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0
“嗯。”楼傆沉沉地应了一声。
他的嗓音沙哑浑厚, 如在地底下沉埋了数十年才被取出的上好佳酿,令人只听上一句便觉得沉醉其中。
韩微双颊绯红, 手紧紧抓着药罐子, 纤细白嫩的手指贴在冰凉的瓷罐上,却丝毫不解热意。
对方强烈的、具有侵略性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韩微紧张地深吸了口气, 浓重的药味便涌入她的鼻间。
韩微有些发晕, 师叔祖这药的味儿明明不重啊,怎么会呢?
圣上滚烫的手心贴在她的发丝上, 有力的手指穿过她如瀑般的发丝,将灼|人的热度传给韩微。
韩微垂着眼,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抖着。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被风吹打在屋檐上, 窗棂上。
楼傆不知何时凑近了些。
韩微刹那间似是只能听到男人压抑的喘|息声, 对方呼吸间喷洒的热气钻入她的耳里, 令她心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韩微浑身僵硬, 完全不知所措。
东猎前,圣上来了韶枫殿皆是直奔主题,俩人之间最紧密最多的交流莫过于床榻之上。
韩微一向谨小慎微, 即便有机会与圣上说上几句,也是扮着乖巧安静的样子。
今日她不仅弄脏了圣上的龙袍,甚至还拒绝了圣上。
她心中打着鼓, 突然间感觉头上落下了个什么, 柔软滚烫, 一触即退。
韩微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叹声。
随即她便落入一个滚烫紧实的怀中。
韩微丝毫不敢动, 一时间, 她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脸颊烫还是余毒未清的圣上热。
楼傆指尖在韩微青丝里轻轻摩挲, 他面上表情如初,但说话的声音却完全出卖了他。
他嗓音比之前又暗哑了几分:“朕去沐浴。”
楼傆松开韩微,看着眼前这个脸热得都快冒烟的人儿,嘴角轻轻上扬。
他没忍住,又摸了摸韩微发丝,捏了捏韩微柔嫩细滑的脸蛋。
韩微杏眸圆瞪,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圣上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手感好到出乎意料。
楼傆却很快收回了手,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袍,动作间衣摆翻飞将某处完全遮掩住。
他起身站了起来,凛凛身躯遮住烛光,在韩微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你先睡吧。”
韩微乖乖地点点头,直到圣上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才被关门声惊醒。
圣上去净室沐浴,那她药岂不是白上了?
韩微心中纠结得狠,等下怕不是要再上一次药?
一想到要再面临那种令人呼吸一窒的场景,韩微便忍不住倒再床上。
她将自己埋入柔软蓬松的枕间,辗转反侧。
哪知圣上此次沐浴着实有些久,韩微等着等着,竟不知道何时睡着了。
楼傆带着满身冷气,再次走进屋内,一眼便发现韩微已经睡着了。
身躯娇小的女子未盖锦被,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烛灯已快要燃尽,昏暗的光线却像是给女子渡了层旖旎惑人的光,纤细的一只手便能轻松圈住的腰肢在光下若隐若现,韩微随意披散的外袍散开,紧紧贴在身上,显示出臀|部挺翘圆润的形状来。
楼傆目光在韩微身上滞留了许久,直到韩微翻了个身。
看见韩微手里还攥着那药罐子,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楼傆不喜他人触碰,以往在战场上受了伤,大夫处理伤口后,他皆是自己上的药。
夜间风雨渐渐大了起来,天边一道光亮闪过,将漆黑一片的屋内照亮,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响雷。
韩微正睡得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抖,可还没等她从睡梦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她便被揽入一个温热宽阔的胸怀。
有人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令她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因着不安而紧紧蹙起的秀眉也松散开来。
韩微的心在这一刻觉着格外安宁,似是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哄她睡觉时的样子。
楼傆睡眠浅,警觉性高,雷电尚未闪现他便已双目清明。
哪知韩微却被响雷吓了一跳,双眸紧闭,吓得喘|息急促,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楼傆下意识地想将人推开,却在那一刹那间意识到了躲进怀里的人是谁。
推人的手反倒变成了抱人。
女子娇软带香的身躯紧紧贴着他,楼傆却来不及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学着奶嬷嬷小时候安抚他的动作,拍着韩微轻轻颤抖的身体。
人缓了过来,又沉沉睡去,楼傆的动作却没停,反倒是将人又拢紧了些。
窗外电闪雷鸣不断,韩微却再也没被惊醒过一次。
华阳宫内的楚婉仪却被一声声雷电声惊醒。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愣愣地望着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的窗。
贴身宫女诗荷赶紧走来,将窗户关紧:“小主,如今未时刚过,您再睡会儿吧?”
楚婉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慌乱已经完全消失。
“倒杯茶来,”她起身靠在床头。
雷电将她从梦中惊醒,梦中的情形却依旧历历在目。
前世她毁了德妃,毁了皇后,踩着王贵妃一路登上了皇贵妃之位。
册封大典上,圣上独自坐在高台之上。
烈日狂风之下,她挺直脊背走向圣上,却在抬眸的那一瞬间撞进圣上冷淡如冰的眼神中。
圣上深邃的眉眼里有嘲讽,有不屑,有着不明的笑意,令她一瞬间便毛骨悚然。
她身上瞬间泄了气,挺直的脊背也不禁弯了几分。
圣上锐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刺破她厚厚的一层面具,将内在丑陋不堪的自己完全暴露出来。
她一时间被吓得慌了神,册封大典后便病倒了,再次醒来便又回到了冬猎前三月。
前世为了拔除拦路的妃嫔,她皆亲自吩咐人做事。圣上那眼神是否就意味着圣上其实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却未出手制止?
意识到这一点,楚婉仪心脏狂跳了起来,身上血液翻涌。
再回想那个眼神,楚婉仪竟觉得那笑意中还含有一丝欣赏!
圣上是否对她有意?
一旦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楚婉仪心中情绪便起伏得厉害,她随口问道:“圣上今夜可有入后宫?”
诗荷正倒着茶,闻言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打翻。
她抖着手将茶水递给楚婉仪,轻声道:“圣上今夜去了韶枫殿,至今未出。”
楚婉仪用茶的动作一顿。
前世韶枫殿只住着一个叫不上名号的才人,如今这位才人竟成了婕妤。
想到冬猎时圣上对韩婕妤的维护,再想到韩婕妤出色的样貌身段,楚婉仪眉头紧锁。
直觉告诉她,韩微这个人会是她这一世的变数。
圣上身中炙火毒,按时间来看,已活不了多久。
她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升上妃位,变成皇贵妃,皇后!
若是圣上只不过是将韩微看做玩物,聊以慰藉,她倒是可以考虑救圣上一命。
没有人能够在她辛苦铺了这久的路上挡住她前进的脚步。
楚婉仪抿了口茶,问道:“钱嬷嬷是你的姑母?”
诗荷紧张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随着楚婉仪在冀州,长安城中并未有人知晓她亲姑母便是太后身边的钱嬷嬷。
“怕什么?”楚婉仪见她这副样子,柔和地笑道:“你的父母兄弟还好好地活在冀州,家中店铺生意也好,你应该放心才是。”
诗荷在她面前虽一副怯弱模样,但每次楚婉仪安排的事,她都能完美做好。这才是楚婉仪留下她一家人性命的主要理由。
哪知她话说完,诗荷的紧张非但没缓解,身子反倒是抖得更厉害了。
诗荷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嗓音,声音极轻:“多谢小姐。”
“如今在宫中,按宫中的规矩来。”楚婉仪睨了她一眼,说道,“明日你便将王贵妃因韩婕妤禁足的消息,说给钱嬷嬷。”
诗荷:“是,小主请放心。”
“退下吧。”楚婉仪让她把床幔放下,合上眼眸。
今日回宫,她便听说太后身体不适,免了她们这几日请安。
钱嬷嬷是太后的亲信,以太后和王贵妃之间的勾当,太后知晓了定会做些什么。
说不定连这病好起来的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作者有话说:
72、72
一整夜的风急雨骤, 直到天将亮时才停歇。
韩微往日睡眠算不得有多好,总会夜半十分惊醒一俩次, 又或者乱梦一夜。
昨夜却一夜无梦, 以为于她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自从娘亲去了之后,她总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韩微侧转了个身子, 瞥见一旁放置的枕头, 神情微怔。
这才想起昨夜圣上留宿在韶枫殿了。
韩微心中一惊,伸手探去, 发觉外侧锦被里已经凉得彻底。
她竟忘了起身伺候圣上更衣!
萤飞从外头进来,见韩微匆忙起身, 都来不及好好穿衣, 连忙迎上去:“小主这是什么了?遇见什么事儿这么急?”
韩微忙问道:“何时了?圣上已经走了吗?”
萤飞心领神会, 当下便明白韩婕妤担忧什么。
她伺候着韩微更衣, 笑道:“圣上已经走了, 临走前李公公吩咐了奴婢们不要惊了小主安睡。小主请放心。”
韩微慌乱着急的心这才稳了下来。
“吓死我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妃嫔伺候圣上更衣是规矩, 入宫以来她生怕自己哪里坏了规矩,被人揪着错事责罚将罪。
想到可能出现的麻烦,她宁愿守好规矩, 凡事忍一忍。
只是她竟没想到,圣上会说出这番话。
萤飞听见韩微这话,掩唇笑着说:“小主怕什么?”
“如今这宫中, 就算您最得圣宠了。”她扶着韩微起身, 言语颇有些得意, “圣上一回宫就来了咱们韶枫殿, 可真是让人羡红了眼。”
她喋喋道:“今早奴婢去御膳房取膳食, 连那御膳房的宫人都对奴婢客气了许多呢!”
韩微笑着轻点了下她额角:“你可别得意忘形。”
旁人以为她盛宠浓重, 一回宫便侍寝,实际上则不然。
不过是唯有她一人知晓圣上受了伤。
圣上伤口一日未愈合,她就得日日替圣上换药。
思及此,韩微提醒道:“萤飞,做事待人须得谦虚谨慎、不矜不伐。”
萤飞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
韩婕妤一向心善低调,又生得貌美无双,得盛宠那也是应当的。
萤飞理所当然地想着,却不敢再说。
她绞了张脸帕递给韩微,转移话头道:“早膳一直温着,小主可要先用了早膳再去前厅?”
“前厅?”韩微问道,“是谁人来了吗?”
萤飞点头,笑道:“小主您忘了,今日杜太医来请平安脉,一早就在前厅等着了。”
韩微净面的动作一僵,当即连声道:“快,快些梳洗!”
糟糕了,昨夜纠结着要替圣上上药,今早又起得晚,她竟忘了要背那些方歌!
待韩微匆忙洗漱完,拿着那本经典去前厅的时候,朝雨正准备为杜泽倒上第五杯茶。
韩微挥退前厅伺候的宫人,接过朝雨倒的茶水,亲自端了过去。
杜泽正翻着从楼傆那儿要来的前朝典籍藏书,一抬头便看到跟前站了个人。
笑意盈盈地端着茶,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蒋芙拿着被罚抄的十几幅字帖,笑吟吟地交给他。
杜泽被这笑容恍了眼,直到韩微出声这才惊醒过来。
“师叔祖请喝茶。”
杜泽轻哼一声,接过茶盏道:“还算是懂事。”
“把手伸出来,我先看看。”他将茶盏放到一旁,反倒先给韩微把起脉来。
他今日刚到太医院,楼傆便派了人来,让他晚些日子再考校韩微。
圣上允他随意翻看国库里的医学典籍,这点面子他还是给的。
本以为韩微出了什么事,哪知现在一看,面色红润有光泽,比先前看着体寒气虚的样子好多了。
杜泽一边把着脉,一边说道:“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年纪轻轻的,体寒倒是不轻。如今早些开始养身子,别像宫中那些病怏怏的妃嫔,动不动就病倒。不然我这一身医术岂不传不下去了。”
韩微:“谁病倒了?”
“……”杜泽颇有些无语,“你关心别人做甚?”
韩微却再问了一遍,态度异常坚决。宫中常年生病的妃嫔也就良妃一人,良妃一向不会与她多说自己的身体。
想到回宫路上良妃所在轿辇里传出的咳嗽声,韩微便有些心焦。
杜泽只好如实道:“就你之前求过我的那个良妃。”
他是为了韩微才入得宫,以他厌恶王公贵族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再去与他人牵扯上关系。
且他远远看过一眼良妃,距离病入膏肓也不远了,救起来颇为费劲。
他一旦插手,说不定还没将人救好,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故此即便韩微求了几次,他都没同意,反倒是拿此引|诱韩微点头,随他学医。
韩微一听是良妃,当下便坐不住了。
她尚未开口,杜泽便先说道:“我手中这本典籍尚未看完,还要回去给你开个养身子的方子,先走了。”
“师叔祖!”
韩微看着他疾步离开,见拦不住人,当下也暂时不管了,连忙喊了朝雨萤飞出门往舒仁宫走去。
*
永寿宫。
太后靠在床头,额上绑着嵌东珠王母驾鸾额带,丝毫没有病重灰败的面色,反倒是神采奕奕地把玩着一个硕大的红珊瑚玉佩。
红珊瑚玉本就难得,更别说是这么大一块。且色泽纯正,无一丝裂痕,凤纹玉佩一看就是专门为她制作的。
“太后,臣妾伺候您用早膳。”蒋嫔端着一碗冒热气的银耳莲子燕窝粥走了进来,讨好地笑着走至床前。
太后赏识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红珊瑚玉佩说道:“难为你,有心了。”
她刚放话出去说不用请安,当夜蒋嫔便来了永寿宫探望,还送了她成色如此之好的红珊瑚玉佩。
今日又是早早地过来侍疾,果真是懂事到她心坎里了。
太后用了口粥,只觉得自己被长宁伯气到疼痛的胸口都好了些。
前些日子她命长宁伯为她献上盏琉璃灯来,哪知一向听命与她,要什么给什么的长宁伯竟借口手头拮据,支支吾吾推囊着不肯。
她差人问了几句,长宁伯竟无一次爽快应下的,反倒是明里暗里说着她索|求|无度。
太后一听,当场便气着请太医了。
这些年她一直护着王贵妃,又暗中压下长宁伯做下的好些腌臜事儿,长宁伯便懂事地替她搜罗世间珍宝。
没想到如今竟推脱了起来!
是觉得王贵妃已坐稳贵妃之位,用不上她了吗?
太后越想越气,连口中的粥都觉得无味。
“撤了吧。”她摆摆手,不欲再吃。
珠帘撞动的清脆声响传来,太后看了眼走进来的钱嬷嬷,问道:“圣上来了吗?”
“朝政繁忙,圣上下了早朝便去了御书房议事,这会儿怕是来不了。”钱嬷嬷走至床旁,替太后揉着额角。
太后面露不悦:“都不知道先来探望母后,朝政比哀家性命还重要?”
钱嬷嬷与蒋嫔二人一时间皆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钱嬷嬷才说道:“圣上定是心中念着您的。太后,为了您的身体,可不能不用早膳啊,若是贵妃娘娘知道了,定是心疼极了。”
她深叹了口气,说道:“贵妃娘娘禁足熙雅宫,本就万分歉疚不能前来侍疾,今日一早便托人送来了好些人参补品。”
钱嬷嬷将王贵妃送来的珍稀药材一五一十说了个遍,这才愁道:“贵妃娘娘有心无力,已是心焦到嘴角都起泡了。”
太后一听这么些礼品,再一听王贵妃竟被禁足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被禁足了?”
蒋嫔收好粥碗,安静地听着钱嬷嬷将王贵妃前去找茬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说成了韩婕妤仗着圣宠欺侮王贵妃,逼得圣上给王贵妃禁了足。
“蒋嫔,可真有此事?!”太后厉声问道。
蒋嫔看了眼钱嬷嬷,蹙着眉,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圣上在冬猎时依旧心系朝政,韩婕妤却时时缠着圣上。”
她心中却是幸灾乐祸地想道,王贵妃那嘴角起的泡,怕不是担忧导致的,而是心有不甘被气的吧。
钱嬷嬷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蒋嫔却丝毫不在意钱嬷嬷会如何看她。
她陪着钱嬷嬷演戏,自然是谢她都来不及。
此次去了冬猎,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做了一个梦,而是真的重生了一回!
她父亲官至工部尚书,故此一入宫她便被封了嫔位,哪知道这么些年,她竟一直都没有升过位份!
其他那些母族衰败的也就罢了,他父亲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差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办得漂亮,圣上竟也不升她的位份。
她想起前世记忆时,正是韩微被晋了美人。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宫中发生的许多事皆与她前世的记忆不符,她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心生胆怯便一直在观望。
直到她在东猎上见到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楚婉仪,也是那一舞便被封为楚婉仪。
父亲从小便要求她恪守本分,她便安分守己,即便心中疯狂地渴求盛宠,苛求升位份,却也不敢显露分毫。
然而她前世看着楚婉仪一步步登上皇贵妃之位,被压抑许久的心也变得沸腾起来。
再见到楚婉仪入宫,蒋嫔就决定要同楚婉仪一般争一回,这才主动前来永寿宫侍疾。
“不过是区区婕妤,”太后冷哼道,“就知道使那些狐媚勾人的本事儿勾着圣上。”
蒋嫔思忖了一会儿,陪笑道:“太后息怒,许是入宫不久,规矩还不太熟。”
太后被这话激起了脾气,怒道:“不懂规矩还怎么伺候皇上!”
她看了眼本分垂着脑袋的蒋嫔,说道:“蒋嫔,你一向守规矩又懂事,你去教教规矩。”
蒋嫔一脸的受宠若惊,紧接着又惶恐道:“臣妾仅是嫔位,怕是……怕是不够格。”
“你是嫔位,她是婕妤,怎么没有资格。”太后给钱嬷嬷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让钱嬷嬷陪着你,你去好好教教。”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她不用白不用。
她最是厌恶那些狐媚子,先皇便是被那些女子勾得失了魂!
蒋嫔不敢拒绝,当下便行礼应下,弯腰垂首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意再也克制不住。
她早就看不惯韩微了,凭什么她一个家族败落的人,竟能在短时间内连晋两次!
她若替太后下了韩婕妤面子,不仅为自己立了威、在太后面前得了好,甚至还得了王贵妃一个人情。
殿试在即,王贵妃的祖父王阁老在圣上面前一言可抵万字。
想到自家兄长,蒋嫔觉得这真真是个一剑三雕的好事儿。
她心中激荡起来,由钱嬷嬷陪着,立即往韶枫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来不及了…
73、73
许是上辈子压抑憋闷地太久了, 蒋嫔自出了永寿宫便马不停蹄、一路匆匆走到了韶枫殿。
韶枫殿离永寿宫并不近,她心中憋着一口气, 就等着来韶枫殿吐出来, 故此倒也并不觉着远。
然而钱嬷嬷就不这么觉着了。
她在宫中多年,且又身为太后亲信,宫里那些奴才宫女们一个个都敬着她, 就连一些位份地位的妃嫔都好言好语地同她说话。
如今她相当于是拿着太后的旨意过来压阵的, 哪知跟着蒋嫔一路快走,阵还没压好, 人倒是先被累得气喘吁吁。
钱嬷嬷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一旁的小宫女身上,她胸膛起伏喘得厉害, 两条老腿颤颤发抖, 看向蒋嫔的眼神就不怎么友善了。
她语气装似温和, 实则暗含不悦:“小主您先请。”
蒋嫔虽然也累,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能借此讨好太后和王贵妃, 还能为嫔位争得面子, 便生出满身力气来。
钱嬷嬷再怎么说也是个奴才,与宫妃一起时,哪有命令宫妃作事的道理。
然而蒋嫔一向低头惯了, 钱嬷嬷又是替太后为她压阵来着。她也没多想,听了钱嬷嬷的话便亲自去敲了门。
哪知只有个小宫女为她们开了门,进了韶枫殿, 她们才发现韩微竟然不在这里。
蒋嬷嬷坐在椅子上, 警醒道:“老奴还得回去向太后交差, 小主您看?”
蒋嫔本只是想过来狐假虎威一番, 可如今一想到自己脚都走得酸了竟然找不到人、太后那边还等着回话, 当下气就上来了。
她甚至觉得韩微离开韶枫殿, 可能就是打听到她要过来,故意让她走了个空。
“去舒仁宫,”她一字一句咬牙道,“把韩婕妤请回来!”
小宫女听她语气不对,当即应声往外快步走去。
韶枫殿里发生了何事,韩微还不清楚。
她一走近舒仁宫,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怀菱坐在廊下煎着药,哭得一抽一抽的。
见韩微来了,她赶紧抹了抹眼睛迎上去:“小主,您怎么来了?”
韩微看了眼煎药的砂锅,又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咯噔一声。
良妃娘娘怕是病得不清。
韩微柔声道:“我做了个香囊,送给娘娘。”
“韩小主您来了,娘娘定会开心。”怀菱想到自家娘娘时时戴在身上,即便没了香味还要将其好好地存放在梨花木盒里,当即便快步领着韩微进去。
娘娘甚喜韩婕妤,见着了说不定精神就好起来了。
韩微一走进屋内便是极其冲鼻浓郁的药味,外头的药味散发在空气里,并不怎么冲鼻,依这味道来看,良妃怕是将药当成饭来吃了。
韩微听着屋内努力压抑克制却始终不断的闷咳声,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良妃床前。
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韩微忍不住落下泪来。
前几日还同她说笑的人如今却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不过几日,本就瘦削的人如今已经瘦得没了肉,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那双眼睛平淡得很。
仿若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寒冷的冬日里,良妃却因着接连不断的咳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甚至额角都沁出晶莹的汗水。
怀菱刚准备去倒水,却见韩婕妤已经亲自倒好了水,走至床旁小心地扶起良妃,喂她缓缓喝下。
她一言不发,动作却格外的小心细致。
良妃喝了水这才缓过来。
她抬头一看,却看见韩微紧抿着嘴唇,眼中盈满了泪水。
她轻轻地笑了声,原本好听婉丽的嗓音却因为咳嗽变得粗哑难听:“不是都及笈的人了吗?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爱哭?”
她语气满不在乎:“不过是多咳几声罢了,过几日便好了。”
“姐姐怎么会突然病了?”韩微细心地替她捻好被角。
屋内虽燃着炭火,但良妃的手却依旧冰冷。
韩微这段时日跟着杜泽学医,虽说不能很好地融会贯通,但也比普通医者学得快很多。
她本以为良妃只是普通的心血不足,气血亏虚,可她如今看良妃面相却不是如此。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良妃不怎么将自己的病放在心上,反倒是伸手戳了戳韩微脸上的软肉,“瞧这小脸,严肃起来我都要怕了。”
“姐姐莫要调笑我了。”韩微挤出笑来,趁势抓着良妃的手腕把脉。
她学医时日不多,但从这脉象来看,良妃的病绝对不简单。
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一日五六次的汤药下去,也不应该病得如此厉害。
良妃身处病中,没与韩微说上几句便已精神不济。
韩微怕扰了良妃休息,记下良妃现有症状和脉象后便离开了。
她脑中想着事,步子走得也慢,哪知回宫的路走到一半,竟被一小宫女拦住了路。
她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宫女。
小宫女行了礼:“给韩婕妤请安。蒋嫔还在韶枫殿等着您。”
韩微略略一想,便知她口中的蒋嫔是谁。
蒋嫔话并不多,她也从未与蒋嫔有过什么往来。
如今竟来了韶枫殿等她?
怕是来着不善。
韩微笑着说道:“蒋嫔姐姐怎得如此客气,独自来我这偏远的地方,应当我先去拜访才是。”
小宫女见韩微态度温和,又笑脸温和,与沉闷阴气的蒋嫔性子完全不同,看着便让人觉着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她当下便多说了两句:“蒋嫔小主并不是一人去的,钱嬷嬷且陪着呢。”
钱嬷嬷?
韩微暗自忖度,太后不是尚在病中?为何要派人前来?
自罚了她份例后,太后便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请安时韩微安静,太后自然是更不愿意同她说话的。
如今突然派人过来,怕是来者不善。
小宫女并不贴身伺候,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韩微本想花时间好好想一想良妃的病情,哪知还要回宫去应付这些人。
走进前厅,见着坐在主位上的蒋嫔,韩微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俩人神色。
蒋嫔正欲端起茶水,一抬头见韩微回来了,她当即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道:“韩婕妤倒是贵人事忙,等得我茶水都凉了。”
“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韩微嘴角略略上扬,笑得恬静和煦,她朝钱嬷嬷点了点头,极其自然地在一旁坐下。
蒋嫔哼了一声:“怎么?我还不能过来了?”
韩微还没回话,就听见她接着说:“韩婕妤,圣上不过是多看了你几眼,你便这种态度。”
韩微差点都要气笑了,她倒是不知自己是何态度了。
蒋嫔位份虽比她高,但这儿是韶枫殿,她与蒋嫔未有嫌隙,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上火的吃食,一见着她就开始喷火。
韩微嘴角的笑淡了几分:“我不过是个婕妤,哪里能左右圣意。”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招数,”一旁钱嬷嬷还看着,蒋嫔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当即说道:“你身为婕妤,竟敢蛊惑圣上责罚贵妃娘娘,此乃一过;圣上刚冬猎回宫,正是朝政繁忙的时刻,你竟诱得圣上来韶枫殿,此乃二过。”
她眼神不善地上下扫了扫韩微,眼里立刻又流露出嫉妒的神色来。
前世根本不知道还有韩微这号人物,这一世她沉浸于整理记忆,又担心受怕的,竟不知韩微相貌如此绝色!
明明衣着色彩清淡素雅,却衬得五官艳丽,许是这段时日承受过恩宠的缘故,眼角眉梢间都带着迷人的魅意。
冬日里衣着厚重,她穿着却更显身姿绰约,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处肌肤若冰雪。
蒋嫔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
她相貌普通,入宫因着父亲官职封了位份后一直都没有侍寝的机会。
她极力寻着机会去见圣上,可每次都无功而返,连着两三次,她面子上也挂不住,便只能干着急。
想到这段时日来,韩微竟从区区一个才人,升到了婕妤,她心中的嫉恨之火便熊熊燃起。
朝雨将一雕花鎏金暖炉递给韩微,又给韩微上了杯茶。
韩微将手放在暖炉上,轻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蒋嫔当日也在我帐中吧?”
她没将暖炉拢进袖中,故此蒋嫔和蒋嬷嬷一眼便看到了那雕花鎏金暖炉。
韩微指尖轻轻敲了敲铜制的暖炉,厅内当即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来。
“这暖炉还是蒋嫔姐姐探望我时送的,”她直视蒋嫔,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我觉着好用,这几日便一直在用。姐姐怕不是忘了吧?”
韩微:“姐姐若是忘了,当日还有好些妃嫔在场,也慷慨地送了好些礼,可以聊几句回忆回忆。”
蒋嫔神色先是一僵,随即尴尬地看了眼钱嬷嬷。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平白无故送出去礼,妃嫔们心中皆呕得不行,她若再提起,那绝对就是众矢之的。
她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却因为韩微说的是实话,她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韩微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蒋嫔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轻抿了口茶,又道:“当日我说的皆是实话,是贵妃娘娘不信,也是贵妃娘娘请的圣上。再者,我也没这么大本事能够左右圣上的决定,这所谓的‘过一’怕是无稽之谈吧?”
蒋嫔:“你!”
韩微:“至于‘过二’,那更是凭空捏造了。自承德围场回宫,我一直在韶枫殿中,从未走出过半步,又如何诱圣上?”
蒋嫔没想到韩微看着恬静乖巧的一个人,反驳起话来竟让她插不上一句!
蒋嫔焦急地想了很久,却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钱嬷嬷见她这般笨口拙舌的样子,心中着实是不屑。
若非蒋嫔今日到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卖了个好,太后定是想不起这人来的。
她看不下去,提了一句:“贵妃娘娘好心探望,一颗心全系在圣上那儿,自然是考虑周全了一些。”
钱嬷嬷笑了笑:“婕妤小主非但不拦着圣上责罚,甚至还在回宫当日侍寝,这怕是不合规矩。”
韩微都要气笑了,这是哪门子规矩?
入宫第一天,她学规矩的时候,嬷嬷可没说过这些话。
贵妃找她的麻烦,意欲将她处置而后快,她难道还要拦着圣上对贵妃处罚?
再者众人眼中的侍寝,实则是上药。
她替圣上换药,在她们眼中竟还不合规矩了?
往日里太后一直说着让她们多照顾照顾圣上,明里暗里说着圣上入后宫次数太少是因为后宫妃嫔不够得人心的源由。
韩微笑道:“钱嬷嬷,您这话的意思是指圣上召人侍寝不合规矩?”
“老奴可没这么说!”钱嬷嬷被这话吓了一跳,微胖的身子当即抖了一下,脱口推罪,“韩婕妤你怎可如此曲解!”
韩微没回她,只抬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钱嬷嬷被她这眼神惊了一下。
蒋嫔这时缓过神来了,当即说道:“韩婕妤,你竟敢一直借圣上名号来推脱。”
过来的路上她便派人去打听了,圣上如今还在御书房,那儿离韶枫殿更远。
依着圣上冷淡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过来的。
韩微即便再伶牙俐齿又如何,位份摆在这儿,只能听她的!
想到这儿,蒋嫔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太后尚在病中,听闻你如此不合规矩,当即便忧心忡忡。事关皇家颜面,便命我与钱嬷嬷一同教教你规矩。”
她摆出太后的名号,钱嬷嬷也适时点头道:“还请韩婕妤配合,莫要让老奴难做。”
萤飞站在韩微身后,听了这几句话气得双拳紧攥。
见着钱嬷嬷与蒋嫔那副模样,她恨不得撕破脸皮,冲出去与人好好说道!
蒋嫔就是见不得小主受宠!
朝雨见她怒目圆瞪,赶紧拦住她。
萤飞若是此时出去,一旦说错了一个字或是做错了一个动作,皆会被她们扣上不守规矩的名号。
奴婢不守规矩,定要说主子管下不严,这反倒是害了韩婕妤!
韩微眼神冷了下来:“如何教规矩?”
蒋嫔见韩微两个宫女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万分得意,袖口一甩,便将一旁摆着的茶水挥落在地。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厅内响起,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地,青瓷片飞溅开来,砸到韩微脚前,只差点就要刺伤脚尖。
韩微丝毫不乱,连裙摆都未晃动。
反倒是蒋嫔,因着躲闪不及时,宽大的袖口被冒着热气的茶水溅湿,差点烫着自己。
她从主座上跳了起来,用力甩着袖子,甩了几下却突然感觉到厅内气氛有些不对。
蒋嫔僵硬着身子,手臂撑开,看见钱嬷嬷难以遮掩的嫌弃的表情,她心中羞愤不已。
再看韩微闲适地坐在那儿喝茶,自己这副慌乱的样子仿若就是个跳梁小丑。
她面子挂不住,当即将所有的脾气发在韩微身上,对韩微扬高了音量道:“韩婕妤!你这宫中奴才怎么做的事,怎么倒的茶水!”
韩微没答话,反倒是自己喝了口茶。
明晃晃地告诉她,宫女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蒋嫔自己。
钱嬷嬷:“韩婕妤,这规矩不如就从倒茶开始吧,伺候茶水……”
“钱嬷嬷,”韩微打断她,笑意盈盈地说道,“说到规矩,我想起来了。”
钱嬷嬷被她打断话头,一时间猜不到韩微要说什么,顺着她的话问道:“小主想到什么了?”
韩微眉眼弯弯,笑眯眯道:“我回来坐在您面前也好些时候了,嬷嬷似是没行礼?”
钱嬷嬷老态粗糙的脸有一瞬间扭曲。
她伺候太后多年,替太后教训掌掴过多位妃嫔,其他人见着她也敬重她。
久而久之,她也觉着自己应当享受他人的敬重客气。
如今被韩微点起来,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奴才!
朝雨在一旁适时出声:“小主没记错,钱嬷嬷一直在位置上坐着呢!”
萤飞小声嘀咕:“教规矩的不守规矩,倒也有趣儿。”
她声量虽小,却让厅内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钱嬷嬷着实觉着屈辱,却也寻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狠狠地瞪了几眼这两个净说实话的宫女。
韩微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看着她。
蒋嫔见韩微竟胆大包天去刁难钱嬷嬷,当即往前站出一步,厉声道:“韩婕妤!如今要教你规矩!”
“钱嬷嬷乃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今是奉了太后之命来的,”蒋嫔瞪眼道,“你竟想违抗太后的命令不成?!”
韩微脸色沉了沉,太后要让她重新学规矩,她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蒋嫔见韩微不敢说话,便得意洋洋道:“韩婕妤,请吧。”
“重新为我斟一杯茶来。”她故意刁难,话里话外皆带着满满恶意,“就按奉给圣上的礼来。”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低沉响亮的男声:“哪来的礼?”
听见这声音,蒋嫔还愣了一下,待钱嬷嬷撑着身子起身,疯狂给她眼神示意,她才知晓刚说话那人竟是圣上!
她抬头,便看到一个身量高大挺拔,俊美无俦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蒋嫔只远远见过圣上,如今近距离见到,心神瞬间便荡漾起|来。
她脸上染上羞意,行礼时扭着腰肢,努力地将自己的不过尔尔的身姿展现出来。“圣上万安。”
楼傆眼神丝毫没放在她身上,他将韩微扶起来,顺势坐在了她边上。“起吧。”
韩微:“谢圣上。”
她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手从圣上手中抽出,这才随着楼傆坐下。
她虽嘴上道谢,但面上却是神色冷淡。
不知怎么得,明明不是圣上的问题,她竟对圣上露不出笑脸来。
楼傆眼神落在韩微唇上,粉嫩的唇瓣抿紧,微微嘟起,将主人的情绪显露无疑。
蒋嫔喜滋滋起身,抬头看到圣上竟与韩微坐在一处。
她正欲说话,背上却被钱嬷嬷戳了一下。
糟了!她身后的位置才是主座!
她从未与圣上如此近距离相处过,刚刚竟忘了让开!
蒋嫔正欲动作让开,楼傆却先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草草地看了一眼,对眼前这个女子着实是毫无印象。
李禄站在楼傆身后,极有眼色地躬身,附耳小声道:“工部尚书之女蒋嫔。”
圣上登基前一直在血战沙场,连府里何时被太后塞了女人、又塞了多少个女人一概不关心,更别说能记着人了。
蒋嫔见圣上一开口便是关心自己,喜悦当即胀满了胸膛。
看来韩婕妤所谓得宠,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她装模做样地掩着笑,斜睨了眼韩微,冠冕堂皇地说道:“臣妾受太后旨意,前来教韩婕妤规矩。”
楼傆神色冷淡,眼神锐利:“规矩?”
蒋嫔点了点头,丝毫没意识到圣上情绪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一副假意谦虚地说:“臣妾身处嫔位,且太后觉着臣妾规矩守得极好,便对臣妾委以重任。臣妾想着万事须以圣上为先,便先教教韩婕妤奉茶的规矩。”
李禄看了眼蒋嫔,忍不住在心中摇了摇头。
御书房里议事议得好好的,一个侍卫进来低声禀告了几句,圣上便丢下御书房里的文武百官,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甚至都没有坐御辇。
他一路追得快要累死,一回神竟看到圣上迈进了韶枫殿的大门。
他心中咋舌,蒋嫔如今竟还敢这么说,怕是“凶多吉少”。
恰在此时,一宫女斟了茶端上来,尚未奉给楼傆就被叫停了。
“韩婕妤。”蒋嫔叫了声韩微,见圣上没说自己,又见圣上看了眼韩微,当即就觉着圣上这是赞同她的话了,毕竟这可是太后下的旨!
她等着看韩微的丑态!
她一副命令的语气:“还不快给圣上奉茶!”
楼傆浑身散发着冷气,正欲说话,却见韩微起身,端过宫女手中的茶水。
韩微款步走至楼傆跟前,屈膝行礼,并不看楼傆:“圣上请用茶。”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听在楼傆的耳朵里仿若撒娇一般,带着点小脾气的娇嗔,径直说到他心底去了。
楼傆心神微动,接过茶盏的同时将人又扶了起来。
蒋嫔盯着韩微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错来。
“圣上,韩婕妤屈膝时……”
她兴奋地说着话,欲拿韩微屈膝角度不够说事,却见圣上喝了口茶,随意开口道:“韩婕妤此茶奉得深得朕心。”
他淡声道:“李禄,传旨下去,升韩婕妤为熙妃。”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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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蒋嫔惊骇至极, 脱口而出,“凭什么!”
话尚未说完, 她就觉着周身气压瞬间低沉了不少, 一股浓重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威压沉沉落在了她身上。
蒋嫔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将头埋得极低。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青石砖上,剧烈的疼痛传至全身,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敢质疑圣上。
圣上杀人如麻, 喜怒不定,上一个惹圣上不悦的赵婕妤已经在自缢在了冷宫, 尸身也只是草席随便一裹便扔了出去。
赵婕妤母族虽背靠王贵妃,但也丝毫不敢多说话, 反倒是夹紧了尾巴做人, 谨言慎行起来。
重生一世, 她只想着争一争, 竟忘了圣上的性子。
这样的男人, 并不是她说争, 便能争得到的。
蒋嫔止不住地后怕,却又着实不甘心。
凭什么韩婕妤奉个茶就能被升位份?!
婕妤往上还有淑仪、婉仪、嫔、贵嫔……圣上竟越过这些位份,脱口便是妃位。
妃位, 她上辈子不能望其项背的位份,如今韩微竟轻轻松松,万分简单地拿到了!
甚至还给了封号。
光明兴盛寓为熙, 熙熙和乐, 此般寓意如此美好珍重的词, 竟就给了韩微!
“朕不想再说第二遍。”楼傆冷冷道。
他根本没把蒋嫔放在眼里, 他扶起韩微的同时, 又将人拉到了自己身旁。
韩微杏眸微张, 澄澈明净的眼里透着惊讶和一丝慌乱。
圣上这是在干什么?
韩微想往边上去,整个人却被楼傆拉近了些。
再挣扎下去,她怕是就要跌在圣上身上了。
楼傆早在韩微耳尖染上粉色的时候,便发现了。
他不禁莞尔,脸上冰冷的表情也有一丝松动,先前那股上位者强劲的威压也缓了下来。
李禄就候在楼傆身后,韩微没感觉到的威压,他倒是实打实地感受了个彻底。
即便是伺候圣上多年,他依旧打心眼里敬畏。
就在他差点控制不住要跪下去的时候,韩婕妤走近了圣上。
刹那间,仿佛冰雪皆消融。
他笑眯眯地看了眼圣上与韩婕妤紧紧贴住、上下交叠的袖口。
看来圣上对韩婕妤……哦不对,熙妃娘娘心思不浅。
先前已有一次被韩微挣脱开手,如今楼傆早已有了准备,绣有祥纹金边的广袖下,宽大温热的手掌将绵软滑嫩的小手紧紧包裹住。
楼傆修长有力的五指穿过韩微细嫩的指间,不容拒绝的将人扣住。
即便没有暖炉,韩微都觉得手很暖和,甚至还有些灼|热。
她不敢多动,这种亲密的接触与曾经的床第之事完全不同,仿佛在无形中又多了些什么。
韩微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只觉着自己被圣上牵住手的那半边身子都酥软了不少。
“微微,”楼傆嘴唇微勾:“你如今已是妃位,可惩戒那些不懂事的妃嫔。”
蒋嫔闻言,将身子埋得更低,浑身颤抖着挪动膝盖,跪向韩微。
她嗓音里带了哭腔:“熙妃娘娘,嫔妾、嫔妾也是听太后旨意行事的啊!”
她心中那是一万个后悔,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后宫这些女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每个人都吃人不吐骨头。
圣上此话一出,就相当于将她交给了熙妃,任打任骂任罚,她绝不能发出任何怨言。
比起性命,此刻的委曲求全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韩微见她连磕了好几个头,完全丢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一时间也被她变脸速度惊到了。
楼傆见韩微轻蹙着眉困惑的样子,胸腔内已经变得有温度的心底又软了几分。
微微总是这般心善温柔。
他冷声道:“传旨,蒋嫔降为美人。今日便留下来好好伺候熙妃。”
他锐利冰冷的眼神扫过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言的钱嬷嬷,眼底厌恶之情一闪而过:“至于你,滚去韶枫殿外的宫道上,跪三个时辰。”
既然不给韩微行礼,那边让她行个够。
钱嬷嬷年岁已高,这要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跪上三个时辰,也要走不动路,更何况是年老的钱嬷嬷。
钱嬷嬷不敢多说,能在圣上面前留下这条贱命已是大吉。
她连连磕了几个响头,也未起身,直接膝行到了韶枫殿外,跪在了刺骨寒风里。
摸着韩微不再冰凉的指尖,楼傆心中微胀,升出股莫名的自豪来。
楼傆又交代了李禄几句,这才松开韩微的手回御书房去。
蒋美人呆愣地看着圣上离去,直到李禄留下的小太监李时催她干活了,她才如梦初醒般啜泣起来。
蒋美人情绪失控,韩微看着也觉得心情不大好,便让萤飞带她出去,做些不到她跟前的活。
萤飞早就气得牙痒痒,如今有这机会,当即朗声应下,与李时小公公一道,将蒋美人带了出去。
韩微本以为楼傆不过是随口一说,帮着她应付蒋嫔罢了。
哪知楼傆离开没多久,李禄又领着十几二十个宫女太监回了韶枫殿。
“熙妃娘娘安,”李禄满脸堆笑,示意后头的宫女太监上前,“这些都是圣上给您的赏赐。”
“这些宫女太监,皆是伺候您的新人,都是奴才去内务府一个个仔细挑来的。娘娘若是用着不称心,奴才便去立即换一个。”
“长乐宫已在修整,不消三日便能入住,还要委屈娘娘在这儿多住上几日。”
“长乐宫?”韩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长乐宫乃先帝册封皇贵妃的住所,皇贵妃随先帝殉情后便一直空关至今。
听闻长乐宫内富丽堂皇,异常雍容华贵,。
而且在所有妃嫔的寝宫中,那处离圣上的乾和殿最近。
永寿宫中,太后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回来,直至夜幕降临,她才见着被四五个小太监抬进来的钱嬷嬷。
钱嬷嬷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脱皮,双腿抖得根本站不住。
她趴在太后床边,哭诉着将韶枫殿里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太后听得直捂胸口,气得用力一甩,什么东西就被她从床上甩了出去,碎成了五六块。
看见那满地的红色碎玉,太后心痛如刀绞,当即又晕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说:
精神不济,头痛一天了,直到七八点钟才好一点,提前说一下:可能明天会小小改动一下本章内容,应该不影响观看和剧情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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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御前的人盯着, 即便萤飞安排什么活,蒋美人都得接下。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萤飞去了耳房, 一进屋便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再定睛一看,竟是多盆凝香炭!
韩微刚被封为妃位,内务府的人动作再快也不可能立刻送了这么多凝香炭来。
蒋美人心神大震, 死死盯着眼前的凝香炭, 双眼通红。
这怕是之前就送过来的!
即便再不愿相信,她也不得不认清事实——韩微在圣上心中是不一样的。
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圣上说赏就赏了。
她双手颤抖地端着凝香炭盆,换成以前, 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着凝香炭。
她心神恍惚地端着炭盆往外走, 一抬头却见李禄带着圣上新赐下的赏赐进了韶枫殿。
做着粗使宫女的活, 蒋美人心中屈辱得紧。
然而这些屈辱在看到那如水般的赏赐时, 又变成了更重的打击。
蒋美人放下炭盆, 转身就跑向前厅, 自虐般地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巨石从高耸的山峰坠落,将她砸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若不是、若不是她今日为了讨好太后和王贵妃, 若不是她当着圣上的面故意找茬,说不定韩微还没有升得那么快。
那可是长乐宫,乾和宫出来转个弯便到了!
她竟亲手促成了韩微的恩宠, 让人获得了熙妃的称号。
蒋美人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赏赐, 越看越觉着心痛, 越看越觉着后悔。
她若是同前世一般不争, 她还是个嫔, 如今只剩个最低等的位份了!
蒋美人忍不住哭泣起来, 却在注意到韩微的目光的瞬间狼狈地转身逃开。
她魂不守舍地做着粗活,直到夜幕落下,这才被准许回去。
可就在她灰头土脸地准备离去之时,蒋美人听到殿前的传话声。
圣上竟又来了韶枫殿!
她不顾礼仪地狂奔而去,想再为自己求情争辩,却只见着圣上的衣摆消失在屋内。
她尚未接近,便被李禄拦了下来。
“蒋美人,请回吧。”
话音落下,蒋美人便被两个太监干脆利落地拖到了殿外。
她跌落在韶枫殿前,痴傻地看着眼前缓缓关上的大门。
重来一世,她不过是换了个路走,竟走出了这样的结局?!
当晚,蒋美人便病倒了。
*
说是不消叁日,长乐宫便能休整好,可韩微没想到,不过第二日便已好了。
李禄又亲自来了一趟,同样又是领着好些宫女太监,笑容满面道:“娘娘有什么需要带的,只管吩咐就成。”
于是昨日刚送入韶枫殿的诸多赏赐又一件件地送去了永乐宫。
这些搬运的宫女太监们一路上经过了好些个宫殿,一趟还没结束,整个后宫就都知道了。
昨日蒋美人为难韩婕妤,圣上见着了,竟直接蒋韩婕妤升为了妃位,还赏了一大堆的赏赐!
众人心中嫉妒地不行,皆眼热地看向永乐宫的方向。
熙妃去了永乐宫,定是得意坏了吧!
韩微将搬宫事宜交给了朝雨,尚未来得及细看永乐宫,便去了舒仁宫。
她写了张字条,让萤飞带着去太医院寻杜泽。
杜太医是圣上亲招进宫的,太医院院正又得了圣上的话,自然是不会过多管教杜泽。
杜泽便也乐得自在,天天去藏书阁拿了经典古籍,在太医院寻了个舒适地儿惬意地看着书。
萤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边思忖一边抄着古籍。
哪知看了一眼韩微写给他的纸条,他当即横眉冷竖,重重地哼了一声:“带路,去舒仁宫!”
韩微这丫头,竟敢说有他治不来的病!
这天底下,他东陵医圣治不好的病,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萤飞看着杜太医怒气冲冲离去的样子,掩唇笑了起来。
果真被熙妃娘娘猜准了!
她当即跟了上去,领着杜泽往舒仁宫走去。
杜泽刚走进舒仁宫,便看见韩微已替他斟好了茶,笑意盈盈地等着他了。
杜泽:“……”
糟糕,被这丫头激将法激着了!
看来这丫头不仅学医是个好苗子,连人性也观察得很彻底,他们二人不过相处一月有余,韩微竟将他摸透了。
他心中懊悔,却又对韩微口中“疑难杂症”好奇地很,当下便紧绷着脸站在门口,不再往前一步。
“师叔祖,此病症着实难解,我翻了好些医书都没寻着解法,还请您看一看。”韩微往前走了几步,将茶双手呈给杜泽。
她态度异常谦逊,给足了杜泽台阶下。
见杜泽将茶接过,韩微吊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杜泽医术精湛,药到病除,连圣上的炙火毒都能解,圣上身上那窟窿似的箭伤都能治,更别说良妃的病了。
此病表面上看着像是伤寒,实则却脉象紊乱,内里病机与伤寒毫无关联。
甚至有中毒的脉象。
只是那脉象极其微弱,不仔细辨认,根本辨认不出。
韩微医书看得虽多,但真正上手辨病却没多久,她怕自己判断错了,这才想了这个办法把杜泽请来。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杜泽对医术的骄傲与自信皆显露在脸上。韩微求了多次不得,这才用上了激将法。
杜泽喝了韩微的茶,人也来了,不看上一眼也说不过去。
他走到床边,床幔撩起卷在左右两侧,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子,相貌生得大气端正,然而脸色苍白如纸,皮肤之下明显泛着青紫。
她双眸紧闭,费力地喘息着,似是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所有力气。
杜泽不过看了一眼,脸色便凝重起来。
“将沉香挪近些。”
怀菱下意识地看了眼韩微。
因着良妃娘娘身子不适,她便将宫内的所有熏香都撤了。
然而今日熙妃娘娘过来的时候,只看了一眼良妃,便让她点上赶紧点上沉香。
沉香香味浓重,她怕娘娘闻了不适,这才放在了稍远处。
后宫之人都知道,这杜太医是随着圣上从承德围场回来的。
圣上看重的人,那必定是有本事的。
杜太医也说沉香……怀菱心中一紧,赶紧将香炉挪到了良妃床前。
“沉香可辟邪强志,益气和神,入脾调中。”杜泽淡淡地觑了她一眼说道,“若不想你家娘娘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三日就不要断了沉香。”
怀菱心中一紧,止不住地后怕,她应当早些听熙妃娘娘的!
杜泽把脉结束,又看了眼良妃面色,末了这起身问道:“丫头,你说是何源由?”
韩微能够看重此人,又请他来,那必是亲近的人。
他都当着宫人的面接了韩微的茶,自然是不惧宫中规矩的。
韩微略一思忖,沉吟道:“良妃娘娘如今从脉象上来看,气滞血瘀严重,虚实紊乱,五脏郁结。”
她顿了顿:“虽是先天不足,但病成这样却是可能因为中毒。”
“不可能!”怀菱脱口而出,“娘娘每日膳食皆由奴婢试吃过,为何奴婢没中毒?!”
杜泽翻了个白眼:“每个人的体质皆有不同,你不过是试吃又不是吃一整碟,即便毒药下在饭菜里,你吃下去的毒也微乎其微。”
怀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眼眶迅速翻红,哽咽道:“那……那怎么办?杜太医,求您救救我家娘娘!”
她自小陪着良妃长大,见良妃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悲从中来,哭泣道:“娘娘打小身体就不好,吃了这么多年药了,哪知也时好时坏。”
韩微心神微动:“你可有良妃自小吃的药方?”
怀菱点头:“药方有,奴婢这便去拿来。”
杜泽赞赏地看了眼韩微,坐在桌边,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怀菱很快将药方拿了过来,交给韩微。“这药方是良妃娘娘十岁那年,仁同医馆的李济世李大夫给配的。”
韩微神色微顿。
当年栽赃外祖父的医馆,便叫仁同医馆。
“李大夫以妙手回春闻名长安,当初良妃娘娘也如今日般病得严重,用了该药方后不过两日便好了,面色也红润了很多。”怀菱抹了把泪,困惑道,“难道药方不对吗?”
“哪里是不对,”杜泽冷哼一声,将药房随意丢弃在桌上,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完全就是有毒!靠着提前消耗人的精力来获取虚假的疗效。”
怀菱大惊失色:“不可能啊!娘娘确实是好过一阵子的!”
韩微摇摇头,脸色极差:“你也说了,是一阵子。”
“这药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韩微指着药方,冷声道:“然而良妃先天不足,用药量与常人不同。这药方上的药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加重了几分。”
“甘草与芫花药性相反,乌头与白蔹相反,藜芦与芍药药性相反。”韩微咬牙:“这药方上却将这三对药性相反的药都写了上去!”
这六样药乃常用药,普通的大夫或许不知这些药一起用会有副作用,然而那位李大夫既能闻名长安,定然也是有些医术的,怎么可能这三对一对也不知?
再者观察这药方,这六味药的剂量皆比其他药重上一俩钱。
若说这是巧合,也是要人命的巧合!
怀菱面色大骇,吓得后退一步:“这……这不可能啊,那可是仁同医馆的李大夫!”
仁同医馆如今可是长安城中除了太医院最好的医馆了!
因着小时候用过有效,入宫后良妃娘娘也一直服用该药方,竟一直没想着给太医们看一眼!
“你说什么?”杜泽突然问道,“哪家医馆?”
“长安城西街的仁、仁同医馆。”
韩微与杜泽相视一眼,心皆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关于仁同医馆,在第85章有写。
宝贝们要是忘了的话,可以去看一眼昂。
不过不看问题也不大,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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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微面色冷凝, 同仁医馆十几年前开出这个药方,这么多年了竟未被人发现吗?
“什么也不会的人, 不过是翻过几页医书就当是名医了, ”杜泽看出她的疑惑,冷笑道,“若有大船遮风挡雨, 小舟又何惧风险。”
同仁医馆能在长安打响名声, 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
杜泽让怀菱取了笔墨纸砚过来,略一思忖便果断下笔, 写下诊治的药方。
“早就知道仁同医馆不是什么好货色!”杜泽愤愤说道,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一整套银针交给韩微, “我说穴位, 你来施针。”
救后宫妃嫔并非他本意, 然而这位良妃娘娘是因仁同医馆才病成这样的, 他却是要好好救一救了!
“那李济世当初不过是个初入医门的学徒, 竟被传成医术高超的大夫, ”杜泽讽刺地笑了一声,“仁同医馆真是好本事。”
仁同医馆新开之时,李济世曾来蒋氏医馆请教过一次两次, 杜泽撞见过一次,当时还觉着此人性命与医学颇为有缘。
如今想来,这可真是个孽缘!
先是栽赃搞垮了蒋氏医馆、增添自己名声, 后又颠倒黑白、将无用之人宣扬成名医。
真本事没多少, 虚假的名声倒是看得紧。
“好。”韩微正了正色, 将银针一一摆开。
男女有别, 再者若想将良妃体内的毒素完全排出, 一次俩次的施针是不够的。
韩微让怀菱去取清水, 待人走后这才将自己的疑虑说给杜泽听。“师叔祖,你可知邺城王家与王阁老有何关系?”
杜泽写着字,头也没抬:“你不需要关心这个。”
韩微有些着急:“你早知他们关系?”
她前几日在回宫路上问了良妃,得知长宁伯的双生兄弟的名字便叫王弘德。
“世家大族扎根许久,你不过是一个人,即便算上我,也不过是两个人,”杜泽听见屋外脚步声传来,不欲与韩微再说,只斩钉截铁道,“你顾好自己,别再管此事。”
圣上已应诺了他,自然会做。
他只需等着好消息即可。
韩微意欲再说,却见怀菱开门进来。
杜泽将药方交给怀菱,又嘱托了好些煎药时的注意事项,诸如何时由猛火转为温火,何时需要将单独的药加进去。
怀菱抱着手里的药方,紧张地记下,生怕哪一处记错了会出问题。
然而杜泽说得又快又多,怀菱又不能过耳不忘,待人说完,她一回忆,发觉自己竟只记得最开始几句。
她欲哭无泪地抬头看向韩微。
她脑子愚钝,着实是记不住啊!
韩微早知杜泽性子,定是不耐再说这些繁琐的注意事项。她便趁着杜泽说话的功夫,用剩下的笔墨纸砚将其都写了下来。
韩微柔声道:“拿着吧,取药煎药时,你定要亲自看着。”
怀菱又是感动又是激动,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谢熙妃娘娘,奴婢、奴婢这就去!”
她还未来得及同熙妃说,太医昨夜来诊治时,深沉地叹了口气,说良妃娘娘命不久矣。
那时她心跌倒了谷底,整夜守在娘娘床前以泪洗面。
万万没想到,熙妃娘娘过来探望了一眼,竟有办法救人!
怕耽误了用药,怀菱跪下对韩微磕了头便匆忙跑了出去。
*
楼傆体魄强健,杜泽配制的药膏疗效又好,不过几日他身上的箭伤便好了七七八八。
宫中药草皆上品,他身上的炙火毒清除的也很快,原以为四十九日才能清除,然而不过几日,便已清除干净。
凝香炭在屋内静静地燃着,清新淡雅的香气在屋内散开,烛光在灯罩里跳动,在墙上映出两个距离极近的身影。
拆开纱布,看见曾经血肉模糊的伤口长出粉色的新肉,韩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明日她便不需要再为圣上换药了。
圣上已经连着大半个月都来长乐宫了。
太后这病也不知怎么得,听说本来都快好了,结果又是心口痛又是头风发作,太医们都去了好几轮。
后宫妃嫔们的请安便又往后推了推。
不用去请安倒是正合韩微心意。
这段时日她几乎是醒了便去舒仁宫,一直待到晚膳时分才会永宁宫。
圣上结束早朝后一般都会去御书房或是乾和宫处理朝政,只有晚膳前后才会来她这儿换药。
这段时日良妃已经好了许多,人也变得越来越有精神。
明日师叔祖会再去把脉复诊,她得跟着过去。
韩微想得出神,直到手腕被人抓住,她这才恍然惊醒:“圣上?”
楼傆剑眉微蹙:“你在想什么?”
他问几遍韩微在长乐宫住得可好,皆未得到回应。
“没什么,”韩微挪开视线,淡声道:“圣上伤势已好全,已不需要再换药了。”
楼傆听出她话里的冷淡,却没什么脾气,反倒是勾起唇角,抓着人的手腕,将人拉进自己怀里。“生气了?”
韩微挣开手,坐直了身子闷声道:“臣妾不敢。”
良妃娘娘病了这几日,她不信圣上丝毫不知。
她日日跑去舒仁宫,身上都粘染了药味,圣上不可能闻不见。
可圣上却从未去过一趟舒仁宫。
薄情冷性莫过于此。
她嘴巴上说着不敢,可表情却不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楼傆想到韩微在农庄时说的那些话,心也软了几分。
这几日他夜夜留宿长乐宫,今日暗阁有事等着禀告,他刚拆了纱布就要回乾和宫,无法留下陪韩微。
若是韩微心中没脾气,那反倒是怪了。
楼傆神色柔和,伸手将要起身的韩微又拉进怀中。
他摸了摸韩微散下的发丝,声线醇厚又不失温柔:“朕明日便来陪你。”
韩微从未停过圣上这般说话,心中觉着不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鼻息间满是楼傆身上极为浅淡的龙涎香味,韩微顿了顿,也没挣扎,应道:“圣上以朝政为紧,臣妾无碍。”
这几日她与圣上同床共枕,一开始颇有些不适应。
以前侍寝时,她皆是睡在床榻外侧,以便第二日起身伺候圣上,可这几日不知为何,她睡着睡着自己就睡到床里头去了。
圣上早上也不要她伺候,偶几次她醒得早,竟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圣上怀中,将她那点朦胧的睡意一下子都惊没了。
可她见圣上面色,却是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是习惯了一般,即便她睡前睡在外侧,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必定是在里侧。
最为重要的是,圣上如今已完全清了炙火毒,与她同床共枕时却一次也未行那私密事儿,只将她搂得紧。
现下是寒冬,韩微怕冷,圣上身体温热,韩微这才让自己忽视某处硬|邦邦的异样,就当是被大型暖炉抱着睡觉,倒也安眠。
只是晚也被硬棍膈着,早也被硬棍膈着,韩微心中总还是有些怪异。
今夜圣上要去忙朝政,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可惜没了大型暖炉,得让萤飞朝雨往被窝里多放几个小手炉。
韩微说得真诚,说得善解人意,楼傆心中反倒是有些愧疚,一回乾和宫便吩咐李禄去库房寻了好些珍宝玩意儿送去长宁宫。
御书房内,暗阁侍卫早已候着了。
“圣上,微臣已将邺城王家全都缉拿,这是他们供出来的制药坊所在。”侍卫恭敬地递上清单,若非圣上提点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寻到突破口,顺着草药运送的链子找到邺城王家。
邺城王家自知做的生意是无法摆在台面上的,故此狡兔三窟,他们废了好些功夫才寻到老宅所在。
楼傆看着纸上满满当当的数十个制药坊,眼中满是凌厉寒意:“将这些毒药坊都给烧了,其余制药坊换成暗阁的人。”
“是!”
楼傆冷声:“将人命留着,好好问话。”
再无坚不摧的铁桶,但凡有了个缺口,那便再也不复坚固。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关系紧密又繁复,楼傆放纵了他们三年,暗中扯出的线不少,就等着寻个明确的理由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先皇昏庸沉溺女色,征收赋税严重,楼傆接手时,朝廷内外已满是蛀虫,国库亏虚严重。
楼傆用雷雳风霆的手段收拾了不少人,如今是时候彻底处理干净了。
临近年关,要处理的政事不少。
会试结束后不少学子出现身体不适,已严重影响到了后面的殿试。
殿试一拖再拖,且如今年关将近,那些滞留长安的学子需要派人安置,且有折子呈上来说不少地方风雪交加,厚重的鹅毛大雪压垮了房屋、堵住了村庄进出的道路,灾情需要楼傆及时派人处理。
楼傆忙到深夜才歇下。
身体虽疲惫,他却毫无睡意。
不过是十几日,他竟已经习惯了抱着韩微睡觉,如今怀中少了个软绵绵香喷喷的人儿,他觉得颇为不适。
他干脆起身又忙了一会儿,直到早朝前才眯了一会儿。
可就这短暂小憩,他竟又梦到了先前在农庄时的生活。
韩微为他换药,贴心地喂他喝药,膳食也是亲自端进屋里。
冬日的明媚阳光下,他看到韩微在院子里晒着草药的恬静模样,只觉得心中又胀又暖,只希望日子一直这般美好下去。
故此下了早朝,他便吩咐李禄去长乐宫。
李禄伺候着楼傆上御撵,提醒道:“圣上,最近白日里熙妃娘娘都在舒仁宫。”
楼傆顿了顿,冷声道:“去舒仁宫看看良妃。”
楼傆到了舒仁宫,并未让人通报,带着李禄直接走了进去。
舒仁宫内药味浓重,李禄刚走进去便忍不住掩了下鼻子,悄悄偷偷一看,圣上却依旧面色如常。
刚走近主屋,楼傆便听到韩微温柔询问的声音。
李禄极有眼力见儿地将门悄悄打开。
韩微正与良妃说着话,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姐姐,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
韩微接过怀菱递过来的药碗,小心地吹了吹,见着不冒热气了,才放到良妃跟前。
良妃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微微,你将药放着吧,我自己来。”
韩微冲她笑了笑:“无碍。姐姐身子体弱,先天亏损治疗不及时,又用了那药性相克毒副作用巨大的方子导致的,如今才刚好,定是没什么力气。”
她将一颗蜜饯喂给良妃,眨巴眼睛笑道:“日后有着你锻炼的日子。”
良妃所用汤药要在膳前用,一碗汤药用完,正好粥也变得温热。
李禄觉得自己周身越来越冷,他却不敢摩搓双手取暖,他身子愈发躬了下去,心中颇为疑惑。
熙妃娘娘与良妃娘娘和睦友爱,圣上为何脸色越来越差?
吓得他都不敢大喘气,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楼傆看着韩微亲自吹凉了粥食喂给良妃,又拿帕子仔细地替良妃擦着唇角,脸色逐渐变黑。
韩微先前照顾他的时候,从未亲手喂他吃过饭、没有在他用药后亲手喂他蜜饯、更没有细心地注意着是否噎着及时拿茶水。
他本以为韩微照顾他已是体贴细心,哪知今日见了才知道,真正的体贴入微竟是这样的!
两者对比起来,韩微对良妃的照顾那才是真正的照顾!
他那样又算得了什么?
他都站在门口这么久了,韩微竟丝毫没有注意到。
怀菱正欲出门更换暖炉,哪知一转身竟看见圣上站在门口。
她吓得匆忙跪下:“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韩微闻声,一抬头就看见昨日还对她说话温柔的男人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眸中情绪翻滚,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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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禄在一旁都要哭了, 圣上的脸色可真吓人呀!
后宫娘娘们和睦这不是君王们都盼的吗?圣上怎么这副表情?
韩微愣了一下,正欲起身行礼, 可她还未出声就看到楼傆沉着脸大步离去。
李禄慌忙地看看熙妃娘娘, 又慌忙地看看圣上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只好赶紧追了出去:“圣上!”
他着实纳闷儿,圣上不是说来看良妃娘娘吗?
怎么就在门外看了一眼, 都没进去说两句话就走了呢?
良妃懒懒地躺在床上, 丝毫没有起身的意向。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韩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笑什么?”韩微有些担忧, “圣上是生气了吗?可他为何要生气?”
良妃笑吟吟地看着韩微:“你觉得呢?”
韩微皱眉,极其认真地想了想:“是因为我没听到通报声, 接驾慢了?”
“你确定?”
良妃见她表情不似作假, 似是真的不知圣上为何阴沉下脸。
良妃轻笑出声, 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这么看来, 楼傆这段时间虽夜夜留宿长乐宫, 但并没有得到微微的心啊。
没想到圣上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
韩微见她笑得开心, 神采奕奕的样子,只觉得更困惑了:“圣上这些日子都没来瞧过你,今天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走了, 姐姐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良妃:“他又不是来看我的。”
“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良妃笑着说道,“我与圣上之间没什么情分, 他没什么理由亲自过来看我。”
韩微拧眉, 有些生气:“可姐姐你是良妃。”
良妃娘娘还为圣上协理六宫, 帮着皇后操持宫中事务, 劳心劳力, 圣上应当过来看一眼。
良妃:“确实是妃位没错, 但这是因为我身后的家族封的。”
韩微与后宫其他的妃嫔不同,若是一般人,恨不得她早些去了,巴不得圣上一步都不要踏入舒仁宫,一眼也不要分给她。
良妃虽然身体常年虚弱,但她眼睛看得清,心也想得通透。
后宫这么多妃嫔,几乎没有人不醉心圣上。
圣上他剑眉星目,高大魁梧,通身的雍容贵气没有一个世家子弟能够比得上。
而这满身的贵气中,又饱含了百战沙场的冷冽肃杀感。
即便圣上不怒自威,不经常来后宫,甚至性子喜怒无常,但只要他将态度稍微放柔,很少有人能够抵抗他的魅力。
良妃心中忍不住苦笑,她只不过是因为这幅身子,所以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清醒罢了。
而如今,她只想着安稳地活下去,与韩微德妃等人一同聊天聊地,赏花赏月便够了。
良妃想到圣上离去前的眼神,顿了顿,给韩微解释道:“他给我协理六宫的权力,一方面是让我有能力自保,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制衡世家。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又何必非要他亲自探望。”
“圣上虽然不来后宫,但这后宫的事哪一件能瞒得了他?”良妃指了指床旁摆着的空药碗,“若是圣上不允诺,你当这些品相良好的药材是怎么来的?”
韩微眼眸微顿,杜泽新开出来的药方中需要用到不少奇珍妙药。每一株草药单独拿出来都能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珍品。
这些珍品往往不会放在太医院,而是存在国库中。
若圣上真对良妃漠然忽视……那这些药材势必是拿不到的。
良妃见韩微面色,知她已经想通了。
她入宫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圣上很清楚。
她从未争宠,是因为她心里也明清,她对圣上不抱希望、没有感情。将心比心,她自己都不愿与圣上多接触,又何必强求圣上关怀备至。
况且,她有韩微照顾,心中已是十分熨帖。
听了良妃的话,韩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误会圣上了。
圣上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
只是……
“那圣上为何生气?”
良妃失笑:“你确定那叫生气?”
韩微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不然叫什么?”
良妃顿住,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缓缓说道:“确实是生气。”只不过是打翻了醋坛子的生气。
她让怀菱把暖炉递给韩微,随口问道:“昨晚没睡好吗?眼下都青了。”
“……嗯。”
韩微有些不自在,昨日刚睡下去时倒还好,可过了半夜,暖炉已经没了热度,银制的暖炉在被窝里似是变成了冻人的冰块,一碰就透心凉,将她迷迷糊糊冻醒。
换上新暖炉,又花了不少时间,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点也不踏实,早上起来时还有些恍惚。
良妃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笑着让她要多注意休息。“我这儿有怀菱就够了,你先回去好好歇会儿吧。”
韩微放心不下,等杜泽来了亲自把脉,点头说无碍后这才放心地回了长乐宫。
昨夜睡得不好,韩微回来后先在暖阁里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到了晚膳时分。
冬日的夜来得早,韩微起身的时候明显感觉比前几日都要冷上不少。
朝雨从外头将膳食拿进暖阁,见韩微起来了,赶紧过来伺候。
“入夜后天冷了好些,娘娘可别冻着了。”
韩微点点头,听话地多穿了一件。
待坐到桌旁,她便觉着不对了。“为何要摆两套碗筷?”
“圣上今日不来吗?”萤飞正将莲子银耳粥端给韩微,她记着今早上李公公还让他们晚上仔细伺候呢。
百合银耳粥蒸腾着热气,韩微用勺子轻轻拨了拨。
屋内还留着一丝窗缝透气,韩微偏头看去,外头漆黑一片,宫人们压着嗓音说话,只能听到外头冷风的呼啸声。
韩微想到圣上白日里看她的眼神,淡淡道:“撤了吧,外头风大又冷,圣上应当不会来了。”
萤飞与朝雨两人面面相觑。
直到韩微见俩人一直不动手,掀眸看了一眼,萤飞朝雨这才赶紧收拾起来。
只不过表面上很急,实际上动作却慢吞吞得很。
韩微也不点破她们,自顾自地低头用着粥。
哪知才用了一口,屋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圣上到!”
韩微着实没想到圣上还会过来,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跟前站了个人。
烛光被对方宽阔的身影给遮挡,韩微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韩微抬头,便看到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圣上万安。”
她声音软软的,听着便很乖巧。
楼傆本憋着一股子气来的,见她这副样子,火气顿时散了大半。他坐在榻上:“过来。”
韩微慢吞吞地挪过去,站在楼傆边上,不知道圣上喊她做什么。
楼傆也没说话,室内寂静一片。
宫人们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暖阁内只有韩微和楼傆二人。
最终还是楼傆没忍住,先开口问道:“没什么话说吗?”
他等着韩微向他解释,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羞涩才没有亲手为他用膳;又或者是因为俩人在外、要注意隔墙有耳,所以才对他不如对良妃那般温柔小意。
甚至是因为他伤的是左侧肩膀,右手还能正常用膳才不喂他的也好。
总之不管寻什么理由,他最渴望听到的,还是韩微亲口告诉他,再同他说一遍——他在韩微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是非他不可的。
韩微抿了抿唇:“圣上今日怎么过来了?”
楼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韩微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再睁开眼,她便已经被圣上压倒在榻上。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她周身浮现。
楼傆以强势地、不容拒绝的姿态将人压在榻上,他双手撑在韩微两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朕说过今日会陪你。”
韩微抬眸看向他漆黑如墨的眼里,轻声道:“臣妾以为您生气了。”
楼傆闻言一愣,先前浓烈得如深渊地狱般骇人的墨色已悄悄散去,反而添了几分期待。
他缓缓靠近韩微,声线压低,韩微耳边开口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朕生气?”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带来一股难|耐的酥痒,韩微想动却没什么空间给她挪动。
“是因为,”这个问题韩微想了一整日,也只能想出唯一一个理由来:“臣妾去舒仁宫没同您说吗?”
楼傆舒了一半的嘴角顿时停住,转而抿成一条直线,冷声反问:“你觉得朕会为了这个生气?”
不是这个的话,还能是因为什么?
韩微着实是想不通。
楼傆看到韩微迷惑的眼神,心中那股子气又汹涌地涌了上来。
他极力压抑着情绪,撑在两侧的手臂紧绷:“若是遇见德妃生病,张淑仪生病,你是不是也会这样照顾她们?”
韩微脱口而出:“这是自然。”
“好,很好。”
楼傆怒极反笑。
原来他在韩微心中,与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在韩微心中,他所占有的地方甚至、甚至可能还不如她们。
即便不愿意相信,但楼傆心中却异常清楚——这就是事实。
他以为韩微只对他一人好,可原来韩微不过是心善罢了。
“圣上?”韩微很明显感觉到圣上情绪不对,暴戾且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她,她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
韩微尚未说完的话被汹涌激烈的亲吻给覆盖住。
榻上铺着又厚又软的毯子,韩微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缩紧,被宫人整理整齐的毯子顿时被抓得皱皱巴巴。
楼傆双手缩紧,搂着韩微的腰,将人贴近自己。
圣上从未这般吻过她,韩微顿时慌了心神,当下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迫地仰头,承受着圣上的亲吻。
韩微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楼傆才放开了她。
她浑身发软,轻轻喘着气,抬头愣愣地看向楼傆。
圣上为什么要咬她?
对方刀削斧刻、棱角分明的脸紧绷着,指腹用力在韩微唇上摩擦。
韩微形状姣好的嘴唇已经有些微肿,原本粉嫩的唇色也变得鲜红欲滴。
对方的唇瓣柔嫩甜美,像是上好的佳酿,令楼傆一品便欲罢不能。
韩微脸嫩,又白生生的,红唇上还沾染着一丝血迹,两者相映之下更显得她美色惊人。
楼傆眸色暗了几分,说出口的嗓音暗哑低沉,包含着复杂而又浓烈的情绪,他一字一句道:“我与她们不一样。”
韩微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楼傆却从她眼底看出了懵懂不解。
满心期待顿时落了空。
楼傆心中因着亲吻而起的那点旖旎心思顿时消散,他心中憋着一股气,憋得胸口生疼,却又不舍得发泄在韩微身上。
他只能轻轻地咬一口,让韩微记住这种感觉。
韩微迎着他吃人的眼神,只觉得怕是下一秒,圣上便要将她拆|吞|入|腹。
可下一秒,身上禁锢的力道被松开。
韩微支起身子,看着门被圣上打开,屋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将圣上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楼傆的话在风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朕等你想清楚。”
屋门很快被关了上来,朝雨走进来,看着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再想到圣上冷着脸扬长而去的身影,忧心道:“娘娘,您与圣上怎么了?”
韩微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也平复了下来。
她摇摇头,抬眸时像个迷路的幼儿:“我不知道。”
*
圣上去了永乐宫,没待多久又阴着脸出来的消息,没过几天就被人传到了楚婉仪的耳朵里。
彼时楚婉仪正在修剪花枝,听到这消息,她嘴角高高扬起:“知道了。”
圣上这人,怎么可能会一直对一个人感兴趣。
能对韩微生出几分兴味已是了不得,怎么可能会放上真心。
她放下剪刀,让宫人把插着红梅的白瓷瓶拿下去。
楚婉仪心情大好地走回房间,开始挑选珠钗:“忆翠,待下了早朝,你便去乾和宫,说御花园里的红梅开了,请圣上与我一同赏梅。”
“是,奴婢这就去。”
楚婉仪看着镜中清丽的可人,嘴角笑意逐渐加深。
她正愁寻不到机会让圣上看见她的好,没想到不过几日,就有人亲手送了过来。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她怎么能不“趁虚而入”。
韩微被升为熙妃又如何,她定要让圣上知道,韩微比不上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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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婉仪对镜梳妆了大半个时辰, 将自己妆点得光彩照人、明艳万分这才满意地起身。
她本就长得灵动俏丽,因着在冀州自由无虑地生长, 眉眼间带着股自由洒脱的意味, 如今仔细装点后,更是夺人眼球。
“圣上见了小主,定要移不开眼了。”诗荷扶着楚婉仪起来, 走动间步摇轻晃, 玉珠碰撞的响声好听又清脆。
楚婉仪满意地笑了,她看了眼外头日光:“忆翠去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了, 应当快回来了。”
楚婉仪轻应一声。
华阳宫离乾和宫着实有些太远。
她有些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坐上皇贵妃的位置。
到那时, 还有熙妃什么事!圣上如今不过是新鲜感罢了, 待这新鲜感过去, 圣上眼中只会有她一人!
一旁服侍的宫女收好首饰钗环, 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小跑着跟在楚婉仪身后连连赞道:“是呀, 宫中似小主这般貌美的人可不多!”
刚听到这话时,楚婉仪勾唇,露出得意的笑来, 可将这话放嘴里再回味一遍,她就察觉出不对来了。
她脸色沉了下来:“不多?”
宫女生得瘦弱,见她突然变了语气, 吓得浑身发抖, 瑟缩起来, 看着更瘦小了:“奴婢……奴婢糊涂了, 奴婢该死……”
楚婉仪反倒笑了一声:“告诉我, 还有谁?”
小宫女瞧见她这森然的笑容, 胆都被吓破了,哪敢说,只一味自责道:“奴婢该死!求小主开恩……”
“确实该死,”楚婉仪朝她步步走近,伸手抓住宫女的发髻,拽着头发逼人仰起头来,“死之前把话说清楚。”
她自小在冀州骑马射箭,手上力气着实不小。
诗荷看着宫女面露痛苦,心中瑟缩了一瞬,低下了头不再去看。
楚婉仪却丝毫不在意这宫女,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这后宫安插人手。
虽然她入宫不久,但惩治一个宫女还是不在话下。
这华阳宫中也没人敢将这事传出去。
更何况,这宫女先前是在太后宫里伺候的。谁知道她被派过来是否是别有用心。
她早就想寻个借口将人给处置了赶出去!
她脸上还带着笑,可这笑容在瘦弱宫女的眼中,却比不笑还要可怕。
宫女哆哆嗦嗦,上下牙齿磕磕绊绊了好一阵子,头皮被拽得越来越痛,这才忍不住哭喊道:“是、是王贵妃……”
她哭泣着求饶:“求小主息怒,奴婢、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听谁说的?”楚婉仪轻飘飘地松了手。
“太、太后娘娘……”宫女跌倒在地上,磕头道,“太后平日里夸过几次,奴婢便以为、便以为………”
几次?
怕是次数不少吧,不然这宫女怎么能脱口而出那句话。
楚婉仪理着衣衫,淡淡地斜睨了瘦弱宫女一眼:“你入了我宫里,那便是我宫里的人了。”
宫女连连磕头,泪水洒落在地上:“奴婢对小主绝对忠心耿耿!求小主明鉴!”
“那好,”楚婉仪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茶,云淡风轻道,“来人,将她带去掖庭。”
“小主!小主!”瘦弱宫女吓得膝行几步,想要到楚婉仪跟前求饶,哪知还未近身,人就被几个太监给拖了出去。
她哀嚎着:“奴婢是太后分给华阳宫来伺候您的呀!小主!”
楚婉仪却自始自终都未看她,任由人被拖出去。
这宫女倒是提醒她了。
王贵妃如今被禁足,毫无用处,本以为太后能自己做主给王贵妃解禁,再好好收拾一顿韩微。
哪知太后如此无用,派了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蒋嫔过去,反倒让韩微升了位份。
想到前世因着自己从未“孝敬”过、太后便对她态度轻蔑,再想到今世太后竟敢往她宫里安插眼线……
楚婉仪冷笑一声,王贵妃迟早对她俯首称臣,再美也无用,至于这老不死的,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她绝不允许太后再对她指手画脚。
瘦弱宫女刚被拖出去没多久,忆翠便回来了。
她手里依旧拎着食盒,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难看瑟缩。
迎上楚婉仪的眼神,她扑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说:“小主,圣上政事繁忙……走、走不开人。”
忆翠将头埋得很低,丝毫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她带着食盒去了乾和宫,求了李禄公公许久,李公公这才帮她进去通报了一声。
哪知李公公进去后没多久,里头就传来了茶盏砸落的破碎声,吓得她浑身一抖。
她自觉不好,果真没过多久,李公公便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让她赶紧走。
还说、说以后都不许来了。
可这话,她哪敢同楚婉仪说!楚婉仪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若是说了,定要安她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想到这,忆翠更是整个上身都贴在了地上。
楚婉仪眉头一皱,吓得诗荷当即绷紧了身子。
圣上前世都没拒绝过她的请求,这一世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忙了?
楚婉仪没说话,见沉着脸思忖一会儿才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太后。”
瞧见忆翠这幅奴颜婢膝模样,她满意地笑了笑。
既然贬了个太后宫里的人,那自然得去太后宫中说一声。
况且太后病了这么久,她总该要做个样子,再让太后这病更严重一些。
瘦弱宫女一路被拖到了掖庭,她哭喊了一路,直到抓着她的那几个太监受不了了,才搜出块帕子将她嘴堵住,到了掖庭将人一扔便迫不及待地跑开了。
看着挺瘦弱一姑娘,怎么嗓门儿这么大。
掖庭里的嬷嬷前脚好脾气地送走了太监们、说定会“好好照顾”这宫女,后脚便拿下了瘦弱宫女塞嘴的布条,礼貌道:“叶素姑娘,娘娘已经在宫中等您了。”
叶素脸上再也不见先前的瑟缩怯弱,她点头笑道:“多谢嬷嬷。”
话毕,她换了身衣服从掖庭后门走了出去。
*
良妃病了这些日子,皇后过来探望了几次,又送了好些补品、药材过来。
德妃与张淑怡打着陪韩微的名号,也时常过来。
说是过来看韩微,却给她带了好些解闷的玩意儿,良妃跟她们逗逗嘴,看看韩微三人互相打闹,倒也不觉着闷。
只是见到今日张淑仪摘了红梅过来,她被关了几天而渴望外面世界的心反倒活络了起来:“微微,不如我们去赏梅吧。”
“好呀好呀,”张淑仪当即拍手赞同,“那儿梅花开得可好看了!”
韩微却有些担忧:“姐姐,万一被冷风吹冻着了怎么办?”
良妃笑着捏了捏韩微的脸:“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不是对我身子情况了然于胸吗?”
杜太医前几日便说她好得差不多了,后面调理身子是个长时间的事儿,急不来,如今就是多走动,将精气神儿找回来。
韩微见她确实是想出去,再见怀菱手里已经抱着了厚厚的斗篷,正准备点头就听见德妃说道:“得了吧。”
她在一旁吃着韩微做的糕点:“良妃你这身体好不容易好了,再去外头吹个风,等下又倒了。倒了还要让微微辛苦照顾。”
她抬头看了眼韩微,心疼得不行:“小脸上肉都没了!”
韩微失笑,忙解释道:“我不累,还有怀菱顾着呢。”
“程娇娇你倒是身体好,”良妃已经能起身走动了,她走到德妃边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无视德妃话语中的酸意,嘴角一勾,笑道,“接着吃,你这般魁梧的身子、风一吹确实不会倒。”
“你!”德妃气得差点被呛到。
魁梧这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吗?!
良妃堂堂才女怎可这么说?莫不是她这段日子真的丰腴了?
德妃被这想法惊住,却又觉着良妃这般才情出色的人不会用错形容词。
她心中顿时慌恐起来,当即放下手中糕点,抓着鞭子一脸凛然:“确实没在梅林中练过鞭子。”
“走吧。”良妃牵着韩微的手,德妃话尚未说完,俩人便走到了门口。
韩微扭头一看,怀菱手中不仅抱着斗篷,甚至还拎着个木盒,木盒尚未关紧,露出作画用的紫豪笔尖来。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良妃早就算好他们会同意了。
*
乾和宫内,李禄上前为楼傆新斟了盏茶。
楼傆面无表情地批着奏折,好了便扔在一旁,又取了本新的,丝毫没有用茶的意思。
李禄欲哭无泪,他怎么知道圣上竟会丝毫不给楚婉仪面子。
楚婉仪入宫这些时日,安安稳稳地待在华阳宫中,也从未过来送过汤羹。
如今第一次派人过来求见圣上,他总不能不传话吧。
哪知这一传话竟惹了圣上不快。
李禄不敢再想,走到阶下,慌忙扑通一声跪在楼傆跟前:“奴才错了,还请圣上息怒。”
楼傆没回他,甚至头也没抬。
李禄深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数落自己的罪责:“那梅林中红梅开得极好,奴才本想着圣上忙了这么久,去赏梅休息会儿也好,所以这才为楚婉仪传了话,还请圣上宽恕。”
“你倒是想得周到。”楼傆沉声开口,眉眼冷漠至极,“你若再随意放人进来,就不要继续当值了。”
李禄连忙趴伏在地上,诚惶诚恐连声道:“奴才不敢了!”
明明先前妃嫔过来送汤送羹送点心,圣上心情好时还会收下,怎么今年去了趟冬猎,回来后便不允许人送汤羹了?
李禄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眼楼傆脸色,却又被吓了一跳。
圣上明明面无表情,可天子威仪,他看着就惧怕。
不怕圣上的,怕只有熙妃了吧。
李禄脑海中突然冒出刚宫人禀告的内容,他连忙又磕了个头,问道:“圣上,乾和宫内可要摆些梅花?”
楼傆处理朝政时不喜他人多话,往日里也都是批完当天奏折才会歇息。
今日李禄不知怎么的,先前放人进来也就算了,现在竟还问他这种蠢问题。
乾和宫什么时候放过花花草草了?
楼傆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禄当即绷紧了身子,状似无意道:“听闻熙妃去了梅林,奴才还想着请熙妃娘娘折几枝梅花过来呢。”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圣上。
只见圣上笔下一顿,飞速批改奏折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圣上将笔重重放下。
李禄连忙低头跪好,不敢再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甚至以为圣上要继续忙朝政时,他才听见圣上听不清什么情绪地说道:“去梅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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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9
御花园里虽种着不少长青树, 但入了冬,御花园里都没什么花开着, 少了那些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 只光秃秃的树枝绿叶看着实在是有些无趣。
而梅林里交替种着红梅白梅,韩微一行人刚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清新怡人。
虽天寒地冻, 但树上的每一朵花儿都开得格外有精神。今日风不小, 一阵冷风吹过,花瓣便簌簌落下, 顺着风的方向飘洒。
梅林里的梅花昨夜尚未开放,今日竟全开了。后宫中不少妃嫔都带着宫女过来赏梅摘梅。
一转头见着三位娘娘携手走来, 她们皆被吓了一跳。尚未等韩微她们开口, 那些妃嫔们主动行了礼, 立刻识趣地往另一个角落赏梅。
良妃德妃本就惹不起, 张淑仪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 更何况还有个新册封的熙妃。
万一冲撞了, 那可了不得。
见她们如此,韩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欲开口, 哪知一扭头就见德妃抽出鞭子,凌空甩了起来。
鞭身划破空气而猎猎作响,光是那破空声, 韩微就能想象到这鞭子万一打到人身上, 那该是有多疼。
她又瞧了眼梅林角落, 果然, 那些妃嫔见着德妃练鞭子, 面露害怕, 下意识地走得更远了。
韩微失笑,看来她们走开反倒是未雨绸缪了。
张淑仪见韩微站着不动,赶紧将人拉进了园子里:“微微,我带你去看开得最好看的那树梅花!”
她好不容易将韩微从舒仁宫里带出来,自然要让韩微玩得尽兴!光看德妃耍鞭子有什么意思!
良妃大病初愈,便留在了云卷亭中。她让怀菱取出作画用具放在石桌上,看着前方玩得开心的三人,她嘴角也带上浅笑,开始作画。
她刚在纸上落下一笔,怀菱便赶紧说:“娘娘,奴婢去煮茶。”
“去吧。”良妃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专注于自己的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怀菱实在是没好意思再看纸上的东西,赶紧走开。
自家娘娘的画作,她实在是没那欣赏的眼光。
韩微自小在伯府后院,即便出门也不能随意走动。这么些年,她倒也是第一次见着开得如此艳丽的梅花。
似是被张淑仪兴奋外放的情绪感染了,再想着其他妃嫔离自己远远的,韩微心中也起了玩闹的心思,与张淑仪在梅林中像两个垂髫小儿般追逐打闹。
幼稚,却也分外可爱。
韩微跑得有些累了,身上也热乎了起来,便去亭子里让朝雨帮自己解了斗篷。
她再回林子里找张淑仪的时候,就见张淑仪手里拿了把伞,笑盈盈地看着她:“微微,斗篷解了要冷的吧?”
她一脸可怜兮兮:“风一吹好冷呀,你可以帮我打伞挡风吗?”
韩微看了眼垂首侯在一旁的宫女。
张淑仪当即上前两步,搂着韩微的细腰撒娇道:“好微微!”
韩微被她晃得受不了,只好笑着应下:“好好好。”
哪知她接过伞,刚准备打开,张淑仪便立即大笑着跑了开去。
楼傆刚走进梅林,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
艳红的花瓣自上而下随风飘落,穿着浅色罗裙的女子身姿曼妙,裙摆翩飞,精致秀美的五官上带着纯净的笑容,杏眸微微弯起,眼中星光灿烂。
那一瞬间楼傆似是忘了呼吸。
胸腔瞬间变得灼|热,血液在体内如沸水滚烫,心脏以从未感受过的快速频率在体内跳动。
直到韩微娇软的笑声传来,楼傆这才回过神,眼角余光注意到李禄还呆愣地看向前方,楼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身上越来越冷,察觉到周身的危险气息,李禄赶紧手动合上惊掉的哑巴,将头垂得很低。
他心中止不住惊叹,熙妃娘娘可真绝色啊!
楚婉仪悄声走近,正欲上前同圣上说话,就发现圣上的目光一直注视在韩微身上。
她攥紧了衣袖,丝毫不顾身上这件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弄皱了会损了衣裳。
她脚尖停住,反倒下意识地换方向走了几步。
将自己隐藏在楼傆斜后方。
从华阳宫去永寿宫,会经过御花园。哪知就这么巧,她刚经过御花园,远远就瞧见御辇停在了御花园前,高大挺拔的男子从奢华的御辇上走了出来,大步往园里走去。
楚婉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当即转身随着圣上一同走进御花园。
圣上朝政繁忙,如今怕是想来御花园散散心。
她怎么能错过这般好机会!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圣上在拒绝了与她一同赏梅之后,竟亲自来了梅林!
来梅林也就罢了,毕竟天寒地冻唯有梅林中景色好些。然而……楚婉仪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眉开眼笑、与人打闹的韩微,心中顿时起了股无名火。
圣上来了梅林,不去亭里坐着,不去林间赏梅,竟只站在这角落,盯着韩微看?!!
还看了这么久!
楚婉仪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缓解愤怒,眼中却怎么也掩不住对韩微的嫉妒。
因着已经同张淑仪打闹过一阵子,韩微脸上氤氲出诱|人的粉色,白皙如雪的小脸蛋变得白里透红,精致的眉眼染上笑容,那神采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楚婉仪清楚韩微确实是样貌不俗。
她心中又惊又怒,几乎要撑不住身子,她手上一用力,竟生生折断了一根粗壮的花枝。
她手上的力道顿时无处可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向一旁,吓得连连惊呼出声。“圣上!圣上!”
韩微正同张淑仪打闹,哪知一回神竟听到有人在喊圣上。
她立刻停了下来,循声看去。
楚婉仪发髻上的钗环闪着光,步摇随着她身子倾倒而剧烈晃动。
她貌似受了惊吓,柔柔弱弱地倒向圣上那边。
韩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楚婉仪是与圣上一同来的吗?
她悄悄拉了下张淑仪的衣袖,对楼傆服身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韩微垂下了头,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细嫩的脖颈,令楼傆来不及看出她的情绪。
楼傆眉头轻蹙,丝毫没有给楚婉仪一点眼神,反倒目光紧锁在韩微的身上,迈步上前走去。
楚婉仪算得稳稳妥妥的侧躺入怀,瞬间落了个空。
她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好在诗荷就站在她边上,连忙撑住了她。
看着大步朝韩微走近的圣上,楚婉仪气得差点将满嘴的牙给咬碎。
没等诗荷将她完全扶稳,她便立即追上去。
不过就是一瞬间,她便从满腔愤怒中清醒过来。
她与圣上站得近,在韩微眼中,定是自然而然地会想成圣上是与她一同前来赏梅。
楼傆身量高大又腿长,一步顶女子好几步。
楚婉仪加快了步子,几乎是小跑着上前,试图紧紧跟在楼傆身后。
圣上既能与韩微不欢而散,那俩人之间定是有嫌隙。
她只需要上前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定能让俩人之间的嫌隙变得更大!
想到这,楚婉仪心中便生出无限力气,也不觉得自己追得腿累气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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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0
楚婉仪弄出的动静不小, 这梅林中赏梅之人又不少,妃嫔们见着圣上竟然过来了, 当即又大着胆子往梅林里走去。
“啪嗒!”
良妃蹙眉看向走入园子里的人, 兴致盎然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她气得扔了手中的紫毫,脸上笑意全失, 快步走向韩微。
她便站韩微身前这才朝楼傆行了礼, 对韩微保护的态度一目了然。
怀菱见良妃连斗篷都没穿,吓得赶紧抱了斗篷追出来, 为良妃披上后就垂首候在一旁。
德妃听见动静的那一瞬间便停了动作,此刻站在韩微身前, 借着行礼若无其事地挡住了楼傆的目光。
楼傆本想亲自扶起韩微, 却被良妃和德妃两人完完全全遮挡了路。
他在韩微几步前停住,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嗓音却淡淡:“起吧。”
梅林里的妃嫔皆应声而起。
楼傆目光扫了一圈, 第一次对这后宫的莺莺燕燕感到了不耐。
从出宫建府到登基后三年, 他对后宫的女人都只是个看戏的态度,有跟没有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可如今,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些人。
良妃看了眼圣上的表情, 眉梢轻挑,拉住想要冲动说话的德妃。
“圣上今日好兴致,与佳人赏梅, 臣妾就不打扰了。”良妃嘴角挂上浅笑, 目光掠过楼傆身后赶来的楚婉仪。
她看得清楚, 圣上目光一直停留在韩微身上。
可这又如何, 心里想着韩微还带着人来恶心她们吗?
良妃心中有气, 她虽然不愿与人多争辩, 但膈应一下圣上也是可以的。
微微单纯年幼,若是被圣上一俩句拐跑了那颗心……
楚婉仪好不容易追上来,她在楼傆身后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自己的呼吸。
听见良妃这么说,她抿唇娇羞地笑了笑,眼中情意几乎都要溢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不久前她似是与圣上发生了什么。
她当即羞赧道:“良妃娘娘莫要调笑嫔妾了。”
“只不过是这梅花开得好,引得人来罢了。”楚婉仪语气谦虚,可在场的人谁都能听得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她丝毫没有否认良妃口中的“与佳人赏梅”。
德妃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做作。”
韩微站在良妃身后,听见楚婉仪这话,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
楚婉仪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的,女为悦己者容,想到这,韩微轻轻抿了抿唇。
楼傆眼含警示地瞥了眼楚婉仪,干脆利落否认道:“良妃看错了。朕并非与楚婉仪同行。”
楚婉仪脸上的笑容差点裂开,她咬了咬牙,这才稳住面上表情。
圣上竟当中驳她面子?!
她父亲为圣上驻守冀州,手握兵权,圣上如此器重父亲,竟当着众妃嫔的面驳她面子?!
楚婉仪心中惊骇万分又怒气冲天,周围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和轻笑声传来,似是在明晃晃地看她笑话。
良妃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圣上,轻蔑了眼楚婉仪:“原来真是暗香疏影引人来啊。”
楚婉仪被她当众嘲讽,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话的的确确是自己先说出去的。
她只好咬着牙应下:“娘娘们不也是吗?”
“良妃身子初愈,如今天冷,臣妾们便先退下了。”韩微不欲再同楚婉仪多言,她扯了扯良妃等人的衣袖,朝楼傆行礼后便打算退下。
楼傆满腔火热在韩微冷淡的态度下已经完全冷却。
“熙妃,随朕来。”他冷静下来,喊住韩微。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停留在韩微身上。
韩微不得已又走了回来。
德妃忍不住说:“圣上,熙妃同臣妾还有事。”
楼傆眼露寒意地看了德妃一眼,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到韩微不悦的面色。
他突然想起,韩微前几日同他说的话。
说不定,德妃在韩微心中的位置比他还重。
楼傆心中有些不悦。
他不再去看德妃,反倒牵住韩微的手,对李禄吩咐道:“既然楚婉仪喜欢赏梅,那便摘一些亲自送去长乐宫。”
“圣上!”楚婉仪惊住,连忙欲开口,却见李禄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婉仪小主,您眼光好,定能亲自挑选出开得最好的梅花。”
李禄挥了挥手,身后便立即跟上来一个小太监:“好生伺候着婉仪小主,到时候可别忘了为婉仪小主引路。”
圣上虽带着韩微走了,但良妃等人都还在。
听见李禄补的这话,德妃与张淑仪当即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德妃故意问道:“不好看可怎么办?”
李禄笑着恭敬道:“自然是选到好看的、熙妃娘娘满意了为止。”
“此举甚好,”张淑仪满意地点点头,“这么一大片梅林,可得仔细挑啊,楚婉仪。”
她重重地说了后面三个字。
淑仪位份比婉仪高,即便楚婉仪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咬牙应道:“请淑仪姐姐放心。”
良妃睨了她一眼,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笑意:“走吧,让楚婉仪好好挑选。”
楚婉仪看着她们仨人的背影,气得手都在抖,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仪态。
让她去给韩微摘花?!
她又不是宫女,凭什么让她摘花?!
还亲自送去永乐宫,圣上把她当什么了?伺候韩微的小宫女吗?
楚婉仪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诗荷身上,她重重地喘了喘气,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诗荷手腕上,面色不过是扭曲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样。
诗荷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却不甘发出一点声音。
她笑了笑:“李公公请放心。”
她有心送,倒要看看韩微有没有这个本事拿!
*
楼傆宽大滚烫的手紧紧地握住韩微,往御花园外走去。
韩微小手被拽得有些疼,她身量没有楼傆高,再努力步子迈得也没有楼傆大,只得小步跑着跟上。
楼傆只是气韩微对他冷淡,可在看到韩微在自己身侧追得辛苦时,那点气立即就消散了。
他放缓了脚步,手上力道也松了开来。
哪知他力道一松,韩微就想挣开手去。
楼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五指不容拒绝地插|入韩微的指缝:“就这么不愿意同朕执手?”
“圣上,”韩微停下脚步,心中纠结了一瞬,还是摇头否认了。
若是她说真话,说自己不愿意,万一圣上脾气上来了,要处置她可怎么办?
她轻轻晃了下俩人紧紧相牵的手,声音软糯:“臣妾只是手疼。”
韩微似撒娇的语气听得楼傆心中一软,什么火气什么嫉妒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看去,韩微那双白嫩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手上多了几道红印子,看着颇有些骇人,似是受了什么惩罚一般。
楼傆心中莫名用上一股愧疚之意,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韩微的手整个握住,轻轻揉了揉,僵硬地问道:“还疼吗?”
韩微有些呆住,圣上这是在帮她按揉缓解疼痛?
手上再痛也抵不过这般惊吓,更何况圣上松手后她便不痛了,只是印子看着吓人罢了。
韩微有些不自在,连忙说:“不疼了不疼了。”
“嗯。”楼傆低声应了一句,手上却没松开。
他似是捧着什么极其易碎的宝玉,用着自己从未用过的力道轻柔地按着,用自己灼热的手心去温暖韩微带着凉意的手。
楼傆解开身上厚实的大氅,披在韩微身上。
只是这大氅过于宽大,刚一披在韩微身上,下摆就拖地了。
“圣上,臣妾不用……”
韩微一句话还没说完,楼傆便开口道:“不披着就到朕怀里来。”
韩微:……
她默默地拉紧了大氅,不消一会儿,她身上便满是楼傆的味道。
御花园很大,弯弯绕绕地,走出去还需要一会儿。
李禄追上来的时候,天上突然飘雪了。
好在钦天监早就禀告过今日会降雪,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李禄与随行的太监当即撑开两把伞,上前为两位主子遮雪。
哪知他刚走上前,手中的伞就被圣上拿走了。
李禄愣了愣,连忙拉住另一个太监,自个儿躲进了伞下。
那太监吓得魂都要没了,心想着自己不会因为当差不利而被圣上凌迟吧?
他挣扎着向上前,却被李禄牢牢拽住。
他哭丧着脸:“李公公,奴才……”
李禄低声啧了一句:“知道是奴才还不察言观色!”
“你要是这会儿子上去,那才是要受罚!”他翘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眼中满是笑意。
太监在纷飞的雪中抬头看了一眼,惊得嘴巴大张,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凑过去,磕磕绊绊道:“圣上……圣上竟然亲自为熙妃打伞?”
李禄点了点头。
他算是发现了,这熙妃啊,在圣上心里那是真不一般!
韩微也没想到,天生尊贵的圣上竟会亲自为她撑伞。
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圣上侧脸轮廓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薄唇轻抿着,虽撑着伞,却掩盖不住通身贵气与威仪。
伞外是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伞内是缓步前行的俩人。
自从封妃之后,韩微便有了自己的轿辇。
楼傆将人送上了轿,他克制住想将人带回御辇的冲动,低声道:“朕等你想好。”
韩微顿住,尚未想好说什么,楼傆便退了出去。
他能感觉到,他松手让人上轿时,韩微紧绷的身子瞬间就松了下来。
楼傆放下轿帘,同时也遮住了眼中的暗色。
他给韩微时间,但绝不可能松手。
他淡淡地看了眼抬轿的宫人:“仔细伺候着。”
宫人们被他这眼神看得人一抖,手一缩,紧紧握住了肩上的轿杠:“奴才遵旨!”
楼傆看着韩微上了轿辇,这才转身离去。
韩微坐在轿辇里,她听着动静,小心地掀开轿帘朝外看去。
这要是换成以前,她做梦都想不到圣上会给她撑伞,还亲自先送她上轿辇。
圣上手中的伞已经到了李禄手中,韩微只能看得见他高大挺阔的背影。
韩微略有些苦恼,圣上让她想清楚,可她想了那些天,觉着圣上哪哪都与良妃她们不同。
男子与女子不同之处本就不少,她跟着师叔祖学医后,知晓的不同之处就更多了。
圣上让她想清楚……是要想什么?
韩微正欲放下轿帘,目光却突然停在了某处。
圣上穿着玄衣,明明有李禄撑着伞,可他左侧肩膀处的颜色却暗沉了不少。
李禄伺候圣上多年,绝不可能犯这种损害龙体的错误。
韩微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圣上刚刚就走在她左侧。
她身量娇小,与圣上走在一起时,不过是到圣上下颌。
俩人共撑一把伞,按照圣上的高度,风雪自然会钻伞中空子扑到她脸上。
可刚刚那一路,她从未经受过风雪铺面。
当时没察觉,如今细想来竟是圣上为她撑伞的原因吗?
她缓缓放下轿帘,身上还披着楼傆的大氅,任由外头风雪再大,她却丝毫不觉着寒冷刺骨。
韩微将自己温热的手放在了左心口,轻轻蹙了眉,耳尖却悄悄染上了粉色。
那处跳动的频率快得有些不正常。
*
楚婉仪看着满院子的几十棵梅树,越看越气,正欲随意折几只了事,天却突然变了。
冰冷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毫不留情地刮过她的脸颊。
她头上珠钗戴得多,发髻也沉得很。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压得,她头疼得很。如今再被这寒风一吹,她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稳。
楚婉仪连忙折了几枝梅花,正欲离去,却见李禄留下的小太监躬身一扬手,指了另一个方向:“婉仪小主,长乐宫往这边走。”
“……”
楚婉仪深吸了口气:“我知道。”
“小主请。”小太监话语虽恭敬,可态度却平淡一般得很。圣上对楚婉仪什么脸色,他身为天子近侍,自然是清楚得很。
更何况,别人不知,他们这些殿前伺候的都知道,这位楚婉仪,着实是有名无实。
楚婉仪看着前方领路快走的小太监,胸口闷气无法散出,一时间不管是胸口还是脑袋都疼得厉害。
她顶着风雪往长乐宫走去
待见了韩微,她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楚婉仪心中不断想着法子,手中梅花越看越气,甩手将那梅花枝全都丢给诗荷。
哪知冲动之下没注意,不小心被折断后变得尖锐的枝干划破了手心。
血珠立即沁了出来,低落在地上。
她愤怒地就想夺了梅花枝踩在地上,却在接过梅花枝的那一瞬间改了主意。
枝干虽细,却粗糙膈手,更别说那折断处,一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木屑嵌进肉里。
她低低笑了起来。
圣上定是瞧上了韩微的好颜色。
这梅花可是圣上亲自让她送的。
她倒要看看,在韩微不小心自己毁了容的情况下,圣上还会不会垂怜韩微!
只要一想到韩微那张娇嫩如花的面容变得骇人可怖,楚婉仪便通体舒畅。
韩微就应该同前世一样,留在韶枫殿里等死,而不是现在这样出尽风头!
楚婉仪垂下衣袖遮住手心的伤口,不被前方太监发现。
只要韩微亲手接过这些梅花,她就能毁了韩微那张脸。
到那时,她只需要露出自己受伤的手,再反咬一口,定能洗脱嫌疑!
一想到自己能将韩微踩入泥里,楚婉仪头也不怎么疼了,她加快了脚步,也不觉得前方那小太监走路快了,反倒是嫌人走得慢了。
小太监一脸迷惑,这楚婉仪先前不还是斥骂他走得太快吗?怎么一下子就改变想法了?
给熙妃娘娘送梅花这等自降身份的事儿,楚婉仪竟也做得如此积极?
楚婉仪满心期待地走到了长乐宫前,等着宫人开门将她迎进去。
哪知,宫门是打开了,走出一个看守宫女来。
“带路吧。”楚婉仪下颌微扬,姿态高傲。
看守宫女朝她行了礼:“还请小主将梅花给奴婢就好。”
楚婉仪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她好歹也是个婉仪,韩微竟然不让她进去?!
不过是封了个熙妃,还这般嚣张了?!
“圣上旨意,”看守宫女笑了笑,“奴婢也是奉旨行事。还请小主稍等片刻,待奴婢先将梅花给熙妃娘娘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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