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1

    楚婉仪浑身僵硬, 只得眼睁睁地瞧着看守宫女将梅花枝抱了进去,又干脆利落地关了宫门。

    宫门啪得一声在楚婉仪眼前关上, 楚婉仪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整个人似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脸色时而铁青时而涨红。

    自小到大,她还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

    楚婉仪手指紧攥, 掌心的伤口尚未愈合又因这力道而裂得更开, 鲜血缓缓流了出来。

    她目光阴鸷地盯了宫门看了许久,这才低头装作咳了几声, 皮笑肉不笑地给看着她的御前小太监留下一句:“我身体疲乏,先回去歇着了。”

    尚未等人应下, 楚婉仪就带着诗荷走进了风雪中。

    没料想到今日会下雪, 诗荷就没带伞出来, 如今只得扶着楚婉仪顶着风雪朝前走。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霜雪吹打在楚婉仪脸上, 似刀割似笞打, 自小养尊处优的脸被刮得生疼, 她咬着牙脚下一刻不停。

    今日耻辱,她定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回了华阳宫,四周绕着炭盆, 楚婉仪依旧面色晦暗。

    诗荷出去备了个暖炉回来,瞧见她脸色,心中瑟缩了一下, 却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 低声道:“小主, 老爷来信了。”

    楚婉仪思绪回笼, 接过暖炉的同时也接过了父亲秘密送进宫的信。

    父亲驻守北地, 常有匪徒作祟, 当地也有不少匪徒与关外游牧民族勾结,建成一个强大的匪窝。

    她重生的时候,正是父亲准备去剿匪的时候。

    这剿匪的活儿前世是德妃父兄二人承下的,不知为何这一世会是父亲受到这个旨意。

    楚婉仪刚重生回来,脑子里混乱不堪,疯狂回忆才告知父亲剿匪时一定要注意的事儿。

    看到满面红光、成功剿匪回来的父亲,她一颗慌乱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此匪窝凶险之极,前世就连德妃的兄长也不能全身而退,虽成功废了那匪窝,身上却连中三箭,人差点没了。

    自从那次听了女儿的话,剿匪时死里逃生,楚卓便对这个不甚在意的女儿态度不一样了。

    楚婉仪深知要趁热打铁,经历过前世,她更是少走了好些弯路。

    不过是遇上事情前含蓄低调地说上几句,待事后楚卓发现她的话说中了,看她的眼神便渐渐从怀疑、戒备变成了坚定、火热。

    女儿次次都能说中,且替他规避风险,楚卓直接将楚婉仪看作了主心骨,遇上大事皆会先问一下女儿有何见解。

    楚婉仪快速看完纸上的内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纸张在她手里皱成一团。

    诗荷候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也不知等了多久,楚婉仪这才动了。

    她将纸张丢入炭盆中,火苗很快便蹿了上来。

    诗荷被这火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炭盆看去,哪知这一看,竟看到一个“反”字。

    诗荷顿时吓得三魂俱失,纸张燃烧的速度很快,她再看去时纸张已成了灰烬。

    劈里啪啦灼烧的声响中,她听见楚婉仪轻轻笑出了声。

    即便离炭盆很近,诗荷却依旧被吓得浑身发冷,僵硬在原地丝毫不敢动。

    *

    楚婉仪送来的梅花经过好几个宫人之手,去掉了枝干上的倒刺等可能伤着人的东西,这才呈到了韩微面前。

    韩微瞧着枝干上东倒西歪、奄奄一息的梅花,颇有些惊讶:“楚婉仪竟觉得这梅花开得好?”

    “大抵楚婉仪的眼光也就这样吧。”萤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颇有些期待道,“娘娘不如让她再去重折几枝。”

    韩微看了眼外头风雪,摇头道:“算了。”

    毕竟是镇北将军的嫡女,圣上亲口承下的婉仪。

    想到这,韩微抿紧了粉唇。

    圣上让楚婉仪在宫门等已是下人面子了,若是她还真让人冒着风雪重新去折,这后宫里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她呢。

    韩微刚想让朝雨去回了楚婉仪,却得知楚婉仪自称身体不适自己先回去了。

    萤飞听了又被气得直跺脚,直说楚婉仪不够尊敬熙妃,目无尊卑等等。

    朝雨沉思了一会儿,煞有其事道:“不如奴婢去禀告圣上?”

    “免了免了,”韩微哭笑不得,伸手揽住她,“风雪如此之大,歇着吧。”

    韩微倒是懒得同楚婉仪打交道,楚婉仪虽不礼貌,但也省了麻烦。

    刺骨的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即便身处暖阁,也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寒凉。

    韩微站在床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轻薄冰凉的雪花很快就在掌心融化,长安每年都会下雪,只是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晚些,

    乾和宫距御花园比长乐宫远,也不知圣上是否已经回去。

    圣上为她撑伞时湿了衣衫,外头又这么冷,不会生病吧?

    “娘娘,您怎么站在窗口?”萤飞走过来,给她披了件外衣。

    韩微猛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脑子里竟想着圣上!

    “赏雪。”她寻了个借口轻轻应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去。

    御前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心细如发,她着实是想多了。

    萤飞将窗关紧,看着熙妃突然间红了起来的耳朵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赏雪还能让熙妃娘娘赏得脸红?

    *

    这场雪接连下了三四天,这才渐渐渐渐小了。

    韩微晨起打开窗户,就看见外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空气清新又冷洌。

    抬头看去红墙绿瓦也都被白雪遮掩,积了厚厚一层。

    宫人们正努力扫着积雪,唰刷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太后大病初愈,如今雪也小了,后宫妃嫔们自然是要去请安的。

    长乐宫离永寿宫可比韶枫殿近多了。

    韩微起身没多久,御膳房的人就拎着热乎乎厚重的食盒过来了。

    萤飞帮着将早膳摆好,笑道:“圣上对娘娘可真好。”

    自从韩微被封为熙妃之后,韩微每日膳食便由御膳房的人亲自送来了。

    这宫里,除了圣上、太后与皇后,从未有过一个妃嫔能享此殊荣。

    第一次送来的时候韩微还在舒仁宫照顾良妃,等她回到长乐宫,知道此事时御膳房的人已经送成习惯了,甚至都与萤飞朝雨份外熟稔。

    都已经享受了这么些日子,再突然说拒绝,没个好借口,韩微着实不好意思去提。

    眼前的红枣枸杞粥冒着丝丝甜味,白米被煮得软烂入味,细滑的口感入口即化。

    御膳房的小太监见韩微用了好几口粥,这才松了口气,拜礼告退。

    他得日日向李禄公公禀告熙妃用膳情况,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例行报告。哪知有一次熙妃用得少了,他回御膳房的路走到一半,就被人架着去了乾和宫。

    他一个送膳的小太监,一辈子也见不着圣上几次,更何况是这架势,吓得他差点尿裤子,丝毫不敢抬头看向圣上,脑门抵在冰凉的石砖上,哆哆嗦嗦地报出熙妃不喜的菜名,还有那些欢喜的菜品。

    他满心忐忑焦灼地等着圣上发作,哪知他说完后,圣上竟将他放了。

    他想破脑袋了也想不出来圣上这是啥意思,总不能是圣上只是为了知晓熙妃娘娘喜好什么不喜什么吧?

    小太监退出去时悄悄看了眼熙妃娘娘,脸却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一旁的萤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熙妃柔柔笑了起来,那一刹那似是春风拂面,令人心动不已。

    小太监拎着重重的食盒,鬼斧神差地想到:熙妃生得这样好,说不定圣上就是为了知晓熙妃喜好呢?!

    韩微用了早膳,便赶去永寿宫。

    去的时候不少妃嫔已经在了,她如今升了妃位,正好可以与良妃德妃坐在一处,张淑仪见自己没法与韩微坐在一处,气得直嘟嘴,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韩微连忙用眼神安抚了她几下,又让朝雨将带来的香囊拿过去给她。

    手中的香囊做工精良,绣面虽不如绣局的绣娘那般精巧,但也格外别致,刚到手中便有一股淡淡的混着药香的清香,令人心神安宁。

    张淑仪只瞧了一眼便十分喜欢,正欲同良妃德妃炫耀、扬眉吐气一番,哪知道一抬头却看到德妃良妃手中都有了个新香囊。

    张淑仪:………

    不管!张淑仪骄傲地迎上德妃眼神,拿到了香囊她就开心!

    圣上都还没有呢!

    韩微看着三人的眉眼官司觉着好玩,忍不住笑了几声,就听见太监扬高了音调:“太后到!”

    韩微朝前看去,与太后出来的还有个王贵妃!

    德妃低声道:“她怎么出来了?”

    王贵妃本该在禁足中,可如今却搀扶着太后的手腕,姿态格外亲密地同太后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王贵妃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的韩微,她脸色冷了下来,俯身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太后笑眯眯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太后手腕上套了个成色十足的红玛瑙手镯,她轻轻拍了拍王贵妃,冷眼睨了下韩微。

    韩微心中一紧,能明显感觉到太后对她的不悦。

    她在最上方坐下,又让人摆了个椅子给王贵妃坐她旁边,俩人姿态格外亲密。

    王贵妃脸上带笑,眼中满是得逞的得意。

    想让她禁足,也得看看太后同不同意。

    若非韩微,她也不会被圣上禁足,关在熙雅宫这么些天。

    要不是楚婉仪提醒她让她送礼求助太后,还帮着她去太后面前说话,她还要再禁足好几个月!

    韩微眼眸低垂,虽说她最开始给太后送莲瓣兰,得了太后一次撑腰,罚了赵婕妤,可后来太后为了王贵妃给韩微冷脸,又莫名罚了她几个月的月例,韩微心中对太后早已无感。

    “哀家前几日病重,便免了你们请安,”太后巡视了一圈在坐的妃嫔,说什么客套话,直入主题道:“可哀家没想到,有些日子没见,这后宫竟多了个不懂规矩的人!”

    殿内瞬间噤若寒蝉,大家心中皆打着鼓,快速思忖着近来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规矩的事儿,惹得太后不快。

    太后的目光直直看向韩微,冷声道:“熙妃,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韩微起身行礼,语气分外平静,丝毫没有王贵妃期待的惊慌失措。“回太后,臣妾不知。”

    王贵妃狠狠地瞪了韩微好几眼。

    韩微抱着良妃的大腿又如何,太后若要开口罚人,良妃只有闭嘴的份儿。

    太后也没想到韩微态度虽恭敬却平淡,她顿了一会儿,这才重重哼了一声,高声斥骂道:“果真是个没规矩的!”

    钱嬷嬷先前在韩微那儿受了罚,如今得了机会,立刻积极起来,恨不得能将自个儿没有的面子找回来。

    她接到太后眼色,当即冷声道:“熙妃娘娘,太后身处病中,你非但不前来永寿宫侍疾尽孝,反倒去舒仁宫照顾良妃娘娘。太后与良妃,孰轻孰重你难道心中不知??”

    良妃如今病好了,脸色本红润了不少,可听见钱嬷嬷这话,脸色顿时就青了。

    太后这是觉着她不配受到韩微的照顾?

    良妃心中充满嘲讽,不过是装模作样的生病,堂堂太后竟还敢有脸拿出来说!

    钱嬷嬷有些激动,说话的音量就有些响亮,整个永寿宫正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熙妃娘娘,你非但不向太后尽孝,反倒卯足了劲儿缠着圣上。”

    太后冷声开口:“如今年关在即,朝中事务繁忙,你这般着实有失分寸。”

    “本以为你是个好孩子,可哀家听闻你对自己亲生父亲都冷漠至极冷漠,任由他贬往崖州,就足以见得你是个没孝心的!”太后厉声道,“如今哀家倒是感受了个切实!”

    太后与钱嬷嬷讲了一通,听得韩微脑袋有些嗡嗡作响。

    明明是太后下了旨意,让后宫妃嫔不要去请安叨扰她,怎么如今倒是倒打一耙责备她一个人来了。

    韩微心中都要气笑了,竟还将伯府的事儿拿出来指责她。

    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都被气得有些苍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任由太后与钱嬷嬷喋喋不休。

    太后说着说着,自己脾气都说上来了,再一看韩微抿唇不承认的倔强模样,当即气得将红木桌子拍得咣咣作响:“还不快跪下!”

    大乾朝的规矩,后宫之人若是升到妃位,见着圣上也只需要矮身见礼。

    唯有犯了错,这才得跪下。

    如今太后让韩微跪下,那摆明了就是要当着全后宫的面惩罚她!

    作者有话说:

    亲亲宝贝们

    82、82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即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几人如同一座座大山,将韩微围在了里面。

    在坐的妃嫔们小声惊呼, 又怕太后发现自己, 将这把大火烧到自个儿身上,她们又连连用帕子遮掩住大张的嘴唇。

    即便她们只是看着,也觉得心中压力倍增。

    也不知道太后这次回宫是怎么了, 先前罚了个赵婕妤, 如今又要来罚熙妃娘娘。

    众人心中虽有疑虑,却丝毫不敢出声为韩微说话。

    良妃面色冷了下来, 抬眸看向王贵妃。

    王贵妃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侥有兴致地看着被围在里面的韩微。

    她就坐在太后身边, 韩微向太后跪下, 那就是朝她跪下。

    她倒要看看, 一个向她跪地叩拜的人, 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牙尖嘴利。

    楚婉仪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脸上露出与众人一模一样的惊诧, 甚至还巧妙地带了一丝慌乱。

    可她帕子掩盖下的嘴唇,却高高扬起,彰显出她内心的喜悦。

    见这阵仗, 良妃蓦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扭头刚想示意怀菱,却突然想起, 怀菱根本没有同她一起进来。

    她突然间意识到, 王贵妃与太后她们是有备而来的。

    从最开始让宫女们在殿外候着, 到如今对韩微的斥骂, 怕都是计划好的。

    她本想让怀菱去乾和宫寻圣上, 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韩微这次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韩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她实在是不想应下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与身材壮实的嬷嬷相比,韩微身量着实有些纤细娇小。

    她站在人群中,丝毫没有要跪的意思。

    韩微咬了咬牙,平静开口道:“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眼中一喜:“那你还不——”

    可没等她将话说完,韩微便开口打断了她。

    “只是,”韩微声音微扬,丝毫没有惧怕,声线稳固没有一丝颤抖:“太后不要人侍疾的旨意传遍了整个后宫,臣妾敬畏您,自是不敢违背。难道太后要臣妾违抗您的懿旨?”

    太后脱口而出:“你敢!”

    韩微点点头:“臣妾不敢。”

    殿内瞬间静得只能听得到呼吸声。

    太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王贵妃。

    王贵妃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韩微在这种情况下竟还敢给太后下套!

    太后也是,竟自己应下来。

    韩微打破寂静,接着说道:“再者,臣妾并不觉着自请去照顾良妃有何不妥。”

    太后这般着实是无理取闹。

    韩微想到良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便气得眼眶都红了。“太后您曾言,望后宫和睦,齐心服侍圣上。难道臣妾与良妃和睦也成了错?”

    “至于臣妾父亲,”韩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圣上下的旨意,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自知父亲有罪,又怎能罔顾律法,请求圣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法外开恩?”

    韩微每一句话都说得着实在理,就连围着她的嬷嬷们心中都有了些动摇,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都缓了不少。

    熙妃娘娘大义灭亲,这等胆量,这等气度,这等牺牲,她们是真的比不上。

    王贵妃冷笑几声:“熙妃在这儿逞口舌之快是何用意?”

    她扬声道:“百善孝为先,为太后尽孝乃是大事。太后仁慈,这才说了不要人侍疾,可我们却不能没有孝心。你自己不孝,竟还敢自鸣得意?”

    太后一听贵妃这话,当即觉得十分有道理。她板着脸质问:“熙妃,你刚刚是在质问哀家?”

    太后将茶盖扔了出去,砸落在韩微脚跟前,碎瓷片溅了一地:“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还站着做什么?”太后呵斥着命令道,“让她给哀家跪下!”

    那几个嬷嬷虽有些犹豫,却听惯了太后的命令,当即要踢向韩微的膝窝。

    “熙妃若是没有尊卑,今日便不会冒雪过来请安。”德妃扬高了声音,一鞭子打在了准备动手的人手背上,疼得人连忙抽手护着。

    德妃着实是忍不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站起来说道:“太后,回宫当日,您便下了旨意,让我们别来扰您,如今怎么倒是我们的错了?”

    太后没说话,看向德妃的目光带着不悦。

    德妃往日也算是有规矩,每逢节日送的礼都甚得她心。

    如今这般莽撞出口,直接反驳她,伤她的脸面,着实是个不懂事的。

    太后冷脸道:“谁给你资格在殿内动手的?”

    德妃捏紧了手中的鞭子,她冲动了。

    “熙妃娘娘人虽未到,却给永寿宫送了好些珍贵药材。”张淑仪起身,指着桌上的茶水,立即接着道,“这玉露茶不就是熙妃娘娘送给太后您的吗?”

    她笑得讽刺:“熙妃碍于您的旨意,无法亲自服侍,便送了礼过来,难道这也不算尽孝?”

    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被她们一个俩个说得有些许心虚。

    这玉露茶是外朝来贡,都在圣上私库里,连她这个太后也没有。

    圣上却在韩微封妃时将这茶赏给了韩微。

    太后当时听见这个消失,心中很是不甘,却又碍于面子不好直接去问韩微讨要。

    然而正当她在永寿宫抓心挠肺地渴望时,韩微却派人将这玉露茶送了过来。

    太后顺理成章地收下了这份礼,并且连着用了好几日。哪知今日竟忘记换了。

    “德妃娘娘,张淑仪,”王贵妃生怕太后念及韩微的好心软,赶紧开口,“依本宫看,你们这是脑子糊涂了吧?”

    良妃眉间轻蹙:“贵妃娘娘,你此话何意?”

    “太后何时下旨说过不许妃嫔侍疾?”王贵妃轻笑着点了点在坐的人:“良妃娘娘不信,不如去问问她们。”

    张淑仪都惊了,青天白日的,王贵妃竟敢这样颠倒黑白?!

    韩微透过嬷嬷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众妃嫔都低下了头,丝毫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

    韩微心冷了下来。

    王贵妃却有些得意:“不如本宫点个人出来问问。”

    她这一点,就点了陈常在。

    陈常在脾气不好,且先前与韩微生了嫌隙,此事后宫众人无人不知。

    王贵妃此时点了陈常在出来,其心昭然若揭。

    良妃冷声道:“王贵妃,你点其他人做甚?本宫、德妃,张淑仪皆认下太后发过懿旨一事,这已足够证明。”

    “可……”楚婉仪小声开口,撞上良妃眼神后又瑟缩了一下,活脱脱像是自己受到了良妃眼神威胁,吓得不敢开口。

    太后见了,立刻撑腰道:“你说,大胆说!”

    楚婉仪这才松了口气,一副“即便受到威胁也要说出实情”的样子:“这后宫谁人不知,良妃、德妃与张淑仪同熙妃关系好,好姐妹之间为了彼此扯谎,也是情深意重,能理解。”

    “放|屁!”什么冲动不冲动的,德妃不顾自己仪态,仿佛又回到了不需要端着的军营,对楚婉仪吼道,“你理解什么了!本宫还不屑扯谎!”

    楚婉仪被她骂了这一句,十分明显地抖了一下,看了眼太后,这才鼓起勇气说道:“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假传懿旨的事儿出现过。”

    她没有明确地指责韩微,然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却让座下的人惊住了。

    难道真是她们记错了?

    王贵妃赞赏地看了眼楚婉仪,看来这人还有些作用。

    她艳红的指甲指向陈常在:“说吧,可有收到太后懿旨?”

    陈常在沉默了一会儿,朝太后跪下,叩首时应道:“臣妾收到过,就在圣上从承德围场回宫当日。”

    韩微愣住,陈常在这回答着实是出乎意料。

    若不是陈常在没跟着去承德围场,她说不定还不会想起前世的一切。

    前世的韩微不知为何被贬去了佛堂,即便是那样低位的身份,却敢站出来为德妃作证。

    陈常在那时对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人,着实有些敬佩。

    哪知再睁眼,发现自己重来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明明前世她对韩微敬佩,这世却各种给韩微使绊子找茬。

    她的心情着实复杂到了极点,听闻韩微又升了位份。

    她数着众人回宫的日子,生怕韩微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惩治她、刁难她、斥骂她,哪知回宫这么久了,韩微丝毫没有要争对她的意思。

    反倒是王贵妃,一直都在明晃晃地利用她。

    良妃本该病入膏肓、骨瘦嶙峋地躺在床上,可自从她与韩微关系亲密起来,身上竟一天比一天好,如今瞧着面色红润了不少,甚至还长了一些肉。

    前世默默无闻的韩微一转眼成了熙妃,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只不过是内心挣扎了一瞬,便选择站在韩微这边。

    “听到了吧?”王贵妃胸口成竹地笑了起来,却在听到陈常在的话时,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她说她接到了太后懿旨。”皇后突然开口。

    王贵妃眼睛似要喷火,她怎么也想不到,陈常在明明那么厌恶韩微,竟会放弃这等打压人的好时机,甚至反过来为韩微说话!

    她嘴唇张张合合,却被气得不知如何反驳。

    皇后起身朝太后服了个身,语气平静道:“太后,儿臣也收到了您的懿旨。”

    太后愣住了,皇后一向不会反驳她的话,更不会与王贵妃一般计较,平日里只要大规矩上不犯错,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当众说出来?!

    她是中邪了吗?

    太后死死盯着皇后的脸,可对方依旧面容端肃,语气不轻不重:“太后,若非您亲口下的旨,那便可能是传话的小太监假传懿旨混淆视听了。”

    太后:“你!”

    “儿臣有一计,不如将那传话太监寻来,好生盘问?”她温和地笑道,“放入慎刑司,不出一个时辰,便能说实话了。”

    良妃目光落在稳坐在前方的皇后身上,皇后依旧端庄素雅,丝毫没有受到太后发怒的影响。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皇后身后,那儿空无一人。

    良妃心脏突得跳了跳,若她没记错的话,皇后是带着宫女进来的。

    那这个宫女如今去哪儿了?

    王贵妃急得都要冒汗了。

    怎么能去寻传话太监呢!

    那太监若是应下假传懿旨,韩微的罪便定不下来;那太监若是不应下假传懿旨,那便是太后与她在胡言乱语,硬给人安罪名。

    无论哪一点,结果都是不敢想的。

    她本想趁着圣上早朝时处理了韩微,哪知竟被这些人一言一语拖到了现在,外头的雪都要停了!

    王贵妃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太后开口了:“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似笑非笑:“原来哀家的话都做不得数了,竟还要大动干戈用到慎刑司问话。难道一个奴才的话竟比哀家的话还重要?”

    皇后:“儿臣并非此意。”

    太后冷笑:“哀家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皇后身子不适,脑袋都糊涂了,那年宴你也不用去了,好生在宫里养着吧。”

    皇后愣了愣,表情平淡地低头应道:“是,儿臣——”

    “太后!”韩微没想到太后竟二话不说就罚了说出实话的皇后。

    皇后曾帮她多次,她实在是不想连累皇后受罚。

    韩微声线发冷,脸上表情也沉了下去:“皇后娘娘不过要找出实情,太后您又何必下罚?”

    韩微着实气得不行,对皇后又满心愧疚。

    太后摆了摆手,挡住韩微的那几个嬷嬷立即散了开去。

    她冷冷的目光在韩微身上来回扫视。

    自从她当了太后,已经很久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争辩了。

    韩微自己争辩不够,竟还有这么多人帮着她说话!

    就连一向不偏颇的皇后都为了她来反驳自己!

    “熙妃,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太后看向依旧挺直脊背站在那儿的韩微,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扬声道:“哀家说了这么多,熙妃没一句遵守的。”

    “既不想在殿内跪下,那你便去永寿宫外跪着,好好反思!”

    韩微对这后宫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太后心中有了危机感,她虽与楼傆有了协议,一年只回宫一次,但她绝不允许在自己回宫时,在妃嫔面前失去绝对的尊严。

    曾经的她受过太多的屈辱,腆着脸讨好了不知道多少人,才从美人一路爬到了妃位,再汲汲营营地谋划着去除了先皇的众多妃嫔与子嗣。

    她在荆棘路上走过,浑身沾着血才坐上了太后的位置,自然是不允许有人像韩微这样挑战她的权威。

    外头的雪虽然小了,但地面上却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韩微若是听话去跪了,这条腿定是要废了。

    德妃着急得不行,连连看向良妃,让她赶紧想办法。

    良妃按住她蠢蠢欲动想要挥鞭的手,双手冰凉,语气却坚定:“再等等。”

    皇后能够在韩微中了合欢香时,毫不犹豫地请来太医院院正,就说明皇后的心并不坏,甚至还有可能对韩微的感情不普通。

    若是以往,皇后定会将妃嫔中药的事上报,公事公办地查证。只是这样,妃嫔的颜面便无法保全。

    良妃看着坐回位置上的皇后,心中一个想法越来越坚定。

    或许皇后从很早以前,便开始暗中护着韩微。

    或许,皇后也与她一样,是重生的。

    韩微抿着唇,泛红的眼里有着倔强:“臣妾无罪,为何要跪?”

    “哀家的话你敢不听?”太后气得拍了下桌子,“谁给你的胆子!”

    “朕。”

    太后尚未顾及自己拍疼的手,听见这话便慌忙抬头朝外看去。

    她怕不是听错了吧?

    这个时间,圣上应当还在早朝,怎么会突然过来?

    她与圣上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她心里也很清楚,圣上并不喜来她这儿。

    再者,先前圣上冷脸离开韩微那儿,又好几日不入后宫,太后心中便以为圣上对韩微失去了兴趣。

    后宫美女如云,不差韩微这一个。

    太后见惯了先皇更新换代的次数,圣上前些年又丝毫不拒绝她召进宫的妃嫔,她便以为在美色上,楼傆也同他父王一样。

    若不是算准了这些,她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开始责罚韩微。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楼傆竟会为了韩微过来!

    身量高大的男人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韩微转身,看向沉着脸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楼傆。

    圣上还穿着上朝时的龙袍,金龙绣纹在玄衣上惟妙惟肖,带着极具压迫性的威严。

    韩微却注意到圣上肩上色泽暗了好几处,鬓发也有些微湿,跟在后头的李禄跑得气喘吁吁,衣裳都有些凌乱。

    大冬天的,李禄额角都跑出汗了。

    他一抹额头,头发也已经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雪花给弄湿了。

    想起在走到永寿宫时听到太后的那句话,李禄心中一阵后怕。还好他见着青月前来求助时,一听是关于熙妃的,不敢有所怠慢,立即去向圣上禀告。

    他本以为圣上会等早朝后再处理,哪知圣上听了便立即叫停了早朝,转身便快步往永寿宫赶来。

    御辇跟在后头,都赶不上圣上的步子,可把他追得失了半条命。

    隔了一会儿,青月才从外悄悄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在皇后身后候着。

    楼傆一进殿,便看到站在殿中、眼眶通红的女子,她纤弱娇小地站在那儿,身后站着几个嬷嬷,脸色有些苍白,还有些茫然。

    不知是不是被太后吓得。

    楼傆心脏猛地一抽,脚下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走到韩微跟前,将女子冰凉的手握进手中。“跪了吗?”

    韩微呆愣愣地摇摇头,也忘了抽手。

    楼傆剑眉紧锁,抬眸看向太后时,眼神极其锐利,似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了太后的胸膛。

    太后被吓了一跳,哆嗦着想喝茶缓一缓,却不小心将茶盏碰落在地,茶水瓷片掉落一地。

    她强装镇定,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来:“圣上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楼傆拉着韩微坐下,让李禄给韩微送上一个暖炉,这才缓缓开口:“太后大病初欲,朕不能来?”

    圣上乃天下之主,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哪有什么能来不能来的道理。

    太后再怎么逞威风,也得听圣上的话。

    以前的皇帝还会因着一个“孝”字敬着太后,认真听取太后的意见,而楼傆……

    太后对这点心知肚明,这孩子心里丝毫没有“孝”这个字。

    太后颇有些不知所措:“自然是要来的。”

    王贵妃也没想到皇上会出现,她眼中亮光一闪,正欲上前,却突然想起自己被圣上禁了足,是靠太后才出来的。

    且今日这事,是她闹出来的……

    圣上是否会因此憎恶她?

    王贵妃目光紧紧跟着楼傆,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焦急。

    妃嫔们也都惊住了,直到圣上在上方正中坐下,这才齐齐回神行礼。

    楚婉仪低着头,只觉得掌心的伤口突然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圣上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难道韩微就这么好吗?

    “起。”

    楼傆面色冷淡,一言不发时散发的威压十分沉重,压得妃嫔们都不敢抬起头来。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请个安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楼傆见韩微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太后今日为何要罚熙妃?”

    太后见他不过是扶了下韩微,坐下这么一会儿,都没同韩微说过什么话,反倒是先开口问她。

    她心中定了定,清了清嗓子道:“熙妃不孝,非但不侍疾还屡屡驳哀家的话。”

    “不过是跪下认罚罢了,”太后越说越气恼,丝毫没注意到楼傆的眼神,“熙妃着实目无尊长,毫无尊卑可言。”

    楼傆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飘飘地问道:“依照太后您的意思,朝中犯言直谏的官员,朕都应当将人惩处了?”

    “那怎么行!”太后立即应道,脸色严肃。

    楼傆嘴角微勾,却无一丝温度,冷得可怕:“母后既然清楚不能无罪罚人,又为何要罚跪熙妃?”

    “谏言的官员直言不讳,触犯天颜,难道不是不顾尊卑?”

    “哀家、哀家……”太后说了几声,却发觉自己被圣上回得无话可说。

    楼傆脸上笑意加深,却看得太后与王贵妃两人毛骨悚然,背后冷汗淋漓,“太后又为何要罚人呢?”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太后手腕上的红玛瑙串,轻笑道:“莫不是大病初愈,补药太过而火气旺盛?”

    李禄站在楼傆身后,忍不住嫌弃地看了眼太后。

    圣上若想知道这后宫的事,那便每一件事能够瞒住他。

    太后竟还以为圣上不说,便是个好拿捏的吗?

    天上翱翔的巨龙,又怎么可能被人钳制在地上,不过是卧地休憩罢了。

    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楼傆的样子着实可怕。

    楼傆丝毫没注意到太后被气疯的表情,他喊了声李禄,命令道:“既然太后火气旺,永寿宫的炭火就不用供应了。”

    “逆子!孽畜!你怎么敢!”太后气得不行,当即就跳了起来,钱嬷嬷本想上前去拦,可听见太后骂的这几个字,她丝毫不敢动了,只能瑟瑟地跪趴在地上。

    这大冬天的,没了炭火还怎么活下去啊!!

    作者有话说:

    83、83

    在座的妃嫔皆不敢言, 甚至将头埋地更低了。

    丝毫不敢多嘴一句,也不敢眼神乱瞄。

    圣上虽说得云淡风轻, 但那一词一句中的压迫感做不得假, 明明殿内是正正好好的温度,他们一个个地却都觉得额头冒汗。

    王贵妃更是被圣上这一罚吓得不行,整个人愣在那里, 久久不能回神。

    楚婉仪躲在人群之中, 表明莫测地盯着楼傆看。

    她的心情经由最开始的震惊,已经变成了愤怒与嗤笑。

    圣上竟然为了韩微, 当众打太后的脸面?

    楚婉仪用打量的目光注视着韩微,这个前世毫无存在感的女子, 如今到底是有何迷人之处, 将圣上迷成这样?

    在座的妃嫔众多, 竟无一人替太后开口。

    太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想喝口茶冷静一下, 却只碰到桌面上湿漉的茶渍。

    若是她先前不罚皇后, 皇后定会站出来为她说话。而她刚刚才斥责了皇后脑子糊涂,皇后自然是不可能多嘴了。

    太后心中又是怒到极点又是懊悔,她怒着脸, 心中却已经转了百转千回,抬头一看,自己的“好儿子”依旧在那慢悠悠地、姿态闲适地用这茶, 甚至还让李禄去给熙妃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暖暖。

    太后气得在心中直骂。

    逆子!不孝的东西, 不先给她倒茶, 倒是去给别的女人献殷勤去!

    “你、你竟敢断哀家炭火?!”太后忍无可忍, 又拍了下桌子怒斥。

    楼傆闻言, 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虽只是一眼, 却仿佛是一座巍峨高山,将太后压得喘不过气来。

    太后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已经不是之前仰头看向自己、满眼都是对母亲渴望的孩子了。

    曾经那个对她无比渴望、有着满腔信任的孩子已经被她推入了湖中,而眼前这个男人,是踩着无数人鲜血坐稳皇位的天子。

    太后心颤了颤,立马改了个话头:“哀家不过是用熙妃说笑罢了。”

    “熙妃封妃入主长乐宫时,哀家还在病中,”太后笑着说,“如今病好了,就想着同熙妃贺喜。熙妃这是知礼想着谢恩才跪的,圣上怕是误会了吧。”

    她看向韩微,眼神施压,企图让韩微为她说话,应下她的借口。

    韩微杏眸微张,着实是被太后这说谎不打草稿的熟练度给惊呆了。

    她默默地偏开头,装作没见到太后眼神的样子。

    她虽然不想惹事,但也不想自己委屈被辱后还这么轻易简单地放过,甚至还要配合辱自己的人、给他人面子。

    圣上的出现着实在她意料之外,只是不知怎得,她竟有一种圣上在,定不会让她吃亏的感觉。

    圣上宽大粗砺的手包裹住她时,对方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手心传来,给了她一种无言的却无法忘怀的安全感。

    钱嬷嬷一听太后这话,像是跌落悬崖的人攀到了一根藤蔓,寻到希望的她立即磕头为太后说话:“请圣上明鉴,太后宅心仁厚,不会是想恭喜熙妃娘娘,并无苛待之意啊!”

    她服侍太后这么些年,早已与太后同荣辱。

    太后若是没了权势,那她之么多年陪伴太后在云居山的清冷日子那真是白白浪费了!

    回到楚将军那,她一个没了用处的老人,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她只能努力护着太后,护着自己富贵生活。

    “是吗?”楼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韩微身边空荡荡的只有一盏茶的桌子。

    太后被他这么一看,顿时明白了。

    哪有贺喜人不送贺礼的?!更何况她还是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贺喜时没有贺礼相送,说出去怕是整个大乾朝的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太后咬了咬牙,脱下手腕上的红玛瑙串,让钱嬷嬷递给韩微。

    她扯着嘴巴,笑得极其勉强:“熙妃,这红玛瑙串乃是西域罕见之物,不仅个头大,而且成色也好。”

    太后越说,越觉得心在滴血。

    这红玛瑙串镯子在她手上都没戴上三日,她日日小心把玩,如今竟要亲自送给韩微。

    “熙妃你颜色好,这红色最衬你了。”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反倒笑着看向了皇后。

    这红玛瑙串的颜色是正红色,在这宫中,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用上正红色。

    她说出口的这句话,看着像是在夸韩微,实际上却想挑起皇后对韩微的愤怒。

    哪知皇后低头安安静静地饮着茶,状若未闻。

    她挑拨离间的话似是一阵风吹过,消失在空气中。

    钱嬷嬷积极地膝行至韩微跟前,双手将这手镯高举过头,献给韩微,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韩微看了眼楼傆,注意到对方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后,便收下了这红玛瑙串。“谢太后。”

    “不必多礼,”太后是怕了,如今楼傆还在,她倒是不敢让韩微再跪了。

    楼傆:“嗯。”

    他虽应了下来。却没有喊停不追究的意思。

    太后心痛如绞,但还是下了狠心一字一句道:“钱嬷嬷,快去把我备好的贺礼拿过来……”

    钱嬷嬷愣了愣,当即响亮应了一声,飞速进了里屋。

    再出来时,她身后跟了好几个宫女太监,每个人手上都拖着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是奇珍异宝。

    有十年才产一颗的夜明珠、洁白无瑕的和田玉镯、独一无二的、王家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的独山玉如意………

    库房里东西那么多,随便拿个吃灰的就行,钱嬷嬷这个没眼力见的,竟将她近几日放在心尖上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看到那零零散散几十件宝贝,太后心中是万般不舍得,可她已当着圣上的面说了这话,那便不好再出尔反尔了。

    她将自己依依不舍粘在贺礼上的眼神挪开,这才偏开眼不再去看,心痛万分却还要挤出笑容说道:“熙妃,这点小小心意,你可别嫌弃哀家。”

    这后宫的人啊,哪一个不是给她送礼,曾经的她收礼收到手软,根本不会想到还要这样一天。

    还要笑着将这些宝贝送给别人。

    如今只盼着韩微识相些,能够推诿不要这些礼。

    哪知韩微待她说完话后乖巧温柔地笑了笑,眼中一丝狡黠一闪而过:“多谢太后恩典,臣妾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韩微眉眼弯弯:“臣妾定叫贴身宫女好生保管存放。”

    太后头疼得厉害,身子颤颤巍巍,气得根本站不住。

    韩微竟真收下,要将她这些宝贝都带走?!

    作者有话说:

    84、84

    琳琅满目的物件一个个地在众人眼中呈现, 良妃坐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太后对熙妃果真是疼爱极了。”

    “倒是叫臣妾们吃醋,”她笑着说道, “太后如此慈心, 臣妾定要在写家书时多赞上几句。”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太后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出了这么大的血, 相比能安分个一段日子了。

    过了年, 太后就要回云居山,此后倒也不用再担心了。

    良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楼傆, 本不愿韩微与圣上多接触的心在此刻动摇了几分。

    她暗自忖度,皇后又是如何能猜出圣上定当会来?

    圣上与韩微前几日关系冷淡, 后宫众人是有目共睹的, 甚至连“圣上已经厌倦了熙妃娘娘”的传闻都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皇后也是重生的……据她所知, 前世圣上与韩微并无什么接触。

    良妃暂时先将这疑惑压在心下, 待回去后再细细思考。

    张淑仪看了眼良妃眼神, 当即心领神会, 也跟着笑说:“臣妾父亲走商时都未必见过这些珍宝,太后如今却全拿了出来,臣妾也要好好同父亲夸您大方爽气!”

    太后胸脯不断起伏, 只有用力深呼吸才能缓解心中无尽的痛楚。

    德妃松开手中的鞭子,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很多:“太后一片慈心令人感动,臣妾父亲听了定会无比宽慰。”

    她们一人一句, 每一句话都如锋利的箭尖将太后扎得遍体凌伤, 太后气到现在, 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 先前一直不说话的皇后开口了:“青月, 你去帮熙妃收着。”

    原本应当是韩微的宫女收下这礼, 然而如今这正殿内只有皇后和太后有贴身宫女随侍。

    韩微立即起身,眉眼弯弯地向皇后道谢:“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太后怒目瞪向皇后,哪只皇后又低下了头,一副认真忏悔的样子。

    楼傆看了眼韩微脸上真情实感的笑,看向皇后时眼里都闪着光。他淡声道:“李禄,愣着作甚。”

    李禄立即应道:“是,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他小心地看了眼楼傆面色,见圣上没有任何不悦,心中大定。他立即同青月一起,动作利索地当即招呼了好几个宫人,将这些东西都收了送往长乐宫。

    太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珍宝一个个离去,心如刀割、念念不舍地再看上最后一眼。

    韩微低头喝了口茶,试图掩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这种被姐妹们护着的感觉真好。

    她因着憋笑,肩膀细微地颤了颤,待再假装用帕子擦干唇上茶渍后,这才抬起头。

    哪知一抬头,她就撞进了楼傆含笑的眼里。

    黑漆漆的眼瞳本入深渊地狱一般可怕,可她今日再细看,圣上生得凌厉肃杀的眉眼中却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若圣上不来,她今日怕是要出大丑了。

    如今圣上不仅来了,甚至还让太后反过来赏给她这么多东西。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感。

    楼傆的眼中像是拥有无限引力,一不小心便会将她吸入其中。

    好在楼傆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他沉声道:“时辰不早了,朕还有事先走了。”

    皇后当即跟着告退。

    韩微与良妃等人相视一眼,也跟着服身告退。

    太后如今正沉浸于痛失宝物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她们。当即甩了甩手,别开头不去看人。

    待殿内空无一人之后,太后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去。

    好在钱嬷嬷跟在身边,立即好生扶着,她这才没跌落在地上。

    太后刚在椅子上坐稳,便用力甩开钱嬷嬷的手。

    若不是钱嬷嬷选了这些东西,她也不至于如此心痛!

    钱嬷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了下神,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收手低眉顺眼地候在太后身侧。

    桌上终于放了杯姗姗来迟的茶,太后端起茶盏的指尖微抖,明明是清香回甘的茶水、入口却变得无比苦涩。

    太后呸一声吐了出来,将茶盏砸向钱嬷嬷:“没用的东西!”

    钱嬷嬷被滚烫的热水浇了一身,丝毫不敢叫痛一句。

    她立即跪了下去,以额贴地:“太后息怒,奴婢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

    “强词夺理!”太后气得不行,“来人,将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人,也不至于因此要了人性命,若是换成其他不懂事的宫人,她早就让人处置了!

    如今只是二十大板,不过是简单泄她心中愤怒的十分之一罢了。

    对待身边的老人,她到底是存了几分心软。

    钱嬷嬷胖硕的身子瑟缩了几下,她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还想说话,身子却被人架起往外拖走。

    “太后!求太后宽恕!奴婢是有苦衷的!”她哭喊着挣扎着,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板子拍在肉上的清脆声响,混着凄厉的哀嚎哭叫声。

    太后被钱嬷嬷求饶的哭喊声叫得头痛,她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过了好久,直至外头声响停歇,钱嬷嬷被拖进来,太后这才仿佛刚听见声响似的,睁开了眼:“说吧,什么苦衷。”

    *

    待御辇离去后,众妃嫔恍惚间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韩微,看向韩微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圣上如此为熙妃造势,熙妃明显是圣眷正浓。

    不管将来如何,就说当下,她们再也不敢嘲讽挑衅熙妃了。

    在这后宫中,获得圣宠才是最重要的。

    有圣宠在,如何锋芒毕露都无所畏惧。

    众人这才惊觉,熙妃自从入主长乐宫以来,便没有其他妃嫔可以随意进出,就连被圣上罚去送梅的楚婉仪都不得进入。

    思及至此,众人看向韩微的眼神更是敬了不少,连一丝嫉妒之意都不敢有,恭喜的话都得在腹中深思熟虑后再出口。

    韩微被人围着,颇有些不适应,笑着简单回了几句,看见不远处陈常在走过,她立即说道:“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妃嫔们自是不敢没眼色地拦人,立即让开了道。

    “陈常在,”韩微快步追上陈常在,真诚道,“今日多谢你为我说话。”

    陈常在僵硬着脸,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目光落在韩微脸上,眼前这个女子比前世要好看很多,明明依旧是这样的五官样貌,可这一世可以明显看出韩微活得比前世好很多。

    脸上皮肤光嫩柔软,前世瘦得没多少肉的脸如今也变得莹润饱满,一举一动之间皆能看出神采。

    她不过是说了实话,当不得韩微刻意同她道谢。

    但不得不说,见韩微如此,她心中还是欢喜极了。

    韩微见陈常在不说话,还以为陈常在心中还是芥蒂先前俩人之间的嫌隙。

    “陈常在若是有空,可来长乐宫坐坐,同我说会儿话。”韩微脸上露出笑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常在莫要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

    陈常在点点头,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

    她憋了半天,低声道:“你都是妃位了,怎么还用‘我’来自称。”

    韩微愣了愣,颇有些失笑。陈常在就是在想这事想了这么久?“不过是同你说话,无碍。”

    陈常在抬头看了眼韩微,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熙妃娘娘早些回去歇息,嫔妾先走了。”她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地僵着脸,脸上却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韩微抿唇浅浅笑了:“嗯,注意休息。”

    陈常在僵硬的脚步顿了顿,再抬脚时差点踉跄着要摔倒。

    萤飞和朝雨扭过头去偷偷笑了,没想到陈常在听了娘娘的话还会害羞。

    韩微轻轻地点了下两人,笑着说:“别笑了。”

    萤飞与朝雨连连点头,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瞬间消散。

    韩微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眼中的笑意也散了。

    她静静地看向楚婉仪。

    楚婉仪本想等韩微先开口问她,哪知韩微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楚婉仪忍了忍,直至身边经过几个巡视的侍卫,她这才屈膝行礼:“嫔妾见过熙妃娘娘,恭喜娘娘获了赏赐,看得嫔妾着实羡慕极了。”

    韩微似笑非笑地说道:“婉仪客气,不如你回永寿宫再试试?”

    楚婉仪被她这话给噎住了,圣上都走了,她再回永寿宫那就是触霉头的!

    她眉头轻蹙,换上一副担忧的面容:“嫔妾没有娘娘身上的恩宠,自然是不敢的。”

    “只是,太后往日鲜少给人赏赐,如今倒像是……”她欲言又止,将那“逼迫”二字显露在脸上,她似是真情实感地为韩微担忧,“怕是太后要对娘娘您怀恨在心了。”

    她看了眼韩微,却发现韩微并没有被她这几句话给吓到,面容依旧平静。

    韩微淡笑道:“楚婉仪怕是多想了,太后宅心仁厚,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楚婉仪看了看韩微表情,确实是毫无慌乱之意。

    她轻笑出声:“熙妃娘娘有圣上依靠,自然是不怕的。不过,娘娘可知太后对珍宝为何如此看重?”

    “或许在太后心中,珍宝甚至比圣上还要重要?”楚婉仪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此话一出,韩微果然变了脸色:“为何?”

    楚婉仪脸上笑意收了起来,神情严肃,眼底却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

    她倒要看看,韩微知道了圣上做的那些事之后,还能不能在那人的怀中撒娇卖乖。

    只要韩微心中厌恶,她的恩宠便不会长久!

    作者有话说:

    85、85

    “嫔妾听闻, 圣上刚出生时身上有不详之兆。”

    俩人走出去,离永寿宫远了, 楚婉仪这才轻声开口, 她脸上布满愁云又隐含焦虑不安,似是对即将要说出口的辛秘十分忐忑。

    韩微蹙眉,肃声道:“传言之所以为传言就是因为不真实。”

    楚婉仪:“……”

    韩微一点都不配合, 这让她怎么说得下去!

    楚婉仪深吸一口气, 这才打算继续开口。即便她内心想得如何,她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受影响:“不知娘娘在侍寝时……可有见着圣上的身子?”

    俩人站在安静隐秘的角落中, 雪已经停了,天还是有些阴沉, 几步之外还有三个贴身宫女望风, 她不用担心这话会被人听到。

    韩微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 “你这是何意?”

    楚婉仪:“你可有见到过圣上的后背?”

    她这世虽没侍寝过, 可前世她却伺候过圣上。她不信, 那曾经吓得自己整夜难眠的图案, 韩微会一丝畏惧也无。

    韩微突然间明白了楚婉仪指的是什么。

    曾经侍寝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的,她只能在最开始勉强维持清醒,没过多久思绪便沉浸其中被圣上完全掌控, 哪里还能去细细观察圣上的身体。

    若不是在农庄时为圣上换药上药,她怕是一直都不会知道圣上的后背上还有个胎记。

    楚婉仪不过是侍寝了一次……竟知道了吗?

    心中忽得被一阵酸涩的情绪倾占,韩微忍不住轻轻皱起秀眉。

    楚婉仪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见韩微这样, 心中窃喜, 韩微果然记起来圣上后背那块丑陋的胎记了吗?

    “听闻圣上的出生是被下了诅咒的, 他后背上的胎记就是证据, 那是魔鬼的印记。更有国师断言圣上是天煞孤星。”楚婉仪煞有其事地说道, “太后便寻了一处宅院,让当年的圣上独自生活,只给了个奶嬷嬷陪着。”

    “太后后来也曾怀过几胎,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那几胎不是坐不稳胎便是腹中胎儿早夭——听说这些都与圣上有关。”

    楚婉仪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惧怕的表情:“圣上如今都未有皇嗣,怕是先前害了太多兄弟后,上天降下的惩罚。”

    流产的次数多了之后,先皇便对太后失去了兴趣和耐心。

    先皇子嗣众多,根本就不在乎太后她一人的孩子。他有千千万万个女人为他生孩子。

    而圣上这个皇位,来得也不干净。被圣上远发边疆封地的人,怎么能够赢得过在皇城里的皇子。

    这中间必得是用了太多狠戾残忍的手段。

    不然先皇为何在圣上登基后几天便驾崩了。

    楚婉仪将前世所得知的事情一一说与韩微听,圣上本就有暴君之民,如今在她口中,更是一个草菅人命、为了权利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魔鬼。

    “太后早年间受苦太多。”楚婉仪重重地叹了口气。“圣上的性子如此,又对她漠不关心,这才寄情于礼佛,把玩物件。”

    自古以来皆是“百善孝为先”,圣上这样一个不孝父母,不爱手足之人,任谁都会唾骂。

    一个无心无情只看中手中权利的人,一个多年来都不愿与生母多说一句的人,如今竟为了韩微放下早朝,亲自踏入永寿宫。

    即便她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圣上如今对韩微是上了心的。

    圣上与韩微之间矛盾越大,圣上更有可能会因此而分心朝政。

    楚婉仪压下心中升起的嫉妒之情,内心变得坚定起来。

    如今她的家书应当已经到了父亲手上。

    她已应下父亲,为其做里应外合,只待来日大军踏入长安,她便不会再受到圣上喜怒的桎梏。

    她将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一呼百应。

    “不过熙妃娘娘,皇上虽不孝,但对您有情,您倒是不用担心。”楚婉仪见韩微冷着脸,心中窃喜,嘴上却虚情假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试探性地说:“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您应当不会怕吧?”

    话虽这么说,她却对韩微恐惧愤怒的表情充满了期待。

    “本宫怕什么?”韩微却突然勾唇笑了。

    她讽刺道:“怕圣上幼年孤苦,生母不爱吗?”

    楚婉仪愣住:“什么?”

    “怕圣上征战沙场,驱敌万里?”韩微笑意不达眼底,“还是怕圣上杀贪官污吏,还政治清明?”

    她依旧能够记得圣上在被自己看到胎记时紧绷的身子,母不慈又何来要求说子一定要孝?

    若非圣上自己爬上了风乐湖,又哪来的太后。

    最开始她也会受到流言所影响,觉得圣上残暴无度。而圣上若真是残暴无度,农庄的老夫妻又为何会夸赞圣上?为何圣上甫一登基便下旨大赦天下,减免税收?

    先皇在世时候,税收苛刻,民众苦不堪言,圣上大可延续其父王,然而他没有。

    楚婉仪是自己献舞入宫的,如今却在她面前这样诋毁圣上。

    韩微心中涌上一股愤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以后莫要让本宫再听到这些话。”韩微冷声道,“否则,休怪本宫不给情面。”

    楚婉仪还想说话,却在看到韩微眼神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韩微不欲再与楚婉仪多说,当即转身离去。

    楚婉仪看着韩微怒气冲冲的背影,怔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韩微竟然敢教训她?!

    她咬了咬牙,瞥见诗荷抬头看她,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在这阴暗的角落中响起,诗荷捂着脸咣当一声跪了下去:“小主息怒!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楚婉仪将打人的那只手递给她。

    诗荷瑟缩了一瞬,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为楚婉仪按揉略略泛红的手心。

    楚婉仪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当下便冷静了不少。她见着韩微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心中突然明白,韩微这是恼羞成怒了。

    任谁发现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实则是个杀人如麻罔顾纲常的魔鬼,心中都不会好过。

    退一步讲,不管韩微信不信,她刚说的那些话都已经留在了韩微心中。

    韩微与圣上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

    思及至此,楚婉仪心情好了许多。

    她收回手,对诗荷笑道:“莫怕,回去吧。”

    诗荷不敢多说,只规矩怯弱地应了一声,跟在楚婉仪身后。

    韩微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绕了个弯,竟撞见了圣上。

    圣上站在宫道上,并未乘坐御撵。

    他面色沉静冷淡,看不出喜怒,身后却跪了一堆的宫人。

    李禄苦着脸躬身站在身后,见到韩微便立即使眼色。

    早在永寿宫时,他便发现圣上的目光有在良妃、德妃和张淑仪身上停顿。

    李禄一开始还觉得疑惑,跟着望去时,看到那三位主子身上绣法一致的香囊时,心中那点疑惑一下子就解开了。

    本该要去御书房议事的圣上,不知道怎么得竟绕了个道,又走到了此处。

    李禄没什么武功,自然是听不到韩微和楚婉仪之间在说什么,只当是圣上是专门在等熙妃。

    可楚婉仪和韩微那些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楼傆的耳朵里。

    韩微心中一紧,圣上这是……在等她?

    这儿离谈话的地方不远,圣上会不会听到了?

    “臣妾给圣上请安。”韩微向前走了几步,给俩人之间留出充足的距离,这才请安行礼。

    “起来。”她尚未服身,人便被扶了起来。

    楼傆看着眼前乖巧垂首的人,根本想不出她先前发火怒斥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以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信吗?”

    圣上果真听到了。

    韩微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或许她说的是实情,但臣妾只信自己所看到所感觉到的。”

    楼傆:“若朕告诉你,你信吗?”

    韩微惊愕地抬头,却撞进圣上漆黑的眼瞳之中。

    她却丝毫没有怯弱躲闪之意:“信。”

    不过是一个字,却让楼傆沉重的心情完全消散。

    “她说的大部分也是实情,”楼傆说道,“只是朕并未亲自下手害过太后的其他胎儿。”

    先皇那么多妃嫔,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未停歇。有那么多现成的棋子在,他根本不需要耗费任何心力。

    自会有人不让太后再有机会生下孩子,生下皇子。

    韩微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眼眸弯了弯:“臣妾信您。”

    楼傆没想到她都不问一句,竟直接就信了自己。

    他心中触动,面上却未显露出来。

    大雪刚停,空气依旧冷洌,韩微又在外站了好久,手中的暖炉早就不起作用了。

    楼傆眼神略过韩微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克制地说道:“回宫去吧。”

    韩微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小跑着到楼傆跟前,仰起俏生生的小脸,认真地说道:“臣妾并不觉得圣上做错了。即便有错,那也是太后有错在先,您不要放在心上。”

    楼傆顿了顿,缓缓点了点头。

    膈在心中二十多年、难以释怀的事,仿佛就被这一句话敲出个缺口来,那些令人不悦、烦躁的情绪通过这一个小口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楼傆伸手捏了下韩微的脸:“朕知道了。”

    他突然说道:“朕从未宠幸过楚婉仪。”

    他语气非但不随意,甚至还有些慎重。

    给韩微一种圣上专门解释给自己听的感觉。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韩微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慌乱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圣上。”可跑了几步,韩微却又停住了脚步。

    她粉嫩的小脸微红,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脸上,为她渡上一层浅浅的却又格外迷人的光晕。

    “臣妾做了香囊,圣上可要?”她犹豫着问。

    她声音怯生生的,软软糯糯并不响,楼傆却立即停住了脚步。

    “嗯。”楼傆面上波澜不惊,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令人不讨厌。

    韩微从身上解下香囊,递过去时羞红了脸,就连白嫩的指尖也染上了浅浅绯色。

    楼傆表情不变,人却往前走了几步。

    “帮朕系上。”

    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

    近到韩微能够清晰地闻到圣上身上浅淡的龙涎香,和香囊散出来的清浅的药香。

    楚婉仪若想回华阳宫,也要经过此处。她本以为韩微早已换道往长乐宫走去,哪知她竟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金灿灿的阳光从天上洒落在俩人身上,高大挺拔的男人低头,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姣好,俩人之间的氛围像是与外界竖起一道分界线,将他们这些人都隔绝在外。

    楚婉仪指尖狠狠地掐进手心,尚未好全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十指连心,可即便是掌心的刺痛都不能掩饰她心中的愤怒和嫉妒之情。

    韩微不应该对圣上横眉冷对吗?!

    为何还要亲自为圣上系香囊?!

    而圣上一贯冷肃的脸,在看向韩微的时候竟变得这样柔和!

    这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作者有话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这章我写了三遍,还是用手机写好的……

    大哭!垃圾电脑一直在死机,本以为更新了系统就好了,然后彻底黑屏了!!

    我决定抛弃它!换个电脑!

    #

    85、85

    韩微回到长乐宫的时候, 杜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与杜泽一同等她的还有满屋子的繁华炫目的珍宝,华阳宫的正殿在珍宝的映照下变得璀璨生辉。

    熙妃娘娘没有回来, 长乐宫的宫人也不敢自作主张直接将其放入库房之中, 依照规矩,还需熙妃娘娘亲眼过目了礼单之后,才能处置。

    而如今, 这长长的礼单被杜泽拿在手中, 他一边吃着桌上的糕点,一边上下翻看:“熙妃娘娘, 这些东西里单拿出去一个,就可值普通百姓过上一辈子。”

    “怪不得大家都想要与皇亲贵族结亲。”他调侃道, “太后如此大手笔, 你就是现在跟我走, 这些也够我们用一辈子的了。”

    韩微失笑,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一贯沉稳的朝雨板着脸, 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还请杜太医慎言,熙妃娘娘是不会同你走的。”

    杜泽扬眉:“你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朝雨立刻冷下脸。

    韩微见局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赶紧打断:“朝雨,帮我换个暖炉来吧。”

    朝雨低头应是,出门前还用力地瞪了眼杜泽。

    杜泽:“………”

    韩微掩唇轻笑:“师叔祖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话了, 朝雨会当真的。”

    杜泽但凡寻着机会就想撺掇她离开, 偶然一次被朝雨听到了, 朝雨立刻急得不得了, 生怕韩微一口应下, 当夜就不见了人影。

    朝雨当晚守夜时一刻都不敢闭眼, 第二日伺候韩微时,眼下乌青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将韩微吓了一跳。

    偏偏杜泽还喜欢与她对着干,一来二去的,俩人之间就这样不对付了起来。

    杜泽每次过来,总会呛朝雨几句,

    “我可没说笑。”杜泽甩甩手,语气十分随意,“你若真想跟我走,这皇城还拦不住我们。”

    “只不过,如今外头局势……”他话说到一半,思及什么又停下没说,顿了顿,装作思忖了会儿才继续开口道,“前几日让你看的那几个医案看了吗?”

    韩微:“已记下了。”

    杜泽当即便考校了几句,韩微皆能对答如流。

    朝雨手捧着暖炉走进来递给韩微,待韩微答完了,这才问道:“娘娘,这屋里的赏赐?”

    “先不放库房。”韩微将礼单又交给了杜泽,“师叔祖,这几日雪下得大,就连皇城中都有几处屋子被压倒,更别说城中郊外的普通百姓。你可否帮我将这些东西转化成米粥衣物等送给民众?”

    杜泽讶异:“你不要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属实珍贵,他第一眼看去时都挪不开眼。

    韩微摇摇头,她如今宫中已有很多珍宝摆件,先前大夫人给了她一堆的地契房契,圣上虽贬了父亲,却没收回那些产业,升位后又是各种赏赐,她用不到这些。

    这些与其留着观看把玩,不如换成更有用处的东西,拿到需要用的地方去。

    杜泽见韩微表情不似作假,也正了正色。“你有心了。”

    行医多年,也曾试过收几个徒弟,只是那些人中略有才智的不肯花工夫,肯花功夫的又有些愚钝。

    韩微这孩子既聪明又肯努力,如今欠缺的就是实练。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教人,那便不能教出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

    “你猜的没错,这场大雪来得猛又来得久,城外不少农庄都被压倒了,受伤的民众不少,还有些不知何由而腹痛剧烈的病人。”杜泽提议,“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生病之人剧增,城中不少医馆都人手不够。你若真想帮助百姓,不若随我出宫,一同去治病救人。”

    韩微惊喜道:“我可以治病救人了?”

    杜泽笑着说:“立刻上手肯定不行,先跟在我身边,等适应了再上手不迟。”

    韩微羞赧一笑,脸颊微红,刚想点头却突然想起来:“我、我如今身处后宫,出宫一事格外繁杂。不一定能出宫。”

    曾经母亲嫁妆被给了嫡姐时,她就生了想出宫的念头。

    其中道道关卡多不说,就连入宫多年的良妃德妃等人也不能轻易出宫。

    她如今才刚升妃位,出宫的机会更是渺茫。

    韩微将这个中缘由说出来,杜泽听了嗤笑道:“你直接去问圣上不就行了吗?”

    韩微:“圣上?”

    杜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圣上定会同意的。”

    *

    乾和殿前,王贵妃已经跪了好久。

    圣上不仅断了太后的炭火,甚至还罚了她份例不允她参加年宴。

    份例是小事,可不能参加年宴对她来说才是难以接受的。

    按照以往惯例,后宫妃嫔不论位份高低皆可参加年宴,只有那些犯了大错的,才不允许参加。

    年宴上,只要妃嫔的家人是在长安任职的,那她们就可与家人短暂团聚。

    若她父亲知晓她被罚了不许参加年宴,面上定会挂不住!

    “娘娘,您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巧儿跪在边上,想将暖炉递过去,却被王贵妃拒绝了。

    王贵妃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可依旧倔强地看向紧闭的乾和殿大门,圣上不会这么对她的,她只需要再跪一跪,圣上便会亲自出来扶她起来。

    李禄送官员出来,看了眼面色苍白跪地不起的王贵妃,心中不禁唏嘘。

    再进去时,他试探地说道:“圣上,这大雪过后怎得更冷了?外头的地儿也没干透,贵妃娘娘也不怕跪着湿了衣裳。”

    楼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批改。

    李禄心中一紧,不敢再说,只垂首安静地为圣上磨墨。

    看来圣上,也只是对熙妃娘娘一人温和罢了。

    王贵妃又跪了小半个时辰,她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没受过这种苦,腿长又冷又痛,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

    她强撑着坐起来,巧儿连忙过来搀扶,哽咽道:“娘娘快些躺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呀。”

    她抽泣了两声:“圣上许是忙好了才允熙妃娘娘进去的,娘娘您别放在心上。日后圣上定会来咱们……”

    “什么?!”王贵妃尖声打断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染上红色。

    她晕过去前,圣上不是谁也不见只见朝臣吗?!

    韩微是怎么回事!

    巧儿似是怕她受打击太大,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在她逼迫下说出实情。

    王贵妃胸脯剧烈起伏,用力喘着气,手下的被面被她攥成一团。

    韩微那贱人!

    竟敢趁虚而入!

    滔天的恨意将她吞噬,王贵妃眼眶都泛起红色,面色可怖得很。

    巧儿吓了一跳,哭着道:“娘娘!娘娘您别气,熙妃哪比得过您啊,圣上不是最喜欢听您弹琵琶了吗?”

    琵琶。

    王贵妃缓了缓神,面无表情道:“把本宫的琵琶拿来。”

    巧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拿了琵琶过来。

    王贵妃看着自己许久未碰过的琵琶,上方镶嵌的宝石都已经蒙尘,原本闪亮夺目的光泽已经变得暗淡无光,仿佛像是在嘲讽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伸手拨弄了下细弦,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细嫩的指间立即沁出血珠来。

    王贵妃盯着琵琶看了许久,久到巧儿忍不住想开口时,她抬手,将琵琶用力砸向地面。

    尖锐的铮鸣声和重物砸地时的沉闷声响在屋内响起。

    无数个宝石从琵琶上掉落,不知道滚去何处,而这名贵的琵琶却已经碎成四分五裂。

    巧儿小声叫了一声,吓得跳开一步。

    王贵妃心中有痛,却更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悲凉。仔细想想,自从韩微入宫以来,圣上就从未到她这儿来听过琵琶。

    圣上不来,琵琶再好,技艺再高又有何用?

    巧儿见王贵妃一脸颓然,心中有些着急。

    王贵妃若是因此失去斗志,她这棋子可就要废了!

    巧儿连忙上前递了杯茶:“娘娘身子要紧啊!伯爷刚差人送了好些精致的玩意儿,说是表少爷献上来。奴婢这就去拿来给您看看?”

    “表少爷那医馆生意,还要仰赖伯爷和您呢。”巧儿低声道,“表少爷说他那附近开了家医馆,处处与他对着干。”

    王贵妃不甚在意:“处置了便好,这种小事还来问本宫。”

    “娘娘您是贵妃,自然要听您的吩咐。”巧儿加重了“贵妃”二字,笑着拍了会儿马屁。“您身后还有伯府在,祖父又是内阁大臣,熙妃哪比得过您。”

    王贵妃听了她的话,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不少。

    也对,韩微的父亲都被贬了,她即便成了妃位又如何,拿什么跟她比。

    韩微这般羞辱她,她定不会放过这贱人!

    *

    韩微没想到,圣上竟真应了她出宫的请求。

    “圣上?”

    楼傆见她惊诧地不知如何开口,小嘴微张的模样,只觉得韩微可爱极了。

    他向韩微招招手:“过来。”

    韩微乖巧地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小声道:“您金口玉言,不会反悔吧?”

    楼傆轻轻捏了下掌中柔软的小手,忍不住将人揽进怀里。

    他在韩微耳边低声说道:“朕说到做到。”

    他声音低沉磁性,听得韩微耳朵有些发麻,身子也不紧软了几分。

    韩微脸上悄悄染上红晕。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得寸进尺的话:““臣妾可以去五日吗?”

    楼傆神色微顿,还是同意了。

    “只不过,”看着韩微脸上露出笑来,楼傆严肃道,“在宫外万事要小心。”

    自从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便决定要尊重韩微的每一个想法。

    韩微若想出宫,他便派人暗中护着。

    只不过被一堆人暗中看着的感觉并不好,他并不打算告诉韩微。

    韩微略红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待东西备齐,第二日杜泽便带着韩微出了宫。

    韩微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离开威严沉静的皇城,走入喧嚣鼎沸的闹市。

    直到杜泽在外说了一声,马车才停了下来。

    韩微戴上幂篱,在朝雨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圣上不放心她一人单独出来,命朝雨陪侍。

    眼前是一家医馆,医馆门口人群络绎不绝。

    韩微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上方匾额上写着的那几个大字。

    她甚至掀开幂篱的黑纱一角,就为了能够看得仔细,她神思有些恍惚。“这是……”

    “蒋氏医馆。”杜泽从后头走过来,颇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韩微困惑:“……知道什么?”

    杜泽叹了口气,幸灾乐祸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还说什么。”

    他巴不得多看会儿圣上的笑话,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说出实情。

    他本以为是圣上与韩微商量好之后,才叫他出宫重开一个医馆。

    哪知韩微竟不知情。

    “走吧走吧,跟我进屋看病人去。”杜泽催促道。

    “嗯。”韩微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匾额。

    那字龙飞凤舞,气场滂沱又隐含金戈肃杀之意。

    她善仿字,好些字体但凡看过一次便能记住。

    眼前这字,是圣上的字。

    她好像明白,为何师叔祖会说圣上一定会答应,圣上在听到她请求时又应得如此干脆了。

    87、87

    大雪刚停了没几日, 便又下了场大雪。

    虽不如先前那般下得久,但也下了一天一夜。百姓们本以为这下能过个好年了, 哪知大雪刚过没多久, 城里城外生病的人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家中只要有一人生病,不出两日,这一户人家每个人都跟着病了。

    城里城外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每一个医馆皆人满为患。

    一开始医治的大多是因大雪压倒房屋后被砸伤的百姓, 后来渐渐的,伤寒的患者便多了起来。

    大部分病患皆面露潮红身有高热, 四肢酸痛无力,喉咙干涩, 头目皆痛。

    韩微第一次同师叔祖碰见这样的病人时, 只以为是大雪天受了寒, 可没想到每一个看似受寒的病人皆这样的症状。

    给一个新入医馆的受寒病人扎完针, 韩微快步走入里间。

    为了方便医治病人, 观其面色, 她早已摘了幂篱,只用一层深色的纱帘遮面,露出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来。

    “师叔祖。”韩微轻喊了一声。

    杜泽正站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前寻着医书, 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见韩微想摘了纱帘说话,当即喝道:“将纱帘戴好, 净手。”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于严肃, 他顿了顿又说道:“找我什么事?”

    他答应过圣上, 带韩微出来必得护她周全。

    这面纱本是素色, 只是被药泡上七天才变成了这般深色, 可抵御时疫及其他传染病症。

    “我觉得这些病人的症状有些不对。”韩微沉吟片刻, 将自己心中疑虑说了出来,“这些受寒病人,我担心他们是……”

    “瘟疫。”

    杜泽面容严肃,肯定道:“你没猜错。《周礼》言‘四时皆有疠疾’,我查阅了前些年长安城内冬日时节的气候,皆未又如此大雪,也未如此寒冷过。非时之气可生疫。”

    韩微没想到,竟然真是瘟疫!

    瘟疫蔓延速度飞快,且普通伤寒治法绝对无法治好瘟疫。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帮助灾民了,患有瘟疫之人需得隔绝外界,她若是仅依医馆名义,此事施展难度极大。

    她需得将这事告诉圣上。

    韩微脸色沉沉,眼中满是忧虑:“今日‘伤寒’的百姓还在医馆中,然而百姓患病本就情绪焦躁低落,若是同他们说是瘟疫须得隔绝起来,怕是会引起百姓骚乱。”

    “此次虽是瘟疫,却不严重,”杜泽说道,“如今不过是初期,控制得当并不会引发骚乱。且除夕将至,百姓也都留家团聚……这些事,就交给圣上担忧好了。”

    杜泽将笔递给韩微:“你既已知这是瘟疫,可有解法?”

    韩微点头:“是有一要方,只是还需师叔祖确认。”

    她将所用药材用量一一写下:“我观其病症及脉象,看似虚证却为实症,用药需得温和调理,不可激进,否则只能解表而不能解里。”

    杜泽细细端详韩微写的药方,欣慰道:“不错,这正是我所想的方子。先将这药方给医馆内的人服下吧,再同人说说。”

    他游医多年,瘟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来医馆遇到第一批病人时,他便发现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至今才完全确认。

    长安城这场瘟疫,只需不与病患共用杯盏碗筷便不会被传染。

    “至于隔绝外界一事,”杜泽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屋外,“圣上很快便会处理。”

    韩微在医馆内已待了三日,看了不知道多少个病患,本想着再过两日便回宫,可没想到竟会碰上瘟疫。

    如今她不能回去,也不敢回去。

    当天下午,官府的人就将各个医馆都围了起来,并张贴了告示,得伤寒者暂不允归家,医馆内的所有人暂不允归家,直至病好。

    *

    王贵妃尚未来得及行动,就听闻长安城内可能起瘟疫了,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韩微竟然出宫治病救人去了!

    她惊诧地停下了梳妆的动作。“私自出宫?”

    “不是,”楚婉仪摇头道,“是圣上亲口允下的。”

    后宫妃嫔一旦入宫后,出宫手续繁琐,基本没有出宫的先例。而如今外头这形势,圣上竟敢让韩微出宫?

    还允韩微去做那低贱伺候人的活儿。

    楚婉仪心中满是浓浓的轻蔑之意,抬头看向王贵妃的时候却换成了一副欣羡的表情:“圣上对熙妃娘娘可真好啊,算起来到如今,都允她出宫三四日了。”

    “圣上对娘娘您情根深重,若是您提出想出宫,圣上必定应得更快!”

    王贵妃面色一僵,她也曾求过多次圣上让她出宫,然而圣上从来都是置之不理,从未应带过她请求。

    楚婉仪这句话无非是往她心中捅刀子,偏偏她还不能拔出来告诉大家圣上从未允诺过她此事,她面子上挂不住。

    “她还去治病,她能有什么本事?”王贵妃抚着手上艳丽的蔻丹,眼神却十分狠毒,“说不定都要死在瘟疫之下!”

    “娘娘此言差矣。”楚婉仪停顿了几秒,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她真懂医术……又或者是运气好治好了病人,那名心所向便会是熙妃。”

    “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熙妃很快就会变成熙贵妃。”

    “闭嘴!”王贵妃厉声道,“她凭什么!”

    若是韩微封贵妃,又有封号那她便是低人一等,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楚婉仪见王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气得不行,她心中得意,面上却十分为贵妃忧虑的样子:“娘娘不必为此事烦心。”

    王贵妃瞥了她一眼,深呼吸吐出口浊气,这才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楚婉仪浅浅笑了,眼中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这次,她要让韩微被百姓厌恶,要让她知道自己不配坐上妃位,不配住在离圣上乾和殿最近的长乐宫中。

    *

    蒋氏医馆就开在同仁医馆对面,同仁医馆在长安城内开了十几年,积累的名声远胜于刚开的蒋氏医馆。

    不少‘伤寒’病患见同仁医馆里实在是人太多,队伍过长,也不知何时才能轮到自己,这才选择去了蒋氏医馆。

    哪知过来几天,病也没见好,头依旧疼得厉害,甚至不允许人走了!

    蒋氏医馆的大堂内停留了好些人,皆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外头,正门外站了不少侍卫,每个人腰间都跨着刀,将普通老百姓看得人心惶惶,怒气与不满只能在心里慢慢积累。

    一开始对面的同仁医馆也无人进出,然而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就在被官兵围堵的第二日清晨,同仁医馆竟渐渐有人走了出来。

    有胆大的,当即就扒在门框上仔细地往外看。

    从蒋氏医馆走出来的人,各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丝毫没有病态,仿佛没生过病一样。

    “那不是卖包子的李包子吗?我记得他也得了伤寒,为何如今看着如此康健?难道没生病?”

    “不可能,他跟我一道来看病的,只不过他去了同仁医馆。”

    “啊?难道说同仁医馆已经将他身上的伤寒治好了?”

    “这才一日不到!”

    “同仁医馆内有李济世李大夫坐镇!听闻李大夫妙手回春,任何难症到了他手里都会变成轻症,原来是真的!”

    “我好后悔,早知今日,就算同仁医馆人再多,我也要在那儿排着!”

    “我看这蒋氏医馆的大夫就是个庸医,根本不会看病!”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语气格外愤慨,一下子就将百姓们的怒火给点燃了。

    “就是就是!若不是庸医,为何同仁医馆里的人已经能回家,我们伤寒还没好!”

    吃了两日药,四肢酸软虽缓解了些,但依旧胸闷头疼。百姓们被关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里,耐心逐渐消耗,这句话就仿佛将火把扔到了油堆里,瞬间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庸医!庸医!”一个脊背佝偻、皮肤黝黑的庄稼汉用力地用自己手上的扁担瞧了瞧地。

    众人一听,也跟着高喊起来。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砸椅子的,韩微本在屋里看着药童熬药,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哪知她刚掀开帘子,就有人将药屉扔了过来。

    药屉里存着的朱砂粉末朝韩微迎面扑来,朱砂可治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然而却不能直直入眼。

    若是这暗红色的粉末飞入眼中,定会使双目失明。

    韩微来不及躲闪,只能匆忙抬起手,用广袖遮掩。

    朝雨吓了一跳,没想到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做乱。

    她连忙拉过韩微,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熙妃不被朱砂撒到。

    然而朱砂粉质极细,朝雨动作再快,还是有不少朱砂沾上了韩微的衣袖。

    她今日穿着浅碧色的衣裙,朱砂一旦沾上,那暗红色便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你这女娃娃!年纪轻轻本事没有,竟还敢随意开药,害得我们留在这儿!”那庄稼汉挤出人群,愤怒至极,抬手就想将扁担砸过去。

    可这扁担刚抬起来,尚未落下,便被人挡住。

    韩微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板着脸的高大男子,手握着扁担一头,看上去只不过是轻轻一用力,那庄稼汉便随着扁担一同跌到了别处。

    大堂内闹事打砸的人见到这动静,下意识地停下了手。

    他一言不发地挡在韩微跟前,可脸上的表情与冷漠至极的眼神无一不彰显着他的深意——若是再敢动手,下场只会更惨。

    韩微接过朝雨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眼睛。

    还好她躲闪及时,眼睛里并没有飞进朱砂。

    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男子,韩微心中轻颤。

    这人……她曾经在农庄时见过,是圣上的贴身暗卫。

    作者有话说:

    果然人不能立flag……实在是对不起大家(跪)发红包补偿一下,以后决定只说个第二天更不更新的预告(哭)

    明天会更哒!

    88、88

    圣上一直派人在暗中护着她!

    韩微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 本因着人群打砸医馆而生起的烦躁忐忑瞬间消失殆尽,心口涨涨的暖暖的, 心底反倒生出股勇气来。

    医馆门口的匾额是圣上提的字, 医馆内的药材样样好品质,杜泽来京城不过几月,若没有人帮忙, 是根本没办法立刻开出这样大的医馆来的。

    这是圣上为她开的医馆, 不能被人这么糟蹋了!

    韩微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身上沾染了朱砂、灰尘后变得有些脏乱衣裳, 她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令那些一时冲动的百姓安静了下来:“我确实年岁不大, 但治疗‘伤寒’的药方是东陵医圣所出, 绝不是乱开药乱治病。”

    她与杜泽想的药方相同, 自然也可说是杜泽想的。

    东陵医圣闻名远扬, 百姓之中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韩微此话一出, 人群便骚动起来。

    “东陵医圣?!”

    “哪一个大夫是东陵医圣?”

    “若是东陵医圣, 那还怕什么,安心吃药等着就好了!”

    庄稼汉从地上爬了起来,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声, 他眼神闪了闪。

    想起家中放着的那二十两银子,以及事成后还会到手的三十两银子,他立即高声质疑道:“你说东陵医圣就是东陵医圣吗?在座的谁见过东陵医圣?”

    “没有。”

    “我也没有。”

    听见人群中一个接一个的否定声, 庄稼汉略有些得意, 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他的扁担已经被暗卫折断, 他便顺势将断成两截的扁担往地上一砸:“你说慌都不打草稿, 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让我们老百姓怎么能够放心看病!”

    “万一你就是坑我们的钱,我们就是有苦也说不出啊!”

    “我们这医馆能开这么大,”门外有人扬高了音量,嗤笑道,“还稀罕你这点钱吗?”

    众人齐齐循声看去。

    杜泽与门口侍卫说了几句,便领着一批百姓走了进来。

    因着这次瘟疫,如今外头路上已经戒严,不许随意乱走动,一些酒馆铺子都关门了。

    长安城内其他医馆的大夫对类似于伤寒的瘟疫束手无策,按伤寒治法反倒是越治病情却严重。无奈之下医馆大夫只得同侍卫说,请求将患者送往其他医馆救治。

    杜泽今日便是去其他医馆审查情况,打算将病人分批带回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个杏林医馆的孙大夫,孙大夫已知天命,医术虽不高,但为人忠厚,十分的好脾气,在长安城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如今这位好脾气的孙大夫,一走近医馆,看见满屋子疮痍,气得脸上胡子都一颤一颤的:“你们!东陵医圣亲自为你们医治,你们竟敢砸了他的医馆!”

    大堂里百姓们一双双充满怀疑的表情在听到这话后,立即迸射出惊喜的光来。

    连孙大夫都说是东陵医圣!那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有希望了!

    庄稼汉见不少人态度神情已经软了下来,他心中焦急,若是不能将事态闹大,将这女娃娃送入官府,那他即将到手的三十两银子就要不翼而飞了!

    先前闹事的那几句话已经是他想破脑袋,关在这儿想了三天想出来的,如今被东陵医圣一打岔,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从同仁医馆走出来的包子李听见对面的动静,凑了过来。

    他听了一大半,早就想说话了,奈何没法走进来,只能站在外头喊话:“你们怎么还被关着呢!还没治好吗?”

    医馆的大门尚未关紧,韩微扭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包子李的脸色。

    神采奕奕,看着竟比正常人还要红润健康。

    同仁医馆用的是什么药方,竟如此有效?

    韩微心中疑虑,下意识地看向杜泽。

    她与师叔祖一同商议过,此次瘟疫须得慢治,否则适得其反。

    而同仁医馆的治疗速度,明显与他们相悖!

    杜泽也注意到包子李健康得不正常的面色,他在心中冷冷地笑了笑。

    “李大夫给我吃了一贴药,”包子李平常吆喝惯了,声音格外洪亮,“如今全好了,甚至立马都能做上十笼包子。你们这再关下去,一天天的得花多少铜板吃药啊?”

    庄稼汉一听这话,连忙应道:“可不是!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辛辛苦苦田里忙活了一整年,这下倒好,全给了蒋氏医馆了!”

    吵闹的几个大多是病情不甚严重,还能行动自如的病患,还有那些陪着病重家人一同前来的人。

    大多都是庄家户,生活与富贵丝毫搭不上边,平日里都习惯了省吃俭用的,一听到这庄稼汉的话,当即就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忧虑。

    “包子李说得对,同仁医馆一贴药便能吃好,我们还在这儿花好几贴药的钱作甚?”

    “蒋氏医馆开得这么大,说不定正是要趁机捞钱弥补空缺!”

    “我病了这么些日子都没好,这蒋氏医馆的人草菅人命,到时候我若拖久了病死了,只说是伤寒的事,他们大夫倒好,还能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这大夫也不配当大夫!按我说,应当要去京兆尹府去告他们!”庄稼汉高声道,“耽误我们吃药,让我们的病治不好,这就是要人命啊!就该被关起来!”

    “告他们!”

    “关起来!关起来!”

    人群不过安静了一小会儿,便因为包子李的话再度沸腾起来,甚至比先前打砸时情绪更为激烈。

    朝雨紧张地挡在了韩微身前。

    杜泽沉着脸,跟暗卫分别站在了韩微两侧。

    “闹什么闹什么!”门口的侍卫听见吵闹,转身不耐地拔刀以示警戒。

    百姓们被吓了一跳,大堂内瞬间噤若寒蝉。

    韩微从朝雨身后走出来,扬高声音说道:“各位,此次治病用药,不需要你们出一分一毫。”

    “在坐所有人,都有蒋氏医馆免费治病。”

    她声线轻柔,语调平静,在百姓耳中却似石块砸入水面让水花四溅,有些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韩微,却在撞上韩微澄澈明净的眼瞳时飞速地低下了头。

    她本就是想来赈灾济贫,如今碰上瘟疫,早就想好了不收百姓钱财,只是前几日忙于看病开药忘了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哗然。

    免费看病?

    那他们还担心什么?药效慢些,总归是能治好伤寒的吧。

    包子李在外突然间大笑出声:“李大夫说了,这伤寒与往常不同,格外棘手难解,只有他的方子才有效。蒋氏医馆免费看病又怎么样?能不能将人治好才是正事儿!”

    庄稼汉愣了愣,重重点头:“包子李说得对!我不要在这儿治了,我要去同仁医馆!”

    有几个病人已经高烧了几日,他们的家人陪在边上,看着自家人躺着受苦受难还不能回家,心情已经糟糕透顶,如今又听了这些话起起伏伏,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们将家里人托起来,就想往外冲去。

    “同仁医馆一贴药的钱,我还是出得起!”

    “留在这儿就是等死!”

    “等我去同仁医馆治好了,定要去京兆尹府告蒋氏医馆!”

    “蒋氏医馆何错之有?”门外传来声响,百姓们停下往外推桑的动作,一抬头竟看到京兆尹朝蒋氏医馆走来。

    他身后还跟了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虽衣着色深花纹鲜少,却能看出布料柔软有质感,是好料子制成。

    男子通身的尊贵气度令人看上一眼便不自觉地紧张,身上的气势逼人,根本无人敢直视其脸庞。

    百姓们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下一秒便不自觉跪倒在地。

    大冬天的,京兆尹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抹了把汗水,忐忑至极地想往后看,却丝毫不敢扭头,只得沉着脸,看向前方跪了一片的百姓。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也会更哒~

    89、89

    室内噤若寒蝉, 众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前闹得凶、大声吵闹的人这会儿子皆将头埋得深, 恨不得额面钻进地里去,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时间, 众人耳中只能听到一些极力压制却分外紧张的喘|息声, 哼哧哼哧得,引得人将目光投向发声的人。

    庄稼汉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大半个身子都伏趴在地上, 撑着地面的双手簌簌颤抖。

    这可是京兆尹!可不是一般的朝廷命官啊!

    京兆尹曾破过一奇案,引得不少百姓前去围观。庄稼汉当时挑了点山中野货来卖, 凑巧在升堂时见过一眼。

    如今只看了一眼, 发现是那位明察秋毫的大人, 他之前那因着贪财而蓄起的胆立刻便被吓破了。

    更不敢去看那边上气势吓人的男人。

    站在京兆尹边上的人虽不知是谁, 但见京兆尹那恭敬小心的态度, 站在那人身后一步不敢随意越前, 就算庄稼汉眼光再如何短浅,也清楚地知道那男人是自己不能冒犯的贵人!

    京兆尹抬头悄悄看了眼圣上,等着圣意。

    可圣上一个眼神都没给到他, 只面沉如水地盯着前方,眼中黑幕沉沉,看不出什么心思, 却令人不由地胆战心惊。

    京兆尹心中忐忑万分,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处理这一烂摊子——圣上微服私访, 身边侍卫仆从都没带几个, 摆明了不可暴露身份!

    瞧瞧眼前这乱糟糟一片, 都将圣上气成啥样了!

    “此次瘟疫棘手难办, 多家医馆都束手无策。长安城中的患者成百上千,蒋氏医馆却毫无怨言地接受病患,且还免费医治!你说,何错之有!”

    “限人走动是朝廷下的令,门口看着的是衙门派来的,你若觉着错,莫不是觉着本官做错了?!”

    京兆尹字字铿锵,越说越气,煞气凌然,吓得那庄稼汉和直面他的几个百姓软作一团。

    这可是朝廷官员,他们哪敢怪罪!

    虽不知圣上为何微服私访,但这对他来说确是个不小的考验。

    大雪压坏的房屋尚未修建完好,这一场瘟疫却成了燃眉之急。

    长安城身为皇城,瘟疫若不控制,那还了得!

    京兆尹略一拱手,态度极其礼貌,问道:“还请东陵医圣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哼。”杜泽冷哼一声,“看我做什么?”

    他毫不客气道,“我徒孙想出的治病方子,亲自诊治照看的病患,还用自个儿的私钱来抵药钱,你这话跟我说可没什么用!”

    杜泽游医多年,凭这一身医术,多得是人求他,态度自然被捧得高了。

    京兆尹一听这话,心中苦笑,这满屋子的学徒,东陵医圣的徒孙是哪位啊?

    “大人请放心。”听了师叔祖的话,韩微颇有些无奈。

    她早就想开口了,先前一直不好插话,如今终于寻得机会:“蒋氏医馆自当是竭尽所力,直至瘟疫散去。”

    她态度温和,出口的声调温柔又有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让京兆尹上下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京兆尹松了口气,他躬身朝韩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正欲开口,便被韩微打断了。

    “大人无需多礼,”韩微微侧过身子,避开这礼,柔声道,“医者与人当仁心相待,如今能将人彻底医治,除了瘟疫才是正事。”

    瘟疫尚未完全清除,如今这礼,她受不得。

    韩微目光掠过众人,却独独不敢去看圣上。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瘟疫最忌患者四处走动传染他人。还请诸位暂且忍耐,不消三日,病情便会大好。”

    韩微给出的方子是杜泽看过查验过的,本就是对症下药,用的又都是好药材,再病弱的人,三天时间也够完好如初了。

    京兆尹将韩微的动作收入眼中,先前着急没怎么看,如今一听这话,他这才抬头望向韩微。

    只见韩大夫衣裙赃物,身形却站得笔直,丝毫不显慌乱瑟缩之意。

    韩微戴着暗纱,模样并不看真切。可那一双露出的眼眸确实形状美极,顾盼生姿,可以窥见样貌绝非凡品。

    京兆尹略微看得久了一点,突然就觉得浑身上下如坠冰窖,冻得厉害。

    “多谢韩大夫!韩大夫乃杏林表率,德医双馨。”他下意识地走动了几步,站在圣上侧后方:“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韩大夫诊治病人了。”

    他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下面色冷硬的圣上,依旧有些琢磨不透。

    圣上让他跟着过来,却一句圣意都没说,只冷着脸盯着前方。

    百姓治病的事如今都解决了,圣上为何面色依旧没有松动?

    京兆尹刚被韩微安抚好的心,如今又因着自己的猜测而七上八下起来。

    朝廷命官都这么说了,那这些跪下的百姓还有什么话好再说的,当下跟着谢道。

    “多谢韩大夫!”

    “多谢韩大夫!”

    众人跟着拜谢起来,病未痊愈不可外出走动是朝廷的旨意!

    生了病,最好的地方便是医馆了,更别说这是个可以免费医治的医馆。

    韩大夫说三日便会好,那他们暂且再等上三日——没瞧见门口那些个带刀侍卫吗!

    一刀下去可都得放血!

    他们可不敢硬闯出去。

    先前叫嚣严重的那几人都缩成一团,期望京兆尹可别将他们拉出去示众。要不是那庄稼汉……

    众人心中齐齐想起那庄稼汉,心中怨恨愤愤而起,死死瞪着角落那屁滚尿流人。

    京兆尹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自然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还去杀几个挑衅闹事之人——等瘟疫结束了,这些被他记录在册的人,他得一个个收拾了!

    蒋氏医馆内事儿可算是解决了,京兆尹浩浩荡荡地引着一队百姓来,安顿好人之后,这才离开。

    他刚离开蒋氏医馆,正准备向圣上禀报一下情况,哪知抬头一看——哪还有圣上的身影!

    韩微出来的时候,内屋里药童还煎着药。

    如今她衣上沾了朱砂,是不能回去煎药了,更别说诊治病人。

    杜泽也明白这点,韩微尚未开口,就挥挥手,将人赶去厢房,自己留下给那些新进来的病患们诊脉。

    韩微看着师叔祖蹙着眉,一脸不耐却仔仔细细把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朝雨同韩微一起回了医馆后院的厢房,只是韩微见她身上也沾上了不少朱砂,怕那药性透过衣物侵到皮肤上,当即让她也回自己屋里去更换梳洗。

    韩微关上门,一直绷着的身子这才松了下来。

    她看着自己撑在门上微微颤抖的手,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将脏污的外衫给褪去。

    这些她日子一直在不停地照看病人诊治病人,说不累那是假的。

    “为何叹气。”

    韩微刚净完手,兀得就听见屋内低沉的男声响起,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将水给打翻。

    她堪堪扶住盆沿,转身看向前方朝她步步逼近的男人,心脏随着对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起来。

    “圣上……你、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三次元前段时间赶进度,实在是太忙了,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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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90

    被京兆尹留下的病人们皆面面相觑, 没瞧见前方椅子上坐着的东陵医圣的脸都黑成那样吗?!

    闹了这么一通,韩大夫去换衣裙了, 杜大夫又不发话, 医馆内其他的大夫、学徒都不敢擅动。

    众病人心中惴惴不安,身上的痛楚愈加明显了些,大夫们不会不给他们治病了吧?

    医馆正厅已经人满为患, 却无一人敢闹事惹事, 安静地只能听见因疼痛而不由发出的呻|吟。

    杜泽怒瞪:“你站这儿做什么!”

    若不是圣上,他这儿哪会多这么多病人!留几个衙役给他有什么用?也不怕累着微微。

    李禄丝毫不恼, 笑眯眯道:“杜大夫医术精湛,我站边上仰慕仰慕。”

    他正正经经行了个礼, 恭敬道:“圣上口语, 医患众多, 可别累着杜大夫, 我需得留下来帮一帮杜大夫。”

    李禄面上认真, 丝毫看不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仿佛所说即所想。杜泽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当他不知道圣上往哪去了!

    跟着微微去了不算,居然还让人拦着他, 他心眼有这么小吗!

    杜泽愤愤地喊着病人们一个个排好队,心中铿锵下了个定论:圣上才是心眼最小的那个!

    这会儿可没人敢不听话了——没瞧见刚惹事的那庄稼汉被四个衙役给单独看守了起来吗!

    那四个人高马大,腰间佩刀, 一瞪眼就看着十分凶残的衙役, 将庄稼汉围在里面, 吓得人裤子就没干过, 大冬天的, 一个劲地哆嗦, 连药都不觉着苦,抖着手一口就闷了。

    有这个鸡在前头,他们哪敢再去当后头的猴啊。

    杜大夫抬手一挥,唰唰写下药方交给眼前病人,皮笑肉不笑道:“记住,若没有韩微韩大夫的方子,不出半月你人就没了。”

    那病人吓得一抖,紧紧握住药方:“多谢韩大夫!多谢韩大夫……多谢杜大夫,”

    有了这一个开头,接下来的每个病人在看诊结束后都会带上这样一句谢。

    杜泽听得耳朵都累了,却也不好去斥骂那些对他诚恳道谢的百姓,他只能愤愤不甘地瞪了一眼慢悠悠往后院走去的李禄——这小太监可算是走了!

    不去圣上跟前伺候,反倒把那冷面不通人性的皇帝留在微微面前,可别把他家微微给吓着了!

    李禄丝毫不在意身后那眼刀,只放慢了步调。

    熙妃娘娘这些时日都没见圣上了,这会子见到圣上亲自过来,定是欢喜。

    欢喜不欢喜的韩微不知道,惊吓是没错了。

    韩微此刻只着中衣,为了方便行事治病,她穿着衣衫皆比较单薄,煎药时明火不断,室内并不冷。

    如今褪去外衫,只剩下中衣,室内又无火盆燃着,外头寒凉的空气从窗缝门缝间钻进来,韩微回神,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红,微凉的手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楼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距离韩微只剩一步时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细,中衣贴身,掐出极细的腰肢来,楼傆只那么看上一眼,曾经触碰过的嫩滑的感觉便立即涌上心头。

    触及曲线隆起处,他目光猛得一沉,略显肆虐的目光将韩微扫了个遍,却在被发现时收回了视线,只留下墨色深邃的眼眸。

    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儿,他喉头滚动,稍偏开眼,发觉韩微瑟瑟颤抖的身子,他眉头紧了紧,快速脱下身上的大氅,大步向前,将人完完全全裹了起来。

    那一点距离根本不给韩微反应时间。

    待她意识到时,楼傆已经站在她面前,俩人近得呼吸可闻。

    韩微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鼻尖满是龙涎香的味道,香味霸道地将她层层包裹,似是无处可逃。

    她一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一眼撞进楼傆专注的目光中。

    室内寂静一片,外头风声呼啸,呼吸间只能听得外头传来的喀嚓声。

    院中枯旧的枝桠被凛冽的寒风吹折,待春日,又是新绿上枝头。

    韩微惊醒,不自觉地舔了下唇,移开视线。她眼睫簌簌抖动,轻声开口:“圣上,您、您不冷吗?”

    楼傆盯着韩微,声音略显暗哑:“不冷。”

    他甚至觉得身子热极了。

    眼前那红润软嫩的嘴唇,变得湿漉漉的,泛着水色,诱人得紧。

    楼傆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低头看向桌上的茶盏。

    圣上都咳嗽了,还不冷吗?韩微注意到楼傆视线,当即上前一步说道:“杯中茶水粗糙,臣妾给圣上换……”

    “不用。”话音刚落,楼傆便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散散身体的火气。

    韩微怔愣,连耳朵都染上了绯色。

    那……那是她刚进屋时喝剩下的。

    楼傆面色如常地放下茶盏。

    他刚拿起杯盏,就闻到上方沾染着韩微身上清浅的香气,还混着一股药香。

    楼傆已明白心中对韩微的感情,可如今俩人在外,自是不好随意孟浪,如此也算是饮鸩止渴了。

    前方的视线热烈地有些令人不适应,韩微双手收紧了大氅,微垂着脑袋道:“今日多谢圣上解围,今日是出宫第五日,臣妾可否……再多加两日?”

    两日用药、针灸后,病患们便可彻底清除病痛,第三日只需再喝一剂固本强身的药即可。到那时,她才能安心回宫。

    只是不知圣上可会允她?

    韩微略有些紧张。

    听到这话,楼傆心中略显失落。

    “嗯。”楼傆抬头抚上韩微的头顶。

    柔软微凉的发丝在手下顺滑得不可思议,楼傆轻叹一声,将女子温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我等你回宫。”

    楼傆温热干燥的薄唇擦过韩微的耳朵,听着钻入耳朵里低沉的嗓音,韩微身子忍不住软了下来,心中某处也仿佛传来细微的破碎声,露出里头的柔软来。

    “好。”韩微靠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中,低声应下。

    楼傆今日出宫隐蔽,不好多留。

    他为韩微将大氅细细系好,目不转睛地看向韩微白嫩绝色的脸庞,眼中深沉的情绪全被隐藏在温柔之下。

    待此次回宫,一切该入套的,皆能解决了,待那时……

    “宫外不如宫内,记得小心身子。”楼傆收回手,再怎么不舍,如今也得走了。“治病时,别累着自己。”

    “圣上。”

    女子白嫩纤长的手指拉住楼傆袖口,抬起脸,眼眸清亮带笑:“我为你换个香囊可好?”

    楼傆不言语,眼神却变得火热起来。

    韩微正等着回应,可没想回应未等到,眼眸却被一双手给遮住。下一瞬,龙涎香的气息近到不可思议,嘴唇被重重碾下。

    耳鬓厮磨间,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以及暗哑的应声。

    直到最后,韩微整个人都软在了床上,系好的大氅也散乱了开来。

    她脸颊红扑扑的,坐在床上的时候甚至都回不过神来。

    眼神随意一飘,还能看到地上散乱的一些草药。

    她双手捂脸,却掩不住那满身的娇羞。

    李禄见着圣上出来,瞧见圣上那松展的眉头,心中便有了成算,笑眯眯地跟在后头。

    鼻尖却明显闻到了一股与龙涎香不同的药香味。

    “圣上,”李禄小心开口,“这香囊……”

    香囊依旧是熙妃送的那个,只是香囊口怎么还漏了片叶子出来?

    楼傆低头一看,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韩微红着脸,软着身子,颤抖着手为他换香囊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热。

    他将漏出的草叶子放了回去,淡声道:“何事。”

    李禄连忙道:“香囊精致,香味别致,实属佳品。”

    “嗯。”楼傆心情大好地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李禄连忙跟上,心中大惊。圣上何时会是注意这些小玩意儿的性子!不成想,熙妃在圣上心中地位竟如此之高!

    当夜韩微忙完外头药馆的事,满身疲惫地回屋时却发现屋内温暖如春,四处角落皆燃了炭盆,噼里啪啦地发着声响。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上疲累仿佛一下子就卸了下来。

    *

    “可是当真?”王贵妃直起身子,挥退宫人,惊喜道:“那贱人果真被人砸了?”

    巧儿用力点头:“回贵妃娘娘的话,千真万确,伯府传来的消息。且表少爷手下大夫医术高超,据说凡是去了他那儿的病人,每个都早早治愈回家了。”

    她躬下身,为贵妃轻轻敲着腿,谄媚道:“且听闻每个患者都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曾得过疫症。”

    “哼,”王贵妃躺回榻上,脸上满是讽刺,“那贱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圣上也真是,怎么就给她升了妃位。一个自甘下贱的人,也配当宫妃?”

    王贵妃越说,心中越是不忿。

    韩微也就那张脸看得过去。

    可如今,讨了出宫的恩典又如何,还不是在长安城里丢人现眼。

    也不知圣上可知晓此事?

    巧儿悄悄抬起头,见着王贵妃一脸思索的模样,越发弯了腰,手上动作更为轻柔。

    过了不知多久。

    王贵妃懒懒道:“巧儿。”

    “奴婢在。”

    她瞧了瞧手上鲜红的蔻丹,冷笑道:“将这消息传给楚婉仪,让她在宫外使人做件事。”

    如今年关将至,封笔前圣上事务繁多,如今毫无动静,定是尚未知晓。

    既然这事情不够大,最起码不够大到圣上知晓,那她就来添把火。

    让韩微出丑的样子暴露在圣上面前,在全长安城的面前。

    到那时,她再会什么狐妖魅术,圣上也绝不会姑息!

    巧儿乖顺地低头,眸光闪烁:“是,娘娘。”

    不过是一俩日的功夫,长安城郊那些被官衙警示后安分的百姓突然变得有些浮躁。

    人人都讨论着城郊包子李准备大摆筵席的事儿。

    如今雪灾刚过,城郊农民们为了过个好年,没得瘟疫的都在连日忙着盖房子,得了瘟疫的整日苦药相伴,日子说不上过得有多好。

    反倒是这包子李,从仁同医馆痊愈回来后,直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决心摆个几桌,请同村的人一同乐呵乐呵。

    那几个与他一道痊愈回村的,俱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直呼着帮忙摆宴。

    也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从李家村传了出去,从城郊传到了城内。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原本对蒋氏医馆观望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

    “什么东陵医圣,连瘟疫都治不好。”

    “可能是个冒名的,那女娃娃看着就不像是吃苦学医的,哪能当大夫呢。”

    “这不是拿百姓的命不当命吗?!”

    “我们都被骗了!”

    “我家那口子可还在蒋氏医馆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报官!”

    “圣上不会不管我们!”

    “对!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报官!”

    “报官!”

    街口的人碍于带刀衙役的威压,不敢往里冲,群起积愤之下,皆高呼着往府衙走去。

    哪知走到半路,突然撞见一队形色慌张的人,拉着辆牛车往这条街跑来。

    隐约能看到车上仿佛躺了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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