋:“不可胡言。”

    朝雨赶紧上前,帮韩微把身上的大氅给解下来。帐篷里烧着炭,火盆好几个,比外头暖和不少。

    “小主刚晋了位份,”俞贵人拉了拉萤飞,小声道,“俞贵人那是将小主放在了两难的境地。”

    韩婕妤要是不同意,俞贵人指不定会说什么韩婕妤小肚鸡肠,不够大方这种话。传出去甚至会编排成韩婕妤恃宠而骄。

    韩微如今心思全在这青玉瓷瓶的茶叶里,也顾不得与她们二人解释。

    “将你们的帕子给我。”她将帕子铺在桌上,小心地用茶匙取出最上方的茶叶,又让萤飞朝雨多点了几盏灯,而后便举起帕子细细地对着烛光看了起来。

    茶叶从瓷瓶中取出,那股子浓郁的香味便淡了不少。

    韩微鼻尖轻动,果真在茶香中闻到了一股极浅的刺鼻的味道,只是先前看到的那紫棠色却没再看见。

    朝雨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小主您这是?”

    韩微没说话,用茶匙尖细的尾端挑了挑茶叶,脸上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萤飞,你出去一趟。”韩微猛然间抬头,赶紧让萤飞去德妃、张淑仪和良妃的帐篷,“就说我想请她们明日一同品茶,还请明日再开封瓷瓶。”

    虽已入夜,但这云山茶格外新奇罕见,万一她们心血来潮今夜就泡了杯茶品尝,那就糟了!

    韩微催得急,面上焦急得很,萤飞来不及多问便匆忙出了帐子。

    韩微让朝雨又去取了块素白的布,将茶叶悉数倒了出来,用茶匙尖细的背面小心地挑开卷起的茶叶,将里头的丹红色细末一一剔出。

    好在只有顶层的茶叶上有,不至于剔得她头晕眼花。

    韩微剔了一些,又留了一些,这才让朝雨用手帕护着手,把茶叶都给收回去。

    看着帕子上红到发紫的一小堆粉末,朝雨面上疑惑。

    这云山茶中有这样的粉末,泡出来的茶还怎么清澈?

    就这样还能被称为好茶?

    朝雨:“小主,这红色的是什么?”

    韩微将装着粉末的帕子收好,放入黑色的木盒中,妥善地收在梳妆台最下方的抽屉里。

    “毒药。”说这话时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桌上的水渍,语气平静,仿佛是说着今晚月色不错。

    她指尖沾了点紫红色粉末,粉末色深,却在接触水的那一瞬间化为无色。

    朝雨瞳孔微缩。

    这便是韩婕妤先前让她用帕子收茶叶,又让她好好洗手的原因吗?

    萤飞刚撩帘子进来,闻言吓得差点脚下一滑,摔个屁股蹲。还是朝雨眼疾手快拖了拖她,萤飞这才稳住身子。

    韩微却还似没事儿人一般,一边净手,一边笑着对朝雨吩咐道:“明日圣上出发冬猎之后,你先去请良妃娘娘来一趟。”

    “是。”朝雨低头,垂落的眼睫中闪过一丝凌厉。

    如果韩微没猜错的话,这是红升丹。

    红升丹生长于炎热潮湿之地,五年开花,十年结果。一旦被人采摘后,其果实就变得极其易碎,人们见到时往往是果实碎了之后,红色的无光辉的粉末状。

    入水瞬间无色。

    传言红升丹可以用于活死人、生白骨,即便是疮面腐肉,用了此药都能升出宛如婴儿般的肌肤来。

    它只需一点便能疗效奇特,却也伴随着剧毒。自前朝起,便有规定任何医馆内不许存有一钱以上的红升丹,且得去官府备案留档。

    医馆用药也多谨慎,一般不用红升丹,即便入药,也最多只能添上芝麻粒大小。

    自先皇登基以来,有人寻到了毒性低微的白升丹,与红升丹药效类似。虽见效慢,但也算有奇效。

    红升丹渐渐成了禁药。

    如今这云山茶中,每一片茶叶里含有的红升丹,可远远超过一个芝麻粒。

    镇北将军夫人献上这些云山茶,可知里头含有红升丹?

    若德妃她们那边的茶中没有红升丹……

    韩微眼睫低垂,脑海中浮现今夜前去取茶时的情形。

    俞贵人是故意与她交换的,还是只是单纯地想抢她看中的茶?

    夜已深了,韩微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床上,听着外头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声,被印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渐渐浮现了出来。

    韩微外祖家世代行医,因着医术精湛,蒋氏医馆便代代传了下来。长安城内的百姓若是有些什么不适,皆会来蒋氏医馆这家老字号来看病。

    外祖父一向好善乐施,心肠软,便接了个别的诊室不愿治疗的痈疮患者,还免费为其治病。

    哪知明明行的是善事,用的药也十分妥当,可那人还是死了。

    且死状凄惨,不忍目睹。

    后来衙役在那患者家中搜出未拆封的药包,里头装了近乎三钱的红升丹粉末。

    不说蒋氏医馆中尚未买入过红升丹,且外祖行医多年,更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然后喊冤不久,又有人吵上门来,说是蒋氏医馆医死了人,医馆中也被搜出近乎五十两的红升丹。

    外祖父因此入狱,外祖母忧思过度,伤心成疾,一时没抗住,病逝了。母亲蒋芙为了救外祖父,这才答应了追求她多日的济光伯。

    这件事是蒋芙心中的刺,扎着她疼了一辈子。

    韩微从小抄写医书,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母亲想让她为外祖一家伸冤理枉。

    这么些年,韩微但凡有出去的机会都会去各大药铺打听红升丹。

    然而她却一次也没见着过。

    仅凭医书上的描写,她也不能完全确认。

    韩微想了大半夜,迷迷糊糊地才靠着床栏睡了过去。

    朝雨守夜进来,赶紧将韩微身子放平,小心地为她盖上被子。

    出门前,她脚步停顿,深深地看了一眼梳妆台。

    此趟冬猎,因着一贯身子体弱,只有良妃娘娘带了随身太医。

    其余随行的太医,除了七日一次的平安脉之外,皆得传了才可入帐诊治。

    韩微怕惊动他人,这才先与良妃说了这件事。

    “你别碰,”良妃身上还穿着骑装,听到是韩微帐子里的人来请,她没换衣服就赶来了。

    她让怀菱赶紧把韩微手中的黑木盒子拿下,脸上表情极其严肃,“怀菱,你去把李太医请来。”

    怀菱应声,赶紧出了帐子。

    她眉头紧蹙,上上下下看了韩微好几眼:“这茶你没用吧?可有哪里不适?头晕吗?可否想吐?你尽管说,李太医是本宫心腹,嘴巴紧得很。”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又拉着韩微转了好几圈。

    韩微被问得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觉得格外温暖。“娘娘,嫔妾没用,人也没事。”

    “娘娘,你可将云山茶带来?”韩微正了正色。

    良妃点头,指了指装有梅花糕的食盒下层。

    良妃:“既无事,那先用些糕点吧。”她声线平淡,眼睛却时刻关注着韩微。

    见朝雨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将糕点取出,她忍不住冷冷地瞅了眼朝雨:“韩婕妤,你这宫里的人可得再调教调教。”

    韩微看了眼朝雨,朝雨这才赶紧取下食碟。

    这梅花糕……韩微观察了一下,发觉这糕点的形状与昨日张淑仪拿出来的梅花糕一模一样,只是卖相更好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良妃脸色,却发觉良妃正等着她尝。

    韩微抿唇,掩住嘴角笑意。

    没想到以书为友、清风明月的良妃娘娘竟也会有这番小心思。

    韩微极给面子地吃完了一整个梅花糕,这才打开良妃带过来的瓷瓶,倒出茶叶细细查看。

    良妃的云山茶中,毫无朱红粉末。

    韩微心中松了口气,良妃表情却森冷了不少。

    李太医很快便赶了过来。

    他先是轻嗅了嗅,又用银针探入那堆红色粉末,再取出来时,浸入粉末中的银针已全然成了黑色。

    看着在茶盏中消失于无形的朱红粉末,李太医吓得胡子发抖,浑身冷汗涔涔,他连忙跪地:“回良妃娘娘,是……是红升丹!”

    良妃沉默几秒,冷冷笑道:“好啊,先是合欢香,后是红升丹。”

    她轻轻地抚了抚掌,眼神锋利:“真当本宫协理六宫的权力是摆着看的吗?”

    作者有话说:

    50、50

    午膳后不久, 外头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号角声激烈又昂扬。静默了一早上的外头突然间热闹起来。

    韩微昨夜睡得浅, 只在天将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迷瞪过去。午膳还未用, 整个人便困得不行了。

    如今正睡得好着呢,就被号角声给吵醒了。

    朝雨掀开床帏,就见韩婕妤眼睛要睁未睁的, 精致的小脸因为在被窝里睡了一会儿, 白里透红,粉嫩剔透得很。

    “小主, 圣上回来了,”朝雨将软绵绵的韩微扶起来, 因着怕人着凉, 她依旧将韩微用锦被裹得好好得。“可要起身?”

    韩微听着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惊呼声, 宫人妃嫔们兴奋的谈话声, 这才慢慢清醒, “起吧。”

    她没资格去送圣上出狩, 但迎圣上冬猎归来是后宫妃嫔皆要做的,她若是不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冒出来。

    再者……韩微揉了揉眼睛, 想到早晨良妃与她说的话,赶紧打起精神起身。

    良妃拿走了她所有的云山茶,也不知是要作何用处。

    韩微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良妃娘娘只交待她, 让她在圣上冬猎归来时出门迎接圣上, 最好让圣上看到她。

    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意, 但韩微还是点头应下了。

    或许是良妃娘娘沉静的性子, 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受了良妃娘娘的恩惠, 不知道怎么的,韩微心中对良妃就有种莫名的信任。

    萤飞一直热着手炉,见韩微起来了,赶紧拿过大氅给她披上,又将手中温热适宜的手炉递给韩婕妤。

    可刚走出帐篷,韩微心中就不禁有点后悔。

    气候仿佛比昨日更冷了,寒风一吹,冻得她整个人当即打了个冷颤。

    昨日抵达围场之时,远方山林还是郁郁葱葱一片。

    也不知道昨夜何时下了雪,韩微远远眺去,只看得到满目皑皑,山头林间皆是堆了厚厚的雪,可围场驻扎之处却是干燥一片,不见一朵雪花。

    长安落雪次数不多,韩微看着远方那点白,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听闻冀州寒冷,还以为能亲眼见着大雪纷飞,满地银装素裹的模样。

    冬猎的队伍从不远处浩浩荡荡地走了回来。

    韩微耳边似是传来了一阵虎啸,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循着声看去,竟真有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关在笼子里,被侍卫抬着过来。

    虎身庞大得吓人,它眼睛上插|着一只箭,黑雕翎箭羽上还滴滴淌着血珠。因着眼睛受伤,老虎正焦躁疼痛地在笼子里踱步,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就连那股子威风凛凛的气度也因此消去一大半。

    韩微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生生的老虎,不禁又新奇又诧异。

    这样的庞然大物,竟被圣上给拿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可还没等她看清楚猛虎模样,就敏锐地觉着身上落着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韩微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头往一处望去,直直撞进楼傆的眼中。

    楼傆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他穿着一身玄黑的骑装,腰间束着金丝龙纹祥云的腰带,脊背挺直,黑发用鎏金嵌玉的金冠束着,低头向下看时仿佛是在傲睨一切,整个人透着与身俱来的威仪和贵气。

    呼啸而过的风扬起他玄黑色的大氅,许是刚狩猎归来,身上还带了些煞气。

    韩微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小白兔,心中竟莫名有些紧张,只得略显慌乱地挪开眼,关注那只猛兽去。

    楼傆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韩微整个人被裹在宽大的大氅中,脸上还带着些许困意,白玉般的手在眼睛上揉了揉,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模样。

    老虎突然间发出一声咆哮,韩微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又胆小又好奇的模样让楼傆觉着饶有兴味。

    他视线略略往下,便看到韩微因为受惊而不自觉轻张的嘴唇。

    红唇细嫩,沾着盈盈水光。

    楼傆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周围传来将领们兴奋的声音,他们谁也没想到只不过是第一日狩猎,圣上竟仅凭一人之力便活捉了这只足有四人宽的老虎!

    楼傆神色淡定,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抬着猛虎的队伍便停住了动作。

    他身后当即跑上来一个穿着骑装的娇俏身影。

    “圣上还是与先前一般英勇。”楚盈盈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风神俊朗的男人,眼里满是倾慕与崇敬。

    楼傆淡淡应了一句,略一抬手,一旁的李禄便跑了过来。

    李禄:“圣上?”

    楼傆:“去把韩婕妤叫过来。”

    楚盈盈神色一顿,扭头一看,便看到李禄带着一个容貌姝丽女子走了过来。

    “圣上。”韩微规规矩矩地行礼。

    可还没等她跪下去,就听见圣上出声道:“拿着。”

    韩微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圣上解开大氅,丢入她的怀中。

    手上突然间多了个重物,韩微差点没站稳。

    但楼傆就像是知道似的,伸手轻轻一扶,就将人给扶稳了。

    韩微与圣上靠得近,能感受到对方扶住自己时健硕有力的臂膀。

    她身上冷得很,手脚都是凉的,圣上的手却温暖异常。

    她还是第一次抱着男人的衣物,闻着鼻尖隐隐传来的龙涎香味和血腥味,她耳朵尖忍不出染上粉色。

    李禄站在一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他悄悄抬头看向韩微,见着韩婕妤被冻得略略发红的鼻尖,当即心中了悟。

    他不再纠结,识相地垂手站在楼傆身后。

    韩婕妤这哪是捧着圣上的大氅,这是捧着圣宠呢!

    楚盈盈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前世此次冬猎,她根本没看到过这个所谓的韩婕妤。

    圣上一向不喜人亲近,如今竟将衣物交给一个女子!

    看着韩微与楼傆站得紧密,她当即上前一步,关怀道:“当年一别后,盈盈一直挂念圣上。故此次冬猎,盈盈在父亲那磨了好久,才让他允我过来。”

    她双颊绯红,略带羞意道:“那年……圣上的伤是否已经完好?”

    手中的大氅还残留着圣上身上的温度,韩微抱在手上,虽有些重,但着实温暖很多,比手炉暖手的效果都要好些。

    她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了想,原来这楚将军的女儿与圣上以前是有什么渊源吗?

    楼傆看了眼乖乖抱着大氅的韩微,淡声道:“有心了。”

    他话说得冷淡,楚盈盈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又朝楼傆走近一步:“那盈盈便放心了。”

    她看了眼韩微,正准备开口,却见楼傆抬脚往外走去。

    “站着干什么?”楼傆看了眼韩微,“跟上。”

    除了被窝,就属手上的大氅最暖和。韩微正觉着舒适,根本没注意楼傆和楚盈盈之间的交谈,更没注意到圣上已经迈步走开。

    她闻声赶紧跟上去。

    楚盈盈也想跟着往前走,却见李禄笑眯眯地拦住了她:“楚小姐冬猎一趟,想必也是累了。”

    楚盈盈看着前方离去的两人,压下心中的焦急,回笑道:“多谢李公公关心。”

    良妃站在自己的帐子前,看着与前世冬猎时一模一样的狩猎成果,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重来一世,与前世不同之处实在是过多。

    如今见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老虎,她便放心了。

    圣上满载而归,今夜定会设宴庆祝。

    而此般宴席并不是谁都能去的。

    她让韩微走出来,且务必站在圣上触目可及之处,是为了让圣上想起自己还有个刚封赏的婕妤。

    入了圣上的眼,夜宴上便能顺理成章地放上韩微的位置。

    良妃站得远,一眼就看见圣上刚回来,目光便落在了韩微身上。

    她眼神微动,垂下眼帘,掩盖住心底那点细微的刺痛。

    “娘娘,您不上前去吗?”怀菱扶着良妃,突然间觉着自己扶着的手有些发凉,“娘娘,奴婢给您换个手炉吧。”

    “不用,”良妃抬眸,眼中皆是清明冷淡,“回去吧。”

    怀菱小心地看了眼良妃面色:“是。”

    良妃转身时看了眼乖乖跟在楼傆身后的韩微,眼中不禁有些担忧。

    也不知圣上喊韩微过去是做什么。

    楼傆倒也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楚盈盈颇有些聒噪罢了。

    韩微又拿着他的大氅,便将人一同带了出来。

    俩人走了一路,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楼傆停住脚步,转身便看到韩微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神色平静,丝毫没有那些妃嫔见着能有伴驾机会的兴奋。

    想到先前让人侍寝时,韩微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震惊,楼傆心情顿时差了不少。

    “李禄,”楼傆冷冷道,“送韩婕妤回去。”

    李禄连忙应是,心中却嘀咕圣上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手上温暖的大氅被拿走,韩微还有些可惜。

    不过圣上的大氅宽大,重量也着实不轻,她手都有些发酸。

    想到不用与圣上多相处,她心中又松快不少,当即行礼告退。

    帐子里等着不少军机大臣和文官,见圣上冷着脸走进来,心中不禁发怵,将要禀告的事情在肚子里又重新打了便腹稿,生怕说得繁杂了惹得圣上不快。

    文物百官们走后没多久,楼傆批着奏折,对着空无一人的帐子出声道:“说。”

    帐子里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一个穿着黑衣的侍卫。

    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呈上一个黑木盒子。

    楼傆抬头一瞥,便见到黑木盒子里放着一方素帕,帕子隐隐映出血色来。

    侍卫低声禀告,言简意赅道:“韩婕妤在其云山茶中发现了红升丹。”

    楼傆笔尖一顿:“呈上来。”

    韩微的云山茶?

    楼傆目光移到放置在一旁的大氅上,鼻尖隐隐闻到一阵熟悉的淡香。

    楼傆不喜熏香,文武百官也不敢在衣物上熏香后来见他,许是被韩微抱过一会儿才染上的。

    能抱着大氅回来,应当是还没用过茶。

    红升丹被禁了这么多年,居然在这儿出现了。

    韩微倒是见识不浅,先是他身上的炙火毒,如今竟连红升丹都识得。

    侍卫膝行向前,恭敬地将黑木盒子放在御案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圆肚白瓷瓶来。

    打开白瓷瓶的盖子,里头赫然是满满的鲜红泛紫的红丹升粉末。

    侍卫当即将自己所得的情报与圣上一一细说。

    楼傆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瓶,又将其扔入侍卫怀中:“把它放回原位。”

    侍卫诧异抬头,却见圣上神色不似作假,立马应下。

    楼傆嘴角微勾:“谁动了它,便断那人一条腿。”

    侍卫心中一凛,立刻领命离去。

    楼傆看着手中的奏折,眼神微沉,会试在即,突有三五位学子突发时疾,病程进展快速,待店小二发现时人已经惨死在屋里。

    仵作查验后却毫无结果,只说是学子们情绪失调,过度紧张诱发疾病导致的。

    暗阁的人也派出去查了好些日子,每每有线索之时皆被切断。

    这么巧的时间里,这红升丹又突然在承德围场出现。

    楼傆手指轻点桌案,眼中兴致顿起。

    既然要做局,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有话说:

    呜呜,有点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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