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禧晃了晃头,强迫让自己从昨晚的情绪中缓过来。
她打开床头柜,从里头翻出一根充电线,手机显示在充电中后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方谊的这套房子是她工作后自己攒钱买的,老小区小户型一居室,但胜在生活便利,楼下就是烟火气息很足的小吃街,随便走一圈就能买上一堆南陵特色早点。
宋禧吃完早餐回来,手机也充上电自动开了机,她翻看了一下微信,里面有方谊给她的留言。
“要是不舒服就在我那休息一晚,这里雪下得大,暂时也出不了诊,你不用着急回。”
话是这么说,但宋禧也不能把诊所真完全扔给她不管。
她收拾收拾后,准备先打车去酒店开车。
昨天的雪到底还是没积起来,路上湿湿嗒嗒的全是踩化的水。
走了一路,宋禧的裤脚被打湿,她在弯腰擦拭的时候突然想到昨晚聚会上的事,头又是一阵疼。
她看了看时间,九点过十分。
一直到酒店停车场,宋禧都没有想好要不要给汪南和打这通电话。
他昨晚不痛快是肯定的,但让他不痛快的应该不是她。
没人知道她和梁津轻的关系,所以公益活动的事是不是可能还有转机?
宋禧坐上车,右手捏着手机敲敲打打,等分针终于转到6的位置,她闭闭眼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你好,我是宋禧。”
“知道,你号码我倒着都会背。”汪南和把手机开了外放,扬手挥了一杆,把球打了出去。
“你昨天说的还算数吗?公益活动的事,找机会跟我面谈一次。”
“算啊。”汪南和接过球童的毛巾,擦了把汗,“你喝完三杯酒就算,但如果我没记错,你就喝了一杯吧。”
宋禧没说话。
“你跟那个梁津轻认识吧?呵,在我面前玩英雄救美,他不过跟我一样,一靠家里的富二代他拽什么!”
宋禧觉得这通电话好像也没必要聊下去了。
“这样吧,我现在在紫荆山庄,你来,陪我打两局高尔夫,咱晚上找个地方再好好聊——”
宋禧礼貌听完他的话,然后假装电话信号不好,喂喂了两声直接把电话挂了。
在发动车子时,宋禧突然注意到停她右前方的一辆车。
黑色,奔驰。
她下车走近了看,车牌她不记得但车屁股后的划痕形状她还有印象。
宋禧绕到车后,用手电筒打开瞧了瞧,果然是她昨天来的路上在高速上追尾的那辆。
这也太巧了。
但昨天事发突然,最后离开时她只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倒是忘记了留对方的。
这么近距离看划痕,还是挺明显,希望修理费用别太高才好。
-
刚她下车忘了穿外套,上车后宋禧又打了几个喷嚏。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低烧。估计还是昨天又喝酒又吹风,作回自己身上了。
再回漉水镇前,宋禧先导航去了附近的药方,她买了盒布洛芬,付了钱直接扣了两片干咽了下去。
她怕吃了药犯困,又去隔壁便利店买了杯咖啡。
昨天一场雪,让出城的高速堵成了一片红,宋禧给车载音响连上了劲爆的摇滚乐。
路上堵得厉害,车速也提不起来,平时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宋禧足足开了近五个小时。
最后到漉水镇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好多村民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白烟了。
而宋禧,除了早上那顿早餐和两颗布洛芬,滴水未进。
到诊所时,她看大门没关,细听里面有很热闹的交谈声,其中方谊的笑声格外明显。
宋禧推门的声音引得里头的声音稍缓,随后方谊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回来了?怎么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了?”
“下雪,高速堵得一塌糊涂。”
漉水镇的气温比南陵还要低几度,刚下车走过来的这段路,她露在外面的手指被风吹得通红。
额头好像也更烫了。
“有病人?”
方谊“啊”了声,“你说里面啊,是刚搬来的邻居,拿了礼物来说跟我们提前认识认识。”
宋禧进去,西装革履的男士起身和她握手。
“您好,我们是旁边刚搬来的邻居,过几天搬家可能会有点吵,到时候还请您多见谅。”
“您客气了。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跟我们说。”
“他们是个艺术工作室,没想到这漉水镇地方不大,竟然还能吸引你们这种艺术家。”方谊了解得多一些,在旁边帮宋禧做着介绍。
“是我们老板选的,他说,这里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方谊见宋禧脸色不太好,一张小脸刷白,额头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汗。
这个天,显然不该流这么多的汗。
“你不舒服?”方谊探了把她的额头,“你在发烧怎么不早说。”
西装男见状也不便多留,方谊囫囵把人送到门口,再进来时看到宋禧已经脱力趴在了桌子上。
“你真是!”方谊扶着她往里间走,“这么大的人了,不舒服不知道说吗?还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这好歹是到家了万一在半路上……”
宋禧想说不会的她心里有数,但实在没力气再说话,她张了张嘴被方谊止住,“你闭嘴,别说话了。”
方谊把她放顿到床上,又去给她拧了条湿毛巾盖在额头上。
看她的症状应该就是普通的风寒感冒,但方谊不当心,又把她的右手从被子里抓出来,两指按在手腕处,细细把了好一阵。
等她把完,眉头才稍微松快些,“应该就是受了风寒,一会给你抓两把药,散了热就好了。”
“师姐你有快十年没给人看过病了吧?”
“就算时二十年不看,你师姐我的童子功也还在。”
方谊给她把被子掖好,“你先睡一觉,我去给你煎药。”
喝完药后,宋禧一觉睡到了半夜。
烧退了,一天只吃了一顿的肚子不甘寂寞地嗷嗷叫,宋禧披着衣服起床,去厨房看了圈,干干净净一点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
方谊不会做饭,也不知道这一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泡面在锅里咕噜咕噜时,方谊披头散发从旁边的房间出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在问:“好香啊,你在吃什么?”
宋禧临时又加了包方便面,两个人蹲在火炉前边看雪边吃泡面时,方谊突然感慨了一句:
“我们上一次这么半夜偷吃东西,还是我读高中你读初中的时候,这一晃都十来年了。”
这是宋禧也还记得,“还差点被外公发现,最后还是师兄帮忙打的掩护。”
她们已经很久不聊过去了,这个话题聊到最后总会让人很难受。
“找的时间再去看看师父吧。”方谊撑着头,眼睛里闪着水光,“许见川那个臭小子一走这么多年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下次我要当着师父的面骂死他!”
方谊主动刷了碗,收拾好两人准备回屋睡觉时,方谊突然叫住了宋禧。
“喜喜——”方谊虽然长她三岁,但她向来嘻嘻闹闹的性子,就算宋禧闯了破天的祸,她都会把她护在身后,然后笑着安慰她:没事,喜喜别怕,师姐在呢。
她从没训过她,也不允许别人训,许见川都不行。
对方谊来说,她的底线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宋禧。
“师父之前教过我们,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方谊透过窗户的雪光,深深地看她,目光几乎要穿破她的眼睛,她难得严肃,“你要记得。”
方谊曾见过梁津轻,也承认他很优秀,但也是因为他,才让宋禧的初恋伤筋动骨,并在此后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来。
本就瘦弱的宋禧那段时间暴瘦,把自己扔实验室一待就是好几个通宵,最后方谊打不通电话直接坐高铁把她从实验室挖出来时,她立马就哭了。
后来方谊辞去高薪工作,搬回南陵,每天按点去学校逼她吃饭,花了大半年,她才终于缓过来。
心底怎么样方谊不清楚,至少表面上她已经伪装得很好。
-
方谊给宋禧的卧室烧了个暖炉,屋里暖烘烘的,窗外正落着鹅毛大雪,房间玻璃上结了一层层雾气珠子。
宋禧在床尾坐着,等脚开始觉得冷的时候,她起身去了旁边的杂物房。
其实这间诊所并不大,前院用来看病工作,后院就是宋禧平时生活起居的地方。
她隔了三间房出来,一间她住一间现在是方谊住,还有一间小杂物房里面堆满了她的书。
杂物房在阴面,前几天下雨她把窗户关上了,现在一开门里面阴冷阴冷的。
宋禧走到一个高木箱子前,那是一只老式印着富贵牡丹的红木箱子,外公说是她妈妈当年的嫁妆,后来外公去世就留给了她。
里面是一些很有些年头的旧书,她的小人书、漫画书,还有外公生前经常看的书,什么《黄帝内经》、《伤寒论》这些。
宋禧从箱底翻出一本《本草纲目》,扉页已经泛了黄,前些年没保护好边角被虫子咬得坑坑洼洼,翻开,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有她外公的标注。
在《本草纲目》197页的位置,夹着一枚书签。
——叶脉画书签。
里面的女孩是宋禧。
当时的她还是短发,画中的她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在眼前,正低头搅动着火炉上的中药。
后来工作忙了她没有时间再去修剪,头发也就慢慢蓄了起来,现在长发已经快齐腰,时常被她扎成麻花辫搭在身后。
十年过去,菩提叶依然鲜亮,没有丝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外面塑封的那层薄膜是宋禧后来自己加的。
梁津轻随性惯了,连当时把书签送给她,都是趁课间休息她在做习题时,直接扔到她面前的。
宋禧惊讶极了,瞪着双眼小声问他:“这是什么?”
“书签不知道,读书读傻了。”
她当然知道是书签,她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送她这个,上面还画着她的像。
宋禧还想再问,被他喝住,“给你你就拿着,不想要就还给我。”
宋禧当然不肯,她一下子把手背到身后,“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天剩下的课,宋禧都上得云里雾里,她把书签放在笔袋里,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时不时摸两下,被旁边的梁津轻看到还会“呲”一声,从鼻子里发出气音来笑话她。
后来见她还小心翼翼给书签塑封,梁津轻插着兜,下巴都快扬到天上。
“就这么喜欢啊,喜欢以后再送你。”
书签右下角,靠近叶蒂的位置,刻着三个小小的字。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宋禧手指放在那里,细细抚摸,那里像是火山口刚刚迸发出的熔岩,几乎是一寸寸灼伤着她的手指。
赠喜喜。
他也是曾这么亲昵地唤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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