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1
韩微回到屏风后没多久, 便得了圣上要举办夜宴的消息。
承德冬猎持续三日,圣上冬猎第一日便得了一头猛虎, 实在是值得庆祝。
楚将军当即便提出要设宴, 众将领官员们也都沉浸于狩猎的兴奋中,自然是高呼赞同。
此类夜宴,后宫中往年皆只有嫔位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
韩微在外走了一圈, 手中的暖炉早已经没了温度。
摸着手中冰凉的暖炉, 韩微心中微动。
她拉开梳妆台匣,里头的黑木盒子完好无损地躺着, 就连里面包着红升丹的帕子的折痕也一如昨日。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朝雨打了热水进来给她净手, 这才将黑木盒子放了回去。
她抬手卸下盘着发髻的木簪, 吩咐道:“朝雨, 备水沐浴。”
她想她知晓良妃娘娘为何让她出去, 让圣上见着她了。
果不其然, 韩微沐浴完, 刚擦干头发,就听见有人传话说总管李公公来了。
李禄不仅来了,甚至还带了赏赐。
“小主, ”李禄让人打开匣子,“此乃金镶宝花玉簪。”
韩微略有些惊讶,她只不过是帮圣上拿了一路大氅, 竟也能得了赏赐?
太监们很是上道, 当即将匣子往前递了递。
韩微低头看去, 匣子里铺着柔软舒适的锦缎,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巧夺天工的簪子。
簪子工艺精巧, 剔透的宝石雕刻成莲瓣兰的模样, 看着竟与真兰花一模一样。
想到那被自己尽数献给太后的莲瓣兰,再看看眼前这栩栩如生的簪花,韩微突然有点心虚。
她知晓自己瞒不过圣上,但这簪子要制成也并非一日之工……圣上这是在暗示她献花一事?
“今日夜宴,还请小主别忘了前去。”李禄躬身,笑着说完后便让人将匣子交给朝雨。
韩微应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公公今日格外客气。
李禄低着头转身离去,韩婕妤虽已卸了先前的发髻,但他记得清楚,先前跟着圣上回帐子的时候只用了个简单素雅的木簪子。
这韩婕妤果真是有法子,一句话都不说,就让圣上上了心。
圣上应下夜宴一事后,便让他带着簪子来传话。
李禄心中着实佩服,就差对韩微竖起大拇指了。
“李公公请慢。”韩微喊住人,让萤飞送上一个手炉,“请问公公,此次宫宴上可是妃嫔们皆去?”
韩微只问了妃嫔,而没问是否是位份之上的妃嫔。但李禄在宫中这么些年,有些话只说一半就能知晓下一半,加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再看萤飞递过来的手炉,古朴简单,最重要的是极其小巧,怕被人发现的时候放在袖袋里即可。
既不失了规矩,还能保暖。
李禄心中熨帖,当即便停了下来,恭敬道:“回小主,今日夜宴以庆贺为主,圣上仁慈,念着后宫众人,便允了所有妃嫔参宴。”
李禄离去后,韩微看着匣子里的簪花,虽觉得有些过于高调,但还是让萤飞给她簪上。
她去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抬头粗粗一看,果真多摆出了好些位置。
巧合的是,她下方坐着的竟就是俞贵人。
其余人的空山茶中皆没有红升丹,独独她的茶中有,是个人都很难不怀疑到碰过茶的俞贵人手上。
俞贵人刚走进帐子,就注意到韩微正在看她。
她心中咯噔一声,眼神下意识地就飘开了。
只一眼,她就知韩微并没有用过空山茶。
可她今日早上还听人说韩婕妤与德妃等人一同品茶。
她等了整整一日,都没等到韩婕妤突然暴毙的消息。
现在一看,韩微不仅没中毒,甚至面色红润,细腻光泽,肤若凝脂白嫩,头上戴着的那支宝花簪子更是将人衬得格外娇艳动人。
俞贵人心中慌乱不已,一抬头便撞上王贵妃的询问的眼神。
好在众人陆陆续续进场,她只装做自己没看懂,躲了过去。
再回神,韩微已经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
即便是今日不用那茶,也总有用的那一天!俞贵人桌案下的手互相掐紧,告诉自己绝对没什么问题,红升丹如此罕见,必定不会有人认识它!
此次夜宴由楚将军一手操办,韩微刚一进帐子,便觉得这帐子里镶金嵌玉的,奢华至极。
而后上的菜色也是山珍海味俱全,皆为珍馐佳肴。
只是韩微心中藏着事,没什么心思想用珍馐。
她悄悄地抬头看向良妃,却见良妃娘娘一脸平静淡然地用着薯蓣红豆饼,丝毫看不出什么。
冀州地广人稀,草原上畜牧养马,还有牧人养了羊。今夜为了庆祝,楚将军更是命人宰了好几只羊。酒过三巡后,便命人带着烤全羊上来,分发给众人。
这些皆是在草原上自由奔跑的羊只,与长安城中豢养的羊肉味道完全不一样。
众位跟着圣上过来的长安官员们吃得满面油光,吃到后头甚至觉着有些发腻。
正当众人想寻些茶解腻之时,鼻尖隐隐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昂首一望,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皆捧着已泡好的茶。
茶香独特,一看便是云山茶。
这茶香………
俞贵人看着摆放在自己桌案上的茶盏,茶盏内茶水清澈透绿,茶香宜人,她却像是看到什么豺狼虎豹似的,眼中浮现出惊恐之意。
她身子微微后仰,竭尽全力地拉开自己与茶盏的距离。
这就是她给韩微的那一份茶!
韩微竟将她拿出来了?!
她怎么敢?!
俞贵人心中大惊,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做,刚建设好没多久的内心瞬间崩塌。
“好茶。”众人只觉得茶香独特,口味涩中带甘,回味无穷,忍不住高声夸赞。
良妃适时出声:“韩婕妤慷慨,这些云山茶皆是韩婕妤一人所出。”
众人一听,连忙举起茶盏,齐齐向韩微道谢。
哪知茶盏刚举起来,话都还没说出口,帐子里便传来清澈脆响的声音。
大家的目光皆齐刷刷地落在满地碎瓷片和还冒着热气的潮湿地面。
良妃嘴角微扬,语气轻柔和缓,却听得俞贵人满头冷汗:“俞贵人这是为何?”
良妃:“怎么不想试试这茶,反倒是将其摔了呢?”
她笑了笑,在众人眼中是清冷美人笑,在俞贵人眼中却是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恶意:“莫不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点!没赶上十二点前(捂脸)
52、52
“没有问题!”俞贵人慌乱之下脱口而出, 声调不由自主地调高。待话说出口,她才发现众人的目光已经齐齐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她喉间发紧, 心脏皱缩, 根本不敢与其他人目光相对。
她眼中满是心虚紧张,一眼便能看穿。
“良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俞贵人垂下头,用帕子掩住半边脸颊, 装作是正在擦泪, 不出一会儿,便哽咽着声音道, “嫔妾只不过是第一次参加这般夜宴,一时心潮澎湃又有些紧张, 便不小心手滑摔了茶盏罢了。”
她抬起头, 眼里泪光盈盈, 两条细眉皱起, 清秀的脸上似是安了天大的委屈:“嫔妾只不过是无心之失, 连这茶也是第一次见, 哪里有何不妥。”
她怯怯地抬头,看了眼圣上。
见圣上一味饮着酒,并没有与众人一般关注她, 俞贵人心中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不甘。
听闻自己也有资格参加夜宴,她激动得将自己带来的最精巧的首饰钗环都戴了上去, 衣着也是极显身形。
圣上为何不看她?
俞贵人眨巴着眼睛, 忍下心中怨气, 转头看向韩微, 语气十分柔弱:“良妃娘娘这么想, 可是韩婕妤这茶真有何不妥?”
她说得像是无心之话, 可一瞬间又将话语的中心转到了韩微身上。
韩微眉头微拧,放下手中茶盏问道:“俞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本就猜测毒是俞贵人所下。
宴会初始她便关注着俞贵人。更别说茶刚呈上的时候,她见俞贵人慌乱且震惊的模样,心中那点猜测已经稳了十分。
“如今满座用的皆是同一瓷瓶里的茶叶,”德妃悠悠开口,轻抿了口她面前热气蒸腾的云山茶,这才继续说道,“况且,这茶可是镇北将军夫人昨夜才献上的。”
镇北将军楚卓与她父亲的关系说不上什么好。
那人野心勃勃,一直妄想取代她父亲的位置。
如今能给人找点不愉快,她自然是要找的。
德妃虽看不惯良妃一贯端着的、仿佛高高在上的那般模样,但这么些年她对良妃的性子也了解得不说十分透彻,也有七八分。
良妃身后还有还有周家、有宣平侯,不可能干出这种给众人集体下毒的蠢事儿来。
想到这儿,德妃又十分心安地又喝了口茶。
肉吃多了,确实需要茶水解解腻。
她一句话,又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了镇北将军身上。
良妃瞧了她一眼,眼中难得有了赞赏之意。德妃瞧见了,心中隐隐生出种骄傲之感,忍不住挺了挺胸脯,坐正了身子。
德妃娘娘从容饮茶的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用完茶后又丝毫不见她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众人听着德妃娘娘的话也觉得言之有理,当即目光在俞贵人和镇北将军之间来来回回。
“贵人怕是多心了。”这火兜兜转转又烧到自己身上了,镇北将军也不能装傻不开口,只得拿出一副武人大大咧咧的老实模样,乐呵呵地开口道,“这茶是内子亲自挑选而来,献给各位娘娘小主的,怎么会有问题?”
将军夫人连忙扬起笑,应和道:“民妇仔细选了的,绝不会出错。”
这茶是她献上去的,若是出了问题,镇北将军府定脱不了干系。
她看向俞贵人,眼中不悦一闪而过,快得几乎看不见。
盈盈准备了这么久,本想借着此次夜宴大放光彩,哪知竟被这俞贵人摔茶盏给耽搁了!
俞贵人咬唇,无辜道:“嫔妾也只是随口一说,云山茶如此珍贵,嫔妾稀罕都来不及。若不是良妃娘娘问起,嫔妾也不会……”
韩微心中怒气渐起,明明是俞贵人下得毒,竟还敢将脏水泼到良妃娘娘身上,实在是气人!
她咬了咬牙,压下心中怒意,忍不住出声道:“既然俞贵人也稀罕我的云山茶,那不如再用上一杯?”
她双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俞贵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细细品尝。”
楼傆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饮着酒,目光却穿过人群直接落在韩微身上。
女子杏眸微瞪,气得双颊绯红,小脸都圆鼓鼓的。
在他位置上望下去,能看见韩微置放在身侧的手捏成了小拳头。
帐子内点着烛灯无数,亮如白昼,他看到韩微脸上凝脂般的皮肤在血色的映衬下似是比头上的金镶宝花玉簪还要剔透。
这般神情活现的模样,与在他跟前安静乖巧的样子全然不同。
没想到乖巧的小白兔,也有龇牙气急的样子。
着实有趣。
楼傆眼中噙着笑意,被这群人聒噪争论弄得烦躁的情绪已烟消云散。他心情颇好地帮衬了一句:“给俞贵人再来一杯。”
圣上都开口了,宫人哪有不听的道理。
甚至在俞贵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前的桌案上已经放上了一杯热气蒸腾的、新倒上的云山茶。
俞贵人掐紧了指尖。
这帮狗奴才,该轮到他们办正事的时候磨磨蹭蹭的,端茶倒水这奴颜婢膝的事儿做的倒是干脆利落!
“俞贵人,品品这茶如何?”良妃微笑。
满座皆将目光停留在俞贵人身上。
俞贵人盯着眼前的茶盏,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被逼到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
韩微那瓷瓶的茶里被她下了毒,红升丹粉末极其细腻,容易飘散。她虽只在上方铺洒了一层,但不能完全保证下方的茶叶中一点也没染上。
她对红升丹的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含有剧毒的药。
那些人喝了没什么问题,可能只是时间不够。
她还未攀爬到妃位,尚未获得至高无上的荣宠,她才不会傻到去喝明知有毒的东西!
俞贵人心中思索再三,刚做好了准备开口,就被张淑仪给打断了。
“俞贵人,为何还不尝?”张淑仪就坐在俞贵人边上,见她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喝,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噢”了一声,起身碰了碰瓷壁:“贵人请放心,我看这温度适宜,也不会烫嘴。”
俞贵人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张淑仪将她的话都说完了,还让她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圣上的口谕在,俞贵人只得硬着头皮端起茶盏。
镇北将军夫人屏息,紧张地关注着她,生怕她一开口就是“茶叶有毒”。
韩微见她这副纠结犹豫的姿态,心中断定她定是不会用这茶的。
果然,俞贵人的嘴唇都快碰到杯沿了,不知怎么得,她手一抖,竟将茶水完全抖了出去,湿了满桌。
她哎呀一声,装出一副懊恼可惜的模样:“这茶还是有些烫手。”
张淑仪着实要被她这副做作姿态给气笑了!
俞贵人这手抖的毛病可不小,先前请安时将热茶抖到韩微身上,如今轮到自己饮茶了,不是抖落了茶盏就是抖掉了茶水。
这本事,不去酒楼帮厨可惜了!
良妃前世虽不怎么与人相处,但后宫众人的秉性她还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俞贵人对他人恶毒,对自己可是惜命得很。
她本也没指望俞贵人真能狠心大胆地喝下。
良妃:“看来贵人是真不放心这茶。”
德妃满脸疑惑,又喝了一口:“这茶满口留香,实乃佳品,温度高些才能将茶的味道完全激发出来,俞贵人倒了两杯茶,着实可惜。”
“是啊,”张淑仪跟着说道,“俞贵人可真是贵人事多,别人是七窍玲珑心,俞贵人这心里怕是十窍都有了吧?”
韩微听着张淑仪和德妃俩人配合的话,觉着俩人分外可爱,她心中暖暖的、像是被什么充实了。
有友如这三人,她还有什么怕的呢?
俞贵人开口欲辩,可良妃早就等着她一次次地避开茶水,让众人对她的信任度降到最低。
她若不给机会,先前俞贵人哪能多说上几句,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再留有机会让她多嘴。
良妃一句接一句:“这茶在韩婕妤那儿也算是留了一夜,俞贵人心中有怀疑也是正常。也是本宫思虑不周,只想着韩婕妤如此慷慨大方,必不会出什么事儿,忘了应当让太医们查验后再命宫人呈上来。”
“圣上,”良妃起身,向楼傆请旨,“还请圣上应允,宣召太医查验茶水是否有不妥之处。”
皇后就坐在楼傆边上,待良妃话毕,跟着说道:“良妃言之有理,为了稳固群臣之心,还请圣上下旨。”
楼傆:“宣。”
良妃眉梢轻挑,圣上此次倒是应答得很快,也免了她多费口舌了。
圣上话语言简意赅,却铿锵有力,宛如巨石将俞贵人重重地压倒在地上。
她心跳如雷,放在桌案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抬头向上方望去,王贵妃正一脸气定神闲地拨茶。
俞贵人连忙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慌。
她心中任抱有侥幸,红升丹是贵妃娘娘交给她的,若是折了她,贵妃娘娘也脱不了干系!
再者,这茶是韩微献上的,良妃主动分发的,就连圣上的御案上都放了一杯。
若是有毒,韩微和良妃二人都难辞其咎!
想到这,俞贵人心中稳了不少。
这么多人都用了茶,若查出茶水无毒,她自然就成了被冤枉被小人恶意揣度的那个。
到那时,她再委屈姿态一摆,脆弱可怜的模样定会惹得圣上心疼!
俞贵人心中越想越觉得这一切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良妃这话说来说去的,反倒是为她铺路!
她甚至期待起太医的到来。
良妃低头,装作理自己微微发皱的衣袖,掩住眼中浓浓的嘲讽意味。
有的人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出声,生怕多说多错;有的蠢人虽长了颗头颅,四肢健全,却脑袋空空还自以为是。
作者有话说:
良妃:太笨了,随便打打
么么哒宝贝们,早点休息昂~明天也会更哒!
53、53
圣旨刚下没多久, 太医院院正杨贤便领着五六个太医匆忙赶来,诚惶诚恐地跪在下方。
楼傆轻抬了下手, 李禄当即扬高了声音道:“验毒!”
经过俞贵人这一茬, 已将茶水迅速喝完的,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等着太医过来查验,还没将茶水喝完的, 早早将茶盏推得远远的, 生怕再碰着一丁半点的。
杨贤率先查验的是楼傆的那杯茶。
自中了炙火毒之后,楼傆一贯偏好冰凉的东西, 故此夜宴至今也只用了冷酒,云山茶一口也没用。
李禄在一旁紧张地盯着, 生怕银针变黑, 杨院正一开口便说出茶水有毒来。
他心中始终不敢相信韩微会这么做。韩婕妤这才刚刚封赏晋位, 圣上今夜还送了赏赐, 这若是当场下毒, 说句难听的, 也太过狼心狗肺了。
好在杨太医面色一松,举起银针示意:“回圣上,茶水无毒。”
楼傆淡淡地应了一声, 面上表情丝毫未变。
底下太医们查验的工作也在持续进行。
韩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李太医按照顺序,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俞贵人跟前。
俞贵人虽将茶水洒了一大半, 但杯底还有残留, 如今天冷, 桌面上的茶渍也没干透, 都可以用来查验。
李太医弓着腰, 规矩地向俞贵人行了礼, 这才低头嗅了嗅茶水,又将茶盏中的茶叶取出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再将银针插入。
俞贵人小心地观察了下李太医的表情,出声问道:“李太医,这茶水是有毒还是没毒?”
可李太医根本没来得及回她,银针从茶水中拔出的那一瞬间,他便吓得大惊失色,双股颤颤,连忙朝楼傆跪了下去。
他吓得连嘴唇上方的胡子都在剧烈抖动:“禀告圣上,这茶……茶里有毒!”
满座宾客当即呆若木鸡。
竟真有毒?!
韩微听到,李太医话音刚落,就有人发出小声地“呕呕”声。
她看着李太医饱受惊吓的、十分眼熟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惊叹,李太医在宫中行医这么些年,变脸的本事倒是练到家了。
李太医高举手中发黑的银针,抬头飞速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惶恐道:“茶水中毒性巨大,银针甫一进水便通体发黑。”
其他人没把他这一眼放在心上,心思全集中在那根黑得吓人的银针上了。
只有良妃嘴角弧度极小地勾了一下。
李太医此话一出,夜宴上人心晃晃,楼傆扫了眼愣在原地的太医们。
太医们被圣上锐利的眼神一扫,当即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加快动作,给官员们一一查验过去。
俞贵人的茶不仅被李太医查验过一次,甚至连杨院正都亲自查验了一次。
诸位太医查验到最后,竟只有俞贵人的茶是有毒的!
满座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都是同一瓷瓶里的茶,怎么就一个人有毒?
俞贵人先前都还洒了两次,一直拖延着不肯喝,这是知道自己的茶中有毒吗?
她又怎么会知道?
俞贵人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众人打量猜测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俞贵人脑子转得飞快,愣神一瞬后当即吓得踉跄着后退几步。
椅子在地上发出兹拉的刺耳声响,俞贵人带着哭腔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帕子似是都要被泪水浸透,泪眸一抬,就满怀控诉地看向韩微:“韩婕妤,你为何要给我下毒?”
韩微坐在位置上,冷静反问:“你为何认为是我下得毒?”
俞贵人:“这是你的茶,自然是你下的毒。”
她嘤嘤哭着从桌案后走了出来,柔柔地面向圣上跪下哭诉:“求圣上做主!臣妾自认与韩婕妤并无抵牾,每每皆是顺着韩姐姐心意说话行事。哪知……哪知韩姐姐竟然……”
她眼泪簌簌而下,在场不乏有些年轻的官员,见着这样一个清秀丽人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不免生出些不忍来。
人也不是傻的,也不会自己给自己下毒吧。
听闻韩婕妤是刚封的位份,莫不是圣宠在身,容不下其他人了?
身后、周围的谈论声虽小,韩微却依旧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俞贵人还在那哭着:“臣妾只想与后宫姐姐们好好相处,一同侍奉圣上。哪知韩姐姐得了圣上您的宠爱,竟这般容不下我。竟想毒死臣妾。”
楼傆听着她满口的胡言乱语,放下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地看向俞贵人。
俞贵人还想再说,突然间觉着周围的温度降下去了好多,一下子莫名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夜宴也持续了好一会儿了,大概是炭火快烧完了吧。
满座皆竖起耳朵听着这一出大戏,可眼角余光一掠,竟看到圣上满脸不悦地坐在上方,当即那点看戏的心思就烟消云散了。
这种涉及后宫妃嫔的腌臜事儿,被群臣们听到了,确实是会发怒。
韩微也没想到俞贵人竟如此不要脸,这份云山茶是俞贵人过来与她换的,自己下得毒,竟能装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模样!
她暗自捏拳,正想开口,就听见良妃在上方冷静说道:“俞贵人这话,本宫倒是不敢苟同。”
“这茶虽是韩婕妤献出来的,但却是从镇北将军夫人那儿来的,再者还是本宫命人泡茶斟茶的,”良妃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令俞贵人一时间哑口无言,“俞贵人都没等查验清楚,就直接将罪名往韩婕妤身上套……”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你与韩婕妤之间有无抵牾本宫不知,但本宫却能听出你对韩婕妤的恶意。”
俞贵人大骇:“良妃娘娘怎可这样想?!”
“嫔妾只是合理地猜测罢了。”俞贵人看看韩微,又看看良妃,“良妃娘娘莫不是与韩婕妤一道的,不然怎么会……”
“放肆!”皇后坐在高位上,忍不住出声呵斥,“既然是没证据的猜测,那便不能随意说出来污蔑人!”
皇后沉着脸说道:“宫规早有规定,不可无证据随意揣测他人,污蔑造谣!谣言惑众这个道理还需要本宫再教你一遍?”
皇后一开口,即便俞贵人再不愿,也只得将这不守宫规的罪名应下。她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嫔妾谨记。”
楼傆朝韩微看去,只见韩微委屈低着头,明明气红了眼,盈着泪花,小巧的鼻头也是红彤彤的可怜样儿,却还使劲咬唇忍着。
他将目光挪开,他不是很想看到韩微这副委屈受气的模样。
楼傆手指轻点了点桌面:“韩婕妤有何话说?”
帐子里的炭火确实是快烧完了,韩微又解了大氅,被冻得鼻子眼睛都红了。
俞贵人不仅往她身上泼脏水,甚至还想拉着良妃下场,心思着实恶毒。韩微抬头望去,见良妃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当即开口道:“清者自清,臣妾愿让人搜查帐篷以证清白。”
俞贵人大惊,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韩微这是疯了吗?!!
她当时给韩微的茶中下了红升丹之后,并没有来得及将那包收着毒药的油纸给处理掉。
如今那油纸还在她帐子里,若是圣上让侍卫们去搜,一搜便能搜到!
俞贵人赶紧说道:“圣上,如今人多口杂,那帐子可是妃嫔处所,岂能容男子随意进出!”
“俞贵人此言差矣,”良妃起身向楼傆服身行礼,夸大道,“圣上,宫中出现毒药,如今是下在俞贵人的茶中,若是毒下在御茶之中……”
“良妃娘娘言之有理!人心险恶,为了龙体安康,不得不防。”德妃眉头紧锁,义正言辞道,“臣妾愿让人搜查帐篷。”
“臣妾也愿意。”张淑仪也起身行礼跟着说道。
三妃中的两位妃子都同意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几人话音刚落,王贵妃便看到眼前不断有妃嫔朝臣起身,自愿让搜查帐篷。
她甚至都没开口,圣上便同意了韩微的提议。
王贵妃指甲掐进手心,圣上竟愿意花这样多的时间洗刷韩微的嫌隙。
韩婕妤那几天的侍寝真是捞到了不少好处!
为了防止众人回去偷藏东西影响判断,在坐的所有人皆不得离开帐子。
帐篷里的炭火又新添了一份。
镇北将军坐在原座上,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他有些焦急地往外望去,只盼着那些侍卫们只搜查毒药,其他的一概不多翻看。
昨日刚与人通了书信,他还未来得及销毁,还放在帐子里。
虽然他早已经藏在隐蔽之地,但他心中依旧是万分紧张。
楼傆将镇北将军极力掩藏的焦急神情全看在眼里。
他眼眸幽幽,命李禄给他斟上酒。
他开始期待能搜出什么来了。
侍卫队们搜查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带着一包昏黄的油纸走进帐子。
帐子撩起时,楼傆敏锐地看到帐外龙隐卫朝他拱手,随即便一闪而过。
看见眼前极其熟悉的外壳,俞贵人下得差点跌坐在地。
她心脏如鼓槌敲打,一下又一下,速度快得令她心脏都疼了起来。
王贵妃低头,注意到俞贵人求助的眼神,当即心中无奈,只得稍稍抬了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俞贵人看是看懂了,但依旧心慌得厉害。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侍卫禀告。
“回圣上,发现了这包东西。”
杨贤得命走了上去,打开油纸,见里面躺着厚厚一层红得发紫的粉末。
他惊呼:“红升丹?”
有不少人还有些疑惑,扬长了脖子看。
“红升丹乃我朝禁药,”杨贤连忙跪下,“虽有治疗痈创、令皮肤再生的效果,但病人的不良反应也非常严重。内服之后会立即出现恶心呕吐,中焦失调,甚至会里急后重、排便不爽。”
好毒的药!
众人听了心中连连后怕。得亏这药没下在他们身上。
自己要得的东西已经拿到,楼傆如今耐心也出奇地好:“哪里查到的。”
侍卫看了眼皇后,咬牙道:“在皇后的帐子里。”
不可能!
韩微怎么也没想到这药竟然会在皇后的帐子里。
良妃先前看她,向她示意,她便知自己梳妆台上的药粉不会被发现,想着能证据确凿地给俞贵人定罪,不让她再随口污蔑他人,韩微这才提出搜查帐篷的想法。
韩微看向皇后,这才发现皇后也在看她。
皇后见韩微脸上震惊表情过后,便是坚定不疑。
她心中蓦然间软下去了一大块。
先前怀疑试探都在此刻不复存在。是不是前世的韩微又如何,她总归是欠了韩微一个人情。
她什么都没做,竟能获得韩微如此坚定的信任。
俞贵人也没想到竟然会在皇后帐子里出现!
她慌乱的心跳慢了下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王贵妃嘴角闪过一抹得逞的笑容。
王贵妃都是重来一世的人了,想事情自然不会如此简单。
她要做,就要将事情完全做绝,不留余地!
皇后与圣上相敬如宾这么些年,侍寝次数一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却还始终占着后宫之主的位置。
不过是比她早入府几个月罢了,国公府的嫡小姐又如何,出身比她好又怎么样,这一世还不是要被她掰倒!!
皇后心胸狭隘,嫉妒妃嫔,毒害妃嫔,嫁祸他人。
想到这几项罪名即将落在皇后身上,王贵妃心情便大好。
皇后落下去了,只有身为贵妃的她才有资格登上皇后之位!
王贵妃待侍卫说完话,终于开口道:“皇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凤眼轻挑,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皇后娘娘,您母仪天下,虽有良妃帮着您协理六宫,但也不能给区区一个贵人下毒吧?”
皇后面上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后宫皆是姐妹,本宫一向一视同仁。”
“难怪了,”王贵妃拿帕子掩唇,藏住上扬的嘴角,“皇后娘娘这嫉妒心果真是一视同仁。”
她话已至此,至于潜台词是什么意思,该懂的都懂。
这事情从摔茶盏开始便是一波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连当朝皇后都牵扯其中。
他们听了不会让圣上恼羞成怒,齐齐砍了他们脑袋吧?!
大家越想越想立马离开,却又舍不得离开。
皇后一向端庄自持,如今除了如此丑闻,着实是新鲜。
然而更新鲜的还在后头呢!
楼傆见那侍卫欲言又止的模样,命令道:“还有何话说。”
侍卫跪地,再次磕头:“卑职还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之徒,如今人已被钳制在了帐外。”
良妃抬眸看了眼皇后,皇后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楼傆单手撑颌:“宣。”
很快,一个灰头土脸,跛着脚的中年太监被带了上来。
他衣冠不整,能看出是挣扎过一番才被抓住的。
他浑身虚软地被带进殿内,抓着他的侍卫手一松,他便整个人瘫软在地。
王贵妃瞥了他一眼,见他跛脚便也没把人放在心上。
直到他出声求饶,王贵妃这才认出来这个人。
怎么会这样?!
王贵妃手捏紧了帕子,她牙都要被咬碎,他怎么会被抓住!!
作者有话说:
让我猜猜,各位聪明机智的小天使是不是已经猜到那太监的腿是咋回事啦?
本来想把这个事情完全写完的,实在是太晚了,明天一定会写完啦!
54、54
俞贵人一脸迷茫, 看着眼前瑟缩求饶的太监,一时间没相通这个人是谁, 又是干什么的。
王贵妃手忙脚乱地拿起酒杯, 猛地灌了一口。她一向注意仪态,如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酒水被她洒落在手上、桌上。
韩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后和良妃。
从红升丹在皇后帐子里被查出来,再到这个跛脚太监被拖进来, 皇后的神情似乎都格外冷静。
良妃娘娘虽一贯冷静, 但此事涉及国母,在帐内官员都恨不得闭目塞耳, 大气都不敢出的情况下,良妃娘娘还如此冷静……
韩微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
茶水是同一壶中倒出来的, 查验出来却偏偏只有俞贵人的茶水中有毒。
李太医的懂装不懂。
她不可避免地猜测, 或许这毒是李太医查验的时候刚下的。
俞贵人与良妃娘娘的每一句对话, 看似是在对抗, 实则却是将自己一步步推入良妃娘娘的陷阱中去。
思绪缜密, 布局之深令人赞叹。
韩微低下头, 不禁红了眼眶。
良妃娘娘明明应该是满身书香气,举杯对月,诗画为友的才情佳人, 却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将自己陷入这云波诡谲之中。
侍卫一五一十地将搜查时的情况禀告给楼傆。
韩微这才知晓,皇后帐子里的毒药, 竟是这太监偷偷摸摸放的!
侍卫们搜查得动作很快, 太监根本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一茬, 慌乱中无处躲藏又不小心撞倒了花瓶, 被侍卫们当场抓获!
跛脚太监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 别的话不说, 只一个劲地求饶。
腿上的伤口根本没经过治疗,他跪着磕头的动作牵扯到断裂的腿骨,疼得他冷汗淋漓,面如土色。
别人以为他本就是跛脚的人,实则却不然。
昨天他得到王贵妃旨意,让他将一包东西放到皇后的帐子里。
夜半三更,他看到皇后贴身宫女青月起夜出了帐子,他赶紧偷摸进了帐子。
他自小练过些功夫,动作很轻。
本想抹黑藏在皇后的床下,哪知他刚一进帐子,腿上却不知道被谁用石子打了一下。
石子很小,带来的力道却不容小觑,只一下就透过皮肉将他的胫骨打断。
紧接着,蜡烛就点了起来。
他眼前突然光亮一片,他反射性地用手挡了一下,再睁眼,便是长春宫总管王公公领着三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一棒子将他打倒在地。
当晚他被带到皇后和良妃面前,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听从皇后和良妃的话,今日演了这么一出。
王贵妃听他这说错了的时间,再看良妃饮茶时淡然的模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她恨得牙根压发痒,差点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碎。
这虽然是自己下的旨意,但皇后面子上还是要做一下的。她面上难得带了怒气,质问道:“你听了谁的命令,竟敢做出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来!”
“我……”太监慌乱抬头,眼神胡乱飘动,却在看到某一处后瞳孔皱缩。
王贵妃手里把玩着一个简单的银簪,那是他为贵妃娘娘办事前刚给待嫁的女儿打好的簪子!
若不是家中欠债过多,他也不会被逼入宫成了太监。
他重重地向楼傆磕了个头,想到贵妃先前交代过的话,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同样跪在地上的俞贵人。
“是俞贵人,”他语气逐渐坚定,“是俞贵人吩咐奴才做的这件事。”
他将下命令的人换了一个,十分具体清晰地说出了当时的对话。
“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俞贵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是谁指示你做的?是W……”
“俞贵人!”王贵妃扬高了声音,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有着隐藏着的警告意味,“你身为俞大人嫡女,一向知书达理,修养过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听到父亲的名字,俞贵人当即哑了声,她双目赤红地看向王贵妃,却只看到对方冰冷威胁的眼神。
她神魂俱灭,却不敢再随意嘶吼出真相。
父亲如今已与长宁伯绑在了一起,她若是说出真相,势必会牵连家族。圣上也会调查王贵妃,调查长宁伯和王阁老……
那样一来,大厦将倾,必定无人生还!
“是我……”俞贵人似是浑身失了力气,整个上半身全都匍匐在地,不再挣扎地喃喃道,“臣妾有罪,是臣妾命令她做的。”
坚硬冰冷的酒杯砸向俞贵人脚边,摔出清脆的声响。俞贵人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即死死贴住地面。
在文武百官面前承认下这般歹毒之事,数罪并存,丢了皇家颜面,圣上必定不会轻饶她!
楼傆目光在王贵妃身上掠过,眼中一抹厌恶一闪而过。
他倒是不在乎什么皇家颜面,他自小便知,皇宫大院才是聚集了最肮脏人心的地方。
里层如此黑暗,又何必在乎外在是否光鲜。
只是在撒网捕鱼的时候,发现自己捕到的是几条浑身发臭的鱼,总是会让心情差上几分。
“罪人俞氏心思歹毒,污蔑他人,数罪并存,着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关下去!”他冷冷地落下一句话,起身拂袖离去。
在座之人连忙起身行礼,感受到圣上不悦的心情,他们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直至完全不见身上身影,这才抹了抹额上被吓出的冷汗。
冬猎的第一场夜宴便在这样的丑事中潦草结束。
韩微离了宴席,没直接回自己的帐子中去。
朝雨跟在她身后,见她往关押俞贵人的帐子方向走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主,那是俞贵人关的地方。”
“嗯。”韩微点头,脚下却没停。
韩微:“我还有些话想问她。”
朝雨心中疑惑,却也没资格拦着韩微,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没想到韩微不仅要去见俞贵人,甚至要不带她独自去见俞贵人。
“小主,这不妥。”朝雨急得团团转,“若是俞贵人死到临头对您做出什么事儿来,这可怎么办?”
韩微心意已绝,她需要知道俞贵人的红升丹是从哪里来的。
她没有错过太监刚被拖进来时候俞贵人脸上的迷茫。
门口就是看守的侍卫,俞贵人也被卸下钗环,只着单衣关着,韩微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来做什么?”俞贵人坐在椅子上发着呆,看到韩微走进来的一瞬间立即站了起来。
如今她已罪名狼藉,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自从入宫以来,韩微就像是她的克星一样。同样的招数,明明她在别人身上用得好好的,在韩微身上却丝毫不见效。
她厌恶韩微,却也想离韩微远远的。
韩微不在意她的态度,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若不是有德妃等人帮着,她或许早就被俞贵人陷害,也不可能站在这儿了。
韩微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红升丹是谁给你的?”
俞贵人心中立刻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我都认罪了还要我怎么样?”
“红升丹不是你的,”外头有人看守,韩微声音很轻,里头透出的态度却十分坚决肯定,“你为什么要替人抗下这个罪名?”
俞贵人看了她好几眼,放声笑了好几下,这才嘲讽说道:“韩婕妤倒是心善,先前想着给我定罪,如今罪名定了,还想着为我脱罪?”
她高声道:“红升丹是我的,毒也是我下的。”
俞贵人语气中的恶意宛如实质,整张脸都因为恨意、愤怒、不满等等情绪变得扭曲:“我昨日跟你换茶就是为了毒死你!你怎么还不死!!”
她激动异常,朝韩微步步逼近。
面对她肆意的谩骂,韩微心中异常冷静。
她往边上走了一步,突然开口:“王贵妃也想毒死我。”
俞贵人满腔愤恨和怨怼正没处发散,韩微突然的问话并没有影响她的发泄。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对!我们都想你死!若不是你抢了圣上……”她话赶话地斥骂,却猛然间发现自己中了韩微话语中的圈套。
果真是王贵妃。
王贵妃出身书香世家,怎么会有红升丹这般毒药的?
韩微深深地看了一眼懊悔震惊的俞贵人,向她服了服身子,趁俞贵人不注意,转身便匆忙往外走去。
直到帐子被撩开,俞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赶紧冲出去,却被侍卫们的长剑拦住,太监们毫不留情地把她拖回帐子,用力将她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完了!
彻底完了!
俞家要毁在她手上了!
俞贵人呆呆地倒在地上,浑身失了力气,直到李禄带着人走了进来。
李禄在她跟前蹲下,让身后的太监把托盘端上来:“俞氏,对这个可眼熟?”
俞贵人无神的双眼开始聚焦,托盘上放着一个浅口琉璃盏和一杯清酒。
琉璃盏上赫然放着一小堆红中带紫的粉末。
俞贵人连连后退:“死阉人!!你要干什么!!”
李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里满是漠然。
*
朝雨远远地跟在韩微身后,手里还抱着韩微的大氅,她看着前方纤细的身影,眼里满是担忧。
韩婕妤自从帐子里出来后便情绪低落得很,让她不要跟着,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小寒将至,夜晚温度低了很多,月似银勾在天上散发出浅浅的光晕,韩微却丝毫没感觉到寒冷,即便她已冻得双手冰凉。
今日夜宴上搜出的量来看,王贵妃手中藏有的红升丹数量不少。
王贵妃身处后宫,要得到红升丹必定需要宫外协助。
她宫外的人又是作何要用到红升丹?外祖一事会与王家有关吗?
众多问题浮现在脑海中,将韩微脑子塞得满满当当。
她专注地思忖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走到哪儿了,直到耳边传来“哎哟哎哟”两声,她才注意到自己竟走到了营地边缘。
韩微低头,便看到脚前咕噜噜滚过来一根长的圆木梆子。
一个年迈的更夫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向营地跑来,营地有重兵把手,他只能站在围栏之外。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更夫在外不断作揖,脊背佝偻得厉害,“老头子手上无力,一不小心竟让这梆子滚了出来。”
韩微捡起梆子,走到围栏边上。围栏虽高,但其是用多个粗木搭建而成,韩微完全可以将圆木梆子从缝隙中递出去。
韩微:“举手之劳,老人还请注意身体。”
更夫似是眼神不够好,韩微递过来的时候,还举起灯笼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去拿。
“贵人心善,必有大恩大德!”
更夫连连作揖,韩微偏开身子躲过,温声客气了几句,他这才走开。
朝雨连忙从后头跑上来,给韩微披上大氅:“小主您没事吧?”
“没事,”韩微这才感觉自己身上已被夜风吹得凉透。“更夫掉了梆子而已。”
她拉了拉大氅,裹紧了自己,也遮掩住更夫刚塞入她手中的纸条。
作者有话说:
来咯!
55、55
冬日的夜风在帐子外呼啸地吹着, 萤飞带着寒意从外头快步走进来,让太监们把新烧好的炭盆摆在韩微床前。
“小主, 奴婢就在外头, ”萤飞服侍韩微躺下歇息后,便拉上屏风出去了。
韩微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萤飞均匀的呼吸声, 她这才悄悄起身, 从枕下取出那张纸条,就着炭火微弱的火光打开来看。
瞧见上方字样, 韩微眼瞳皱缩,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手心竟隐隐冒汗。
纸张上写着几行小字, 字体狂放潦草, 却与一般的草书不同, 这些个字每一个都缺头少尾, 甚至还会多上一撇一捺, 让人看了满头雾水。
一般人看不懂,但韩微却对此极其熟悉。
娘亲在她启蒙时,教她识的字便是这种字样!
这是蒋氏医学独有的字样, 专门用来书写那些独家方子。
韩微将纸上的内容记下,这才将纸张扔入炭盆中。纸张又薄又小,几乎是碰到炭的那一瞬间就燃成了灰烬, 连火光都是一闪而过。
见萤飞并没有注意到她动作, 韩微这才动了动自己僵冷的身子, 起身回床。
据娘亲所言, 因着红升丹一事, 蒋氏医馆迅速落败。外祖这一生除了娘亲并没有对谁亲自传授过自家医术, 医馆里的其他几个大夫并不知晓蒋氏医学的字样。
这会是谁的字?
济光伯府已不复存在,她又入了深宫,这人又如何知晓她行踪的?
会是那位白发苍苍的更夫吗?
韩微心中疑惑一个接一个,不管如何,为了当年真相,她总该要寻个机会出去与写这字的人见一面。
她心中下了决定,这才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韩微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怎么得竟梦到了娘亲。
窗外满是杨柳飞絮,彼时她只不过是刚能拿稳毛笔的垂髫小儿,却被娘亲从被窝中拉了出来,逼着坐在桌前练字。
娘亲年轻的面容清丽秀美,婉约中又带了几分艳丽,明明是这般好颜色的人,盯着她练字时却分外严格。
韩微坐在椅子上,没写几个字便有些心浮气躁。她偷摸摸看了眼娘亲,见娘亲正在认真看医书,便起了小心思。
她人小腿短够不着地,小脚便晃来晃去,企图悄悄地滑落到地上,躲开习字这一苦事。
哪知她脚尖还没触碰到地,娘亲手上的医书就砸到了她脑袋上。
娘亲砸得很轻,却将韩微头上的小揪揪吓得颤了颤。
“你还知道怕呢?”娘亲温柔又不失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过是写几个字便要偷懒,不许。”
她只得苦着脸坐回位置上,脾气却犟起来,怎么都不肯动笔。
娘亲也不看书了,见她这般不听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风从窗外吹进,将桌案上的医书吹得哗啦作响,韩微在翻页声中听见娘亲极轻地叹息,带着怅然和悲伤:“若是爹与师叔在,哪能由你这般态度学字?”
韩微醒来时,觉着眼角有些疼,眼皮子也有点难睁开。
朝雨从屏风后头凑近来,见了韩微一眼便被吓到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盆走过来:“小主?”
韩微见她大惊失色的样子,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她坐在镜前,这才发觉不对。
她见着自己微肿的眼皮和红彤彤的眼角,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在梦中哭过了。
朝雨看了眼萤飞,无声问道:小主昨夜睡得可好?
萤飞摇摇头。她在外没听见小主辗转反侧的样子,哪知过了一晚上竟成这样了。
朝雨眉头微蹙,也不再多问,只让萤飞赶紧去打盆盐水来,再取些冰回来。“小主,今夜楚将军备了篝火晚会,圣上早已下令,让后宫妃嫔们皆去参加。”
如今小主眼皮肿了也不好上妆,这若去了,岂不是会被有心人笑话。
韩微随意地点点头,心思还在那张纸条和昨夜的梦里。
她将身上的玉佩拿了下来,玉佩只有巴掌大,通体碧绿如嫩柳,正中雕刻出一片杏林的模样,反面底部刻有“芙”字,下方缀着的浅色流苏已经有些发旧。
娘亲只说这玉佩是长者所赠,有没有可能就是她口中的师叔?
韩微还想着事儿,人却被朝雨带到了榻上,又是盐水敷脸,又是脸上按跷,弄了好久才结束。
好在她眼皮肿得不是很厉害,按跷后便完全消了肿,只是韩婕妤面皮细嫩,眼角那抹红却没这么快消下去。
韩微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见萤飞将早膳拿进来,不等朝雨说话便连忙起身:“先用膳吧。”
本想着圣上冬猎会晚些回来,哪知韩微刚用过早膳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声响。
她只得赶紧出去迎接圣上。
刚走出帐子,韩微就听见前方传来黏糊地令人发麻的女声。
“圣上~”王贵妃扭着腰肢快步走过去,她装扮精致,严严冬日里依旧穿着轻薄,快步行走间裙摆摇曳,发髻上的金玉步摇也跟着左摇右晃,在冬日的暖阳下绽放出刺眼的光来。
韩微眼眸微沉,俞贵人昨夜获罪,今早才被押解回长安。如今见王贵妃神色,竟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锦衣绣袄,珠翠满头。
王贵妃身若无骨般贴近楼傆,在外人看来俩人之间亲密无间,实际上却始终留有距离。
重生以来,她觉着圣上对她的态度比前世冷淡了不少。一开始她还敢像以前一样粘着圣上,在圣上面前娇气讨要。
可经过先前几件事儿,她如今是不敢了。
昨日冬猎,圣上都没怎么理过她。御马健硕,奔腾起来谁也追不上,她跟着去是为了与圣上一同策马,哪知竟连圣上背影都瞧不着,简直就是自讨没趣。
她今日便不再跟着了,只早起梳妆等着圣上回来。
心中虽有些发怵,但她还是用手指勾了勾楼傆的袖口,轻晃了下身子,娇声道:“圣上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圣上可以对她冷淡,她却不能不争宠。
她拼尽全力,才从长宁伯府的众多姐妹中脱颖而出,被送进了王府,成了圣上的妃嫔。
折了那些人又如何,她绝不会停下向上的脚步,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妃位。
王贵妃眼神渐渐坚定,心中胆子渐大,手指一点点向上,企图贴上楼傆胸膛。
哪知楼傆一个转身,竟让她的手直接落了空。
王贵妃神色一僵,却见楼傆拔出身上长剑,从侍卫手中的袋子里挑出一只奄奄一息的火狐来。
火狐极其罕见,更别说这般大小的成年火狐。
圣上冬猎三年,从来没猎到过火狐,就连白狐也只猎到过一只,却因着程将军打了胜仗,程将军一开口讨赏,圣上便赏给了德妃那个贱人。
楼傆剑上的这只火狐全身毛色火红似火,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在阳光下泛起莹润的光泽。
众人皆惊呼一声,莫不好奇地盯着看。
王贵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先前因着没触碰到圣上的失落和尴尬也已销声匿迹。
程将军如今已成不了什么气候,德妃也没搅不起什么波澜,圣上又一贯与皇后无话。
如今圣上当着她的面将火狐拿出来,应当是要赏给她的吧?!
王贵妃脸上笑意愈深,声音也愈加甜腻了。她走过去撒娇道:“恭喜圣上,今日竟收获了一只火狐。”
她不舍地将视线从火狐身上挪开,丹凤眼里波光涟漪:“圣上,臣妾今年冬日尚未有件新斗篷,这火狐皮毛如此旺盛柔软,若做了斗篷定然暖和。”
她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边上的侍卫太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侍卫们不敢直视贵妃与圣上交谈,早早就将头低了下去。
周围接驾的妃嫔们却看完了全程,也听了个完整。
她们嫉妒地盯着前方,气得恨不得将手中的暖炉摔了。
王贵妃都这般讨要了,圣上必定会给吧?
楼傆眉梢轻挑,剑尖微垂,火狐便掉回了袋子里。“李禄,拿下去做斗篷。”
李禄连忙应声,将火狐带了下去。离去前,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王贵妃喜上眉梢的模样,心中啧声。
圣上只说是做斗篷,可没答应给王贵妃。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这一点写完的,结果肚子疼晚了点,先发上来一章,明天再更~小天使们早点睡昂
55、55
王贵妃的眼睛都要粘那火狐上了, 恨不得立即就穿上身给众人看看。
她双颊微红,丹凤眼里眸光流转, 看向楼傆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黏在楼傆身上:“圣上, 宫人们已备好了膳食,还有滋补养气的玉竹乌鸡汤,炖了一上午, 如今正是肉软味鲜之时。”
王贵妃媚眼如丝, 声音轻软,听着便令人遐想万分:“圣上不如去臣妾帐子里用午膳?”
楼傆淡声:“不用。”
他丝毫没把注意力放在王贵妃身上, 将马匹交给侍卫后便踱步往御帐走去。
王贵妃看着楼傆高大挺拔的背影,心中却一点也没有被拂了面子后的挫败愤怒之感。
圣上走得如此之快, 怕是火狐难捉, 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其捉住。
她看了眼随行侍卫空空如也的手, 心中愈加笃定。昨日猛虎野兽, 今日仅有火狐, 可见火狐罕见难捉。
如此珍贵的火狐皮毛要给她做斗篷, 这足以显示她盛宠不衰。
父亲也别想再往后宫送人!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昂首离去,没见着楼傆走去御帐前, 往韩微那处淡淡地扫了一眼。
韩微所站之处与楼傆有些距离,她还是第一次见着火狐,但见过昨日的庞然大物之后, 火狐色泽虽独特奇异, 但也不至于惊得缓不过来。
隔得远了看不太清, 又见王贵妃理所当然地将其当作所有物, 韩微那点好奇心便很快就散了。
“竟然是火狐!”张淑仪小声惊呼, “这可是价值万金的皮毛!传言火狐身上阳气重, 它的皮毛做斗篷最是暖和。”
韩微还是第一次听说火狐毛能有这样的功效。
张淑仪见她感兴趣,赶紧将自己听来的一股脑儿倒出来:“圣上封王爷时,刚到封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剿匪。传言剿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匪窝,那些土匪听着圣上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其中一个匪窝里便有着一张火狐皮。”
她摇摇头:“只可惜那匪地种了好些毒草,圣上一把火烧了匪窝,那火狐皮也变成了灰烬,只有随军之人见过。”
父亲为圣上送粮草,不免要与那些士兵交流往来,一来二去便知道了好些圣上的英勇事迹,回家后日日说与她听,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匪徒穷凶极恶,奸杀掳掠无所不用极其,韩微虽尚未离开过长安,但也听说过好些封地民众多受其害。
韩微只知众人私下称圣上为暴君,竟不知道圣上将封地匪徒完全清剿干净。
她心中大震,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一直以片面的说辞来看待圣上。
“不过长宁伯府家产万贯 ,对女儿又一贯大方得很,怎么会少了贵妃入冬的斗篷。”张淑仪就站在韩微边上,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韩微掩下心中对圣上的愧疚之意,又见张淑仪毫不顾忌形象的纯真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心中也兴起了点调皮的小心思。
她将手从大氅里拿出来,故意戳了戳张淑仪的脸颊:“看看,我们淑仪小主嘴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冷了?”张淑仪将韩微的手握住,搓了搓。
韩微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我自小一贯如此,绣局的大氅保暖,并不觉着冷。”
张淑仪已在多方面照顾她好些,太后罚了她的份例后张淑仪便送来好些东西,硬是让她收下。
韩微心怀感激,却也不想让她再担忧自己了。
她晃了晃张淑仪的手,笑道:“你的手倒是暖和,怕不是气得?”
张淑仪果真被她一句话转移了注意,被韩微调笑得脸颊微红。
她恼羞成怒地轻捏了把韩微的脸颊:“我是为谁气呀?你辛辛苦苦侍寝,身上那点印子都还没完全消去,他竟也不知道给你赏点!”
韩微失笑,不好意思道:“姐姐怎么又说起我了?”
张淑仪连忙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去我帐子里暖暖。”
话毕,她忍不住摸了摸韩微的脸,又戳了戳,略带兴奋道:“都已经及笄了怎么还会有小奶膘啊?”
前世认识韩微的时候,她身子十分瘦弱,似是风一吹就要倒一般,脸上都瘦得没肉了,更别说小|奶膘了。
韩微红着脸,赶紧把她往帐子里推去:“姐姐快回去吧。”
楼傆先前虽与李禄说着话,但余光早就注意到韩微,见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头与张淑仪说话、时不时又看看火狐,只觉得神情十分灵动,他看着竟觉着心情莫名地愉悦了很多。
哪知再看一眼,竟看到张淑仪肆无忌惮地揉捏着韩微的脸颊。
楼傆剑眉冷蹙,眼里渐渐浮现出不满,偏开头大步往御帐走去。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本就觉着天气寒冷,不知道怎么得,突然间仿佛更冷了些。
圣上走得又快,顾不上给自己搓手暖和暖和,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也不知道圣上这是怎么了,身上的气势骇人的很。
李公公可快回来吧!
正在吩咐人的李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精神一震,怕不是圣上不放心他,正念着呢?
思及至此,他精神大震,强调道:“这火狐皮毛珍贵,剥皮时可不能染了血,制成斗篷时可千万要一直熏着兰香,可别让这畜生的味道和血腥味儿染上了。”
他一字一句道:“今夜就得做好。”
众人闻言一顿,还是绣局的掌事嬷嬷忍不住开口:“公公行行好,可否宽限几日?如今已到了午膳,这斗篷若想制得好,这么点时辰可不够啊。”
她苦着脸指了指身后的三位绣娘:“李公公,当初您让我们跟着来冬猎,只说制斗篷,可没说要一日之内便缝制好。这,这我只带了三个绣娘……”
圣上吩咐要做的斗篷,样式款式自然是要精美,从绣线到花样,每一种都得精挑细选,若真要今夜做好,那三个绣娘可不得把手都给累酸了!
李公公丝毫不为此动容,只冷着脸道:“圣上吩咐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只管听着做着便是,那有推三阻四的道理。”
他似笑非笑,伸手做了个请字:“不如嬷嬷您自个儿去圣上面前说道说道?”
昨日圣上在林子里寻了一天都没见着火狐,只有那头猛虎自个儿撞上来,圣上便吩咐他先用虎皮给韩婕妤做件夹袄。
可哪知猛虎搬回来时咆哮了一声,将人给吓着了。
如今猛虎被关在珍兽园里,也不知圣上要如何处置它。
钦天监说明日寒气更甚,好不容易得了火狐,还早早地赶了回来,怎么能拖呢?
嬷嬷听了这话,当即疯狂摆手,她不要命了才敢去圣上面前说道。
只不过是废几个绣娘的手,养几天就好了,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李公公放心,今夜定能做好。”
*
“娘娘,那几个绣娘一整日都未出过帐子了,”宫女垂着头,恭敬地说道,“奴婢听说李公公下了死令,说是今日夜间就要将斗篷做好。”
王贵妃正闭眼坐在镜子前,让宫女给她描眉,闻言睁开眼睛,眼里光彩大放:“真是如此?”
宫女点点头:“奴婢打听得清楚,就是这样。”
王贵妃眉头舒展,眼含笑意,自己主动拿过宫女手中的青雀头黛,亲自给自己描起了眉。
出发冬猎前,她见绣娘也跟着出来,还觉着奇怪,如今想来竟是圣上早就想好了要给她做斗篷!
圣上竟如此将她放在心上。
王贵妃心中激荡,将带来的钗环首饰选了又选,耗费时间之久,差点就要错过今日的篝火夜宴。
冀州草原广袤,其中最为肥美之地便是承德围场,篝火夜宴乃是冀州特色,先皇在世时每年冬猎必定会举办一次篝火夜宴,如今已成了习惯。
昨夜帐子里的夜宴严肃正经,又出了俞贵人那档子事儿,诸位官员们将领们早就被憋坏了,舞女们都带着草原的狂放和热情,让众人看得直呼精彩。
篝火夜宴的规矩没有昨日帐内夜宴的多,众人皆可诗词随性。妃嫔之间的位置也不似昨日的一人一座。
天寒,篝火夜宴又是在外,良妃身体不适便告了假。
德妃与张淑仪已参加过两次篝火夜宴,早就拉着韩微坐到了一起。
以前还想着要如何争宠上位,如今没了这心思,二人通体舒畅,浑身轻松,倒是想好好与韩微一同享受一下篝火夜宴上的特色美食。
有德妃在,即便边上还有个空位,也没人敢来坐。
韩微心中还有些担忧:“娇娇姐,这座位于理不合,会不会……”
“不会不会。”德妃豪放地摆摆手,将一小碗点心挪到韩微面前:“微微,你尝尝这个。”
张淑仪也不甘示弱地将合意酥拿了过来:“你尝尝这个。”
德妃瞪了张淑仪一眼:“奶白杏仁汤才是佳品。”
张淑仪不屑:“合意酥才是佳肴!”
眼见着这俩人又要起争执,韩微赶紧两头安抚,将两份糕点皆拢入怀中:“姐姐们,我每样都尝尝可好?”
韩微都说了,德妃与张淑仪俩人自然是没意见。
楼傆入座没多久,就见德妃与张淑仪俩人将韩微团团围住,差点都要见不着韩微的身影。
他面沉如水,不悦地摆了摆衣袖。
李禄见状,赶紧上前作势就要倒酒。
楼傆看着前方,冷冷道:“没规矩。”
李禄斟酒的动作瞬间僵住,圣上这是在说他?
他脑海中将自己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动作又回忆了一边,实在是没觉着哪里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顺着圣上的眼神看过去。疑惑不解的心一瞬间就被点亮。
他换左手拿着酒壶,试探性地说道:“圣上,奴才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竟伤了手。不如奴才让张福过来伺候?”
楼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抖得过分的手腕。
李禄心跳如雷,紧张地差点就要跪下说实话了。
见他都要撑不住了,楼傆这才开口说道:“酒壶放下。”
“是。”李禄抹了把头上的汗,赶紧将酒壶放在桌案上。
王贵妃见圣上往她这儿看了一眼,眼含羞意地抬头,便看到圣上独自一人斟酒饮酒,李禄竟只侯在一旁。
她眼眸一亮,机会来了。
王贵妃赶紧起身,往前走去。
她今日用了十二分心来装扮,本身又是绝色佳人,走动间更是夺人眼球。
楼傆鼻尖一股香风飘过,紧接着就看到桌案上的酒壶被王贵妃拿了起来。
王贵妃珠翠满头,在灯下光芒璀璨。
楼傆却觉着晃眼得很。
王贵妃嗲着声音道:“圣上,臣妾给您倒酒。”
楼傆慵懒地向后一靠,淡声道:“不用。”
王贵妃酒壶都倾倒了,今日赴宴又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因这一次拒绝而退却。
“圣上,臣妾愿意,”王贵妃倾身向前,她腰带束得极紧,从楼傆角度看去,完全可以看到她显露出的优越身材。
哪知楼傆目光不知道放在何处,竟直直地越过了她。
宴上也不只她与圣上两个人,王贵妃身子顿了顿,只得略显尴尬地起身。
她循着圣上的视线看去,竟发现圣上是在看韩微那个小贱人!
韩微用了一口奶白杏仁汤,她红唇柔嫩,乳白色的浓稠的汁水不知怎么地竟沾到了上唇。
她下意识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下,更显得嘴唇莹润可口。
楼傆目光微沉。
楼傆:“李禄,召韩婕妤。”
李禄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几乎是楼傆一下令就立即应了。
他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赶紧走至阶下,去请韩微。
王贵妃:!!韩微这贱人!
她气得拿不稳酒壶,竟不小心将酒水洒到了自己的裙衫上。
王贵妃大惊:“圣上,臣妾……”
楼傆看了她一眼,抑制着心中的不悦:“滚。”
王贵妃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楼傆,胸脯剧烈起伏。
圣上刚刚,是让她滚?
两世以来,圣上都没对她说过这个字!
她颓然地踉跄了几步,若不是还有宫女扶着,她定要无力地跌坐在地,失了仪态。
韩微见李禄走过来时,还还有些惊讶,她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嘴唇:“公公,您莫不是听错了吧?”
李禄满脸堆笑:“错不了,就是婕妤您。”
德妃蹙眉,与张淑仪对视一眼:都没宫人了么?竟要微微去倒酒!
李禄见德妃与张淑仪满脸不悦,还当是二人吃醋呢。
怕圣上等急了,也怕韩微受到怨怼,他又请了一遍。
韩微也不想让李禄为难,便带着满心疑惑地去了。
因着好几处都点着篝火堆,韩微也不觉着那么冷,便脱了大氅,贴身锦袄之下着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①,腰带束紧,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来。
许是这几日休息得好了,她整个人神采奕奕。
她肤如凝脂,五官本身便是精致绝艳,先前又擦过嘴唇,唇上血色便深了几分。
似冬日红梅,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采撷。
楼傆眸色加深,说出口的声音竟有些暗哑:“过来。”
李禄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新酒壶新酒杯,及时摆在了韩微面前。
韩微没走到楼傆身边,只站在桌案前。她双手修长,纤细白嫩,看着一点也不丰润却将骨节包裹得十分柔和。
楼傆看着她莹润白皙的手举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不知怎么得竟想起来了几天前。
这人的身子似乎是格外勾人些。
他从未有过情难抑制的时候,却在这人身上屡次出现。
红烛帐暖,情动时他强硬抓住这人的手,只觉得柔弱无骨,十分滑腻柔软。
那时指尖隐隐透着诱人的粉色,可如今却是通体雪白,指尖甚至隐隐泛着些青色。
楼傆心中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消失,他命令道:“朕让你过来。”
韩微不知道怎么地竟惹了圣上不悦。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轻叹一口气。
她将刚倒好的酒壶放至一旁,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圣上。
楼傆见着韩微似小猫般湿漉漉的试探眼神,不由地抿直了嘴。
他只是这么一说,总不能将人吓哭了吧?
韩微想了想,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往前走一步,圣上表情便松动一分。
她才敢肯定,圣上说的“过来”原来是让她去边上斟酒。
韩微心中一松,快步走至楼傆边上,想举起酒杯递过去。
哪知她手刚伸出来,就被另一只灼热厚实的手掌给紧紧握住。
韩微白皙的脸上涨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杏眸眨了眨,试图抽出手,却被圣上淡淡地警告了一眼,手被人握得更紧了。
韩微耳朵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粉色,肌肤相触之间,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圣上那烫手的温度,通过她冰凉的手指,传至四肢百骸。
夜风拂过,篝火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窜动,韩微却没有再被冻得打颤。
李禄低眉顺眼地侯在一旁,嘴角却悄悄上扬了几分。
夜间的风吹着极其地刺骨冻人,王贵妃看着圣上与韩微双手相牵,忍了又忍,精心装扮、捯饬了很久的脸还是因为怒气变得扭曲。
被酒水洒湿的裙衫变得如冰般寒冷,她紧紧地抓住宫女的手腕撑住自己。
宫女面露痛苦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觉得手腕间像是被人用针狠狠扎了进去。
王贵妃胸中怒火熊熊燃烧。
就让韩微这贱蹄子一回。
待她穿上火狐斗篷,势必要让韩微看看清楚,谁才是圣上真正宠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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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
楼傆手上轻轻用力, 便将人拽入怀中。
韩微一时不察,直到自己倒在一个结实宽阔的胸膛, 浑身上下被源源不断的热度所包围的时候, 才意识到自己与圣上的姿势有多令人遐想。
她红着脸,着急忙慌地想要起身。侍寝时圣上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 此般行为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韩微都不敢抬头看, 只觉得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满是谴责之意。
她着急忙慌地想要起身,却不想越是着急之下越是慌乱, 她手刚撑在一处柔软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起身, 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她直起身子, 不明所以地抬头。
楼傆咬牙, 撞进韩微懵懂澄澈的眼神里。
都侍寝几回了, 这人还是不懂吗?
好在韩微力道也不算重, 疼痛感转瞬即逝, 但楼傆却不敢让人再继续挣扎。
他沉着脸,将韩微一把拉起,单手解开身上的斗篷, 扔给她。
韩微差点整个人都埋在斗篷之下,她看着怀中厚实柔软的斗篷,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又不是没有宫人, 圣上怎么一次两次都要让她拿着?
她往边上看了一眼, 李禄正垂着头, 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她。
楼傆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平静道:“拿着。”
手冻得如此冰凉, 竟还想将这斗篷给别人。
韩微闻言, 只得乖乖地抱着斗篷。
御座之处没有一处炭盆,篝火堆也离得较远,韩微离开楼傆胸怀,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一阵寒风吹来,她便觉着有些冷了,唯有怀中的斗篷柔软又温暖,她不由地抱紧了斗篷。
王贵妃刚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回自己的位置,哪知一抬头竟看到韩微满脸羞红,媚眼如丝地靠在了圣上怀中。
宫女刚给她腿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就被她怒不可遏地一把拽落在地。
圣上只不过是拉了一下她的手,她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
韩微这贱人平时摆出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这时候倒是顺杆爬得快!!
王贵妃犹如被利箭狠狠扎入心脏,痛苦异常,外界的寒冷
韩微那位置本应该是她的!!
王贵妃低下头,遮住眼中满满的恶毒之意。
她本想着留韩微一命,如今看来是要加快速度将人除去!
眼前景象着实碍眼得很,她不欲多留,当即便借口更衣离去。
众官员们相视一笑,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镇北将军夫人朝上方看了一眼,与众人眼中的笑意不同,她虽然附和地笑着,但眼底却是满满的嘲讽。
她还以为这位韩婕妤是有多么的天姿国色,妩媚动人,才能让圣上拒绝了王贵妃。
如今这么看来,也不过是五官端正比一般人清丽了些。她摆了摆袖,心中不屑道,这韩婕妤与盈盈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
有一婢女走近,附耳对她低声说了什么。
她眼中一亮,伸手拉了下镇北将军的衣袖。“盈盈准备好了。”
镇北将军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他随即起身,扬声对楼傆说道:“圣上,冀州民风独特,有一舞名为篝火舞,其舞姿妙曼,实属赏心悦目。”
他拱手道:“圣上可要一观?”
楼傆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笑:“传。”
从来承德围场第一日,他便等着楚卓动作。
没想到才两日,楚卓便等不及了。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篝火舞之后有何深意。
官员们见圣上应得快,似是对篝火舞也十分好奇,心中却不由地对镇北将军楚卓更高看了几分。
看来楚将军在圣上心中地位不低,只一提议,圣上便应了。
楚卓对楼傆应得如此之快倒是不做怀疑,圣上何曾拒绝过往后宫增添美人。
他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屑地轻哼一声,如今不过是看个篝火舞罢了。
楼傆似是饮着酒等着美人入场,实则却将楚将军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楚卓拍了拍手,便有一群身着轻薄的舞女鱼贯而入。
冀州民风果真独特,她们只着着薄纱舞衣,露出白皙纤瘦的腰肢,裙衫披帛随风飘扬,围着篝火的姿势格外轻盈灵动,正中那位舞女尤其。
一举一动之间韵味十足,绕着篝火舞动时似是能掌控火苗一般。窜动的火苗随着她指尖跳动,纤腰扭动柔软异常,舞姿却不失力道,身上绑着的舞铃响动得时快时慢。
她身上一刚一柔完美结合,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双眼发直。
韩微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与火共舞的舞蹈,着实新奇,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可不知怎么得,她觉着正中那位舞女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直到一舞毕,正中那位舞女跪下,面纱被风扬起一角,她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韩微悄悄看了眼圣上,楚将军之女耗费如此大的力气,怕不只是献舞那么简单。
韩微心中欣赏的好心情突然间低了几分,她顿觉无趣,便低头尝起点心来。
宫人早就在她跟前摆上了好几份点心,毕竟是圣上所用,与韩微先前见着的那些点心吃食还是有很大不同。
御案上的糕点冒着水气,哪知韩微刚一入口,便觉着满口冰凉。
圣上这儿的点心竟是冰饮!
她面色一变,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含在口中等它变得温热了再咽下去。
因着口中含物,她肉乎乎的两腮略略鼓了起来。
楼傆往边上一看,便看到她懊恼又无法的样子,想到今早张淑仪的举动,楼傆心中一动,竟也冒出想要伸手揉捏这张脸的冲动。
韩微好不容易咽下这口冰饮,却觉着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冻僵了,她朱唇微张,忍不住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皓齿。
楼傆眼神瞬间暗了几分,他喉结上下滚动,克制地偏开头,却听见韩微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微蹙,冷声道:“李禄,送韩婕妤回去。”
韩微听见他话中冷意,再看了眼跪在下方的楚盈盈,心中了然。
她当即识趣地起身,将手中抱着的斗篷交给一旁宫人,恭敬地行礼告退。
楼傆见着她突然平淡下来的神情,又见她规矩疏离的态度,一股烦躁之意在心中突然窜了出来。
不知怎么得,他竟突然伸手拉住韩微,沉声道:“帐子里有朕送你的礼物。”
韩微愣了愣,在脑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圣上莫不是觉着她碍事了,这才随口放出句话来缓和一下她的心情?
韩微心中本没想什么,如今意识到这事儿,反倒是真有些不喜了。
她嘴角抿直,态度恭敬却丝毫看不出得了赏赐的喜悦:“谢圣上。”
楼傆觉着不对正待问,韩微却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安静地从一旁离去。
楚盈盈在地上跪了许久都不见圣上开口询问,因为跳舞而暖起来的身子也变得冰凉起来。
为了能够惊艳到圣上,她刻意穿得少了些,如今吹着冷风,却有些后悔了。
圣上没开口,她也不敢起来。
楚卓看了眼跪在正中瑟瑟发抖的女儿,再看上方与韩婕妤说着话的楼傆,赶紧给手下示意。
那位将领心领神会,赶紧起身,抚掌喝彩道:“这舞果真不同凡响,敢问楚将军,这位才情如此出色的女子是?”
楚卓大笑着起身,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实不相瞒,此乃小女。”
楼傆看着韩微离去的背影,听见楚卓这话,似笑非笑道:“楚将军如此用心,竟舍得让爱女出来献舞。”
楚卓面色一僵,他怎么觉着圣上这话里有话。
楚卓笑了几声:“小女与圣上一别便是四年,盈盈一直记着当初共患难的情谊,当时情况紧急,感恩圣上在物资匮乏之下依旧为她留了水与吃食。小女练了好久的舞就为了今日献给圣上,还望圣上不嫌弃。”
他嘴上说着让圣上别嫌弃,实则却告知众人圣上与楚盈盈四年前就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
原来是有着共患难的情谊在!
众人看向楚盈盈的目光变得不一样起来。
德妃与张淑仪皆冷冷地看向前方,楚将军这话与前世果真一模一样。
楚盈盈前世便也是靠着这一舞,顺理成章地入了宫,一入宫便被封为婉仪。
皇后坐在楼傆边上,见他将韩微召来又将人赶走,心中已是不悦。
如今听着楚卓的话,她心中不禁冷笑几声。
倒是正好,若是楚盈盈与前世一般,那她倒要与人将这两世的账都好好算算。
韩微尚未走远,依旧能听得身后传来的话语声。
刺骨的寒风将身后楚将军的郎笑传入她耳中,她听见圣上平静地应道:“允,封婉仪。”
*
韩微刚走回帐子,就见萤飞兴奋着迎上来:“小主,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下宴了吗?”
朝雨替韩微解开大氅,赶紧示意萤飞别问。
萤飞一惊,当即就想转移话题,却听见韩微笑着说:“何事如此开心?”
她语气温柔,一如往常。
朝雨挂起大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韩微。小主竟然不生气吗?
萤飞倒是没想这么多,她闭口不言,却笑容满面,赶紧让韩微走入里间:“小主快来看!”
韩微见她这般神神叨叨地,失笑地跟着走进去,却在看到整齐摆放在榻上的斗篷时停住了脚步。
“这是……”
萤飞赶紧兴奋地说道:“半个时辰前绣局的掌事嬷嬷来了一趟,将这新做好的火狐斗篷送了过来。说是圣上吩咐的,李公公一早上便催了,她们忙不停地赶制了一天呢!”
韩微韩微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圣上说的礼物竟真有礼物。
这火狐如此珍贵,竟就给她做了斗篷?
“小主快试试。”
斗篷一穿,身上立即暖和了好多。
韩微指尖的冰冷逐渐散去,她伸手摸了摸,这火狐皮毛果真不一般,触手丝滑柔软,穿上后都不用再抱着暖炉取暖。
王贵妃气得早早离了宴,没亲眼见到楚盈盈被纳入后宫。她在帐子里等了一整天,等到深夜都没等到人送来火狐斗篷。
翌日一早,她醒了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宫女:“圣上可有命人送斗篷来?”
宫女伺候着她梳妆,摇头道:“回娘娘,没有。”
王贵妃细眉皱起:“绣局这几个人怎么做得事儿,都过了一夜了也没做好。”
宫女为她梳着发髻,不敢多说一句。
今日冬猎便要结束,按往年,为了彰显大乾朝国威,承德围场的梅园内会办上一场马上箭术赛,妃嫔皆得到场。
王贵妃刚走出帐子,扑面而来的寒意便将她冻得脸都要僵了。
她看了眼身上这件长宁伯府新送入宫的兔毛斗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坐在轿辇上,一路吹着寒风到了梅园。
哪知轿辇刚停下,王贵妃正准备下轿,却在看到前方景象时瞪大了双眼。
她猛得转头,在宫女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本宫问你斗篷,你一无所知,没用的东西!”
王贵妃几乎将牙都要咬碎,这火狐斗篷为何会在韩微身上!!
作者有话说:
更啦!
看看晚上能不能给大家再更一章~
王贵妃很快就会下线哒,别急!
58、58
今日的气候明显比昨日冷了好多, 韩微醒来时,被窝里一丝温度也无, 暖炉也早已凉透, 一碰便冻得人赶紧缩成一团。
她着实是不愿意出门,但穿上斗篷出来时,那股冻得人瑟瑟发抖的寒意却悄然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甚至觉着斗篷还在隐隐发热, 将温热传至她身体的每一处。
这火狐斗篷与普通的大氅比起来,暖和的不是一丁半点。
朝雨跟在韩微身后往梅园走去, 见韩婕妤气色格外地好,不禁感叹道:“圣上这火狐斗篷送得可真及时。”
她看了眼韩微, 接着说道:“圣上虽不苟言笑, 不怒自威, 但还是把小主您放在心上的。”
韩微随意点点头, 敷衍之意昭然若揭。
如果圣上把她放在心上, 那又为何昨夜应允了楚婉仪入宫?
圣上的心怕是得宽广如大海, 广袤如草原才能装得下后宫的三千佳丽。
韩微心里清楚得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火狐斗篷确实是个好东西。
且她根本没想到这竟是圣上吩咐了专门做给她的。
思及此,韩微内心悄无声息地柔软了几分。
在伯府的时候, 从未有人关心过她冬日是否觉着寒冷,是否需要添衣。
万万没想到,进了这人人趋之若鹜又云波诡谲的后宫, 反倒能收到自己一直渴求的关怀。
发觉圣上给她赏赐的时候, 不得不说, 她内心是喜悦的。
她应当是要去谢恩的。
韩微思忖该何时去谢恩、如何谢恩,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梅园。
刚走到梅园口, 她就听见一声兴奋的喊声:“微微!”
张淑仪飞快地跑过来, 拉着韩微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兴奋道:“这不会是火狐斗篷吧?”
德妃从后头走了过来,细细看了看韩微面色。
与前几日的略显苍白不同,今日的韩微白里透红,小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斗篷裁剪合身,将韩微整个人包裹在内,却丝毫不显得臃肿,直让人觉着韩微娇小纤细。
她只露出张精致的脸来,与往日素雅简单的装扮不同,火红的皮毛衬得韩微五官间多了几分绮丽,整个人变得艳丽起来。
她眼瞳清亮透彻,红唇不点而朱,尖细的下巴小巧又精致,火狐柔软的皮毛在冷风中微微颤着。
这只火狐体型较大,身上的皮毛做完斗篷帽檐后还有多余,绣女们不舍得浪费,如今这火狐柔软鲜艳的皮毛围住韩微的脖梗,只隐隐约约露出一小截雪白纤细的皮|肉来,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她与张淑仪并非不想送韩微一件斗篷,只是每次询问,都只得到韩微温柔的拒绝,笑着对她们说不冷。
韩微前世能一个人在佛堂里过着清苦的日子,且从不说自己有多苦多累,德妃便知韩微并不是能心安理得获得她人帮助的人。
她与那些贪婪无度的附骨之疽完全不同,韩微心怀感恩,会将他人对她的好一五一十地放在心上。
德妃与张淑仪观察了这些时日,早已知晓韩微与她们不同,韩微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若她们二人一味地送韩微东西,反倒会加重韩微的心理负担。
她们本就是想让韩微这一世过得快意舒适,又怎么能做出适得其反的事。
故此她们只是偶尔送些应急之物,当作是姐妹间无伤大雅的分享。
如今圣上送给韩微斗篷,倒是不用与她们一般担忧斟酌,恰恰是最合适不过的。
德妃理所当然地想着,若是圣上送的礼不够好,她们还瞧不上眼呢!
她摸了摸斗篷上的毛,果真柔软温和。她满意地点头:“还算是做了件人事儿。”
韩微失笑:“娇娇姐可别乱说。”
德妃虽尚未指名道姓,但就是怕有心人听了去,换个样子传出去就糟了。
德妃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张淑仪:“微微不管她,我爹送了些新首饰过来,你陪我挑挑。”
德妃:“本宫乃妃位,张淑仪你这是何意?”
张淑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相处久了,她便知这德妃娘娘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哄一哄便好了。
她正想说,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声:“韩微!”
韩微被这声吓了一跳,乍然间根本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她转身一看,王贵妃正满脸怒气地朝她这边快步走来。
王贵妃指着韩微,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竟敢偷盗火狐斗篷!”
此话一出,韩微三人齐齐愣住:??
韩微神情疑惑:“贵妃娘娘这话是何意?”
王贵妃重重地哼了一声,高耸的胸脯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剧烈起伏:“没想到你竟不要脸至此,做出偷窃这种事。”
“这火狐斗篷如此珍贵,是你区区一个婕妤能用的吗?”王贵妃高声质问,将周围逐渐赶来梅园的人都引了过来。
她见着边上围着的人越多,心中越是得意。
昨日在韩微身上吃的亏,今天她都要找回来!
她要让众人、让圣上看看韩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撕开韩微这层虚假的外皮,让众人看看她内心是多么得丑陋至极!
“没想到你竟如此贪婪,连这层脸皮子也不要了都要将这斗篷穿出来。”王贵妃冷笑几声,满意地注意到周围人对着韩微身上指指点点。
“贵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德妃将腰间缠绕着的鞭子取下,“你身为贵妃,竟还如此随意污蔑人。”
“我?污蔑人?”王贵妃笑了,眼神发冷,“韩微她配吗?”
张淑仪:“贵妃娘娘,请您慎言!”
她着实气得不行,贵妃娘娘这是瞎了眼吗?!
她指着韩微身上的斗篷说道:“这斗篷裁剪得如此合身,是圣上命绣娘专门为韩婕妤所制。”
王贵妃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说,讽笑道:“韩婕妤香囊绣得好,不过是裁剪斗篷的功夫,一晚上也就了事。”
韩微没想到她竟笃定了自己身上这件火狐斗篷是偷的,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若是继续纠缠下去,怕是于皇家颜面有碍。
她平静道:“贵妃娘娘要如何才相信这是圣上赏给嫔妾的?”
王贵妃:“你敢不敢到圣上面前去问?!”
韩微笑了:“这有何不敢。”
她余光瞥到后方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倒是贵妃娘娘,是否肯舍下脸与嫔妾一同前去讨个真相。”
“本宫定是要去。”王贵妃不假思索地应下。她要亲眼见着韩微痛哭流涕的样子!
“好,”韩微点头,“若是贵妃娘娘污蔑臣妾,那又该如何?《周易》云‘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且有荆轲负荆请罪,磕头认错,贵妃娘娘该如何道歉?”
王贵妃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韩微。她竟不知道韩微还有如此胆大的时候,竟想让她磕头认错?
她咬牙道:“你做梦!圣上这件火狐斗篷是做给本宫的,绝不可能赏给你!”
“你脱下来!”
看着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依旧穿在韩微身上,王贵妃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就想伸手亲自解开韩微的斗篷。
韩微面色平静,目光淡淡丝毫不惧。
王贵妃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碰到韩微衣领,她手腕便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握住。
力道之大,她疼得当即就变了脸色。
楼傆甩开手,不悦地看了眼韩微,低声问道:“怎么不躲?”
韩微眨巴了几下眼睛,眼中水光粼粼,煞是透亮好看。她眼眶微红,看了眼楼傆才低头,轻声道:“臣妾不知道贵妃娘娘是要做什么。”
她声音软绵绵的,音量又轻,听着像是撒娇一般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楼傆眼中的那点不悦,不知怎么得,竟一下子消失得不见踪影。
王贵妃被甩得跌跌撞撞了走了好几步才稳住,她正欲斥骂,一抬头却看到了楼傆的身影。
她欣喜若狂,顾不得发疼的手腕,赶紧走到楼傆面前,恶人先告状:“圣上,韩婕妤竟敢偷盗火狐斗篷!”
楼傆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这是朕赠与韩婕妤的。”
作者有话说:
更啦~商量个事儿,我想开个防盗,大概比例是40%,24H,应该是不影响大家正常看文的;如果是从V前开始追的、已经看过倒V章节的宝贝们应该也不会受到影响哒!
宝贝们早点休息昂!
59、59
楼傆说得不咸不淡, 话传入王贵妃二中却像是惊天响雷一般,震得她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她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就连德妃与张淑怡也怔愣住,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楼傆。
圣上刚用了“赠”,而不是赏。
这是圣上的随口一说还是……?
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完全不同。
德妃心中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她偏头看了眼韩微, 只见韩微眼中困惑一闪而过,秀气的眉毛轻蹙了一下。
对一个没有心的人动心, 是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
不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韩微先前说的也是赏。
再看韩微这副堪称平静的样子, 与那些受了赏赐的妃嫔们欣喜若狂、恃宠而骄, 且恨不得一直黏住圣上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向韩微的眼里不禁多了几丝崇敬之意。
前世今生的韩微都比她清醒。
王贵妃终于缓过神来, 她抬起手, 指着韩微身上的斗篷, 只觉得手臂分外沉重。
她忍不住再问了一遍:“这火狐斗篷,是圣上您赏给韩婕妤的?”
张淑仪倒是没想这么多,她瞧见王贵妃这副受伤的表情, 就觉着心情舒爽。
她当即忍不住开口道:“圣上已说得如此明确了,娘娘您还听不懂吗?”
王贵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执着地看向楼傆, 却见他面上浮着淡淡不悦, 却并没有反驳张淑仪的话。
王贵妃红着眼睛质问道:“您赏别的不好吗为何赏这个?”
明明, 是她先说想要火狐做斗篷的。
因着样貌出色, 她在伯府中要什么有什么, 姐妹们捡着的都是她挑剩下的。入了宫也是如此, 太后与伯府家关系匪浅,圣上因着王阁老的关系又对她的要求尽数答应。
她本以为重生之后,她应当是会更快地坐上皇后之位,哪知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楼傆面沉如水,语气冷然:“朕做事还要听你的?”
王贵妃身子一颤,周围随行的宫人们听见圣上语气不悦,当即就吓得跪了下去。
重生以来就没有一件顺事儿,各种打击接踵而来。
王贵妃往日若想废了一个人,只需随口吩咐即可。
可如今她身边可用之人一个个被废,今日又见着韩微抢了她东西,心中一时气急,竟全然忘了仪态这回事。
她看着圣上的目光,又感受着身边的指指点点与嘲讽低落的细碎声响,只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剥皮侮辱的人。
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地上,一向嚣张张扬的样子收敛,变得委屈可怜。
“还请圣上息怒,贵妃娘娘从小在其祖父祖母膝下长大,定是最守规矩的,”突然间,一个女声从后方传来,“贵妃娘娘应当是气急了才这般,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韩微循声望去,昨夜新封的楚婉仪从人群中款步而来。
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珠钗满头,妆容浓烈,似是比昨日献舞时更加明艳,却遮掩不住眉眼间令人遐想的疲乏之意。
只是她昨日穿着清凉,今日却厚厚地裹了起来,硬生生将这女子纤细体态变得臃肿了一些。
张淑怡见楚婉仪这副样子,当即低头躲在韩微身后,捂住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了。
韩微能清晰地感觉到张淑怡一个劲颤抖的肩膀,示她小幅度地拍了下张淑怡的手臂意她控制一下。
韩微虽没觉着哪里好笑,但也要被张淑怡给逗笑了。
她垂下眼脸,心中困惑:今早上萤飞还同她说,楚婉仪昨日封位后便入了御帐,直至月明星稀才出的帐子。
看这时间,应当也是受宠才会弄到如此之晚。
楚婉仪今日穿着的是普普通通的宫装,圣上竟忘了给人赏赐吗?
楚婉仪走到王贵妃身边,柔声安慰道:“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您说是吗?”
王贵妃猛得抬头,满心的羞辱和痛苦如被一盆冰水悉数泼走。
她倏然间清醒过来。
王贵妃急声道:“对,对!圣上,臣妾只是一时冲动啊!”
她面上泫然欲泣,带上几分真心实意的伤心难过小跑着上前几步,企图躲进楼傆怀里。“圣上,臣妾并非此意。”
她用帕子捻了捻眼角的泪水:“若非臣妾在乎您,臣妾也不会如此。”
她面带羞愧道:“圣上您问祖父,他是只晓得的,臣妾只对在乎的人急躁。”
贵妃一番话情真意切,眼中含泪,看着着实惹人怜爱,想让人疼惜。
韩微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适,抬头望向楼傆。
听见这话,楼傆眼睛微眯。
他没躲开王贵妃的投怀送抱,反倒是将人揽在怀里,顺着说道:“贵妃性情温顺守礼。”
圣上表情变化虽快,但韩微却注意到楼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凌厉。
圣上心里想着的,似是与做的不同?
德妃见着王贵妃紧紧贴在楼傆怀中,只觉得自己眼都要被这腻歪的动作给刺瞎了。
她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什么,当即开口问道:“圣上既已说出实情,那贵妃娘娘便是错骂了韩婕妤。”
德妃目光如炬,恨不得将王贵妃那娇柔做作的样子烧个干净。她一字一句道:“那便请贵妃娘娘道歉吧。”
王贵妃神色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德妃这贱人竟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道什么歉?
她堂堂贵妃,身处妃位之首,都有责罚后宫妃嫔的权利。
如今不过是错骂了一个低等婕妤几句,韩微配吗?
思量至此,她当即娇着声音,手指在楼傆胸膛上滑动:“圣上,臣妾……”
楼傆抓住她的手指,眼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他虽愿逢场作戏一番,但也由不得人放肆。
王贵妃这才想起他们尚在梅园口,圣上又一向不喜与人多接触,能让她靠在怀中便已经天大的恩宠了。
她只得悻悻收回手。
“贵妃娘娘,”德妃讽笑着说,“您怕不是想逃了这道歉吧?”
楚盈盈将王贵妃的满脸不情愿看在眼里,她眸光闪烁,当即笑着开口:“《左传》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贵妃娘娘品德高洁,守礼知法,怎么会逃呢?”
她扭头看向王贵妃:“贵妃娘娘,您说是吧?”
王贵妃听了这一番吹牛拍马的话,自己也觉着她是个品德高洁,守礼知法的人,当即不由得有些轻浮得意起来。
她堂堂贵妃,根本不屑于跟一个婕妤计较。
再者,她当着圣上的面低头认错,不更显得韩微这人跋扈,斤斤计较。
两厢对比之下,圣上应当更是高看她一眼。
王贵妃心中越想越对,当即离开楼傆,走到韩微面前,昂着头道:“韩婕妤受宠封赏,倒是本宫认错了。”
韩微却不如她心中想的那样,心安理得、态度倨傲地接受她的道歉。
韩微反倒是俯身向她行了礼,摆足了礼貌的态度,柔声道:“贵妃娘娘果真心胸宽广,嫔妾自愧不如。”
贵妃一听这话,又见韩微态度谦逊,当即自得意满起来。
她转身撒娇:“圣上,您都好久没陪臣妾了,臣妾说好回长安后写家书给祖父,好好与他分享一番冀州风土人情的。”
韩婕妤得了火狐斗篷又如何,还不是要对她低头!
楼傆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笑意来,他嘴角上扬道:“过几日朕便带你去冀州城看看。”
王贵妃欣喜若狂:“多谢圣上!”
与圣上同游!她想都不敢想!
自圣上登基以来,从未有人有过这样的机会。
她得意地觑了一眼韩微等人,赶紧随着圣上的脚步往梅园内走去。
德妃被她这眼神气得不行,拿鞭子在空中狠狠甩了几下。
因着怕误伤到韩微,她鞭子甩得很长,不远处灰尘被纷纷扬起,冷风一吹便齐齐往一处吹去。
楚婉仪刚想走上前与韩微说话,嘴巴才张开便被风喂了满嘴的尘土泥沙。“韩婕妤,我……呸呸呸!”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上还会更新哒~(可能会稍微修一点点这章的用词用句啥的,不影响内容发展)
猜猜皇帝宠幸了楚淑怡没?
楼傆冷脸:朕已经在申请进男德班学习了
50、50
德妃不悦地睨了眼灰头土脸的楚婉仪, 毫不留情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可没忘这个人还帮着王贵妃说话。
再想想前世她们几个在楚婉仪入宫后渐渐败落,虽无任何证据证明是楚婉仪做的, 但一点也不妨碍她不喜欢这个人。
她可没忘, 前世她在宫宴上出事时,只有韩微替她说话,楚婉仪可是低着头一句不说。
楚婉仪理着鬓发的动作一顿, 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整句话, 就遭到德妃如此直白的嫌弃。
明明前世,她以同在军中成长经历开口, 俩人相谈甚欢。
德妃甚至将她当作自己唯一说话的朋友。
今生俩人还未相处,德妃竟像是对她已经有了偏见!
楚婉仪抬眸, 目光落在韩微身上。
前世这一年的承德围场冬猎并没有这个韩婕妤的身影, 这一世却有了这个人。
她本应该在冬猎第一日宴席上便给圣上献舞, 被封为婉仪却因为韩婕妤云山茶一事拖到了昨夜。
甚至……
楚婉仪垂下眼眸, 前世她封位后便侍寝, 荣宠加深, 赏赐无数。
可这一世竟全然不同!她暗暗咬牙,只觉得身上那股子几个时辰熬出来的冷意还在四处游走,即便穿了再多的衣裳都无法抵御。
一路走来, 她见着其他妃嫔欣羡的目光,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苦!
圣上昨日根本没有宠幸她!
她如此疲惫是因为圣上让她跳了一晚上的篝火舞。
想起这个,楚婉仪心中就来气。她自认容貌不俗, 前世圣上也对她夸赞有加, 哪知昨夜圣上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 便让人燃起了篝火, 让她再跳一边。
最先她还以为圣上是迷恋自己的舞姿, 可等到她一遍又一遍地跳、圣上却一杯皆一杯地饮着冷酒, 直至三更篝火熄灭才喊停。
彼时她浑身无力,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精致的妆面已经变得斑驳,浑身冻得瑟瑟发抖,舞衣轻薄而不无法抵御寒冷,她努力抱紧自己却无法感觉到一丝温暖。
而她心心念念的圣上,此时才抚掌朗笑,漫不经心地夸了她几句,让李禄将赏赐给她。
圣上神色清明、毫无醉意,略略扬了下手,这才允诺她离去。
她被冻了一夜,又跳了一夜,身上一摸都跟冰似的。
病了就无法侍寝,昨夜又着实被冻怕了,她今日便多穿了一些。
而她遭受的这一切,似乎都离不开韩微这个女人。
楚婉仪再抬头,先前被风|尘吹的狼狈已全然不见,头上凌乱的发丝也被宫女理好收入发髻中。
她脸上笑容明艳又真诚:“嫔妾来与众位姐姐们问声好,还望姐姐们日后多多照顾。”
张淑仪毫不客气地回话:“只怕我们的照顾之法你无无福消受。”
楚婉仪再能忍,也被这句口无遮拦的话被噎住了。
她倒是忘了,张淑仪这人无知却自信,仗着家里那点臭钱在宫中作威作福。
婉仪位份在淑仪之下、婕妤之上。
韩微自然是不好受她这份礼,得她叫一声姐姐。
她不动声色地移了下脚步,避开楚婉仪的礼。
“婉仪姐姐过谦了,”韩微浅笑着说道,“姐姐昨夜伺候圣上辛苦,可千万要注意身子。严寒冬季最易着凉,切不可穿过多也不可穿过少损伤身体。”
楚婉仪笑嘻嘻掩唇说道:“多谢妹妹关心!能够伺候圣上,是我的福气。”
韩微看着她眼底的青灰浅笑不语,再看她拿着帕子掩唇时露出的白净手腕,韩微便猜到她怕是没真侍寝。
圣上让她侍寝,十次有九次中会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她每日晨起,手腕上都会青一圈。
楚婉仪昨夜舞姿勾人,应当是让圣上把|持不住才是。
楚婉仪见韩微这儿问不出什么来,边上还有两个位份比她高的妃嫔,给人的压力感危机感特别严重。
她心中发怵,面上却丝毫也看不出来:“这儿风大,我便先行一步,姐姐们也要快些入园,听闻赛马马上就要开始了。”
德妃与张淑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言自语,楚婉仪等不到回复,面上也不尴尬,笑了笑便走了。
只不过看这韩微的样子,德妃与张淑仪护着的态度,楚婉仪便知宫中需要留心的,便是这位韩婕妤了。
韩微与王贵妃两人,还是王贵妃更好拿捏。
楚婉仪想起王贵妃欣喜离去的那副蠢样,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明面上她是为了帮王贵妃解围,实则却在暗中在众人这儿坐实了贵妃冲动急躁情绪。
可笑王贵妃还真以为她在帮着说话,竟直接顺着应了下来。
随后她又以夸赞王贵妃的形式,让王贵妃给韩微道歉。
“她应当是在试探,”看着前方楚婉仪离去的背影,韩微略略思忖,便将自己想到的说与德妃与张淑仪听,“她前面说的那几句,表面上是为了王贵妃,实际上却是两面都想做好人。”
德妃与张淑仪皆是真情性之人,弯弯绕绕地想得不多。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但韩微还是想给二人提个醒。
“若是,”韩微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我……”
她后面的“多想”二字还未说完,就被张淑仪给打断了。
张淑仪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微微可真聪明。”
韩微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听见张淑仪的夸赞忍不住红了脸。
“微微你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还想提醒你,楚婉仪那种人两面三刀,做的跟想的完全不一样。”德妃表情严肃,认认真真地警醒。
随后拉着韩微往梅园内走去,她状似无意地,极其顺口地说道:“你可千万别跟她交好。”
“对对对,”张淑仪也反应过来,赶紧跟上来,“可别把她当朋友。”
俩人絮絮叨叨,似是在教导第一次外出的幼子该如何小心“人心险恶”一般,直到各自需得在相应位置上坐下,这才停住了念叨。
韩微心中暖流涌动,只觉着这番絮叨比身上的火狐斗篷都要来得暖和。
她在座位上坐下,一抬头便能看见王贵妃倚靠在圣上边上,姿态亲密,满面幸福的笑容。
良妃坐在韩微上方,余光一瞥便看见韩微表情不对。
本与德妃等人有说有笑地进来,怎么看了眼圣上,韩微笑都敛住了?
良妃低头抿了几口热茶,韩微莫不是对圣上上心了?
韩微低下头,借着衣物遮掩,手指轻轻抚摸过身上的玉佩,暗暗忖度。
若是圣上与王贵妃出游,她是否也能寻着机会出去?
*
圣上要与王贵妃不日便要一同出游的消息如插了翅膀一般,跑马塞都没结束,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件事。
圣上虽说了要低调出行,不要惊扰当地百姓,但事关天子,再低调,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
韩微等了几日,终于等到圣上与王贵妃一同离开了承德围场。
德妃几人面带忧愁地看向屏风后头,没过一会儿,里面便走出个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清丽美貌的佳人来。
韩微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简单的发髻中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住,若是不看她那张脸,光看这身衣裳,倒真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
德妃上手摸了摸,蹙眉道:“你哪来的这种衣裳?”
张淑仪家境殷实富裕,怎么会有这么粗糙难看的衣裳?
张淑仪掂量了下手中的荷包:“有钱就行咯。”
当他们听到韩微说要出去时,都惊了一跳。
妃嫔若没有圣上应允,是不得私自离宫,同理,在承德围场的她们也不得私自离开。
可她们从未见过态度那么坚定的韩微,想要劝解的话就这样留在了嘴里。
此番事关重大,韩微也是心中思忖纠结了好久才决定将自己要出去一事说给她们听。
若是圣上突然归来,姐姐们骤然发觉她不在,慌乱之下还会想着替她隐瞒,反倒会露出马脚来,最后惹祸上身。
换言之,韩微与她们先商议好,事情也就能徐徐图之。
“微微,你把钱拿着,”张淑仪将荷包塞进韩微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德妃不去看张淑仪这副“我钱多”、“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样子,将手中一个细长条状的小竹截交给韩微:“你记得把那匕首给带上防身,这竹截里装着辣椒水,若是遇到歹人,你别怕,直接朝他眼上倒去。”
韩微失笑,“我就去与人见一面,不会出什么大事。”
那张纸条上将路线写得十分具体,连她从承德围场离去后在那个岔路口转弯都写得一清二楚。
良妃就坐在一旁,冷笑一声:“你就拿这副模样跟着采买的队伍出去?”
她放下茶盏,泼冷水道:“还没走出围场,便会被侍卫拦住。”
德妃与张淑仪俩人面面相觑,韩微若是想随着采买的队伍出去,势必得与那些人打点好,张淑仪虽用了钱,但也得有协理六宫之权的良妃用权威震住,那才能让人真正地闭嘴做事。
“怀菱,”良妃扬手,“给韩婕妤上妆。”
“上妆?!”德妃与张淑仪还困惑,却见怀菱打开一个小盒子,从里头拿出不少瓶瓶灌灌,开始在韩微脸上涂抹。
不稍一会儿,韩微脸上便多了好些麻子黑痣,连五官都与先前不太相似,乍一看,竟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样子。
德妃狐疑地看了看坐在一旁老神在在饮茶的良妃,突然想到从前在国子监,她与良妃起冲突时,她只不过是轻轻地一推,第二日良妃便带着淤青的额角来了国子监。
那时良妃身边便是怀菱伺候着,那淤青的额角怕不是怀菱画上的吧?!
怀菱恭敬道:“小主请放心,这妆容碰水后便可消除干净,不会对小主容貌产生影响。”
采买的人已交了货,事不宜迟,韩微将玉佩放入怀中,便跟上队伍中,低着头装作推车的样子,竟顺顺当当地出了承德围场。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还是写姐妹团一起battle坏人写得畅快(捂脸)不过这也是重要的部分,皇帝不会真的跟王贵妃去玩的!下一章就会解释了!大家等得辛苦了,今天这章评论发红包(主要是我也不知道不评论该怎么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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