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喜
是微信上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宋禧这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高速追尾事故没处理。
那天去同学会的路上, 堵车加连日劳累, 加上空调的暖风一吹,她突然就犯了困。
和前面那辆车撞上的时候,宋禧从天灵盖到脚趾尖都清醒了。
宋禧对车的了解极为有限,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 奔驰和宝马就是豪车了,好巧不巧——
她撞上的就是辆奔驰。
她下车时, 前车驾驶座也有人下了车,宋禧和他一打上照面, 心里就稍微舒了口气, 那个男人面相稳重老实, 看着不像那种胡搅蛮缠难搞的人。
“实在不好意思, 您看后面排了这么多车, 要不我们互留个联系方式, 到时候修理费用出来了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男人给车屁股拍了张照,跟她说了句稍等,就走向了车后座。
看样子是跟同伴商量去了。
正好红灯变绿灯, 他们两辆车停着不动,后面走不了的车此起彼伏地按起车喇叭。
宋禧脑仁一阵发麻。她焦灼地在原地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眼, 前车后座伸出一双白到发亮的手。
骨节分明, 手指修长。
两指间还夹了一张可以跟他肤色媲美的白色A4纸。
她再想看得仔细些, 那手已经迅速收回, 连带关上了车窗。
司机走回来, 把那张白纸递给了她, 又从自己胸口抽出一支笔。
“可以。那你留一下电话吧,到时候我这边处理好了联系你。”
宋禧连声感谢,她怕车身的水打湿纸张不好落笔,就用左手摊着,一笔一画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名字。
她写字时,司机还用自己的伞帮她暂时遮了遮头顶的雨。
宋禧晃晃头,那天的回忆瞬间回到脑子里。
那边一共发过两次添加申请,一次是在下午,那时候宋禧正在忙没看到,第二次是在十分钟前。
可能是怕她不加陌生人,第二次他特别在备注上写了:1125 高速追尾。
宋禧不敢耽搁,赶紧同意了好友申请。
加上好友后,宋禧为表歉意先主动发过去一个可爱的探头表情。
不过那边一直没有回复,宋禧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这个点不回消息也正常。
不过看着外表那么朴素的司机大哥,微信昵称竟然是个非常时尚的英文名。
F.g
这反差感。
再一看,大哥的微信头像还是一只大黄鸡,大黄鸡站在一座半人高的石头上,昂着头面对镜头,表情神气又威风。
像成精了一般。
宋禧看着好笑,她随手点开了大哥的朋友圈,这不看还好,一看她都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加上了养鸡场老板的微信。
他的朋友圈简直就是——
大型养鸡日记!
大哥的朋友圈只仅半年可见,这半年的时间里,他每天都会发一张大黄鸡的照片。
有的照片里,鸡瘫在阳光下在睡觉;有的照片里,它扑腾着翅膀在泳池上玩水;还有的,是它悠闲地在院子里逛,神态跟六七十岁的老大爷一样。
宋禧看到有意思的,就会随手给照片点个赞。
朋友圈没刷完,宋禧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看了太多张鸡的照片,那天晚上,宋禧的梦里全是一些鸡飞狗跳的场面。
后来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的时候,她还有点没缓过神,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早上起床后,宋禧顶着一双大黑眼圈问方谊,“你早上听到鸡叫了吗?”
漉水镇上也有村民会养鸡,但都离诊所不算近,所以来的这几年,她也并没有被公鸡打鸣声吵得睡不着过。
“鸡叫?我没听到啊,什么时候叫了?”
宋禧揉了揉自己胀疼的太阳穴,“那估计是我在做梦吧。”
等忙到中午,宋禧想到追尾那事,赶紧拿手机看了一眼,竟然还没有回复。
宋禧怕自己一忙又会忘记,就给他又留了个言:
【大哥,辛苦你忙完把账单发我哦,我好早点给你转账。】
这次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对面直接一张图片发了过来。
宋禧看了一眼,修理费1250元,有点贵但是一想人家的车可是奔驰。
这么一想,好想这个钱也还行。
宋禧很快把费用转了过去,然后又发了一句:
【大哥修理费用麻烦查收,实在对不起那天不小心撞到了你。祝您工作生活顺心!】
发完之后,宋禧又注意到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黄鸡,没忍住又补了一句:
【也祝您的鸡健康长寿,下蛋多多。】
这一次过了很久,宋禧都准备要放下手机时,大哥才回了她一个表情。
一个死亡微笑。
宋禧嘴一僵,但一想到司机大哥的年纪和养鸡当宠物的这个爱好,又瞬间觉得可以理解了。
哪想,发完微笑后大哥还没完,他随后噼里啪啦一次性给她丢了好几句话过来。
看来真的被她那句话气得不轻。
【它是公鸡。】
【不下蛋。】
【[微笑][微笑]】
大哥一连发了三条消息来表示不满,宋禧一看,又是好一顿道歉。
方谊出来,看到她抱着手机边打字边抿着唇乐得不行,很是好奇:
“跟哪个男人聊天聊得这么开心?”
宋禧把大哥的鸡头像点开给她看。
“一位养鸡的大哥。”
方谊看着那只鸡,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只鸡,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宋禧一点都不惊讶,“鸡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方谊一听,“也是哦。”-
雪停之后,来诊所看病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就算有方谊在旁边搭手帮忙,但宋禧还是忙得够呛。
等人少点之后,宋禧趁喝水的功夫揉了揉腰,一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陈老太,家里有人来接你吗?今天这路上可不太好走。”
宋禧回头一看,是刚结束理疗的陈老太。
她腿脚不太好,还有风湿病,天气一变身上就疼得厉害,前两天雪实在是下得大,她便忍了几天没过来。
“不用他们来接,我自己能回去。”
今天诊所的病人实在太多,以至于她的理疗耽搁了一点时间。
地面有雪反射着,虽然不至于看不清路,但夜里气温低,没及时铲雪的路上结了冰,一不注意就很容易摔跤。
宋禧看了眼剩下的病人,基本上都是打吊瓶的,只要等打完拔个针就行。
这个交给方谊没问题。
宋禧出声让陈老太等一等,“您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经过方谊时,对上她询问的表情,宋禧拍了拍她,“我去送送陈老太,这里你盯一下,一会给他们拔个针。”
宋禧把白大褂脱了,裹上自己快齐地的黑色长羽绒服,穿上还觉得不够,又围上了围巾。
“走吧,我送您两步。”
陈老太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后来就一直自己一个人镇西边生活,她平日里靠给人修补东西生活,风湿就是原来落下的病根。
她比较亲近的就一个堂侄子,但住得也不算近,她又是个犟老太太,有什么不舒服从不主动说,能忍就忍了。
她理疗这事,还是宋禧坚持要给她做的。
两年前宋禧刚来漉水镇时,还不太敢一个人走山路出诊,所以就挨家挨户给镇上的乡亲们检查身体、看病。
她学了八年临床,期间也没放弃之前的中医童子功,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在没有器械设备的辅助时,还可以帮乡亲做基础的身体检查。
但也仅限于基础检查了。
她还记得陈老太是她走访的第三户人家,那一天她只走了三户。
但最后的结果让她当晚就失了眠。
漉水镇的医疗服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落后得多。
大家没有体检意识,更加没有保健、保养的意识,很多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舒服,但他们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有的忍一忍确实过去了,但极大多数都是小病拖大病,直到晚期再救无可治。
宋禧强行拉着陈老太,要让她去诊所做理疗,“你现在只是关节疼,再拖一段时间,你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你要指望谁来照顾你?”
宋禧那时候这番话一出,就立马被陈老太用拐杖赶出了门,本来她以为还要花大力气才能劝得动她时,陈老太第二天天没亮就等在了诊所门口。
“这几天天气不好,你要身上再疼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去你家给你理疗。”
宋禧搀扶着陈老太没拄拐的左胳膊,“我的电话你还有吧?”
陈老太嫌她啰嗦,“家里到处都是你的电话。”
之前陈老太不肯用手机,宋禧怕她有事联系不上她,就给她在家里的墙上、门上、床头上都贴上了她的手机号。
“谁让你不肯用手机,拿着手机按一个数字就能给我打电话了。”
“我一个快死的老太婆子,用那玩意干什么!”
“镇东的刘阿爹,人快九十了,还不是用手机用得挺好。”
“他眼睛都瞎三十年了。”
……
宋禧把陈老太送进家,又帮她四处检查了门窗,确定家里不会灌风后,才从她家离开。
回去的路她走得很快,镇上一到天黑就静得可怕,宋禧一边快步往诊所走一边嘴里还大声唱着歌给自己壮胆。
在快到诊所时,宋禧一直提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精神不紧张后她这才注意到,隔壁这么晚竟然还亮着灯。
算一算,他们装修的声音好像是有几天没听到了。
难道是装完了?
宋禧垫着脚往里看了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她想着,既然隔壁都住进了人,那是不是她也要找机会过来拜访一下,毕竟以后都是邻居。
宋禧这么想着,视线刚从院墙上收回来时,无意间看到了不远处有一片什么东西。
墙角的雪没被踩过,还蓬松细软着,积雪上飘落了一片近乎于透明的叶片。
如果是掉在地上,可能被无意踩碎都无人会发现,但此刻巧就巧在,它是落在了积雪上。
宋禧走近,慢慢弯腰,用快冻僵到伸不直的拇指和食指,捻起了它。
是叶脉画。
42、第四十二喜
“脸色怎么不太好, 撞见鬼了?”
宋禧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时候,神情怔愣,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两只手也没戴手套,就那么露在外面被寒风吹得通红。
病人都已经走完了,宋禧进屋时顺手把院门落了锁。
“隔壁是住进去人了吗?”
宋禧整理杂乱的桌面, 低着头状似不经意地问方谊。
“已经住进去了吗?”方谊拿着扫帚, 想了想,“前两天好像是看到在搬家来着。”
那枚山水叶脉画, 此刻正静静躺在宋禧的羽绒服口袋里,她很想要止住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子, 但又忍不住地想。
但怎么可能呢?
梁津轻怎么会出现在漉水镇?
还是在她诊所隔壁。
其实再一想, 也不是只有他会画叶脉画, 可能真的是她多想了。
再说了——
当年他们两个人的分手并不算和平, 相反还闹得有点不太好看。
最后那一次见面, 是在宋禧学校的实验室楼下, 八月时节,花坛里的桂花开得正好,一阵风吹过, 桂花的香味几乎要把人淹没。
那是她提分手的第二天。
梁津轻挂了电话就飞了回来,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回家放。他额前的头发有一些时日没剪了,有些长的碎发就那么潦草地搭在眉眼处。
一双眼睛看向宋禧时, 里面全是红血丝。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伤心的。
他们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把手伸过来想要牵宋禧, 但被她侧身一闪, 躲开了。
离开前, 他咬着牙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宋禧,你辜负了我的坚持!”
同学会那晚再见到梁津轻后,那些早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去好像就如同电影重映一般,总会一遍遍在她脑子里逐帧播放。
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是在睡觉前,有时候又是在给人看病、吃饭、走路时,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闪现。
等再回过神,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物件或情节才会让她如此突然地联想到过去。
就如此刻。
“怎么突然问起,你刚回来碰见啦?”
方谊察觉到她神情有点不对,还像再仔细问问,结果宋禧以要消毒房间为由,把方谊赶回了房。
等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宋禧洗完澡再躺下时,时间已经快到零点了。
她照例看了眼手机,发现有条微信未读。
再一点开,养鸡大哥竟然到晚上才想起来收她的转账。
看来是真的不差她这点钱了。
大哥又更新了朋友圈,今天的图片难得还配了句文案。
【凌晨打鸣,父子缘尽】
下面是一张一只手作势扼住鸡脖子的照片。
没想到大哥人长得粗狂,手指倒是骨节分明又修长。
宋禧看完,又给他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第二天半夜,宋禧又一次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
这次她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因为她半梦半醒间,在床上躺着听完了鸡打鸣的整个过程。
总时长约四分钟。
好不容易等它结束,宋禧翻了个身刚要再次进入睡眠时,它又开始了。
二十多分钟一次,每次四五分钟,直到天亮。
早上,宋禧刚洗漱完,就在院子里碰到一脸起床气的方谊。
她举着镰刀,嚷嚷着要去把那只“死鸡”抓出来剁了!
宋禧看她生气的表情,觉得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赶紧上前抱住了她。
“我去我去,你把镰刀给我,我去帮你出气!”
方谊不肯,“你平时连个蚂蚁都不敢踩!你让开,我自己去!!”
宋禧死死抱住她的腰不撒手,“真的真的,我肯定替你剁了它,剁了它回来煮汤喝,你不是老早就喊着要喝老母鸡汤吗?”
方谊起床气一向严重,从小她的卧室就很少有人靠近,要是不小心发出点动静再把她吵醒了,她能气上大半天。
方谊本来很生气,但被宋禧这么来回一打岔,她瞬间上头的愤怒稍微回落了一点点。
她把镰刀放到宋禧手上,“鸡就别剁了,知道你也不敢。你去给它主人好好讲讲道理,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邻里间最好还是友好和谐相处,让他的鸡以后注意点!”
方谊揉着太阳穴,朝她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宋禧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等站在隔壁院门口时,宋禧才突然想起件事来——
公鸡打鸣这事,能讲得通吗?
而且她还穿着拖鞋,拿着镰刀,就算要讲道理也不该是一大早以如此这般装扮……吧?
趁着还没敲门,宋禧打算偷偷溜走,等晚一点最好各方面准备了再来拜访也不迟。
宋禧刚转身准备走,老旧失修的木门发出沉重的长长一声“吱呀——”
门从里面被拉开。
宋禧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没有回头,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你好?”
宋禧一愣,很快就转过身回了头。
不是梁津轻。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宋禧扬起笑脸和门内坐着的男人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听到这里有动静所以想过来拜访一下。”
男人有着一张精致到漂亮的脸,五官立体,脸部线条分明,但偏偏下颌线又柔和了起来。
那一道线,瞬间又弱化了他五官带来的疏离感。
只是,他是坐在轮椅上。
“需要帮忙吗?”
男人摇摇头,轻轻一推就跨过了门槛,“你好,你就是隔壁诊所的小宋大夫是吧?我听人说起过你。”
宋禧突然跟这么好看的人说话,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她刚抬手想挠挠头,结果却举上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你这是?”
“啊……我去割点柴,回来好烧火取取暖哈哈哈……”
梁蔚清眼睛往下移了移,“哦这样啊——”
宋禧视线跟着他往下,一看自己脚上的,还穿着一双大红色的虎头拖鞋!
那是陈老太去年冬天给她做的,里面满满当当塞的全是棉花,已经穿了一个冬天但还是很暖和。
暖和是暖和,就是不太适合去砍柴。
宋禧觉得有点丢脸了!
真是没出息,都这么大年纪了,她竟然看到帅哥还是这么容易犯一些丢人现眼的蠢。
她冲回家时,方谊正在院子里练太极,听到声音她才缓缓睁开了眼。
方谊边抬腿做着动作,边吐气问一字一句慢慢地问她:
“怎么样?跟对方讲得通吗?”
宋禧把镰刀往边上一扔,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师姐……”
方谊一听她那声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她动作肉眼可见慢了下来,“被欺负了?!”
“不是不是。”宋禧怕她一上头,一会又操起镰刀去找人算账,“我发现,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点都没长进。”
方谊有点拿不准她这突然的感慨是从何而来,也不敢贸然上去安慰。
“怎么?”
“我发现啊——”宋禧托着腮,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男人,还是要看帅的。”
方谊脚上的劲没收好,差点一跟头摔到地上。
见方谊脸色不善,宋禧不敢再逗她,她凑近她压低声音悄悄跟她讲:
“隔壁新来的邻居,是个病娇大帅哥!”
方谊听了不以为意,“你的审美,我的审美,完全不一样~”
说着说着,到尾音她还唱了起来。
说到这,宋禧倒是想起来,方谊之前在得知她和梁津轻谈起了恋爱的时候,可是毫不客气地把他从头到尾狠批了一顿。
什么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几天太阳一样,不健康!
什么个子高但身上没一点肉,瘦不拉几的,风一吹就倒!
什么不爱说话,不爱笑,整天板着个脸,跟别人欠了他上千万一样!
……
狂喷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
宋禧配他,亏了!
她这些评论里到底带了多少亲情的滤镜,宋禧不得而知,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
方谊好像不怎么待见梁津轻。
所以连带着宋禧的审美,也一同遭受了她的质疑和不认同。
“你就喜欢那些弱不禁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方谊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点到了某个不该说的人。
但她也不在意,还是没停嘴继续说道:
“你就是医生做久了,救死扶伤的本性都深入到骨髓里了……
“记住,你是找男人,不是找病人!”
宋禧没听完,便在她字字诛心的碎碎念里落荒而逃。
她当然不是对隔壁那个男人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但她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梁津轻曾经时候的样子。
羸弱,苍白,但漂亮-
下午病人不多,在等他们输液的时候,宋禧回屋趴在桌上稍微打了个盹。
大院门前的门铃被拉响的时候,她从梦里突然惊醒,连神都没来得及缓就冲了出去。
她从刚搬进来就在门口装了个门铃,是个子母铃。
门口那个是母铃,子铃在里屋,因为前后院隔着距离,她担心有时候晚上睡熟了有急诊会听不到前院的敲门声。
宋禧跑过去把门打开,竟然是早上遇到的那个男人。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早上见他时腿上还盖了毯子,但现在上面却什么都没有。
宋禧很轻易地就看到了他右边空荡荡的裤腿。
他推着轮椅的手在微微颤抖,“能不能麻烦你,救救我弟弟——”
宋禧本身就站得比他高,加上他还坐着轮椅,所以在跟她说话时,他不得不仰起头看她。
有那么一秒,宋禧甚至以为他马上就会哭出来。
宋禧不敢多耽搁,她冲屋里的方谊喊了一声,就推着他去了隔壁。
在路上,宋禧抓紧时间向他了解病人的情况。
在山上摔了一跤,昨天人还清醒着,今天早上也有意识,但到下午人就糊涂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宋禧快速反应,根据他描述的情况,心里大概有了几种判断,一会具体见了人,再针对性做处理措施。
可是,她设想了各种有可能的情况,但唯独没有想到,那个需要她救的人——
竟然是梁津轻。
43、第四十三喜
漉水镇的房子, 从格局上来说其实都大差不差。
但他们这间屋子因为才装修过,所以要比她那边亮堂很多。
房屋的风格还是一贯的古朴雅致, 但在家具用品的选择上, 又多了一丝现代感。
还有就是,残疾人设施做得很齐全,从门口进来几乎没有台阶或需要上上下下的坡度。
进来的这一路, 宋禧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四处打量, 只是余光扫到的地方她会多停留两秒。
但竟然都没有看到那只一大早打鸣的鸡。
宋禧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们搞错了, 难道是附近别人家的鸡?
他们没有花多少功夫就到了里间的卧室门前。梁蔚清伸手开了门,然后把轮椅推开给她让开了进门的位置。
“麻烦你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
宋禧刚想说不用了, 一转头, 他的轮椅已经滑出去了好远。
没办法, 房间里还躺了个病人, 宋禧只好先进去。
可能是因为病人要休息, 所以房间里门窗紧闭,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但屋里温度并不低,宋禧扫了一圈, 看到墙角放了两台电取暖器。
她走到窗边,先把窗帘拉了开来,然后又给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确保屋内空气能流通。
做完这些, 她卷了卷袖子, 准备去看床上病人的情况。
宋禧进来, 开窗拉窗帘这么大的动静, 硬是没吵到床上的人分毫, 他脸埋在被子下,只留了一头茂盛又蓬松的头发在外面。
看不到他的脸,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宋禧担心他会因窒息导致昏迷,不敢多想,她快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
他的身体呈不舒服的蜷缩姿势,左腿缩在胸前,那只受了伤的右腿被夹板固定,所以只能直挺挺地伸着。
不知道是不舒服还是做了不好的梦,梁津轻眉头紧皱,搭下来的长睫很轻地颤抖着,鬓角处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上次见他时,他疏离又冷漠,挺阔的肩线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结实硬朗了很多,脸上也不再是病态的苍白。
只是,看她的眼神里也没有了多余的情绪,没有寒意也没有热烈,和看一个第一次见的陌生人、路边偶然碰到的流浪猫,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此时,因为生了病,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芒和尖锐全都被掩藏在身体之下,展露在她眼前的,只有他在睡梦里都无法纾解的无助和难受。
这个时候的他,脆弱得像一个渴望母体保护的幼儿。
宋禧用手心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又回来碰了下自己的。
发烧了。
宋禧在脑子里快速回忆了一遍他的症状,同时她把他身上的被子全都掀到一旁,先看了一眼他的腿伤。
包扎得很好,夹板也固定得很好,就是他应该睡觉时翻身碰到过,稍微有一点松动的迹象,但还不碍事。
宋禧过来得急没带听诊器,她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抓起他的手腕,就把手指贴了上去。
把完之后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应该就是风寒感冒入体,导致的发烧感冒。
至于为什么昏迷不醒,估计是烧得时间有些长了。
梁蔚清端着水进来时,宋禧又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但他一直不醒,怎么叫都不行,这真的没问题吗?”
“他应该是劳累加上发烧,而且他应该烧了好几个小时了,昨天他没说自己不舒服吗?”
梁蔚清想了一下,昨晚半夜快凌晨的时候,他才被人送了回来,梁蔚清一见他腿受伤了,一下子就有点慌。
但梁津轻语气轻松,一直反复说着自己真的没事,腿也只是骨折,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因为太晚,他又嚷着自己又累又困想先去睡,梁蔚清看他脸色也不好也没有再多问。
今天早上碰到宋禧之前,梁蔚清还来房间找过他,但看他在睡,知道他最近忙公司的事没怎么休息,便也没有叫醒他。
哪想到竟然是发烧烧到神智不清了!
“可以先拿湿毛巾给他全身降降温,还有汗湿的衣服也可以直接脱了,这个房间温度够高,被子先不用急着盖。”
毕竟男女有别,脱衣服这事还是得他亲哥来比较好。
“我现在先回去熬药,等要熬好了我再端过来。”
宋禧一回去就被方谊拉到了一旁,“是隔壁大病娇找你了?找你干嘛,是不是找你帮忙了?”
宋禧出去了不到二十分钟,有些挂吊瓶的病人药水已经快见底,“先去把针拔了,我去后面煎服药。”
刚来漉水镇的时候,其实没人知道宋禧还擅中医,毕竟是开的诊所不是中医馆,宋禧担心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有一天,宋禧外出时偶然碰到有人晕厥,情急之下她抓起手腕给人把了个脉,确定只是普通的贫血加中暑。
再之后,乡亲们再来找她看病,总是先把手伸过来,想让她帮忙把一把。
方谊把针拔完,又见缝插针去后面堵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在给隔壁那人煎药吧?”
“人家都发烧到意识不清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宋禧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方谊太了解她了。
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发个烧给他喂两颗退烧药就行了,还至于需要她大动干戈去花几个小时煎药吗?
方谊的直觉告诉她,这事不简单。
后来药煎好,宋禧又一时被急诊绊住了脚,她实在脱不开身但隔壁显然也等不了。
所以在方谊主动提出要帮她送药时,宋禧虽然觉得这其中可能有猫腻,但她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就只能点头答应了。
方谊去送药,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她得去会会那个男人。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才见了宋禧一面,就能让她心甘情愿花好几个小时帮他看病还帮他煎药。
刚才提出说要帮忙送药时,她真想给宋禧举面镜子,让她自己好好看看,当时她脸上那瞬间变化的丰富表情。
犹豫,担心,不安……
方谊敲了门之后就站在门口等,等了五秒没人来开门她才想到,都发烧到神智不清了应该也没办法来给她开门吧。
她直接伸手推了推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方谊探头先看了一圈,脚刚准备踏进去,里面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是谁?”
梁蔚清推着轮椅从里头出来,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和门口的方谊交换着视线。
“你是隔壁小宋大夫的……朋友?”
梁蔚清注意到她手上的药罐,语气没有太大起伏,直接开口询问道。
方谊从见到梁蔚清的那一刻就有点愣神,还是梁蔚清再次开口,她才猛然回了神。
“啊对……”
“麻烦你跟我进来吧。”
梁蔚清先去厨房拿了碗,再出来时看到方谊就站在大厅门口,双手捧着药罐,跟在罚站一样。
“谢谢你和小宋大夫,改天我们专程登门道谢。”
方谊接过他递回来的罐子,一时也有点语塞。
她没想到,宋禧口中所说的那个“病娇大帅哥”竟然会是他。
“没事,我就跑个腿,药是宋禧熬的。”
“你快喝吧,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梁蔚清听了点了下头,但他端起碗也没喝,而是把轮椅转了个弯,进了另一个房间。
他操作轮椅的动作很娴熟,她甚至还在其中看出了几分潇洒和飘逸。
如果他穿的不是毛衣裤装,而是长衫马褂,那轮椅转动的时候,一定可以看到衣角翻飞时扬起的弧度。
方谊站的这个角度,正好对着那个房间摆放床的方位。
所以她连头都没转,就看到他进屋扶起了一位半裸美男。
他坐在轮椅上,高度比床还略低一点,所以他在喂药时,床上那人的脸有几乎百分之八十的正脸暴露在了她的视线里。
方谊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她在回去的路上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郑书记呀,我是小方啊,宋禧的师姐……”
“……就您上次说过的,镇里新考来一个小伙子,个子高人也聪明机灵,关键是还单身没有女朋友的,您还记得吗?”
“诶好嘞您问问看……就这个周末吧,怕宋禧不答应啊?没事有我在呢,我会跟她说的您放心……”
方谊进去时电话刚打完,宋禧过来接她手里的药罐子。
“在跟谁打电话,我怎么像听到我的名字?”
其实宋禧也想问问隔壁是个什么情况,但方谊没主动提,她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急切。
方谊收了手机,“郑书记说给你介绍了一个办公室刚来的小伙子,让我劝你周末去见见。”
宋禧一听,眉头又快拧成了麻花,“怎么又来啊,我三个月前才去见过一个。”
“你也说是三个月前了,估计是来了个顶好的新鲜资源,郑书记惦着你呢!”
这两年,估摸大家也看她年纪上来了,每个人都开始琢磨着要给她解决婚姻大事,关键大家还都是尽心尽力的那种操心。
所以她根本没办法拒绝。
就算不喜欢,也得给这个面子,起码去见一见。
宋禧一下午都惦记着梁津轻的病,等诊所这边终于忙完,她趁方谊不注意,偷偷溜去了隔壁。
门半掩着,想着梁蔚清来开一次门也麻烦,宋禧敲了两声门后就直接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一直走到大厅都没有看到梁蔚清的身影,宋禧试着叫了两声,还是没人应她。
难道不在家?
宋禧站在梁津轻的卧室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也完全听不到动静。
她敲了门,但也还是没有动静,宋禧稍一犹豫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拱起来了一坨,枕头孤零零露在外面,本该枕在上面的头,又埋起来藏在了被子下。
如果有天他睡觉时因为呼吸不畅而窒息,她可能也一点都不会感觉到意外。
宋禧把手伸到被子下,摸索着触碰到他的脖颈,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撑着他的肩,稍一用力——
就把他的头给拔出了被子。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宋禧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没穿衣服?!
44、第四十四喜
“你怎么在这?”
宋禧站着, 梁津轻半躺在她的怀里,上半身还没穿衣服……
他们俩现在的这个姿势, 属实有些暧昧了。
宋禧还没来得及回答, 他又紧接着问道:
“我身上的衣服,是你脱的?”
宋禧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三分质问,一副被她占到了多大便宜的样子!
“谁脱你衣服!”宋禧手一松, 梁津轻没想到她会突然松手, 毫无防备“咚”的一声,摔回了枕头上。
“又瘦又干, 有什么好看的……”
梁津轻身上的被子又挣开了一点,宋禧斜着扫了他一眼, 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之前跟他相处了那么久, 对于怎么戳梁津轻痛点这件事, 宋禧多少还是总结了一些经验的。
果不其然, 梁津轻一听, 人都气哆嗦了。
“你、你——”
他现在躺在床上, 就算再生气也奈不了她何,宋禧就趁着这个机会,在他发怒的边缘疯狂试探。
“别你了, 是你哥说你快不行了,特意请我来的。”
梁津轻刚准备开口,宋禧一抬手, 又堵住了他的话口, “谢谢就不用了, 医药费别忘了就行。”
宋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她出来有些时间了, 再不回去方谊又该要盘问她了。
“行了, 我走了,你休息吧。”
走之前,宋禧悄悄抬眼皮子看了床上的梁津轻一眼。
尚在病中的身体本就虚弱,被她这么一气,他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指着她直抖,胸膛上下起伏着,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但脸上反而起了血色,看着比刚开始红润了一些,精神也好了很多。
宋禧怕他气上头,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打她,挑衅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已经都说了,也就不敢再多呆,赶紧溜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在想:
这么一折腾,他这感冒,应该是要大好了。
大夫,不光要会治标,还得要学会治本啊。
她心情甚佳,进屋时嘴里不仅哼着歌,连落脚都卡着点。
方谊叉着腰站在堂屋的中央等着她。
宋禧注意到她脸色不对,歌听了脚也不跳了,规规矩矩走到她面前站好。
像个准备乖乖挨训的小朋友。
“你去哪儿了?”
“复诊去了。”
方谊刚想说她骗人,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复诊”这个说法也没什么错。
“你见到他了?”
方谊也不想绕什么弯子,直截了当地把这事给她点破了。
“这么多年没变,他倒是还这么虚。”
方谊冷笑了一声,话里的嫌弃满得都快扑到宋禧脸上了。
其实他现在硬朗多了。
他身上的体温和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掌心。
他的肩头圆润饱满,肌肉紧实有力,和之前瘦弱的小身板相比——
现在明显就是一副健康的成年男性的身体。
“发什么呆呢?!”
方谊在那一通输出,结果一回头,发现宋禧正看着自己的手心,呆呆的不知道想什么想出了神。
“啊?”宋禧拿冰凉的掌心盖住自己烫得快烧起来的脸,“没,就太冷了,冻晃神了。”
宋禧每次一撒谎就不敢跟方谊有视线接触,她一边嚷着冷一边埋头进了屋。
“你一天往隔壁跑几趟,有没有跟他们说,让他们管好自己的鸡?”
这天又黑了,方谊一想到今早上那只挨千刀的鸡,心里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它要天天这么打鸣,她可能不出两天,人不缺觉猝死也要被气死了。
“呃……”
宋禧是真的没想到这茬,而且来来去去这几次,她也确实没见到鸡。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只每天凌晨准点打鸣,打完一轮又打一轮的“大祸害”——
应该就是宋富贵儿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顶着她的姓,也算是她半个儿。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可以私底下咒骂两句,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再骂,多少就有些不合适了。
“估计是听错了,说不定是别人家的鸡呢,毕竟这镇上养鸡也挺普遍的——”
方谊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看,“要真是他的家呢,你帮不帮我?”
宋禧被她看得心虚,正想转开视线,但下一秒又被方谊拽了回来,一定要得到她的表态。
“帮,帮什么?”
“帮我剁了它!”
这不是单纯的杀鸡!
这是食子啊!
“可能真是我们听错了,这无缘无故去杀鸡也不太好啊……”
“我不冤枉每一只无辜的鸡——”
宋禧刚松了一口气,方谊紧接着又说道:
“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只打鸣的公鸡!”
宋禧越是不松口表态,方谊就表现得越是愤慨激昂,她就喜欢看她纠结挣扎的小模样。
最后还是宋禧先撑不住,为了能早点回屋休息,她只能先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意外的是,第二天鸡没有再叫。
刚开始宋禧还以为是自己没听到,或是说是不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之后,对打鸣声也有了更多的包容和理解,所以才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结果起来后,发现方谊竟然也睡得很好,一觉醒来,天都已经大亮了。
鸡没叫,方谊心情也好了很多。
“你一会收拾收拾,不是下午还要去相亲吗?”
宋禧实在是不想去。
两个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男女,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紧张又局促地介绍自己的家庭、生活和工作,然后话题再生硬地转到对方身上。
再聊聊对方的家庭、生活和工作。
一个小时下来,把双方的生活背景、学习经历都扒拉一遍之后,再尴尬地聊聊天气和桌上的饭菜。
这种模式的相亲,宋禧觉得,就算让她再吃一百顿饭,她可能也接受不了。
“师姐——”
方谊听都不听完,直接叫停她,“你叫我师祖都没用。”
“那你还比我大,你也没男朋友,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相亲?”
“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你能离开吗?”
方谊一句话就把宋禧问熄了火。
她确实不能离开,也没打算离开。
“那我待着这里,也不一定非要找个人一起啊!”
宋禧还在继续挣扎,“我自己也可以,这两年我不是也好好过来了。”
方谊掰着手指头给她一件件数,“两年前刚来就水土不服拉肚子,自信自己身体好不吃药,结果拖到最后几乎拉虚脱……”
“大夏天不做防晒出门给人看病,最后病给人看好了,自己也中暑了……”
“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饿了就随便吃点饼干方便面,三个月不到人都瘦脱了相,面黄肌瘦得像非洲的难民兄弟……”
方谊还要继续说,被宋禧赶紧拦住了,“我去我去!”
相亲哪有反复“鞭尸”苦!
相亲还有吃的还有喝的,还有人可以聊聊天,多好!
在方谊的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胁迫下,宋禧终于脱下了已经穿了小半个冬天,宛如长在了她身上的黑色包身羽绒服。
她换上了一件已经压箱底多年的蓝色长款呢子大衣,快齐腰的长发被她松松挽了个低发髻,微微有些弧度的卷发随意搭在两鬓。
慵懒又随性。
再搭配上她温婉的气质长相,不说话只看着人微笑时,就已经足够迷人。
“一会吃饭你少说话,多笑笑。”
这还没出门,宋禧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我不说话还怎么相亲?”
方谊被她的反将一军给问噎住,“那就尽量少说话。”
毕竟她不客气起来,说话真的能气死两个人。
漉水镇上也没几家适合相亲见面的店,环境稍微好一点的就是镇上刚修的图书室,和一家开了很多年的杂牌奶茶店。
图书室和奶茶店一比,显然还是奶茶店听起来要稍微好那么一点。
这里的乡亲大多都是勤恳的种地人,也不会愿意花个几块钱去喝一杯还没陈茶提神有滋味的奶茶,偶尔只有小学生存了点零花钱,会去店里点上一杯便宜的草莓奶茶。
或者说,是草莓粉味的奶茶。
店里人不多,座位也不多,一个吧台和四张单人桌就占满了所有的空间。
宋禧和杨正前后脚到的。
杨正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人板正又老实,跟她聊天说话时全程都不敢正眼瞧她。
偶尔宋禧看过去,又正好能碰到他抬头看她的视线,但下一秒他又迅速转开了眼。
相亲对象这么害羞,搞得宋禧也紧张起来,主要这个话题都得她开启和引导,一来二去的,人就开始疲惫了。
“我之前没谈过恋爱。”
“啊…”宋禧也并不意外,但就是不知道下一句应该接点什么话才好。
“你谈过吗?”
“未婚,已育,有一子。”
奶茶店门口的风铃被撞响,杨正抬头的瞬间,宋禧也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奶茶店就那么大,从门口到座位区,被他西装裤的长腿三步就跨到了。
话题被突然中断,本该就这么结束了就算了,但杨正确实非常好奇,便又重复了一遍,再次问道:
“所以你之前谈过吗?”
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开口,而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宋禧刚准备说话,旁边桌的男人对着电话,语气十分地不耐烦:
“谈过,未婚,已育,有一孩!”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爱信不信!”
宋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已经把情绪很好地隐藏住了。
“谈过。”她言笑晏晏,再次开口。
杨正脸色有一点点不自然,但他并没有过多表露出来,只是在又七七八八聊了几句其他的之后,他又再次回到这个话题上。
“方便问一下,你之前的分手原因是什么吗?你别误会啊,因为我完全没有经验,所以也想知道之后……以后尽量避免——”
杨正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眼睛还是始终不敢直视她。
这次,梁津轻没有再装作打电话来出声捣乱,他举着手机背对着他们这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三个人都没讲话后,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很久之后,宋禧才淡淡开口道:
“累了。”
45、第四十五喜
和梁津轻的那段恋爱, 谈到后期,宋禧只剩下一种感觉。
那就是, 累。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也是这样——
在最后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 疲惫和不舍总会在生活的间隙里轮番上演。
有时候明明是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小情绪,但因为隔着电话线,他越来越陌生的嗓音反而会无限放大她那一刻的孤寂和无奈。
电话途中, 宋禧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都在想:
她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子来着?
那个时候,她一边在日渐繁忙的学业里疲于奔命, 一边又不自觉地期待他远隔重洋还隔着十三个小时时差的问候和关心。
但当他的电话真的来了,宋禧看着自己面前不断震动的手机, 突然又没了接起的欲望。
他们在一起五年, 异地四年半。
有时候宋禧都忍不住想, 他们这样真的是在谈恋爱吗?
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对这段感情有迟疑有犹豫, 作为她情绪承接方的梁津轻又何尝不是呢?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放下身段来哄人已经算是尽了他很大的努力。
所以, 宋禧相信他是喜欢自己的。
但一段感情,真的有喜欢就够了吗?
在感情还不够坚定的时候,他们迅速脱离有对方存在的生活环境, 再在最短时间内重建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社交圈子。
那其中的陌生感和生疏感,不管再如何用语言来给对方做介绍,都根本没办法让对方融进去分毫。
就是这些情绪, 在两个人心里日积月累堆积, 然后在一个无法忽视的节点猛然爆发。
“那一段感情里, 你最接受不了什么?”
杨正坐得端正, 语气里的郑重其事让宋禧也不由正式起来。
“异地。”
邻座男人的手机不慎掉落到桌底, 发出很大的“咚”一声, 顿时吸引了杨正望过去的视线。
梁津轻捡起屏幕破如蜘蛛网的手机,转头对着他们桌子的方向,扬声说了句:
“抱歉。”
宋禧低头喝了口柠檬说,心道:你的语气哪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杨正赶紧向他点了下头,指了指他的手机问:“还好吗?”
梁津轻很轻地耸了下肩,“不太好。”
可能是杨正的问题让她不得不再次想起从前,也可能是梁津轻的突然闯入让她的回忆有了更多代入感。
总之,在那一刻,宋禧低落的情绪几乎一瞬间到达顶点。
“我们走吧。”
宋禧不想再继续在这待着,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情绪会失控。
她讨厌一切失控的感觉。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宋禧没等杨正应声,便率先一步出了门。杨正拿上自己的外套,临走之前还不忘对旁边的梁津轻点了下头。
“这里没修手机的,如果你要修,得去市里。”
梁津轻眼睛本来望着窗外,听到他的话,视线才慢慢收回来。
“嗯,谢谢你。”他用下巴示意他,“她走远了。”
杨正这才赶紧追了出去。
两个人顶着寒风走了一小段路,宋禧提出要不今天就先散了。
毕竟她情绪不佳,后续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长了一点,杨正对着她时不再局促不安,跟她说话时,声音里明显的颤抖也少了很多。
宋禧还想拒绝,她没有继续发展的心思,也不想再给他一些无谓的期待。
“你不是在联系公益募捐吗?”杨正见她拒绝的意味明显,情急之下就抛下一句,“我有资源!”
他话都说到这,这顿饭宋禧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
他确实抓准了宋禧的七寸。
在乡村医疗公益活动的面前,宋禧自己的情绪又算得了什么?
镇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餐厅,杨正最后选的是一家烧烤店。
和其他小店相比,烧烤店至少干净亮堂,而且两层的小楼,二楼靠窗的位置视线很好,从镇头到镇尾几乎都能望见。
杨正提前问了宋禧的口味后,细细点了很多符合她口味的菜品,最后把菜单还给店员时还不忘提醒她:
“不要太辣,葱姜蒜都不要。”
在等菜的时候,还不待宋禧先开口问,杨正就主动跟她提起刚才的事。
“不好意思,我是从书记那里知道你最近在忙募捐的事,也知道不太顺利……希望没有让你不舒服。”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刚进店的时候还能看到镇上不太繁华的街景,现在再望过去,就只能看见氤氲在灯光下朦胧的夜色。
“没事,你能愿意帮这个忙,我感激都还来不及。”
宋禧想了一下,还是把疑问问出了口,“你说的资源?”
“哦哦——”杨正刚端起杯子准备喝水,听了她的问题,又连忙把杯子放下。
“是这样的,我有个姑父是在一家医药公司做部门经理,上次见面的时候无意听他说了一嘴,他们公司有意向跟当地医院合作,举办一场’乡村医疗公益行’的活动。”
“本来我没在意,但后来听书记提起你的事,我这才想起来。你说,如果将咱们镇定为他们公益行活动中的其中一站……”
那也就不需要她四处联系募捐了!
宋禧一想到这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但很快,她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漉水镇凭什么能被选上呢?这里偏僻,山高路远,除了景色美一点、环境好一点,并没有太多宣传的亮点。
“我可以……见见你姑父吗?”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要试一试,哪怕成功的几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她也得去试试。
毕竟连汪南和那条路她都试过了,她不信还有比他更难搞的人。
“我晚上回去就打个电话问问他。”杨正适时掏出手机,“问好之后,我给你发微信还是打电话?”
宋禧报了一串号码给他,“手机号也是我的微信号。”
这顿饭吃完,宋禧的情绪好了很多。
可能是心里有了其他更重要的事,其他早已不想干的人和过去,也通通被她再次封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杨正跟在宋禧后面下楼,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快走两步,先帮她把用来隔风的门帘掀了起来。
宋禧道了声谢,微低了下头跨过了门槛,一出来,她抬眼又看到了梁津轻。
他怀里抱着一坨什么东西,把他黑色的大衣撑得大大的,远看像是只黑色的袋鼠。
“是你呀,你的手机修好了吗?”
杨正出来,也看到了梁津轻。
他想到他下午摔得稀碎的手机,随口问他道。
“没有。”
杨正“哦”了一声,接下来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话。
“你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我想打个电话。”
杨正很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掏出来,“太冷了,手机电量一下子就掉光,刚自动关机了。”
梁津轻转头,把目光转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宋禧本来在按着手机给人回信息,一抬头看到他们俩都在看着她。
她平静地把手机屏幕按灭,非常自然地接道:
“不好意思,我手机也没电了。”
她的谎话太过于拙劣,以至于梁津轻一时都找不出什么话来拆穿她。
“你是有什么急事吗?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我帮你去借个电话?”
宋禧本来都想走了,但杨正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梁津轻这么热情主动。
明明他们也才是第一次见啊!
“那先谢谢你了,我确实有点急事。”
“我要去送鸡。”
杨正“啊”了一声,“几点的飞机啊,这里到机场还有点距离,会不会来不及?”
他赶紧又进了烧烤店,去帮他借手机去了。
剩下的他们两个人就站在青石板的路中间,一个望着天,一个望着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想看看你儿子吗?”
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就是这家烧烤店,但里面热闹的人声也被厚厚的隔风帘挡了大半。
天上又飘起了小雪花,气温又降低了一些,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杨正还在店里没出来。
街上空荡荡的,一眼望过去,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还站在这天地间,感受着寒风和雪意。
宋禧大惊失色,闻言瞪了他一眼,“我未婚未育,你说话注意一点。”
这里乡里乡亲大家互相都认识,万一这话被人听了去,不到明天早上,“小宋大夫有儿子”这事估计就会传遍整个漉水镇。
梁津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衣打开,露出里面完整的鸡窝一个。
里头本来睡得正香的鸡被突然袭来的冷风惊扰,扬起头,不满地嗷了一声。
叫完之后,它慢悠悠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刚才睡乱的鸡毛瞬间恢复了原状。
它似乎很满意,头上的鸡冠摇了两下,硕大的身躯又缓缓坐了下来。
宋禧一脸惊奇。
她实在是无法将面前这个壮实又傲娇的大公鸡和原先自己从农贸市场抱回去的那只小黄鸡联系到一起。
这么多年,梁津轻是给它喂的猪饲料吗?!
这绝对不是她的宋富贵!
“不用怀疑,这就是宋富贵。”
梁津轻单手托着鸡窝,然后用剩下的右手强行把它藏在身上的脚趾掰开。
“你看,它脚底的痣还在。”
宋禧:“……”
确实。
这只鸡脚底也有一颗痣。
但算下来,宋富贵今年都……12岁了!
鸡有这么长的寿命吗?!
“你不准备抱抱它吗?”
梁津轻往前又走了一步,那只鸡窝离宋禧也更近了一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津轻眼一下子耷拉下来,他垂着头,嗓音又闷又低,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他边摸宋富贵的鸡头,边小声安慰着它:
“没事富贵儿,你别怪你妈妈,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太久没见你,对你还不太熟悉。你要记住,她还是爱你的……”
宋禧:……
他是不是有毛病?!
45、第四十六喜
杨正出来时, 没在原来的位置看到人。
眼睛搜寻了一圈,才在邻店屋檐的一角下发现了他们。
梁津轻往前走一步, 宋禧就往后退一步半。
杨正紧跑两步过去, 借着把手机递给梁津轻的功夫,正好横隔在两个人之间。
“你们这是?”
杨正回头看宋禧,她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 从和她见面到现在,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和之前的礼貌客套完全不一样。
杨正又转头看了眼已经背过身去打电话的梁津轻。
确实, 这个男人从外表上看,五官俊朗、身形潇洒, 一举手一投足之间, 贵气十足但又还有一丝艺术家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 应该没有女人不喜欢吧?
虽然表面上看, 宋禧所有的姿态语言都在说:不喜欢他不待见他, 但这种情绪本身, 出现在宋禧身上,就已经是一个例外。
真要说起来,宋禧和那个男人在某些方面其实有些像。
那就是——
他们都不像这里的人。
梁津轻边打着电话边回身, 把大衣敞开,让里面的宋富贵露出来,他先看了眼宋禧, 她抱着肩还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儿。
没办法, 梁津轻只能指着鸡用口型对杨正说:
不好意思, 可以麻烦先帮我抱一下吗?
杨正人都是傻的。
竟然把鸡藏在自己的怀里?!
关键是, 鸡竟然也不反抗?!
杨正脑子还没清醒过来, 但手已经先一步伸了过了。
他小心翼翼靠近, 连鸡带窝刚接过来,还没等他站直身体,宋富贵突然偏头。
一口啄在了他鼻头上。
杨正的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
但就算如此,他的双手还是很稳地端着鸡窝,没顺手把鸡丢到地上。
梁津轻在他接手后就又举着电话走开了。
爹不在,能管教孩子的就只有她了。
宋禧一把掐住宋富贵的鸡脖子,逼它的小豆眼看着自己。
“你有没有礼貌,是谁教你随便乱啄人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出去会被人打的你知道吗?!”
她虽然手上没用劲,但傲气了小半辈子的宋富贵哪里能吃得了这种憋屈。
它犟着鸡头,在宋禧手里拼命挣扎,边挣扎还边嚎叫,脖子没挣扎出去鸡毛倒飞落了一地。
“土豆烧鸡。”
宋富贵短暂愣了半秒,看了她一眼后,又倔强地扑腾起来。
“辣子鸡丁。”
“麻辣鸡丝。”
“可乐鸡翅。”
……
在一声声突如其来的报菜名中,宋富贵逐渐认清现实,终于放弃了挣扎,也最终低下了它高傲得头颅。
“你好厉害啊宋禧!”
“你不仅擅长治病,你竟然还会’治鸡’耶!你好了不起!”
杨正看着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宋富贵,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它好聪明啊,还能听得懂人话。”
宋富贵是不蠢,真要说起来它脑子也还挺利索,尤其会看人下菜碟。
但那有怎么样呢,再聪明它也是只直肠子——
杨正夸它聪明的声还没落,宋禧就闻到了一股子臭味。
她熟练地把鸡屁股一掀,果然……
明明鸡窝里就有垫子,但它就好死不死拉在了杨正的手背上。
这下杨正脸真的绿了。
虽然他还在尽力维持了良好的教养和礼貌,但很明显,他举着鸡窝的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给我吧,你先去处理一下。”
杨正当然想能尽快处理,但他看了眼宋禧,又觉得就这样把这个大麻烦扔给她,显得他非常地不绅士。
而且这鸡,说实话重量还并不轻。
“没事没事,他应该快打完电话了,我等一会……”
他话还没说完,宋禧已经直接上手把鸡翅膀拎了起来,然后在一人一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随手把它扔到了地上。
“行了,你快进去处理吧。”
宋禧心里憋闷出了一股无名火,从刚才梁津轻抱着鸡出现跟她说那一堆唧唧歪歪的话开始。
这么冷的天,天上还飘着雪,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该在家烤火取暖的她,非得要在这大街上挨冷受冻。
宋富贵也不傻,知道宋禧不太待见它,被扔出鸡窝后它半秒没犹豫,直接扑腾到不远处还在打电话的梁津轻身边。
叼住他的裤脚,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梁津轻低头一看,挂上电话的同时,也顺手捞起了它。
“它怎么跑出来了?”
梁津轻弯腰把台阶上的鸡窝捡起来,又把冻成狗的宋富贵塞了进去。
“梁津轻。”宋禧突然出声叫住他。
“你是不是故意的?”
搬到漉水镇,做她的邻居,出现在她的相亲局上、让宋富贵捣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要说他一点心思都没起,她压根儿就不相信!
梁津轻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不会觉得,我还对你……旧情难忘吧?”
说实话,他没点破之前,宋禧确实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她找不到他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难不成都是巧合?
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我正好住你隔壁,正好出现在奶茶店,正好撞见你相亲。然后过了一下午之后,我又正好经过找你的相亲对象借手机,又正好他手机没电你手机也没电,又正好你相亲对象人热情又善良愿意帮我借手机……”
“一两个正好还能用巧合来解释,这一下这么多正好,你就觉得是我故意的?”
“我故意接近你,故意搅黄你的相亲,还故意命令富贵跟着捣乱?”
宋禧无法辩驳。
因为他说的,的的确确就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但他说得如此坦荡,面不改色,声声句句掷地有声。
宋禧被他说得脸开始发热。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梁津轻摸着宋富贵,给它顺毛安抚,明明手里的动作那么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句句不留情,甚至比这十二月的寒风还要冷。
“宋禧,你会不会想得有点多?”
“你别忘了,是你甩的我。”
“我还没那么没脸没皮到,非要追着一个甩过我的前女友跑。”
话刚说话,杨正也刚好处理完从店里出来。
梁津轻上前把手机还给他,“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杨正被他这突然其来的夸奖砸得人有些懵,不仅忘了刚才的拉臭之味,还有来有往地夸起了他怀里的鸡。
“它真的好聪明,是你养的宠物吗?叫什么名字啊?”
杨正看梁津轻摸得顺手,也很想感受一下它软软鸡冠子手感。
梁津轻把鸡头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叫富贵儿,别人送的,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它妈根本不管它。”
他语气很淡,也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有关于宋禧的信息,但她听着就是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走不走的,我要回家了。”
在撸鸡和宋禧之间,杨正只犹豫了一秒,就选择了宋禧。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不是还要去送机吗,天黑了路不好走,注意安全。”
临走前,梁津轻主动跟他伸手道谢,“你们是在相亲吧,挺般配的,如果有机会喜酒一定记得叫我。”
宋禧一听,脸都黑了。
但杨正显然非常开心,就那种想要拼命掩藏但根本掩藏不住的开心-
宋禧到家之后,不顾方谊的连番追问,回了房之后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倒在了床上。
“怎么样你们今天?刚在门口看了眼那小伙子,感觉人还不错啊,个高脸正还挺有礼貌的。”
宋禧用枕头把自己的头捂住,不接话。
“问你话呢,这么晚才回来,去吃过饭了吧?”
你会不会想的有点多?
是你先甩的我。
我不会没脸没皮到追着你跑。
宋禧脑子里一直不停在回想刚梁津轻跟她说的那番话。
他话里的嘲弄和讥讽,不客气到就差把“自作多情”三个字扔她脑门儿上了。
宋禧捂着头,放声大叫了一声,身子在床上都快扭成了蝉蛹。
方谊被她这一出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怎么了这是?!”方谊怕她是受到了刺激,再万一想不开,“你要不喜欢就算了,我就是问一嘴,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我不问了不问了,你晚上吃饱了没有,还饿不饿,我去给你煮泡面要不要?”
过了好一会,宋禧的声音才从枕头下闷闷地传出来:
“卧个蛋,再打个蛋花。”
方谊还想说什么,但看她那样,也只能先算了。
半夜睡不着觉时,宋禧在心里暗暗骂梁津轻。
真的,在膈应她的这块,梁津轻也是个有点本领在身上的。
宋禧并不算是个心思重的人,不然这些年她头发早都脱光了。但今天这个事,她首先放不下的,就是觉得自己丢脸了!
再次重逢,她连见梁津轻的第一面都维持了非常好的形象和态度,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后来在隔壁偶然见到生病的他,她也凭着主场作战优势、在气势上将生病的他全程拿捏得死死的。
本来到今天之前,她都是略胜一筹的那一方。
但就是晚上她那句沉不住气的话,搞得她现在人脸丢尽,气势全输。
显得她多么放不下一般!
凌晨四点多时,宋禧跑了一天的脑子终于忍受不住困意,堪堪要进入到睡梦中时——
一声响彻天际的打鸣声,彻底把她的困意全打走了。
在一声声公鸡打鸣里,宋禧开始回忆:
当年的自己,是为什么非要送梁津轻这份生日礼物呢?
哦对,是为了监督他早起学习,顺便捉弄捉弄他来着。
那时候的她,应该永远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会被那只自己送出去的鸡,给顺便“监督”到。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
一报还一报?
47、第四十七喜
宋禧一夜都没怎么睡着, 早上起来人蔫蔫的,边走路边打哈欠, 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跟洗过笔的墨池一样。
方谊精神也不太好, 但也不像她那么夸张。
“你要不要回房再睡一觉?”方谊想着,还是得去找机会跟隔壁谈谈,不然总这样, 谁能受得了
早上不太忙, 宋禧实在太困便准备听她的建议,再去睡个回笼觉。
人还没走开, 门口却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方谊去开门的时候,宋禧又往回走了几步, 她担心是有人来看病。
昨晚下了雪, 今早天还沉着, 七八点钟的光景, 眼前的一切都看得不太真切。
方谊早上起来连脸都还没来得及洗, 当然, 如果她知道一早就要见人,还是两个帅哥的话,她多少会把眼角的眼屎擦一擦。
门口, 梁津轻和梁蔚清两个人都穿着黑色大衣,一站一坐,站在清晨的寒风里, 像极了一大早来索命的黑煞。
帅倒是帅, 就是不够热情友好。
“有事?”
宋禧垫着脚看了一眼, 没看清人, 就又往前走了两步。
梁蔚清敲了敲轮椅, 示意梁津轻把东西拿出来。
“前两天的事谢谢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还希望你们别拒绝。”
梁津轻适时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方谊快速扫了一眼。
人参、燕窝、虫草……
这是要给她们往死里补啊!
“不用了,本来就是举手之劳,是谁我们都不会见死不救。”
宋禧听到声音走了出来,把方谊快要伸出去的手往回拽了一拽。
“心意我们收到,但东西太贵重了,我们就不收了。”
宋禧的脸有一些僵,虽然她面上表现得一切如常,但方谊一下子就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她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抬起来过,视线就一直对着轮椅上的梁蔚清。
“是啊,以后大家都是邻居,街里街坊的,顺便搭把手都是应该的。”
见她们不收东西,梁蔚清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没坚持,反而话头一转,向她们提出别的邀请:
“东西你们嫌贵重不肯收,那晚上我们想请你们吃顿便饭,可以吗?”
宋禧和方谊对视了一眼。
“真的是便饭,就在家里,我们简单吃一点。”
见她们还没松口,梁蔚清笑了一下,面前的天好像都格外亮了一些。
“总得给我们一个感谢的机会,不然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梁津轻在一旁,全程一言不发,站着不说话的样子,更像个门神了。
宋禧还想再说什么,方谊把她一拉,先开口应了邀请。
“好呀,那一会忙完我们提前过去。”
门关上之后,方谊不等宋禧开口问,就直接把她赶回了房。
“你赶紧回去睡觉,睡醒了再敷个面膜,你看看你脸最近干成什么样了。”
宋禧实在是太困,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现在反悔也没用了。
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毕竟是人家家里做客,空着手去也不太好,但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宋禧头都快抠破了也找不出两样拿得出手的。
“行了,人家都说了是吃个便饭,随便拿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方谊走到中药区,打开小匣子,随手抓了把陈皮,又抓了把山楂,最后走都走了又回去抓了两大把干菊花。
用牛皮纸一包,麻绳一系,“走吧。”
这——会不会有点太过于寒碜?
“送礼物要送到点上,我抓的这几味药,绝对大有用处!”
宋禧在后面关门,晚了方谊几步出门,一出来,她看到方谊正在门口和杨正说着话。
“你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事吗?”
杨正还没开口,方谊这么已经开始帮他解释了起来:
“他说有点事要跟你聊聊,顺便约你吃个晚饭,你说这也不太巧了——”
“我晚上有事,要不……”宋禧略一想,就知道他应该是要说公益行那事。
本来想说明天中午她请他吃饭,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方谊顺口接了过去: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方谊很热情地邀请杨正一起,“反正都是邻居,他们肯定也不会介意。”
宋禧一听,头皮顿时一麻。
本来答应去吃饭,跟前男友还有前男友他哥同桌吃饭这事,就已经够超出她的理解范畴了。
现在这桌上,再加上个杨正——她的相亲对象。
方谊是想膈应死谁?
宋禧死劲咳了两声,想提醒提醒方谊,但她都假装没听见,杨正也面露尴尬,一直摆手拒绝,但也完全抵抗不住方谊的坚持和热情。
梁津轻听到动静把门打开,杨正一看到他,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是你呀,原来你住这隔壁啊。”
方谊看看梁津轻,又看看杨正,怎么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比她想象中的,要和谐啊!
在她的剧本里,不该是这样啊!
“好巧。”梁津轻走近跟他握手,“既然来了就一起吧,也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既然主人都邀请了,那杨正也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
他们一行四人一起进屋时,梁蔚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梁津轻三两句解释了一下昨天的事,梁蔚清也推着轮椅上前跟他握手。
“你们随便坐,还有最后两道菜。”
梁蔚清招呼他们坐,但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先动。
一张四人桌,如今要坐五个人。
怎么坐?
“你们仨一人一边,我跟阿轻坐一边。”
所有人都站着不动,梁蔚清只好再次出来先打破这个僵局。
“那多不好。”方谊伸手,一只手拉住一个人,“我们一人一边,让他们俩坐一起吧。”
宋禧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眼同样一脸懵的杨正。
她赶紧拽了拽方谊。
方谊没理她,看着梁津轻不太好看的脸色,又继续往上添了一把火。
“这俩小年轻在接触了解中呢,我们理解理解,给他们多一点相处机会。”
她话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法再拒绝。
最后坐下来,宋禧左手边是方谊,右手边是杨正,再过去分别是梁蔚清和梁津轻。
饭桌上相当安静。
没人说话,只有筷子碰到时的声响,以及偶尔杨正小声询问宋禧的声音。
本身宋禧就不是一个挑食的人,加上今天的这一桌菜,基本都是宋禧的口味。
所以杨正问她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时,宋禧几乎没有不吃的。
左右几次,她的碗里都堆成了小菜堆。
“小杨真会照顾人!”方谊在一旁,偷笑着故意揶揄他,“而且这才刚认识,都已经把咱们喜喜的口味都摸清楚了。”
杨正被她说得不好意思,闹了个大红脸,但就算如此,他还是给宋禧又夹了一筷子。
“来,我先举个杯,谢谢你们的照顾和帮助,也感谢你们今天来。”
“我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了。”说完,梁蔚清就先仰头干了。
“阿轻,你也敬大家一杯。”
从上了桌就开始沉默的梁津轻,被他哥点了一句后,才端起酒杯,先朝向方谊的方向。
“师姐……”
“欸!”
他话刚一出口,就被方谊抬手打断,“梁总,咱可不兴这么叫!”
她同样举起酒杯,含笑着但是语气却不容拒绝,“您还是叫我方小姐,方谊或……小谊都行!”
梁津轻抿唇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嗓子明显有些发紧:
“方小姐,我敬你。”
轮到杨正和宋禧了。
方谊看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心里一合计,给他提了句建议:
“你也少喝点……”
闻言,梁津轻很是意外。
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他们俩,你就一起敬了算了。”
梁津轻:“……”
他俩并排坐一起,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对面。
还一起给他们敬酒,这算什么?给一对新人祝酒吗?!!
场面一时又僵在了那里。
宋禧在那里坐着,脚底都快抠破了。
到这里她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从早上到现在的这一出,方谊明显是有备而来。
至于针对的人是谁,现场有眼睛的人应该都看出来了。
不知道梁蔚清知不知道她和梁津轻之间的那段过往,就算他之前不知道,这顿晚饭时候他应该也明白了。
毕竟都不是傻子。
“不用不用,你就喝一口吧,我们意思到了就行。”
杨正主动站起来,举着酒跟他碰杯,梁津轻没有听他的,头一扬还是把整杯酒都喝了。
这顿饭到后半段,梁津轻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累了。
本该要敬宋禧的那杯酒,被他一直拿手指摩挲着,到最后快结束时,他才端起杯,起身。
他站着,给了宋禧很大的压迫感,没办法,她也只能站了起来。
梁津轻眼睛望着酒,等她杯子都碰完了他也没开口说话,不说欢迎也不说感谢。
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下,宋禧脸上有点挂不住,她只能率先开口:
“谢谢招待。”
说完,她刚准备把酒杯收回来喝掉,突然前方伸出一只手。
一把把她的杯子夺了过去。
梁津轻先喝了她的那杯,转头一秒都没停顿,马上又喝了他手里那杯。
酒喝完,他依然没说话,就径直坐了下来。
宋禧手还举在半空,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
“没想到梁总这么绅士呢!”方谊点了句宋禧,“喜喜,还不快谢谢梁总。”
这顿饭吃到这里,杨正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看了看梁津轻,又转头看了看宋禧。
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很快,他又否决了那个想法。
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吧?
饭吃完,梁蔚清喊梁津轻去送送他们。
梁津轻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再敬完他们之后,他酒倒是一杯接着一杯,又喝了不少。
他面上不显,走路姿势也极稳,但他眼睛里氲着一层水光,在暗夜的灯光下,好看得紧。
说是送,他就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出来也没有穿外套,身上就一件高领毛衣,在寒风里走着,也没见他缩一点脖子。
出了他家的门,宋禧家往左,杨正往右。
方谊刚才那杯酒喝得有点急,见风之后酒劲上来,她就一直趴在宋禧的肩膀上。
宋禧跟他说了声再见,刚准备扶着方谊进屋,沉默了一晚上的梁津轻终于开了口。
不知道是酒气熏的还是因为吹了风感冒又复发了,他嗓音有些哑,还有些小鼻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和委屈。
“你家有醒酒茶吗?”
48、第四十八喜
最后梁津轻也还是没喝到那杯醒酒茶。
因为从出门就醉得不省人事的方谊, 在听到他的话后,猛地一抬头, 指着他的手晃了好一会都对不准人,
“没有!你回你家喝去!”
“你休想再占我们喜喜的便宜!”
宋禧担心她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蜂蜜水可以解酒,你回家自己冲点喝。”
他还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入了夜的寒风她穿了羽绒服站久了都有些扛不住, 何况是他还穿着单衣。
“进去吧,别又冻感冒了。”
说完宋禧也不再看他, 拖着还在挣扎想说话的方谊进了屋。
安顿好她睡下之后,宋禧揉了揉腰, 刚准备坐下休息会, 突然想到什么, 又拔脚往外跑。
一出去, 果然看到梁津轻还在外面。
只是没再站着, 他找了个石块坐了下来, 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歪七扭八地横着。
宋禧走近了他都没什么反应,头都快埋进了胸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茂密的发顶。
“梁津轻。”
宋禧踢了踢他的脚尖, 唤了他一声。
过了大概三秒,他才抬头,眼里是酒后不甚清明的迷茫和困惑。
“嗯?”
他歪着头, 还惺忪着的双眼含着水气, 很轻地应了她一声。
像是怕打碎着无边夜色一般。
“外面不冷吗?要睡就回家睡……”
梁津轻突然把手伸向她。
宋禧不太懂他的意思, 就止了音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其实和十七八岁的时候比, 现在的梁津轻五官相貌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唯独最让人陌生的, 就是那双眼。
之前他看人时, 眼里也总是会带着一层看不清的陌生和疏离,对待不熟的人,他视线都不会多停留一秒,就像初次见面时对她那样。
她曾经以为,那就是他最难接近的时候了。
直到上次同学会上的偶然重逢。
他看人包括看宋禧时,眼里无波无澜像是泛不起任何涟漪的水面。
冷漠,疏远,再加上成年后他身上自带的矜贵气场,更加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这天逼近零下的夜里,耳朵尖尖都是粉色——也不知是酒气染的还是风吹的,突然就朝她伸出了手。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分手的那六年,没有争吵,没有删除联系方式,也没有分手;
他只是出国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找到她家,就在她家门口乖乖等着,看到她出现,才终于咧开嘴角,笑得很开心。
宋禧眼睛很衤糀胀,她出来得急没有带围巾,刺骨的风吹得她鼻子直发酸。
“你喝醉了。”
可事实就是——
他们早就分手了。
甚至在今天之前,他们之间的每次见面和相处也都不太愉快,他心里对她当年执意要分手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
虽然表面上大家都一副时过境迁的样子,但宋禧很清楚,她从来没真正走出来过。
如果她完全放下了,她是可以坦然的和他做邻居做朋友,甚至还会大方把自己的相亲对象和未来老公介绍给他认识,再调侃两句:你也抓紧吧,再不抓紧我孩子都可以做你的花童了。
但她做不到。
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不如趁早亲手掐灭心里的那点小火苗。
宋禧强迫自己不看他难掩失望的那双眼,径直敲响了他家的门铃。
梁蔚清把他带了进去,临走之前他又对她道了声谢谢。
“年底了,我们过两天也要先回去了。小宋大夫,我们年后见。”
隔壁的热闹和动静就像是突然刮起的一阵风,风一听世界又安静了。
每天清早不再担心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不用再担心没洗脸出门会碰上他,不用再担心偶遇没话找话说时的尴尬……
从宋禧到漉水镇后,每年方谊都是来这儿跟她一起过年。
之前的老宅太久没人住,回去住两天起码要打扫三天,来来去去也就是他们仨,在哪过年其实都一样。
“许见川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吗?”
方谊从老乡家借了浆糊,学着样拿刷子蘸了往门上招呼,等估摸着刷出了对联的长度后,又爬上梯子把对联“啪”贴在门框上。
宋禧站在下面帮她扯对联角:“要初四之后了。”
“我初三要去一趟南陵,正好到时候去机场接师兄回来。”
初三那天一早,方谊帮她把礼品放进车后备箱,反复叮嘱她小心开车后,才挥挥手让她抓紧出发。
宋禧先去了一趟宋海东家,结果按了半天门铃都没有人应,她掏出手机给他拨了个电话,又等了好一会,才终于接通了。
“喜喜啊,你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宋禧听到他那边很热闹,“你在外面啊?”
“对啊,我们今年带着小晨他姥姥姥爷到海边过年来了,你怎么样啊最近,学习工作都还好吗?”
挺好。
“行了我没什么事,你去玩儿吧,我挂了。”
宋禧看了眼自己手上拎的拜年礼品,得,又给她省了一笔钱。
离开的时候,宋禧开着车经过了梁家,她故意放慢了车速,往外打量了一番。
门上依然挂着锁,几年没住人的房屋也渐渐有了衰败的感觉,外观看起来变化不太大,但就是没了人气。
肖萍如他们几年前就搬走了,具体搬到哪去了宋禧不知道也没问,每年她经过这里时都会忍不住望上几眼,但想见的人也从没见到过。
宋禧把车停到N大家属楼的停车场,拎着东西轻车熟路地进了其中一栋。
家属楼都是老房子,六层楼高的楼梯房,楼道虽然老旧但却整洁干净。
宋禧爬到三楼,敲了敲左侧那扇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后,她深呼一口气后,垂手站在一旁,等着门开。
“喜喜来啦!我刚还在跟你魏老师说,这个时间你也该到了。”
“师母好。”
许韶敏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是一顿埋怨,“家里什么都不缺,每年都跟你说让你不要带,你每年都不听!”
“都一点不值钱的,我自己晒了些草药,给老师和师母都做了一个枕头,安神的。”
许韶敏迫不及待地打开礼物,看了之后连连称赞,“你有心了,每年都想着法地给我们送东西……老魏,宋禧来了!你别总呆在书房里看你那堆破书——”
宋禧拉住许韶敏,“师母,我进去看看吧。”
宋禧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进来。”
魏孰言戴着老花镜慢慢翻着手里的医书,宋禧进来他头都没抬,手往对面一指,让她自己坐。
等看完了两页书,魏孰言把老花镜摘了放在一旁,双手交叉,如炬般的眼神盯得宋禧很快就垂下了头。
都毕业几年了,她还是一见老师就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今年工作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这几乎就是每年魏孰言见到她的固定开场白。
第一年宋禧还不太懂流程,被突然的提问弄慌了手脚,问题答得磕磕巴巴,过程中她不小心看了一眼魏孰言,他的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
宋禧简要介绍了一遍今年的主要工作之后,照例拿了几个提前准备好的病例,又向魏孰言好好请教了一番。
到这里,两个人勉强还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你想清楚了没有,要不要回来读个博?”
这个问题,他也基本是一年一问,到现在宋禧的回答依然没变过:
“不了老师,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也想继续把它好好做下去……”
“好什么好!”魏孰言眼一瞪,曲起的手指恨不得要把面前的书桌敲碎。
“你那个地方,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一天天不是风寒感冒就是跌打损伤!再在那里呆两年,你人就要废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她本来就已经废了啊。
“宋禧,遇到事情不要逃避,你天赋那么高就算上不了手术台你也可以做研究,到时候去医院去学校去哪里都好。”
“但你不该窝在那个小山村里,那里不是你应该呆的位置。”
沉默,无尽的沉默。
宋禧知道魏孰言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她好,也知道,他指出这条路是目前为止她可以选的最好的那一条。
“老师——”
宋禧刚去漉水镇的时候,过年过节再来家里拜访,魏孰言连书房门都没出,更别说跟她聊天说话。
后来她来得多了,他气也就慢慢消了,但他还是坚持劝她回来读研读博,她一争辩,他就吹胡子瞪眼地生气,再下次宋禧就不说了。
听他说,说完她也不听。
“——我在那里挺开心的。”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我不准备继续读书了。”
“我想留在那里,用我的所学帮乡亲们看病治病,我想让山里的人都能看得起病也不怕看病……”
“医院里有其他更优秀的医生,学校也会有比我更厉害的学生,但现在的漉水镇——”
“只有我。”
魏孰言沉默良久,在书房坐到宋禧离开都没再出来。
正是午饭的点,许韶敏要留宋禧吃饭,宋禧视线在书房的方向停了两秒,觉得魏孰言今天应该是不想再看到她了。
“我一会还要去一趟我爸家,今天就不留下来吃饭了。等我下次来南陵,我再来看您和老师。”
宋禧临走时,许韶敏给她塞了一堆牛奶和水果,“我们两个老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你太瘦了,拿回去多吃点补一补。”
送宋禧出门的时候,许韶敏在她耳边悄悄跟她说:
“你老师就是嘴巴硬,其实他就是心疼你,你不知道平时在学校说起你,他可骄傲了!”
“他以你为荣,一直都是。”
宋禧在楼下的石凳上坐了好久,久到脚冻到没有知觉,脸也被风吹得生疼。
瘦弱得风一吹就能吹跑的身子,裹在大大的羽绒服里,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生气了正闹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梁津轻隔着老远的距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你哭了?”
49、第四十九喜
“你哭了?”
宋禧趁着弯腰提东西, 顺势擦了把眼角的泪痕。
“没有,风大, 迷眼了。”
梁津轻盯着她通红的眼, 沉默不说话。
“你还有事吧?那我也先走了。”
宋禧情绪还没完全缓和,但她也不想在这,当着前男友的面再暴露自己的脆弱。
宋禧拎上东西准备走, 梁津轻一言不发, 也跟上一起走。
“你车也停那边?”
“我没开车,你顺路带我一脚。”
他说得一脸自然, 完全没有一点是要麻烦她的意思。
“我不顺路。”
宋禧现在没心情跟人交流,更没有想做好人好事的想法。
她现在就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那你去哪我就去哪。”
宋禧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很明显的拒绝, 但梁津轻就像是突然听不懂话了一样, 就赖上了她的车。
他跟着宋禧一路到了停车场, 宋禧没理他, 把后备箱打开放东西, 再回车上时,梁津轻已经坐上了副驾驶。
连安全带都系好了。
宋禧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只能先把车开出停车场。
“你到底要去哪?”
梁津轻想都没想, 脱口而出,“南枝巷。”
说实话,宋禧有点意外。
但她也没多问, 从N大去南枝巷的路她并不陌生, 方向盘一转就正式上了大路。
南枝巷前些年拆迁改造, 原来住在那里的一批居民也早都搬走了。
梁津轻离开的那年, 南枝巷正式动工拆迁, 他临走之前, 宋禧和他又去过一次。
那一次,他们牵着手在巷弄里穿梭、走过那棵大桑树,最后在河边等太阳落下。
或许是两个人内心有很快就能重逢的笃定,所以离别的心绪在那一刻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那时候,桑树下。
宋禧坚持要摘一片桑叶留作纪念,但周围的房子早已被搬空,梁津轻没有办法,没做他想,直接从背后把她抱了起来。
宋禧突然腾空的那一秒,脑子“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你,你做什么?!”
他的双手在她的腰上环成圈,两只手腕交叠在她的腹部,不会过紧,但也足够让她感受到那不容忽视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的细胳膊都已经这么有力了?
“你不是要摘桑叶吗?”
宋禧回头看他,他唇抿得死死的,虽然他面上尽力在忍耐,但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臂还有浮了薄薄一层汗的额头上,还是能看出——
他在装。
宋禧起初还有些害羞,后来见他这副样子后,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一会要去左边,一会要去右边,摘完了前面的又觉得后面的要更好。
一通指挥下来,梁津轻被她折腾得不轻。
等宋禧终于提出要下来,梁津轻几乎半秒都没有犹豫,立马就松开了手。
他转过身,大喘了几口气,又拿手往脸上扇了扇,但效果约等于无。
他热得不行。
“你头低一下。”
宋禧拿着纸巾,招呼他蹲低一点。
梁津轻长腿往两边张开,双手撑着膝盖,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宋禧再给他擦汗的时候,他舒服地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形成一道很浅的阴影。
宋禧看着看着就动起了坏心思,她直接上手去扯了扯他的睫毛,也没用力就轻轻往外拽了拽,梁津轻察觉到指腹温热的触感,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在做什么?”
他们的距离本来不算近,但因为要方便给他擦汗,宋禧只能又靠近了两步,刚刚为了好玩儿去摸他的睫毛,她又近了两寸。
近到,梁津轻一睁开眼,宋禧就能在他干净的眼瞳里,看到两个清晰的自己。
“睫,睫毛……”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宋禧被看得莫名气虚,说起话来也开始磕磕巴巴。
“喜欢吗?”
喜欢当然是喜欢,但睫毛长在他眼睛上,就是再喜欢她也得不到啊。
宋禧心里的台词跑马一样闪过无数句吐槽,但实际说出口的却是——
“……喜,喜欢。”
“那你把眼睛闭上。”
宋禧不太懂她为什么要闭上眼,但她还没来得及再问,梁津轻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的手掌厚实干燥,靠近她时几乎就帮她挡住了眼前所有刺眼的强光。
他的手腕就在她的鼻尖处。
宋禧浅吸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近来经常和她待在一起呆在医馆,他身上又沾染了一些中药味。
本来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但在那一刻,却让她愈发紧张和兴奋。
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宋禧的心,像击锤像重鼓,咚咚咚——好像下一秒就要急不可耐跳出胸腔一样。
温软的触感落在她的唇上,像小孩嘴边的果冻,也像最后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
战栗,又小心翼翼。
宋禧睁开眼,夕阳的余晖打在他右侧半边脸上,光影之下,他五官轮廓被照耀得愈加清晰分明。
这一眼,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但其实从她闭眼到睁开,整个过程也就大概三秒左右。
可宋禧再看他时,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车行往故地,身旁坐着故人。
宋禧的脑子里像是装着一台自动调频播放的DVD,放的全是和他有关的过去。
红灯间隙,宋禧的脸微侧,看到旁边的梁津轻单手撑着头,手指轻压着自己的唇角,可能是余光瞥见她的视线,他转头过来也看着她。
两个人都没开口,密闭的车厢里,车载暖气在呼呼往外送着风,吹得人口干面热。
“绿灯了。”
宋禧很快回过神,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启动车继续上路,
等到了南枝巷附近,宋禧把车门锁打开,手给他指了个方向,“前面不好停车,你自己走两步。”
梁津轻坐着没动,宋禧很客气地又催促了一遍:
“你要去的地,就在那边。”
“这里变化真大。”梁津轻手摩挲着安全带的边,一副故人偶遇随意叙旧的样子。
“刚看你开车过来也没看导航,常来啊?”
宋禧一点都不想跟他聊这个,“车费就不用了,慢走。”
他要是再不起身,宋禧都打算过去直接开门请他了。
好在他自己动了,宋禧那口吊在嗓子口的气还没呼出去,梁津轻已经绕过车头,在她落锁之前一把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他一手把着车窗,一手扶着车门边,一米八多的个子在她身旁一站,宋禧觉得眼前的光都暗了好几度。
“你,干嘛?”
宋禧下意识往后一缩,靠近门边的左腿抬起,横在自己的胸前,一副抵御的状态。
“我请你吃个饭。”
梁津轻看她那个避之不及的模样,眉头狠狠一皱,说话时语气还依然硬梆梆得很。
“我不饿。不吃。”
车门被他拉到最开,宋禧伸手试图去拽,但试了一下,如果想拉到门把手,她几乎整个人都要扑进他的怀里。
梁津轻人又矮了几分,和她之间的距离也再近了几分。
宋禧看着和她越来越近的长睫、挺鼻还有……薄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宋禧视线从他好看的五官移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宋禧吞了口口水,才让自己的语调稍微正常了一些。
“干,干嘛?”
梁津轻用手轻轻敲了敲表盘,清脆的敲击声让宋禧的注意力再次集中了上去。
“十二点二十了。”梁津轻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对她耳语一般,轻柔低沉的嗓音,在嘈杂的大马路旁,像一阵清音,瞬间蛊惑了她的耳朵。
等宋禧再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南枝巷的巷口。
巷口竖着一块很高很大的石牌匾,虽然尽力做旧了,但从外观颜色上依然可以看出年岁不久的痕迹。
上面用行楷写就的“南枝巷”三个字,古朴自然,又透着一股现代气息,和南枝巷如今的商业属性倒也还算契合。
梁津轻像是第一次来,他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掏出手机拍几张照,完全一副外地人来旅游的架势。
他说了请吃饭,但一路都快走到地了,他还没开口说要请她吃哪一家。
宋禧走在他旁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陪游。
天还阴着,虽然没下雪,但气温还有些低,在室外时间长了,她没戴手套的手被吹得有些僵。
这里她常来,也根本没什么心思赏景。
“啊……原来它还在。”
宋禧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是那棵桑树。
当年南枝巷改造完,刚对外开放宋禧就抽时间来过一趟。
那棵老桑树能被保留下来,她非常意外,也很开心。她悄悄把这个小秘密藏了起来,没在电话里告诉梁津轻,就是打算在下次见面时直接带他来看——
“河也在。”-
那天,桑树下的那个吻过后,他们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连再牵手都是勾着对方的小指头。
生怕再多一点亲密接触。
夏日的晚霞总是格外迷人,片片粉色的光洒向水面,目之所及的眼前,全是让人心醉的难忘。
宋禧趴在河栏上,眼睛望着慢慢往下坠的夕阳余晖,左手轻轻晃着,和他的小指头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宋禧嘴里无意识地小声哼哼着,起初梁津轻没听清,后来听清之后,他嘴角翘了翘,笑意止都止不住:
“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宋禧先一愣,再看到他脸上的笑之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你刚才占我便宜了!”
宋禧佯装生气,脸颊鼓着,控诉他。
梁津轻咳了一声,刚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又有再次席卷的趋势。
还没等他开口,宋禧扬着头,眼睛明明都不敢看他了,但脸上还强装着镇定。
“我要亲回来——”
宋禧脚尖垫起来依然还碰不到梁津轻的唇角时,和他相牵的小指轻轻往下一拽,梁津轻的腰弯下来,唇角也送到了她嘴边。
在她毫无章法亲下来的那一刻,梁津轻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果真不服输。
但幸好,这次是他先主动。
50、第五十喜
“河也在。”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梁津轻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宋禧很清楚, 那一刻她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过去。
初见时那个病弱的冷漠少年, 后来那个满眼都是她的男孩,再到眼前这个矜贵疏离的男人。
都怪回忆太黏稠,才让她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还吃饭吗, 不吃我走了。”
但人哪能一直活在过去, 一切都变了,包括眼前人。
宋禧抬脚就要走, 梁津轻没有多言,也跟了上去。
起初还是宋禧在前面引路, 后来经过一条支巷时, 梁津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带她拐了进去。
如果不是梁津轻引路, 宋禧根本想不到那扇简单到朴素的院门推开, 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处庭院。
这是家私房餐厅。
清幽雅致, 古朴自然。
和原本的南枝巷融合得很好。
“你怎么会知道这?”
他这般轻车熟路,完全不像在国外多年才回来的人。
“朋友的店,来捧捧场。”
宋禧点点头, 难怪了。
在等菜的间隙,他们包厢的门被突然敲响,宋禧本来以为是来上菜的服务员, “请进”的话音刚落, 她一转头, 看到了一头白毛怪。
白毛怪连正眼都没给她, 进门口半低着头径直就朝梁津轻的方向走去。
“回来这么久才来看我, 果然重色轻友。”
梁津轻起身, 拍了拍他的肩又顺势抱了一下。
“这里不错。”
宋禧从他进来视线就没从他的那头耀眼的白头发上移开过。
这头发,白得真实诚,镇上九十多岁高寿的老人头上的都没他的白。
宋禧还想看看他的脸,但他像是后脑勺上了眼,她的视线到哪他都能灵敏地侧脸。
他越是躲,宋禧越觉得不对劲。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跟朋友见面打招呼时都不会完全忽视朋友的同伴吧?
何况他还是一家这么大私房餐厅的老板。
如果他有正常的情商,那他这番行为只有一个解释——
他是故意的。
宋禧从对面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她歪着头,想从他垂落的发丝间看他的脸。
一个想看,一个拼命躲。
梁津轻在一旁站着无奈,“行了,她认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宋禧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你好啊,宋禧。”
白毛怪一转头,宋禧看到他明显清晰的下颌线,一时有点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从头精致到脚的男人,跟记忆力那个憨楞的大高个子联系到一起。
宋禧吞了口水,半响才开口道:
“你去军队整容了?!”
陆其扬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旁边的梁津轻还非常没有眼色地“噗呲”了一声。
“你俩又合伙虐我是吧。”
陆其扬怒视着他俩,像是一只气鼓了的河豚,其实他现在这个样子跟青蛙更像,但谁让他顶着一头白发。
想到这,宋禧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的笑不像梁津轻刚才的那般见好就收,而是越笑越起劲,每次一快要消停,再抬眼对上他的眼,她的笑穴又像是被人轮番击中。
到最后,陆其扬都无语了。
他就叉着腰,在那看着她笑。
梁津轻怕她再把自己笑过气去,把她拉到自己旁边,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好气后又顺手给她递了张纸巾。
宋禧自然地接过纸巾,刚碰到自己的眼角,她才后知后觉刚才发生了一声。
她侧身一让,和他之间的距离彻底拉开。
“我现在长得有那么好笑吗?”
陆其扬把梁津轻往边上一推,自己抢先一步坐到了他的位置。
宋禧边擦着眼角沁出的泪,边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是,是你刚才生气是的样子,眼睛真的很像青蛙……”
一听这话,陆其扬的脸又黑了下来。
恰好这时真正来上菜的服务员敲门进来,乍一看到自家老板时,她还愣了半秒,但很快反应过来,把菜稳稳端上了桌。
宋禧见他脸色不好看,马上就住了嘴。
上大学那年陆其扬就去了军队,后来直到和梁津轻分手,他都没回来。
再后来,没有那个必要链接,他们慢慢也断了联系。
在气氛安静下来之后,这么多年没见,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生疏感终于又慢慢笼罩了回来。
毕竟那么多年没见。
“吃饭吧。”
梁津轻推推陆其扬,让他往里挪个座位。
陆其扬拿起筷子,背过手用粗的那头点了点对面,“你去那坐。”
或许是怕显得自己太过霸道,他旋即又补了一句:
“我孤寡惯了,不喜欢跟人挨着坐。”
说完,他自顾自吃起了菜,就留梁津轻站在一旁。
一张双人桌就只有面对面的四个座位,陆其扬不让,梁津轻就只能把目光投向宋禧。
宋禧本来也不想让,因为陆其扬说的那话让她觉得他意有所指,但不让,梁津轻又一直站在那。
他眼神倒也不可怜,脸上也没有半分窘迫的表情,反而十分闲适。
第二道菜上来的时候,宋禧见他挡着上菜的位置,只能往里挪了挪,把靠外边的地方让给了他。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陆其扬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等服务员再进来的时候,他招手要了瓶红酒。
“好多年。”
宋禧不想细数,随口答了一句。
酒来了,陆其扬给自己倒了一杯,才问他俩要不要喝。
宋禧要开车肯定不喝,梁津轻看了眼酒,也摇了摇头。
“这几天喝多了。”
陆其扬也不在意,端起酒杯边喝边随意扯了话头。
“你在哪上班,不在南陵?”
宋禧看了眼梁津轻,他在低头认真地剔着鱼骨头,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不在,在漉水镇。”
陆其扬一听,在脑子里搜寻了很久,最后他确认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镇?在镇医院做医生?”
“差不多吧,乡村医生。”
这四个字一出来,陆其扬怔了好几秒,他掏出手机按了一会,等再抬起头时,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禧:
“在村里?!”
陆其扬似乎很惊讶,虽然后来他们没有再继续联系,但他走的时候也是知道,宋禧读的是N大医学系。
不说事业蒸蒸日上,起码当一个三甲医院的普通医生是肯定没问题的。
“你中途辍学了?还是被学校开除没拿到毕业证?!”
要不然他想不到,为什么她会去做个乡村医生。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宋禧都快要忍不住对他翻白眼了。
“我就不能是为了理想为了抱负吗?”
“你的理想和抱负在医院不能实现吗?在大城市不能实现吗?还非得要在一个破山村里还能实现?”
宋禧一时没了反驳的话。
因为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至少在一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大城市的医院里,有无数个优秀的医生,他们都可以治病救人——”
宋禧顿了顿,声音很平稳,像是完全没有情绪波动一般:
“但山村里,他们只有我。”
这话,她今天上午刚对魏孰言说过,此时再说出口时似乎也没那么难。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梁津轻在桌下踢了一脚对面的人,等他看过来时,梁津轻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从他那句话之后,宋禧脸上的情绪陡然少了很多,她眼里的笑意也藏了进去,聊天的积极性也变低了很多。
这个时候陆其扬要是还不明白自己闯了祸,把他真的就是情商有问题了。
“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宋禧戳着碗里没吃几口的白米饭,苦笑了一声:
“不,你说的一点儿没错。”
她的嘴里像是在被小刀子剌一样,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
“我就是为了逃避。”
陆其扬手里的酒都忘了喝,他看着她眼里突然上涌的悲伤,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自觉把目光投向梁津轻,但梁津轻在忙着给宋禧倒水,根本没空搭理他。
最后饭毕,宋禧提出要先走,陆其扬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片。
“既然知道店在哪了,以后来南陵随时归来。”
宋禧接过来,点了点头。
宋禧推门出去的时候,陆其扬又叫住了她。
“刚才我说的那话,你别往心里去。”陆其扬往后撸了把自己的白毛,“我一喝上酒脑子就犯浑。”
宋禧笑了笑,“我真没生气,也没放在心上。”
都走出去了,宋禧又回头跟陆其扬说:
“我刚才笑,不是因为别的,就觉得你头发可爱——”
“还有,你现在帅了很多。”-
天开始下起密密的雨丝。
不太大,但落在呢子大衣上,很快也起了小水珠。
梁津轻撑着一把黑伞追了出来,把半边伞移到她的头顶,和她一起往停车场走。
“没事你伞给我,你先回去吧。”
一下雨,街上的行人也在慢慢往屋檐下跑,很快整条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头顶那把黑伞。
“伞是店里的,只借不卖。”
宋禧:“……”
她转了好几道弯,才想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雨伞只借不卖,那她还就只能他送了呗。
“我明天可以送过来。”
梁津轻立马不搭腔了。
“你知道陆其扬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宋禧心道,她上哪知道去。
上高中的时候,只知道他家很有钱,今天这处庭院式的私房菜馆,她也看得出来。
“医药产业。”
说完这句之后,梁津轻就闭了嘴。
宋禧一路在琢磨,最后快要停车场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梁津轻这是,在给她找资源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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