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喜
梁津轻再回去的时候, 陆其扬正倚在门边,双手抱肩看着他。
等他走近, 陆其扬哼笑了一声, 右边的眉头挑起,凉凉地揭穿他:
“拿我当冤大头呢?”
梁津轻绕过他,径直往里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其扬跟在他身后, 也不跟他争, 踢着腿悠悠地继续说:“你就在那装吧。”
“反正这么大的人情,我都是看你的面子, 你既然说不懂——”
梁津轻转身,看他。
陆其扬耸耸肩, 摊手随意道:“那就算了吧。”
陆其扬没停, 经过他时, 鼻子还搞怪地皱了皱, 一脸的得意。
陆其扬在已经收拾好的包厢坐下, 没等多久, 门又被外面推开了。
梁津轻坐到宋禧之前坐的位置上,和陆其扬相对而坐。
给对面也倒了杯酒,陆其扬才再次开口, “说说吧,想让我怎么帮。”
“你肯帮?”
梁津轻转着高脚杯,玻璃杯里的红色酒液顺着他转动的方向, 绕着杯壁一圈圈晃。
“你说了能帮的我肯定帮——”陆其扬话一顿, 继续给他施压:“但你不说, 我肯定不帮。”
梁津轻低头, 轻笑了一下。
“就是你想的那样。”
陆其扬眉一挑, 有点意外他的坦诚, 但话里话外依然没有想要轻易放过的他的意思。
“那我想的可有点多。”
此刻的现场但凡是有一个多余的外人,肯定都会疑惑他们的对话。
因为,他们根本不像是在聊天,一来一往间就完全是在打哑谜。
“老规矩,我的东西你随便挑。”
陆其扬内心暗喜,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再从梁津轻口中听到这么悦耳的话,实属是他的荣幸。
他想了好一会,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开口:
“不然就东边那栋房子吧。”说完,他又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急切了,“我也不是太想要,就是看你也不住,这房子啊一段时间不住它也荒废了……”
梁津轻眼睛看着他,一脸看透他小心思的了然,“改天去办过户。”
陆其扬握手挥了空气一拳,嘴角的笑意都快要咧到太阳穴,“yes!”
陆其扬把酒杯伸过去跟他碰杯,“行了,兄弟的命都给她。”
梁津轻抬手,和他的轻轻一碰,“那倒也不必。”-
许见川是初四下午的飞机。
所以当杨正提出,初四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拜访他姑父时,宋禧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了。
虽然还在年上,但他姑父平常工作繁忙,正好能凑到这个时间也不容易。
加上杨正还说,他姑父为人严肃正直,若是约在办公室,这话谈起来就是公对公完全不看情面了。
可漉水镇这事,不看情面,几乎一点希望都没有。
初四一早,宋禧拎着提前准备好的礼品,站在酒店门口等杨正。
他车一停好,还没等宋禧动脚,他已经从车上下来,一把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放进了后备箱。
“你怎么还拿了这么多东西?我已经都提前准备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初次去拜访这是礼节。”宋禧边系安全带边回道。
杨正听完默默发动了车子,没再说什么。
本来宋禧以为这会是一次简单的公事拜访,之所以约到家里,也是因为杨正说,他姑父近来肠胃不好所以建议就去家里。
而且家里气氛轻松,聊起事来更方便。
但在一进屋看到杨正的父母兄妹三姑六婆之后,宋禧的头皮顿时都发麻了。
在七嘴八舌的招呼声中,宋禧看了杨正一眼,他眼里有慌张和无奈,但却唯独没有意外。
那个时候她便明白,这事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但是却瞒了她。
他家所有的亲戚都围在门口,招手让他们赶紧进去,宋禧心里还记挂着今天过来的目地,面上也没有过多显露情绪,视线从杨正身上挪走时,脸上瞬间挂上了和气的笑容。
“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过年好!”
杨正的妈妈非常热情地拉着她,挨个给她介绍在场的亲戚,宋禧心里不痛快,但面上功夫依然做得很足。
让叫姨叫姨,让叫姑叫姑。
一圈下来,所有人都当着杨正妈妈的面夸她,“这姑娘真大方,个子高挑长得也漂亮,你家阿正不仅人能干优秀,这看人的眼光也真的一等一的好!”
杨正妈妈被夸得眼都笑开了花,这期间,宋禧就跟个人形挂件一样,被他妈拎着到处走。
最后还是杨正看不下去,在众人的揶揄声中把她带离了客厅。
“对不起。”
宋禧拿消毒纸巾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没事,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你姑父。”
刚才一圈亲戚认下来,宋禧发现他姑父今天根本就没来。
“他临时有点事,可能会晚一点。”
他们此时在杨正家楼下的院子里,宋禧坐着杨正站着。
宋禧眼睛直视的地方正好是杨正的手掌,她注意到他双手交叠,手指搓了又搓。
“我真的不知道……家里会来这么多人。”杨正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越说越低。
“我以为你说拜访,是去你姑父家。”
宋禧把擦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不知道家里会来这么多人,那就是——一开始你打算带我去的,就是你家。”
宋禧脸上的和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盯着杨正的眼睛不让他有机会逃避,“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杨正眼皮微敛,避免和她直接对视,“是我的错,我们之前相亲的时候我妈就一直在追问我,她得知我们今天要去拜访姑父才建议说可以约到家里……”
“但你放心,我姑父今天肯定会来,所以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只当这是一次公事拜访……”
在宋禧越来越冷漠的眼神里,杨正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宋禧简直要被他的避重就轻给气笑到。
前段时间的相处,宋禧以为杨正是个热心内敛的实诚男人,他或许不够波澜起伏但起码安稳有心。
如果可以的话,再和他进一步相处看看,她应该也是乐意的。
但一直到今天,她才发觉,好像她真的完全不了解他。
“我有个电话要打,你先上去吧。”
宋禧一个人在冷风中坐了好久,楼上暖和热闹,但她一点都不想上去。
陌生电话进来的时候,宋禧以为是骚扰电话,随手就摁了拒接。
但很快,同样的号码又打了进来。
这次宋禧接了。
“你在干嘛,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宋禧把手机拿开,又确认了一遍那个陌生号码,“见父母。”
电话那头的人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见谁的父母?”
“相亲对象的。”
宋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闲来无事跟一个陌生的电话在那闲扯。
但她实在无聊,加上电话里的人张嘴就是话家常,完全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在那一刻,宋禧的倾诉欲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宋禧说完那句话,电话那头的人半天没出声,她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又“喂”了两声。
“你要跟他结婚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骗你的。”宋禧挂断电话前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大过年的别想着诈骗,好好陪家里人过个年。”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没等她把手机收好,那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宋禧没了聊天的欲望,直接拒了。
没一会,手机又响了。
这次的号码她记得,十一位数字,她曾经倒背如流。
后来她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但唯独这串数字,她怎么也删不掉。
电话再次接通,宋禧嗓子有些干,隔了好一会才说了声“喂”。
那头突然惊现一个非常暴躁的怒音:“好啊宋禧,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的是吧,我连打几个你都不接,梁津轻一打你就接,你说你是不是还生我气所以才对我有意见!”
“陆,陆其扬?”
其实真的不怪宋禧没听出陆其扬的声音,一是她确实没把那声音往他身上贴过,二是他正常时说话的样子和他怒吼时真的完完全全没一点关系。
“刚给我打电话的是你啊?”
陆其扬提醒她,“我昨天给过你名片。”
那张名片上,就留了他的私人手机号,也就是刚给她打了好几个都被拒接的手机号。
“啊——”
宋禧这才想起来,那张名片还在她车上,昨天她忘了带上楼以至于也没来得及存上他的号码。
“你在杨正家?”
电话那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换了人,梁津轻应该往边上走了一段,因为那头陆其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
“来见他姑父,想聊一下乡村公益行的事。”
“见到了吗?”
宋禧苦笑,“还没有。”
“你把位置发我。”梁津轻顿了顿,又说:“陆其扬说他想跟你聊一下,以他们家公司的名义。”
宋禧想到昨天他提到的,陆其扬家是开医药公司的。
“现在吗?晚一点吧,我先和他姑父见一面,之前都约好了。”
对于杨正这边,如果这段合作的基础在于她和杨正的关系,那她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所以现在既然还有另一条路可选,那宋禧肯定不愿意放弃。
“半小时。”梁津轻又问了她一遍地址,“陆其扬现在还在气头上,说半个小时,如果你不来那就不谈了。”
宋禧没犹豫太久,在挂电话前她报了个小区名,“我上去打声招呼,很快下来。”
听说宋禧要走,一屋的人轮番劝她吃了饭再走,宋禧还是不想让场面太过难看,只是说自己临时有点事。
杨正一脸沉郁地跟在她后面下了楼。
在快到小区门口时,他一抬眼,非常轻易地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站在车前的男人。
他一身挺括手工黑大衣,站在黑色的车身前,和身后那条马路上的雪景形成了极为鲜明的色彩对比。
“你今天之这么生气,是气我没提前告诉你,还是说——”
杨正扬手一指,不偏不倚,正好指向梁津轻的脸。
“——是因为他?”
52、第五十二喜
两人一路无话。
在车开出去一段后, 宋禧在座位上左右晃了晃,“你这车不错。”
梁津轻一下想到, 那次在酒店送喝醉的她回家时, 她也这么夸过他的车。
一看就是没话找话,不走心的夸奖。
“好在哪?”
宋禧眼睛转了一圈,最后憋出了一句:
“牌子不错。”
奔驰, 大品牌。
值得信赖。
扯了几句无关的话后, 宋禧假装不经意地问出了那个她想问的问题。
“陆其扬那边,是你跟他说的吧?”
虽说她很想要把公益活动这事做成, 但她也不需要朋友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帮她。
“我没参与。”
梁津轻话说得半点不带犹豫,可越是这样, 宋禧却觉得肯定有鬼。
“真的?”
宋禧索性侧过身, 被安全带绑着的身子别扭地转向梁津轻的方向, 盯着看他的脸部表情。
“那他怎么会知道公益活动这事, 还主动提出要合作赞助?以他们家公司的实力, 应该也不需要用公益来帮助提升品牌影响力吧?”
“上次见完面, 他问我你最近在忙什么,上次吃饭时听你的相亲对象说过,我就随口提了一嘴。”
说完梁津轻清了口嗓子, “你如果不想跟他合作,也可以拒绝。”
宋禧也不是个傻子。
如果陆其扬是正好需要这次合作,那他们这就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前提是他真的需要。
而不是因为梁津轻的牵线搭桥-
和陆其扬还是约在南枝巷。
正是过年期间, 他店里不仅没什么客人, 连服务员都没几个。
梁津轻直接领她到昨天那个包厢, 陆其扬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 桌上摊了一堆文件资料。
听到开门的声音, 陆其扬抬头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埋头看起了文件。
宋禧坐在昨天那个位置,手边散落的全是他的东西,她不看也不碰,缩着个身子眼睛望着窗外的庭院风景。
梁津轻踢了他一脚,“收一收。”
陆其扬正头疼那一堆数据报表,见梁津轻在催他,他脑瓜子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把所有资料一归拢,也没整理就全扔在梁津轻面前,“正好你也没事,帮我看两眼。”
梁津轻抱着肩,看着他,闲闲地丢下一句:
“我时薪上百万。”
“那也行。”陆其扬也不怵他,转头他就对宋禧说:“你等一下,这些文件我得先看完。”
毕竟极大可能是自己未来的金主爸爸,就算一会还得去机场,宋禧也只能看完表再含笑点头。
不仅梁津轻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陆其扬也注意到了。
这下他更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下一秒,梁津轻已经伸手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件。
“喝点什么?酒、咖啡、茶还是果汁、牛奶?”
陆其扬得意得脸都快笑烂了。
这些文件就是再给他三天他都不一定能看完,但梁津轻就不一样了——
专业对口,能力过硬。
他相信,在今天这场谈话结束之前,这些文件他能都帮他处理掉。
毕竟有人一会还有事-
等茶水上上来之后,陆其扬喝了一口才开口问道:
“你不是乡村医生吗,怎么拉赞助搞公益活动这事也该你管?”
聊起正事,宋禧还是不自觉严肃了起来。
“其实也不算是我管,村干部也都在积极推进,但苦于没有资源和消息,现在这个活动也基本停滞了。”
得今天去见杨正姑父的福,相关资料宋禧都提前准备好放在了包里。
她把资料拿出来推到陆其扬手边,“这是资料你可以看看,如果觉得可行的话,后续我可以让村干部跟你们公司联系。”
陆其扬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手放在上面,当垫手的。
“如果这事成了,你可以得到什么?”
“啊?”他问得突然,宋禧的注意力本来都在活动资料上,他不看但有些事项她却不能不说,所以他这话一出,宋禧一时愣了好几秒。
“什么意思?”
“就你也知道,我这人吧有点爱心但也不多,每年公司都有固定的一些爱心捐款金额,就算是做慈善了。现在突然又多出一笔慈善支出,不仅我老头子会管公司那帮人也会挨个来问……”
“我需要有个理由去说服他们。”
陆其扬用下巴点了点她,“比如说事成之后,你可以升官或是能调回南陵之类。”
他越说越没边,一直在一心二用的梁津轻闻言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让他差不多就行了。
“那可能真不行。”
虽说这段时间以来,宋禧一直在为这事奔走找关系,但说白了这事跟她的关系并不算太大。
她因为接触到医疗条件落后的漉水镇,这两年也看多了那里的人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无药可治的案例,所以才想为漉水镇做一点事。
虽然她对魏孰言对陆其扬,都一脸信誓旦旦说漉水镇需要她,但真实的情况只有宋禧自己清楚,那就是——
她也需要漉水镇,她迫切地需要做出点什么,来向不理解她做这个选择的人证明一件事:
她所做的这一切,是有价值的。
陆其扬面露难色,还想再铺垫铺垫自己的难处,话没出口宋禧就立马接了过去。
“没事,你不需要因为考虑到我的关系而为难自己。这是公事,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的电话你存上了没有?”
他思维的跳跃程度真的堪比跳跃马里亚纳海沟。
宋禧点了下头。
下一秒,她手机响起。
宋禧一看,恨不得直接把屏幕上闪烁的“陆其扬来电”怼到对面人的脸上。
“行了,这些资料我先带回公司,后面成不成也要看公司管理层的决策。”
“你懂的,我就是个闲散又没什么实力的超级富二代。但是呢,因为家里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私生子等着跟我抢家产呢,我还是不能显得太过于草包!”
陆其扬眼睛从梁津轻那边扫向宋禧这边,“你多谅解啊。”
他这话说得如此真诚,宋禧必须得理解。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要明白啊——”
宋禧正襟危坐,以为他还有什么疑问是没搞清楚的。
“你怎么想到要去相亲的?”
“还跑去见相亲对象的家长。”
“怎么,决定定下来了?”
死亡连环追问。
梁津轻快速翻看着文件,听到这,抬头白了眼陆其扬。
陆其扬接收到了,但他根本不在意,宋禧不说话他就继续托着腮望着她。
宋禧嘴角一扯,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毕竟年纪到了。”
在场年纪都比她大的两人:……
见他不说话,宋禧持续输出:“怎么,你家没催吗?”
怎么没催,要不然他至于大年初四还缩在店里假装努力工作吗?!-
许见川是下午三点的飞机,宋禧见谈得差不多了就提出要先走。
梁津轻坐在外边,他不让宋禧也走不了。
“你等等,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说完之后他翻看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是两倍速,现在简直就是六倍速了。
五分钟差20秒的时候,梁津轻把文件一合,边起身穿衣服边跟对面翘着脚喝茶的陆其扬说:“这个项目还行,但也仅仅是还行,各方面都是。剩下的你自己评估。”
说完他让开位置,让宋禧出来。
他们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宋禧奇怪:“你一会也有事?”
梁津轻本来好好在走路,听到这话,偏头看了她一眼,“嗯,有事。”
梁津轻问她一会要去哪,他可以顺路捎她一脚。
宋禧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如果先去酒店取车再去机场怕会来不及,“我要去机场接人,你把我带出去就行。”
“一起吧。”
他说一起,宋禧以为他也要接人,也就没多问。
等到了机场,宋禧进去接到许见川后,再出来看到梁津轻的车还停在原地。
宋禧带着许见川走过去,“刚在谈事情,我朋友顺便带我来的。”
许见川走近驾驶座,礼貌敲了敲车玻璃。
车窗降下来,许见川一挑眉,和举着电话看过来的梁津轻对上视线。
“麻烦开下后备箱——师傅。”
梁津轻眉头狠狠一皱,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等他回复,他伸手按了个钮,后备箱打开了。
等许见川走开,梁津轻才揉着太阳穴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来的时候宋禧坐的副驾驶,放好行李后宋禧自然走到前边,还没等她拉开车门,许见川已经拉过她半强迫把她塞进了后座。
许见川跟着进去的时候,在后视镜里和梁津轻再次对视上。
宋禧撞了撞许见川的腿,给了他一个表情:这样不太好吧。
许见川看明白了但他没理,他直接对着前面说了句:“开车吧师傅,辛苦了。”
宋禧:…… 她有点后悔坐梁津轻的车了。
“我们是直接回漉水镇?”
“我车还停在酒店,要先去酒店开车。”
“师傅方便送我们去漉水镇吗?听说你也住那里,应该也顺路吧?”
宋禧感觉从后脑勺都能看出梁津轻颅内的怒火。
本来以为他不会答应,结果车开出一段到分岔路口时,梁津轻的方向盘一拐,上了去漉水镇方向的高速。
许见川知道宋禧去相亲的事,挑起个话头就想再问问清楚,宋禧无奈,今天这个话题算是过不去了。
她看了眼前面,小声跟许见川说:“回去再说吧……”
许见川点头明白,他敲了敲前面的座位,“师傅,隔音板麻烦降一下。”
短短的二十分钟,宋禧屁股上像是长满了刺,怎么坐都难受。
好不容易到了服务区,许见川下去上洗手间,宋禧立马跑到副驾驶。
“不好意思啊,我师兄刚才说的话有点过分了……”
“也不算过分——”
梁津轻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大半,圆润的喉结就在她面前随着他的吞咽上下滚动。
宋禧的口也有些干了。
“我可不就是司机吗?”
他这话说得委屈,听到宋禧耳朵里就更不好意思了。
“我替他向你道歉。”
过了很久,梁津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也就是他。”
许见川回来时,宋禧还没来得及从副驾驶下来,他瞥了一眼,自己上了后座。
“你就坐前面吧,我累了想睡会。”
车子启动,满是歉意的宋禧自是尽力满足梁津轻的要求。
他说要喝水她就拧开水送到他嘴边他说要擦嘴,她就拿纸巾帮他擦干嘴角的水渍……
许见川中途睁了下眼。
前后座之间的隔音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降了下来。
53、第五十三喜
初五一早, 宋禧接到了一个急诊电话。
临乡有一个病人,夜里突然呼吸困难还咯血痰, 但因为怕打扰她休息, 他家里人硬生生拖到快天亮才给她电话。
宋禧一听症状,还朦胧的睡意瞬间被吓飞,她把手机开了外音, 边听电话边快速穿好衣服。
从接到电话到收拾好药箱出门, 她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等出了门她才想起来,她忘了给许见川和方谊说一声了。
但也来不及了。
她行色匆匆, 孤身在晨雾中疾走。经过镇头那座桥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早上起了很大的雾, 宋禧眯着眼看到一个黑色人影慢慢走近, 才认出来是一早出来晨跑的梁津轻。
“这么早, 你这是要去哪?”
梁津轻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注意到她肩膀上的药箱。
“有个急诊, 我得去看看。”
宋禧没时间跟他细说, 说话的时候她人已经又往前走了两三米。
“哦对。”宋禧回头叫住他,“一会如果碰到我师兄师姐,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 我刚出门急忘记告诉他们了。”
梁津轻本来还想问她需不需要人帮忙的,但话没说出口,宋禧已经走远了。
梁津轻绕着镇子又跑了一圈才回家, 进屋之前他看了眼隔壁, 门还关着估计他们还没起。
冲完澡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梁津轻就接到了他哥的电话。
“你人呢, 昨天没回来?”
梁津轻举着手机, 单手用毛巾擦着头发, “有点事,今天晚点回去。”
“晚上还有个饭局,你别迟到了。”
梁津轻答说知道了,正要挂电话时梁蔚清突然又问:
“你在南陵吗?”
梁津轻就只沉默了两秒,那边又接着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
“你在漉水镇。”
“昨天临时有点事。”梁津轻不想他多问,赶紧出声截住他的话头,“下午就回去了,你跟家里说声。”
梁津轻收拾妥当,看时间还早,又去附近的一家包子铺买了两份早餐,才去敲响了隔壁家的门。
是方谊来开的门。
见到他,方谊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边拭眼角沁出来的泪,边问他:
“有事吗?”
“早上碰到宋禧了,她有个急诊慌着出门忘记跟你们说了,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
方谊回头看了眼宋禧房间的方向,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行那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方谊关门之前,梁津轻及时把手里的包子递了过去,“刚顺便买了点。”
方谊似乎是有些意外,愣了会才接了过来,“谢了啊。”
中午时分,天上又突然飘起了雪花,间或还伴随着几粒细冰雹。
梁津轻见天色不好,担心一会雪下大了不好走,就决定提前返程。
他拎着车钥匙往外走的时候,门一开,看到了刚好准备来敲门的许见川。
他一脸焦急,身上的外套连拉链都没拉好,见了他就问:“你早上见到喜喜了?她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她有跟你说,是去哪里出诊吗?”
梁津轻指了指镇头的方向,“她没说,她就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许见川没等他说完就要走,梁津轻看他脸色不对,也忙追了上去。
“是她怎么了吗?”
许见川眉头拧得很紧,嘴唇不知是被冻得还是着急的,说话的时候微微在发着抖。
“她电话打不通,雪下大了山里的路只会更难走……要是天黑了……”
他话没说完,但梁津轻也懂了他的意思。
要是天黑了她还没回来,天寒地冻的,她在野外会有多危险,不用明说他们都清楚。
“我跟你一起去找。”
许见川闻言顿了顿脚。
他是想拒绝的,毕竟现在的宋禧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平白承了他的情以后还得惦记着还。
但他现在的确又非常需要帮忙。
家里必须要留一个人守着,以防宋禧回来没人知道,但凭他自己一个人去山里找,说实话,他心里根本没底。
“你手机带好,先在镇子周边问一问!”许见川看了眼手表,定了个时间,“两点之前如果还没找到……”
许见川鼻子一酸,有点不敢想那个后果,“……我就去联系村干部,拜托他们帮忙一起去找。”
“你千万记得,先别进山!”
许见川一再跟他强调,虽然他担心宋禧,但他也不希望看到梁津轻因此出事。
漉水镇下面的村庄零零散散,分布在各个不同大小的山头。
出了镇就是荒野,再往深了走就是山。
宋禧早上出门早,除了梁津轻几乎没人再见过她。他们两个绕着镇子问了一圈,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有得到。
快接近两点的时候,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沉。
西边裹了一团乌云,像是能随时把天地笼罩的一般。
不能再等下去了。
许见川出发去镇政府找干部之前,梁津轻和他商量了一番,确定了一下找人的区域。
“她早上是往镇东的方向走,出了镇之后,东、北、南三个方向,我们兵分三路去找。你现在先去找人,时间紧急我先往东边去,一会你可以让人往东去找我。”
“手机我保持畅通,信号如果稳定的话我会五分钟给你发一次定位,到时候你直接按定位走。”
梁津轻面上一派沉静,跟许见川说安排的时候也是条理清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掌心全是冷汗,心里更是想不了一点点关于意外的可能。
他只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说完之后,梁津轻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起,他掏出来的时候手没拿稳,手机都差点摔到地上。
还是梁蔚清。
“你出发了没有,你那边下雪了没有?路上开车小心点,时间还早你慢慢开。”
“哥——”
梁津轻背过身,不让许见川看到他的表情,“我临时有点事,估计回不去了,你帮我跟爸说声,晚上的局我就不去了……”
梁蔚清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宋禧她——”
梁津轻顿了顿,强忍住鼻尖的酸意,“——可能出了点事,我得去找她。”
越往山里走,风雪越大。
梁津轻之前出门是准备去车里,所以手套和围巾都没戴,他把羽绒服的帽子兜在头上,但没走两步,帽子就被风掀开了。
他边走边喊着宋禧的名字,但呼啸的风声一阵又一阵,几乎都要把他的声音吞噬掉。
时间一分一秒往前走,天色一点点沉下去,梁津轻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又过五分钟,梁津轻给许见川发定位,看到两分钟前他也给他留了言,说有村民往这个方向来迎他了。
梁津轻之前不敢走太快,怕到时候宋禧没找到自己又失了联,眼下见有人在后面跟上来了,他便敛了口气,决定再继续往里走。
等到梁津轻发现自己的手机发不出消息也收不到消息的时候,他开始有点慌了。
山里的路上已经积了雪,靴子走在上面吱呀吱呀,松软得很,一不小心没踩实就很容易摔跤。
梁津轻走得很小心,但踩上一根掩在雪地里的枯木枝时,他一个没注意,一下子摔进了雪坑里。
结结实实的。
前段时间他的脚受过一次伤,那次梁蔚清非常夸张地让人给他打上了夹板,后来他嫌走路不方便第二天就擅自拆了它。
后来恢复得不算差,除了用脚过度时偶尔会有一丝酸疼,但好在这种情况并不多。
所以他以为脚伤早就好了的。
但摔了一觉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的时候,梁津轻才意识到——
原来他的伤一直都没好。
就像那年和宋禧分手,他以为他早就走出来了,也在慢慢放下了执念。
可直到和她重逢,直到见不到她的此刻,他才明白:
他的伤从来就没好过。
梁津轻脸埋进雪里,试图用这短暂的寒意才逼退自己内心的害怕和不安。
梁津轻实在是不敢想,万一宋禧——
他要怎么办。
“救命……”
梁津轻抬头抹了把脸,看来真的是冷出错觉了,竟然听到了宋禧喊救命的声音。
他嘲弄地笑了笑。
梁津轻试着动了动腿,应该勉强还可以走,天愈发黑了,气温还在往下降,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有人吗——”
梁津轻起身的动作一顿,他揉了揉耳朵,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冷到产生了错觉。
他小声试探性地回了一句:
“谁啊?”
他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声音再回应他。
梁津轻失望地转身,刚抬脚,风声里裹着一道不太清晰的喊叫,又再一次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救命——有没有人啊——”
那一瞬间,梁津轻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唰”一下落到被风吹得通红的脸上。
“宋禧!是宋禧吗?!”
梁津轻趴着身子往下看,他刚才摔跤的不远处,有一道山沟,看着不太深,但往下喊话时能听到非常明显的回声。
宋禧虚弱的声音隔着距离和高度,不甚清晰地传了上来,梁津轻跟她喊了好久才终于确定了她大概的位置。
她应该是下山时,不小心摔到了下面。
如果梁津轻脚没受伤,他还可以借着树枝慢慢爬下去,但怎么上来仍然是个问题。
但他现在旧伤复发,连下去都成了一个问题。
他不确定宋禧有没有受伤,但长时间待在野外雪地里,就算不受伤也会失温。
梁津轻没有想太久,他看准山沟下一处相对平稳的空地,单脚用力,抱着头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的那一瞬间,还未结成冰渣的雪花被那“扑通”的一声,纷纷扬起飘在半空中。
像是又一场密集又盛大的降雪过程。
宋禧靠在山腰的避风处,脸色苍白,捂着腰像是忍着极大的疼痛,嘴唇也几乎没了血色,见他看过来,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你来了啊。”
54、第五十四喜
梁津轻缓了好一会才踉跄着挪到宋禧身边。
地上除了他这条印迹, 还有一道已经被雪掩盖得差不多的,延伸到的地方正好是宋禧此刻靠着的位置。
山体有一处凹陷的地方, 遮挡不了风雪, 但也比完全暴露在雪地里稍微好一些。
但凹陷处太小,之前容纳宋禧一人还勉强可以,现在又多了个梁津轻, 宋禧往旁边一动, 半边身子已经出去了。
“你别动了。”梁津轻蹲下来,眼睛盯着她手一直捂住的地方, “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禧摆了摆头, 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刚摔下来的时候, 不小心戳到树枝上了。只是一点皮外伤。”
梁津轻不放心坚持检查了一番, 确实如她所说, 她腰部的伤重倒是不重, 只是不巧,摔下来的时候,尖头的树枝刚好戳进羽绒服里, 将那一块皮肤划得见了血肉。
她用手里的工具简单处理了一下,血暂时是止住了。
但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还在不停地发抖, 梁津轻注意到,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冻得几乎成了青紫色。
梁津轻把外套脱了给她裹上。
“你快穿上!”宋禧因为没什么力气, 往后躲的时候幅度也很小, “你是想我们俩都一起冻死在这里吗?!”
梁津轻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她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其他的地方全被他连人带衣服箍在了怀里。
宋禧没有挣脱的力气,只能仰着头,好言跟他打着商量:
“要不还是你穿着吧,你出去了才能救我出去,你出不去我岂不是也要死——”
她的“在这”两个字没说完,就被梁津轻喝止住:“你别说了!”
虽然宋禧不愿意穿他的衣服,但不得不说,这么一弄,她身上确实暖和了很多,说话也有劲儿了。
宋禧缩在他的衣服里戳了戳他的胳膊。
梁津轻假装在看外头的雪,根本不想理她。
“你要不要先想想办法,看看怎么上去?”
她也不想殉情,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呆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啊!
刚听到她在下面呼救的时候,梁津轻就已经快速观察过一番这里的地势。
如果有能步行上下的方法,他也就不用着急往下跳了。
“有村民正在往这个方向来,我刚下来的时候在上面放了求救信号。”
梁津轻说话的时候,没忍住磕巴了一下,嘴巴抖得宋禧都注意到了。
“你先松开。”
宋禧挣了挣,示意他把环抱住她的手松开。
“我好多了。”宋禧把他的羽绒服披在肩上,然后拉开给他让出了一半位置。
“你进来。”
梁津轻愣愣地蹲在原地,没有动作。
“一会要是你再倒下了,我可背不动你。”
一件XL的男士羽绒服,穿在梁津轻身上,刚刚好;如果只套在宋禧一个人身上,那绝对能把她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
可现在它要护住的是两个人,就显得非常的勉强了。
“你过来点。”宋禧叫他,“再过来点!”
最后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点,就是宋禧觉得他应该不会太冷,他也觉得不至于靠她太近。
宋禧心里嘀咕:他这副模样,搞得好像刚才把她快勒闭过气的人,不是他一般。
天地一片寂静,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漫天的风雪就是余光里那个互相分享同一件外套的人。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很快,伸出手指也几乎看不清是几根了。
宋禧抱着自己的身子,不由得担忧起来:
“你确定他们会找得到我们?”
其实梁津轻不确定。
虽然他在路边用石子摆了sos,也在旁边的树枝上挂了他随身带的手帕。
但万一石子被雪覆盖,手帕被风吹走……
这些话,他都不不想跟她说。
“嗯。我手机也给许见川发了定位,有信号了就会第一时间发出去。”
可一直在这里待着,怎么可能会有信号。
宋禧今天一早出了门,回去的路上又意外摔下来,后来身上又是伤又是痛的,也不觉得困。
现在人一暖和起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睡意毫无商量余地地迅速蔓延开来。
“宋禧!”
宋禧半眯着眼,小声回应着他。
“别睡,你醒醒!”
宋禧头往他肩上一歪,找到个支撑点后,又拿脑袋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别吵,我好困……”
“你别睡。”梁津轻推了推她,起先推她的时候她还会不耐烦地躲开,后面就只是皱着眉小声哼哼。
“阿轻你别弄,我好困……”
她应该是困到快失去了意识,不然她不会再喊他“阿轻”——
其实就算是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很少这么喊他,每次就总是“梁津轻”“梁津轻”的叫他的全名。
只有在求他做什么事,撒娇或者故意逗他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叫。
梁津轻陷入到回忆里,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宋禧眼睛已经闭上,但在睡梦里她也睡得不太安稳,盖下来的眼睫毛还在轻轻颤抖。
他帮她把额前滑落的碎发拨开,好像从再遇的那天起,她就总是素净着一张脸。
她的脸色不算太好,泛着不健康的白,一对比之下,眼圈周围的青色就显得更加明显。
不知道这么些年,她都是怎么在照顾自己。
“你别睡,快醒醒。”
虽然很不忍,但梁津轻还是捏她的鼻子强行叫醒了她。
宋禧呼吸不畅,生生在睡梦中被憋醒,稍微清醒点就开始找他的不痛快。
“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梁津轻见她还有力气骂人,就知道她体力应该恢复了一些。
“休息好了我们就走吧。”
宋禧其实还困着,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走?走去哪?”
“回家。”
梁津轻拉着她起身,又扶着走了两步之后,看她捂住伤口每走一步都很难受的样子,只能又停了下来。
他把外套穿上,拉链拉好,趁宋禧没注意的时候他动了动脚踝——还是很疼,但走慢点应该还可以撑一段路。
现在天太黑了,就算村民找到了这里也不一定能发现他放的手帕和石子。
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然等到半夜,降雪加上气温骤降,他们在这里坐着干等,是会越来越危险。
只要能走出去,就算只有一段都好,就算碰不到来找他们的村民,等手机有了信号,许见川应该也能找到他们。
他走在宋禧前面,弯下腰。
宋禧不解,“你做什么?”
“上来,我背你。”
宋禧往边上挪了一步,“你别开玩笑了,雪这么大,你怎么背?”
梁津轻担心再晚路会更不好走,索性也不跟她多说,直接把人腿一拦,站起身颠了颠,就锁在了自己的背上。
“别别别,你把我放下来,我好多了完全可以自己走……”
梁津轻的耳朵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了一样,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和拒绝。
“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梁津轻单手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她,“帮我把手电筒打开。”
入了夜的雪地,并不好走,加上他还执意要背着宋禧。
冬天身上的衣物厚重,宋禧爬伏在他的肩上时,仍然可以隐隐约约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羽绒服的体温热度。
如果把鼻子凑近他的脖颈处,再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似青苔又似露珠,那种雨后草地湿润的味道。
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个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中药味的苍白少年了。
如今他还能背着她,步履稳健地在雪地上行走,朝后望一眼,明明都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但他气息依然平稳有余。
“你现在身体挺好的。”
看样子国外的这几年,倒是把他身体养得愈发得好了。
“如果你坚持泡在健身房,你身体也会好。”
梁津轻气息有些急,他暂时停下来,将宋禧又往上颠了颠,顺便调整了一下呼吸。
“所以晨跑的习惯,也是在健身房养成的?”
宋禧想到今天出门时遇到的他,没想到曾经那个为了不早起宁愿旷两节课的人,如今竟然还会在冬天天不亮时就起床跑步。
“不是。”梁津轻又颠了颠她,“你抓稳点。”
宋禧收到指示,赶紧把刚刚逐渐松开的手又环了上去。
“刚去的那段时间,早起了一段时间,后面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美国和中国隔着近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每天宋禧这边吃晚饭的时间就正好是他那里的五六点。
那个时间,是他们约好每天电话联系的时间。
宋禧知道他赖床有起床气,有提议过要不要换个时间,但她那时入学不久正是学业压力大的时候,试过几次别的时间不是她有事被打断就是他有事。
后来这个固定的联系时间,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会比高三起早床痛苦吗?”
大片的雪花簌簌往下落,可能是夜色太静,也可能是他们呼吸太近,总之,突然在那么一瞬间,宋禧想跟他好好说说话。
“不会。”
风一吹,梁津轻说出口的话也似随着风散了开来,宋禧听到耳朵里,有点不太真切的空间感。
“高三是痛苦,但那时候不是。”
不是痛苦,那是什么呢?
梁津轻只说了一半,宋禧也没继续往下问,有些话他们自己心里就行了。
“你恨过我吗?”
分手闹得最僵的那个时候,他也只是红着眼盯着她,表情哀伤但不说话,最后那次见面,他要咬着牙说出的那句:
宋禧,你辜负我的坚持。
在之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都不断侵扰着她的心绪。
这个问题她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恨他吗?他会恨她吗?
恨他吗?
宋禧的答案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过。
她不恨。
虽然他们并没有如刚开始在一起时承诺的那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但和梁津轻在一起过的这件事,是她从不后悔的决定。
那他会恨她吗?
或许吧。
那时候她心里藏着无数个秘密,就算是对他,宋禧也没办法坦然地向他言说倾诉,那等于是把自己好不容易腐烂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扒开。
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尤其是梁津轻。
有时候她会回过头去想一种可能性,如果那时候他们不是异国,如果那时候他一直始终陪在她身边,如果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他可以及时给她一个拥抱……
那他们应该不会走到分手这一步。
至少不会那么快。
梁津轻的脚步微顿,但很快,他又重新抬起脚往前迈了出去。
“没有。”
过了好一会,他又继续道:
“我怨过你,但没恨过。”
宋禧眼睛里的酸涩几乎就要喷涌而出,她轻轻吸了口鼻子,努力用一种自然又轻松的语气说着:
“有爱才会有恨,你看我,问的什么问题。”
“答应会和你一起留在南陵的人是我,后来因为家里又临时决定出国的也是我。这段感情你坚持了四年多,已经做得很好了。”
“所以,该有恨意的人是你,不是我。”
宋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一声,打在梁津轻肩膀处的羽绒服上。
他看不见,但那一瞬间,他的肩像是突然加了一百多斤的重担,压得他心头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没在开启一轮新的话题来打破沉寂。
走得时间越来越长,但回过头去看,他们也没有走得多远。
天地一片雪色,宋禧手上的手电筒也几乎只能照亮他脚下的这一方路。
夜越来越深,宋禧的伤口隐隐作痛,新一轮的困意又试图在慢慢侵蚀她的大脑。
“他们真的能找到我们吗?”
他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雪地里啊?
宋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梁津轻看不到她的脸,但能察觉到她状态不太对。
他使劲颠了下宋禧,“喜喜别睡!你还想跟我聊什么,或者有什么想问我的,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宋禧双手死死地环住梁津轻的脖子,把头轻轻歪靠在他的肩上。
从背后看,两个人的动作亲昵又密切。
“你不该来的——”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俩是殉情了呢!”
梁津轻脸黑得不太好看,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那胡说八道的来气他。
“你担心谁会误会?”
宋禧人都快困懵了过去,“谁啊?挺多人的啊!”
“我师兄,我师姐,还有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哦对还有你哥——”
宋禧嘴巴里嘟囔着,说着说着,她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拖也会拖你出去,不会让你和我殉情的……”
一个不察,梁津轻的左脚陷进了雪坑,他腿一松,背上的宋禧直直地摔了下来。
梁津轻脚疼,加上走得太久身上都被冻僵了,在宋禧摔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脑子想要去接她,但等手伸过去的时候,她“咚”的一声,已经掉进了雪里。
宋禧完全没觉得疼,她的意识像是飘在了半空中,正冷静地旁观着梁津轻拼命的呼喊和大声的呼救。
但这里,除了雪就是山,他的呼声喊出去,碰到山体又荡了回来。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寂静山林里的无尽的呜咽和怒吼。
但是却无人知晓。
55、第五十五喜
宋禧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青灰色的霉块,眼睛一眨不眨, 许见川进来时以为她还没醒, 一转头看到她静悄悄地瞪着双大眼睛,差点没把手里的药碗扔出去。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肚子呢?饿不饿, 要不要喝点水……”
宋禧慢慢把视线收回来, 看向一脸焦急的许见川。
“他还好吗?”
许见川剩下的话全被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
“他没事。”许见川低头拖了把旁边得凳子过来, 坐在床边,准备给她喂药, “你先好好养伤。”
宋禧没说话, 看到许见川手足无措地拿纸巾往她脸上放, 她才后知后觉到——
她竟然哭了。
其实她内心一点情绪都没有, 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哭, 好像就是泪腺开关突然就被拨开, 完全不受她的意志控制。
“你还病着,别哭了。”
许见川似乎是暗叹了一口气,帮她擦拭干脸上的泪后, 他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那团纸巾,很快纸巾就越捏越小,越捏越紧。
“他真的没事。现在在隔壁养伤, 估计跟你差不多, 也快醒了。”
梁津轻情况比宋禧要严重得多。
前天晚上找到他们时, 他们两个人都躺在雪地里, 只不过, 梁津轻是半个身子都被雪掩着。
而宋禧, 是被梁津轻用羽绒服包着,紧紧地抱在怀里。
漉水镇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唯一一家诊所的医生如今自己还就是患者,许见川找到他们后第一时间就打了120。
但最近的救护车过来也要将近半个小时,他们两个人在雪地里待了太久,身体失温得严重,情况都非常不好。
许见川还在琢磨是不是要自己开车去医院时,多亏了梁津轻的哥哥带了一支医疗队及时赶到。
也是托了他们的福,宋禧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医生帮她包扎好伤口,就跟他们说,她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至于腰上的伤再养个几日就没什么太大问题。
但梁津轻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脚伤很严重,加上受冻失温,昨天回来就反反复复一直在发烧,医生都在那边守着……”
“脚伤?”宋禧听到这,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他脚受伤了?”
她回想了一下,他昨天从上面摔下来时好像是在地上趴了一会,但他后来起身到走到她身边,他脸上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和难受的表情。
昨天天气暗是真的,但他演技好也是真的。
梁津轻那样的人,如果想瞒着什么事,应该没有他瞒不过去的。
如果她要早点发现,她是不可能让他背她的……还走了那么远。
“我想去看看他。”
宋禧被许见川扶着,半躺在床上,她仰着头一脸恳切地望着许见川。
“你才刚醒……”她的眼神让许见川无法正视,他重新端起药碗,把药送到宋禧嘴边,“至少先把药喝了。”
宋禧大口喝着药,等碗见了底,她再次抬头,期待地盯着许见川。
“你再躺一会,我先去把碗放了。”
房间里窗帘早就拉上了,其实如果没拉,现在外面已经全黑了,窗外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宋禧拥着被子,边发呆边等着许见川回来,后来好像过了好一会,许见川都没有再回来。
闭上眼睛前,宋禧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要喊他一声提醒提醒他,但她现在有点气虚,估计喊的话声音也不会太大。
应该用手机的。
但她手机现在在哪来着?不会是掉雪里了吧?
等宋禧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所有的一切,都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她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确定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宋禧掀开被子,她身上穿着秋天的长袖款睡衣,屋里虽然开着取暖器,但刚从被窝里出来她还是狠狠地抖了一下。
出了房间到院门口的那段路,宋禧走得非常小心。
一是她体力并没有完全康复,躺在床上时还不觉得,一动了身走两步就有点喘:
二是,她怕吵醒了许见川和方谊,如果他们真醒过来,应该也不会愿意让她出门去看他。
要不然傍晚那会,许见川就不会送个碗送到人不见了。
宋禧猫着腰钻出了门,回头确定一眼屋里依然没有动静后,她才合上门松了一口气。
她腰上的伤让她没办法走得太快,这短短的一短路,宋禧几乎就是一步挪一步。
为了节省时间,出门时她直接在睡衣外面裹了件羽绒服,现在几步走下来,她背上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走到隔壁门前,宋禧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深夜了。
这个点大家都睡了,没人给她开门的话,她也还是进不去。
宋禧没准备敲门,就在门口站了会,刚要走,门突然从里头被打开了。
她和门里站着的陌生男人面面相觑。
“你找谁?”
宋禧指了指隔壁诊所,又指了指他身后,“我来看看病人。”
“哦——”男人单手插着兜,另只手上还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睛很快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故意拖长的语气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他在里面,你进去吧。”他侧身一让,把进门的位置让给了她。
宋禧在拖着腿往里挪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呲——”一声打火的声音,她回头去看,正好看到那个男人倚靠着墙,把猩红的烟往嘴里递。
梁津轻的房间门虚掩着,宋禧在上手推门之前,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怯之意。
宋禧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
但太安静了,以至于宋禧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宋禧走到床边,半弯下腰,伸出右手的食指,探到他高挺的鼻梁下。
鼻息均匀、温热。
还活着。
宋禧终于松了口气。
他身上的被子盖得严实,让人看不到他的身上的伤,但他睡得一脸沉静,给了她一种他只是在睡觉并随时都有可能会醒的样子。
床边有凳子,宋禧站得有些累了,就拉过来坐了下来。
她的手伸进被窝里,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握到了梁津轻的手腕。
宋禧把手指搭了上去,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
他的烧退了,病情也基本稳定下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的腿伤是什么情况。
这边屋子里也同样静悄悄的,明明刚才进来时还碰见了人,现在她在屋里坐着,也仍然一点多余的声音都听不到。
梁津轻的房间开了很足的暖气,宋禧坐了一会,身体很快就再热了起来。
她起身把羽绒服拉链拉开后,人也没急着坐下,直接伸手抓住床尾的被子,掀开了其中一个角。
他整个人以一种非常规矩的姿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受了伤的右脚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和夹板。
宋禧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像并不陌生,或者说似曾相识。
她的记性不算差,稍微一回想就可以想起来,那时她第一次在漉水镇见到他,他也是这样人昏迷着躺在这里。
也是这间房。
再见后,她一直觉得他身体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高中那个病怏怏走三步都喘的人,但如今再细细一想——
他好像也时常出一些状况。
大毛病没有,但小毛病也一堆。
像现在这种躺着不能动的情况,不到一个月她就碰到了两次。
“凉——”
大半夜,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出现的男声。
这让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宋禧,猛然一惊。
她手里的被子没攥紧,轻飘飘地落了回去,没盖好,梁津轻的伤脚有一大半还留在外面。
宋禧抬眼看过去,刚好就对上了梁津轻虚弱又苍白的笑。
宋禧很快转开了头,空气里莫名弥漫上来一股淡淡的尴尬,具体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宋禧眼睛一转,给自己的手找了点活。
盖好被子需要用多久呢?
其他人宋禧不知道,但此刻在她手里,她恨不得把这个动作掰开揉碎,再以无限慢倍速来完成它。
不想面对梁津轻,其实有个最简单粗暴的选项——
那就是转身离开。
但当下的宋禧,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你要给我的脚绣花吗?”
最后还是梁津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平躺在床上,枕头的高度微微高过一点他的身体,但这么一点点高度,也根本不足以让他看清床尾宋禧的动作。
“你可以坐过来吗?”
宋禧头始终低着,就算从站姿到坐姿,她得眼睛也一直没抬起来过。
梁津轻无奈地笑了一声,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去抓她的,结果被她灵巧一避,躲开了。
梁津轻脸上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但他也没坚持,很快又当无事发生过一样,把手又缩进了被窝。
“你腰上的伤严重吗?这么晚了,是谁带你过来的……”
梁津轻的话还没说完,一转头,就看到一直埋着头不看他的宋禧,突然簌簌落起了泪。
他刚音一止,宋禧察觉到他的视线,赶紧拿手背去抹泪,但根本就抹不尽,甚至还越来越多。
梁津轻挣扎着试图从床上起身,但虚弱的身体和还打着石膏的脚让他几次都以失败收场。
“宋禧。”
宋禧被他突然的严肃吓得收了泪,抬头看向他时,眼角还挂着两滴没流下的泪花。
“你不要哭。”刚折腾了那一通,梁津轻歪在床上有些气短,胸膛剧烈起伏着,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不太连贯。
但宋禧还是听清了,听得很清楚。
像击穿耳膜一般,字字入心。
“你不要哭,我现在抱不了你。”
作者有话说:
哇!!我终于更完了!(叉腰(挺胸
只要我还没睡,那更新都算前一天
55、第五十六喜
宋禧随手抹了把泪, 埋着头嘟嘟囔囔说了一句:
“谁要你抱。”
她吸了吸鼻子,还准备再拿手背擦泪的时候, 眼前伸过来一双手。
手背青筋微鼓, 骨节分明。
宋禧盯着看了会,等手抖了抖她才慌乱接过两指间夹着的纸巾。
她把纸巾胡乱盖在脸上擦了擦,擦完后她有点局促, 眼睛也不敢看梁津轻。
因为她能察觉到,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炙热得,就像夏天拿来胡闹的放大镜, 随便放点什么过去,就一触即燃。
“既然你没什么事, 我就先走了……”
宋禧忘了腰上的伤, 这一下起身起得有点猛, 拉扯到伤口, 她闭着眼狠狠地“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
宋禧一边捂着伤口, 一边抬手制止梁津轻准备掀被子的手, “你别动你别动——”
“我没事,就刚一下起猛了,我缓缓就行。”
看她眉头舒展了一些, 梁津轻才又慢慢躺了回去。
他拍了拍床沿,“你来坐。”
宋禧当下也没多想,就捂住伤口顺势坐了下来。
之前伤口疼,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腰上, 等那阵劲缓过去, 宋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和梁津轻的这个距离——
有一点近。
为了不影响他休息, 房间没有开头顶的大灯, 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暖黄色床头灯,不够亮,但也不影响视物。
此刻那盏小灯,依然在他们身侧幽幽散着光,宋禧一抬眼,正好撞入梁津轻深邃而专注的目光里。
他一直在看着她。
“还很疼?”
或许是注意到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又或许是在宋禧急忙低头的那一瞬间,他恰好捕捉到她突然泛红的眼眶。
梁津轻想伸手,但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
“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宋禧一听,赶紧拦住他要去拿手机的手,“这么晚大家都睡了,别折腾了。”
梁津轻的动作并没有停,拿到手机后他反而还抬高了手,想要躲开宋禧的阻拦。
但他显然忘了,他才是那个躺在床上行动不便的人。
见他已经解了锁在准备拨通电话,宋禧情急之下,直接起身扑了上去。
手机被她抢到。
但等她要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她扑上的——
是梁津轻,的肉.体。
硬梆梆的。
看样子他确实没说假话,这些年的健身房他也确实没白去。
宋禧不确定她有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比如摁在他胸膛的手,在借力起身的时候,顺便拿指尖触了触他饱满紧实的胸肌。
她只听到头顶一声莫名清嗓子的声音,再看过去时,梁津轻眼神闪躲,耳尖都开始冒着热气。
他这副样子很难见到,在宋禧的记忆里,也只有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纯情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他。
这么多年,他变了那么多,没想到这一点竟然还难得地被保留了下来。
“看看腹肌?”
宋禧说这话时的眼神,该怎么说,那一瞬间让梁津轻还以为自己是碰到了什么只馋他身子的女流氓。
梁津轻瞪她,劝她收敛点。
原来在一起的时候,梁津轻就给过宋禧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她这人就是一只小弹簧,别人强她就弱,别人一软她就蹬鼻子上脸。
“伤口不疼了?”
还有这心思来调戏他。
“不……”宋禧话刚一出口,眼珠子一转,又皱着眉叹气:
“疼死了。”
“要看看腹肌才能好。”
边说还边拿余光偷偷瞥他的反应。
梁津轻一脸的无奈,他故意拿两只手臂在胸前一横,半推半就的,也不知道他是想让她摸还是不想让她摸。
“真的要看?”
他那双好看的黑眸里,印着两盏小夜灯,正中间的位置是小小的宋禧。
宋禧被他眼里的笑意蛊惑,傻傻地点了一下头,可能是怕幅度太小他没看到,宋禧又点了好几下。
梁津轻似乎被她的反应取悦了,说话里嘴角还含着明显的笑意:
“看了可要对我负责。”
四下无人的夜里,昏暗的房间,若有似无的亲密暧昧,他身上好闻的苔原冷香……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宋禧迷醉。
当然,这都是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
宋禧像是突然被强行拽出了梦境,神思归位,连天灵盖都瞬间清醒了。
“算了。”
她双手在他身体的两侧打直,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看也罢。”
梁津轻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放弃,表情有些意外,嘴皮子抽了抽,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
宋禧手撑在床板上借力,刚准备起身,突然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刚进来时碰到的那个男人,倚靠在门边,双手抱肩,嘴里在说着问句,实际上脸上全是看好戏的表情。
宋禧赶紧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起身站好,站好后她还装模作样拍了拍身上的褶,“那什么,太晚了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梁津轻伸手,想拉住她给她介绍一下,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宋禧腿一迈很快就跑走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一股子落荒而逃的意思。
盛祺的视线一直跟着宋禧,直到她拐了个弯出了院门,他才扭过头,问床上在假寐的男人。
“你女朋友啊?”
梁津轻愿意强撑着精神跟宋禧说话,不代表他大半夜的也也愿意跟一个想要打听他八卦的人聊天。
他不说话盛祺也并不介意,“有点眼熟,是N大的医学生?”
梁津轻眼睛睁开,目光和盛祺的对上。
盛祺连门都没进,从刚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靠在门边,因为站姿的优势,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能将梁津轻眼底的情绪捕捉得一清二楚。
“你听陆其扬说过。”
他之前交过一个女朋友,在N大学医的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盛祺初中之后就出了国,后来梁津轻出国他又回国,那几年两个人的联络始终断断续续。
是以,当年的很多事他都是后来从陆其扬那里听说的。
“真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梁津轻眉紧蹙,他这话听着不怎么让人开心,“我跟她同年,是同级的同学。”
盛祺长长地“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他,“但我记得,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五六年还是七八年来着?”
他的话句句都跟刀子似的,净往一个身体虚弱、才刚刚醒来的人心口上捅。
“盛医生,你的病人需要休息。”
梁津轻把被子拉高,重新又把眼睛闭上了。
那晚最后,盛祺临走前,还状似无意地对梁津轻说了一句:
“我应该见过她。”
这话他不像是在骗人,但如果真的见过梁津轻也一点都不意外——
盛祺从国外回南陵就进了市一医院,宋禧学医实习的话,有极大可能和他在医院碰到过。
所以他这句话,梁津轻并没有放在心里-
梁津轻醒了之后,盛祺确定他身体情况在慢慢转好之后,就开始计划着离开的事宜。
“我现在还在卧床,你这么快就要走?”
盛祺给他检查脚上的伤口,闻言冷哼了一声,“我这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腾位置。”
宋禧从那晚偷偷来过之后,后面几天也时不时就会端一碗补品和药膳过来,也不会久待,等他喝完她就会走。
偶尔碰到盛祺,宋禧也会礼貌跟他打招呼,还会顺便请教一些医学上的专业问题。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梁津轻看他就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我怕再待下去,你前女友万一被我的精湛的专业能力所折服,彻底把你踹了怎么办。”
梁津轻当下鄙夷一笑,嘲他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但后来他俩再凑一起说话时,梁津轻就总感觉宋禧的眼睛里都冒着光,那种崇拜、敬慕和赞扬的光。
当天晚上,梁津轻就以自己快好了为由,让盛祺不要再继续耽误本职工作,劝他赶紧回医院上班。
盛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
盛祺重新整理了一份他的病情记录,准备在离开前交给宋禧。
“说真的,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做乡村医生吗?”
盛祺做完工作后,很突然地来了这么一句。
梁津轻一时有些愣,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好好想过。
宋禧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做事很随心所欲的人,这可能是和她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
她外公带着三个小孩,平时的养育原则就是放养,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们,做完你们自己不后悔就好。
所以她其实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在任何事情上面。
这也是为什么,在得知她毕业后跑到一个偏僻的山村来做乡村医生后,他丝毫不惊讶也不好奇的原因。
因为这就是宋禧能做出来的事。
“大概是因为……喜欢?”
这话说出来,梁津轻连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盛祺摇了摇头,他敛了笑意,表情看起来竟难得有些严肃,“看来你也不知道。”
梁津轻看他这副模样,心莫名狠狠一跳,“什么意思?”
“上次我说我好像见过她,这话不是我胡说的。我之前确实见过她。”
“五年前还是六年前吧,那时候我刚回国入职,医院就曾发生过一起大型的医疗纠纷。”
梁津轻的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一样,“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也参与了那次手术。”
57、第五十七喜
盛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 梁津轻一点印象都没有。
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半坐在床上, 只穿着单薄睡衣的手臂冻得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那晚梁津轻几乎是睁着眼等到了天际发白。
盛祺一早要走, 许见川带着方谊和宋禧都来送他,为了表示对他的感谢,他们准备了一些中药补品和年货。
宋禧胳膊上还挂着一兜子连夜从老乡那里收来的土鸡蛋。
“我孤家寡人一个, 厨房从我搬进去还没打过火, 这些东西给我——全浪费了。”
盛祺只拎了一只简便的行李袋,看着眼前这满满的诚意, 他连连摆手想要拒绝。
梁津轻本来也是要出去送他的,但他腿还没好利索, 盛祺让他好好躺着, 免得脚伤加重还得麻烦人宋禧多照顾他一些时日。
“倒是宋禧, 我有一事想要麻烦你。”
宋禧当然不会拒绝。
盛祺下巴轻点了一下屋里, 故意小声跟她说道:“他哥有事也走了, 现在我也要走, 他在这里一个人无依无靠,腿还受着伤,你看——”
没等他话说完, 宋禧就明白了,她一拍胸脯,很爽快地就应了下来。
“放心, 我会照顾他的。”
其实就算盛祺不拜托, 她也不可能不管他。
他也算是她半个救命恩人, 她怎么可能不管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 许见川和方谊在旁边非常默契地转头望着天空, 根本不想搭话。
把盛祺送走后, 他们俩眼一对上,自觉先回了家,留下宋禧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看了眼手上的病历本,还是决定去慰问慰问连门都不能出的病人。
宋禧进去时,梁津轻正靠在床头上闭着双眼,起初她以为他只是在闭目养神,但直到她进去都坐了好几分钟,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根本没察觉屋里进了人。
宋禧翘着二郎腿,单手撑在膝盖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每天都躺在床上养伤的人,竟然眼下还青了一大圈,嘴唇也干得起了皮,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人也有些憔悴。
看着看着,宋禧是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等她扭着脖子一睁眼,就正好撞进了梁津轻幽潭一样的黑眸里。
可能是屋里光线暗,那一晃神的功夫,宋禧莫名觉得,他眼里有一团无法言说的哀伤。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下一秒,梁津轻像无事发生一样,脸色稍霁,还冲她挤了个勉强的笑。
“真不舒服啊?还是在床上憋着了,要不——我扶你出去走走?”
本来梁津轻是没有这个想法的,但她既然都提了,他也正好顺势应了下来。
“好啊。”
他把双手一起伸直,都递给她,“那就麻烦你了。”
宋禧是打算就陪他在院子里走一圈,稍微活动活动透透气就行了,毕竟他腿还没好全,走多了宋禧也担心万一他再留下个什么后遗症。
结果梁津轻刚走两步就不乐意了,非要去外面逛一逛。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虽然照在身上跟冰箱里的灯没什么两样,但天一放晴,连人的心情都不自觉好了很多。
“说好了,就在门口走两步。”
他家之前装修,有很多设施都是为了方便轮椅经过而有特别设计过的。
也是多亏了这,要不然如果屋前是像隔壁她家一样几级台阶一横,就算宋禧同意他出去,他估计也只能用单脚跳的。
因为腿伤的突然,他家也没备拐杖,现在梁津轻手里撑着的还是宋禧临时给他找的一把长柄伞。
宋禧搀扶着他的左胳膊,起先只是稍微借了点力给他,后来不知不觉中宋禧觉得自己腰越弯越低,走路越走越累,她就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暂时停下脚步,叉着腰瞪着在一旁装无辜的梁津轻。
“你拐杖呢?”
梁津轻听话地举了举右手。
“原来还没扔呢。”宋禧冷哼了一声,“我给你是让你当走秀道具的?”
他虽然伤了一只腿,但穿着黑大衣单脚站立的姿势依然气质如松。
反观她,没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在他旁边一衬,狼狈得像淋了雨的小狗。
“我之前也没跛过,走路没经验……”
他本来就比她高那么多,现在就算在她面前低着头,视线也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嗓音再一压低,向她认错的姿态倒是摆足了。
“你生气了啊?”
宋禧这哪是生气,她是累到了!
她这人,有些事记性不太好,但偏偏有些事又记得无比得牢。
比如说她曾经笑他身体虚这件事。
如果当下宋禧真的承认她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太累了导致的老羞成怒,万一梁津轻反过来嘲笑她身子弱……
她死要面子,所以她打死都不会承认。
“知道就好!”宋禧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又重新挽好,“要是你不想走,我就送你回床上!”
后面梁津轻累了,走两步就喘两口,宋禧心里终于舒坦了。
慢慢走他们竟也走到了镇东的桥头,看也快到了吃午饭的点,宋禧戳了戳梁津轻:
“回去吧。”
话音刚落,宋禧一转身看到了许多天没见的杨正。
“在散步啊?”
不知道他在身后跟了多久,和宋禧脸上的些许尴尬不同,杨正倒是面色如常,见他们看了过来,他还笑着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点了吗?”
他前一句话明明还是对着两个人在说,下一句眼睛对独独盯想宋禧,完全当旁边的梁津轻不存在。
“不太好。”
梁津轻伸了伸自己的右脚,故意横插到他们两个人中间。
“你看,散步还要拄人形拐杖呢。”
梁津轻心思有些过于明显了,引得宋禧也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那梁先生可得好好养病,腿伤了还是要少走些路。”
说完,杨正又把目光转向宋禧,“你说是吧,小宋大夫?”
梁津轻感觉后槽牙突然有些酸,这小子眼神不太对!
“没事,喜喜是大夫,她会用心照顾我的。”
梁津轻边说边轻撞了下宋禧,“对吧?”
宋禧没觉得是也没觉得对,她当下就只有一个感受:这两人是不是有病?!
杨正还想说什么,梁津轻突然往宋禧的方向一歪,“脚疼。”
宋禧一听,果然紧张了,她立马用身体撑住他靠过来的力,“我都说了让你别走这么久!”
“下次一定听你的。”
梁津轻惯常那么冷的性子,突然给她来伏低做小的这一套,宋禧顿时就没了脾气。
“那我们就先走了。”
这话是宋禧对杨正说的,后者张了张嘴,结果没等出声梁津轻避开宋禧看得见的地方,给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挑衅眼神。
同为男人的杨正哪里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你……”
“下次再见。”
他刚开口的瞬间,梁津轻也正好抬起来手,朝他挥了挥。
而宋禧,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这中间的暗潮汹涌。
回去的路上,路过的人家里时不时就会飘出几缕饭菜的香味,有刚开始起锅时柴火的味道,也有菜炒好出锅时的独特菜味儿。
“嗯,这道是香辣鸡丁。”
宋禧深吸了一鼻子,突然兴起,随口开始闻香报菜名。
又路过一家,梁津轻学她的样子,闻了闻,开口道:“那这道是辣椒炒肉……咳咳——”
他一下子吸太大力,被飘出来的辣味呛到,逗得宋禧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
“土豆丝土豆丝——这我肯定不会闻错!”
梁津轻看着她的笑颜,又想起昨天盛祺跟他说的话。
从昨天到现在,他的心里始终像是堵了一个大石头在一样。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问她,但说到底那事已经过去了,在她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他不在,现在就算他再心疼,也都于事无补。
这时候再提,除了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以及弥补一下他自己的愧疚之外,对她真的好吗?
“你想回去吗?”
宋禧脸上的笑还溢在脸上,连看过来的眼睛里都亮得像是小灯泡一样,“啊,回去哪?”
但梁津轻还是想问问她。
不是问她的过去,而是问她的以后。
“南陵或者……大医院什么的。”梁津轻神态一派轻松自然,就好像这个话题只是他突然兴起想到了,而不是他自己琢磨了一整个晚上才终于问出口的。
“这里挺好的。”
梁津轻点点头。
过了半响,他才又接口道:“我也觉得。”
宋禧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现在这个距离,其实非常非常的亲密,至少是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她搀扶着他,一步步走过还落着未化完雪的青石板路,鼻尖弥漫的是家家户户厨房里飘出的味道,眼睛可见之处是漉水镇的水漉水镇的山……
在一个月前甚至是半个月前,就算打死宋禧她都不可能在脑子里幻想出这幅画面。
那一瞬间,宋禧很容易就想到了一个早已经被用烂大街但却是此刻唯一可以描绘她心境的词:
岁月静好。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宋禧假装非常努力地想了一想,他说过的话也不少了,至于他指的到底是那句话,她真的完全没有头绪。
“什么话?”
梁津轻望着远处薄雾里的山峰边缘,嘴巴一张,记忆里的那句话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一般,脱口而出:
“你就好好为了你的理想学习奋斗,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
他第一句话刚出口,宋禧便也想起来了。
这是那年高考后,他偷偷去医馆找她时跟她说过的话。
后面还有一句——
“以后缺钱了,记得来找我。”
他们相邻的家,就在五米开外的前方。
是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但是突然地,宋禧的脚步有些沉,那几步怎么迈也迈不开。
“我现在有钱了,你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和你一起。”
不管你是想回南陵再去大医院,还是想留在这继续做乡村医生,不管你是想做乡村公益行还是想振兴乡村医疗——
我现在有钱了,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58、第五十八喜
剩下的五米路程, 两个人都走得很安静,谁都没有再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偶尔碰到松动的青石板, 宋禧会轻拽一下他的胳膊, 梁津轻也就默契地顺着她的方向一起绕过去。
“你中午想吃什么?”
盛祺走的时候拜托她多照看一下梁津轻,宋禧理所当然地觉得也应该负责起他的一日三餐。
“家里有人做饭。”
宋禧也没太意外,他不会做饭, 之前盛祺也说他在家几年都不开火, “你请做饭阿姨了吗?”
梁津轻闻言长长“嗯”了一声,似是而非来了一句, “算吧。”
他这句话倒是把宋禧一头雾水,但院子门一开, 宋禧瞬间就明白了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开门的声音, 陆其扬一脸哀怨地扭头过来瞪着他俩, “你们去哪了?!”
他们俩一直在路边走, 这一路上竟然都没有碰上他。
宋禧扶着梁津轻走到石凳旁坐下, “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都到大半天了!”
陆其扬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那包东西直接扔给了梁津轻, “我饿了,中午吃什么?”
梁津轻低头打开,细细检查了一番, 宋禧没想要偷看,只不过他动作太坦荡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她几乎随意一瞥就看到了。
是他画叶脉画的工具。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 他竟然还在继续画。
她还以为他现在管理公司之后, 应该不会再有闲情和时间去继续画了的。
“你看我做什么?”梁津轻抬头, 和陆其扬的眼神对上, “在场三个人, 你觉得还有谁会做饭?”
只有陆其扬。
其实他刚开始也不会,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出身,一直到高考前,他连厨房调料罐里的盐和糖都分不清,更别提会做饭了。
但那也是从前。
他退伍回来,跟家里说要开个私房餐厅,几代人都卖医疗用品的家族,突然出了一个说要卖菜的,想一想他家里肯定不会同意。
后来陆其扬找上梁津轻,想说服他给自己投资,梁津轻当场就点了头,但有一个条件——
他开私房菜可以,但他必须自己得会做。
店开起来之后他做不做菜无所谓,但他得要会。
他什么时候学会,钱什么时候到位。
九个月后,陆其扬手握一本蓝带厨师证,在朋友圈还一阵炫耀之后,拿着梁津轻的投资,热火朝天开起了他的私房餐厅。
陆其扬指着自己,一脸震惊地控诉他,“我是客人!”
梁津轻脸上并无半分羞愧,语气淡定且自然从容,“你是我的家人。”
陆其扬指着他,想骂他,但他这句话吧又说得太过于真诚,真诚到陆其扬根本想不到理由来反驳。
他憋了半天,最后无奈放下手,又问了一句:
“厨房在哪?”
陆其扬脸上不乐意,但他转身去厨房的步伐明显轻快又得意,乐颠颠的。
宋禧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简直叹为观止。
“他一定很爱你。”
她摇摇头,半天发了这么句感慨,引得梁津轻转头看了她好几眼。
“我爱的可不是他。”
说完这话之后,他眼神很快又她脸上转开,最后只留下宋禧一个人站在原地,满脸红晕。
吃饭的时候,陆其扬又宣布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我老头公司的副总一会到,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一会帮忙找个镇上能说得上话的领导,介绍他们见见。”
陆其扬是边嚼着饭边说得这话,吐出来的字都含含糊糊的,宋禧等他说完反应了半天,等回过神后,筷子一扔起身就要走。
梁津轻一把拉住她,“吃饭呢,干什么去?”
这个时候了,宋禧哪里还能安心吃完这顿饭。
“这个时间镇办公室不一定有人,我先去打个电话,不行我一会再出去找找。”
“先吃完饭,不急在这一时。”
梁津轻给对面递了个眼神,陆其扬很快领会到,接口道:“也没这么快,你先吃饭,吃完我跟你一起去。”
他都这么说了,宋禧只能再坐下来,但最后那半碗饭她一直吃得没滋没味,筷子一粒粒数着米饭,心里想的全是陆其扬说的那事。
成不成就看这次了。
虽然有陆其扬的面子,但这事对于整个漉水镇来说都是头一次。
大家都没经验,宋禧担心承了陆其扬的这份情,到时候却因为他们准备不充分而致使合作失败,那宋禧不能原谅自己。
“你们先吃吧,我还是先去打个电话。”
说完宋禧也不等他们说话,放下筷子就跑了出去。
陆其扬端着碗还在往嘴里扒饭,一抬头,正好对上梁津轻看过来的目光。
“你快吃啊,你也吃不进去?”
梁津轻见他看不懂,直接跟他挑明,“你应该吃饱了吧。”
陆其扬忙前忙后做了三菜一汤,结果他们两个根本没怎么吃,桌上还剩了不少菜,而且这一碗饭都还没见底,他怎么可能吃饱了。
“我还可以再吃两碗。”
梁津轻伸手,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他想要继续夹菜的筷子,意有所指地道:
“跟人吃饭,不宜吃太饱。”
陆其扬饭吃到一半,被他俩这么反复打断,心里已经开始有了情绪,“我就是个介绍人,我又不谈事。”
宋禧要是打电话联系不到人,是真的会孤身一个人出去找,梁津轻担心她又像上次那样。
要不是他腿脚不方便,他也不至于需要在这根陆其扬废这么多口舌。
“投资我再加一倍。”
陆其扬听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饭都忘记了嚼,“说话算数?”
“事办完就打款。”
说实在的,跟钱跟生意一比,这饭他吃不吃的也都无所谓了。
陆其扬把嘴一抹,“小的绝对鞍前马后把嫂子照顾得妥妥贴贴!”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梁津轻一个人坐在桌前,筷子也没再动,他盯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那碗饭,嘴里突然喃喃念了一句:
“嫂子……”
过了一会,他又轻笑了一下,又过了一会,他眉眼舒展连眉梢处都是笑意,可能是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点傻又有点愣头青——
随后,他用手捂住了脸,将无尽的笑意全藏在了自己的掌心下-
陆其扬追上宋禧的时候,她打完电话找不到人正准备去镇政府的办公室。
“你吃完了?你其实不用跟来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陆其扬心里想的是,有人利诱他来他可不得跟来吗,实际上回的却是:
“吃完了吃完了,我也没什么事,正好跟着去打发打发时间。”
宋禧给书记的电话没人接,她决定先去办公室看看,实在找不到人她再想别的办法。
万幸的是,办公室还有人在值班。
“书记在吗?”
宋禧还没伸手敲门,杨正就立马起身迎勒上去。
“书记下乡去了,年后工作刚刚启动,他带着人走访去了。”
杨正见她眉头锁着,忙又问道:“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宋禧把身后的陆其扬给他介绍了一下,然后简要说明了来意,“那边的负责人估计快到了,你能想办法联系到书记吗?我刚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估计是山里没信号。”杨正让他们先进来坐,“我给其他同事都打打电话。”
在杨正打电话联系人之前,他还特意给他们俩都倒了一杯水。
陆其扬端着一次性的纸杯,边啄着水边装着不经意地跟宋禧打探八卦:
“这人,你挺熟啊?”
宋禧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之前相过亲。”
杨正还在打电话,宋禧不想打扰他,所以说话声都压得很低,音量小到只有旁边的陆其扬听得到。
“哟!”陆其扬惊叹了一声,“这小缘分!”
他声音一下没控制住,引得还在拨电话的杨正连连看了他们好几眼。
“我怎么感觉他对你还有点意思。”
这话陆其扬说得很轻,几乎就是跟宋禧耳语说悄悄话的程度了。
“你感觉不准。”
陆其扬还想再说,宋禧直接一句话给他绝杀:
“你谈过恋爱?”
陆其扬瞬间偃旗息鼓。
他确实没谈过,所以他找不到理由反驳。
“又是梁津轻告诉你的,对不对?”
其实他没这么大嘴巴,但这事也不难猜。
他高考后就去了部队,后来回来又开了餐厅,前几天还因为不想相亲大年初四就躲在餐厅里不回家。
现在听说梁津轻受伤,说来就来了这里,行李还带了不少,一看就是准备长住的。
“我有眼睛,我会看。”
“现在的女生,都不太可爱。”陆其扬喝了口水,又叹了口气。
“我想跟她们谈恋爱,她们只想跟我谈钱。”
“那你得反省反省自己。”
这话陆其扬就不爱听了,“怎么又成了我该反省了?”
“要是除了钱,你还有其他能够吸引到她们的东西,她们不就不会只盯着你的钱喜欢了吗?”
“那你喜欢梁津轻什么?”
杨正一通电话刚打完,要挂断的时候正好也听到了陆其扬冷不丁的这句话。
陆其扬看着宋禧,杨正挂了电话也看着宋禧。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宋禧无需多想,因为这么多年答案一直在她心里,也始终没有变过。
但她知道答案和她并不打算回答这二者之间,并不冲突。
“电话里怎么说,书记能赶得回来吗?”
刚和陆其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宋禧的注意力也一直在杨正拨的电话上。
对面怎么说她没听到,但从杨正说的话可以猜到:应该是联系上书记了。
“说现在就出发,尽量往回赶。”
这一打岔,刚才陆其扬的那个问题也没有人再次提起。
后来陆氏的陈副总和镇政府的领导们在办公室洽谈具体方案和合同的时候,无事可做的宋禧和陆其扬就蹲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
一个捏了罐啤酒,在那边喝啤酒边晒着冬天不太暖和的太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宋禧已经喝完了一罐,紧接着手里又被陆其扬递上了一罐。
她脑子有些晕,还不到醉的程度,但也绝不算清明。
不然她是不可能会回答陆其扬的。
“不喜欢一个人或许需要很多理由,但喜欢一个人不需要——”
“是他就行。”
59、第五十九喜
梁津轻赶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们两个人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空啤酒易拉罐, 陆其扬的一只鞋甚至都被踢出去了好远。
梁津轻的腿走路还不太利索, 走向他们时不小心踢到地上的啤酒罐,“铛——”一声,飞到陆其扬脚边时, 吓了他一哆嗦。
但就算是这样, 他眼睛看过来时的动作依然迟钝又缓慢,一看就是已经喝得不太清醒了。
“欸你看那人, 怎么有点眼熟啊——”
宋禧被他一推,也瞪着双眼睛朝他看过来, 她拼命眨了眨眼睛, 晃晃头, 又揉了揉眼。
“你是不是傻啊哈哈哈哈哈……”宋禧边拍着陆其扬的肩, 边嘲笑他, “他你都不认识了, 他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啊!”
梁津轻的脸本来就很难看了,宋禧这话一出,他的脸“唰”一下就黑了。
“啊对对, 我想起来了!什么高中同学,那是我兄弟,我的家人!!”
说着, 陆其扬颤巍巍起身, 看到梁津轻就张开双臂想往他身上扑。
梁津轻伸了根手指, 朝他胸口一戳, 侧身避开了他。
陆其扬被他戳得连连后退, 等他再一回头的时候, 发现梁津轻已经坐到了宋禧身边,眼疾手快地用手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小脑袋。
喝酒上头的宋禧两边脸颊通红,梁津轻小心地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拿回来的时候,他又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小脸。
“怎么喝了这么多,难受吗?”
宋禧喝多了酒,脑子有点发懵,反应不自觉也有些慢,她愣愣地望着梁津轻好看的脸,好半天都忘了要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旁受到了冷落的陆其扬,突然冲了过来,硬生生挤到两个人中间。
他皱着眉,冲梁津轻哀叹道:“我喝多了,我好难受。”
梁津轻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一个醉鬼生气,但他一看到陆其扬就气不打一处来:
“难受你就去水龙头那冲冲水。”
陆其扬:“……”
他是喝多了一点,但还没喝傻。
他抱着自己的头,边跺着脚边指着梁津轻控诉:
“你怎么对我如此狠心,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兄弟是你的家人吗?!你没有心!”
梁津轻看他骂起人来倒是一套又一套,根本不像喝醉了酒神智不清的样子。
“你看好她,我进去打声招呼。”
梁津轻示意陆其扬靠过来,在他起身的瞬间,他小心翼翼地把宋禧的脑袋转移到了陆其扬的掌心里。
里面的交谈还在继续,且估摸着一时并不会结束,梁津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准备先带那俩醉鬼回家。
梁津轻出来的时候,身后一阵脚步声追近,他回头一看,是杨正也跟了出来。
“她……们俩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说着他眼睛不自觉往梁津轻的脚上扫了一眼,梁津轻察觉到了,但他扯起嘴角一笑:
“不用,这里更需要你。”
他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情绪,仿佛对面的人只是个压根不熟的陌生人一样。
和几个小时前的阴阳怪气、争风吃醋的表现简直天壤之别。
看着梁津轻离开的背影,杨正的心不自觉揪了一下,不是因为他刚才的那句话,而是他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梁津轻的对手。
从来就不是-
梁津轻出来后,先俯身把宋禧搀扶了起来,她浑身没劲还有点犯迷糊,睡眼惺忪的。
怕她摔跤,梁津轻几乎是把她半抱在自己怀里,但这样一来,他还受着伤的脚要走动起来也就更难了。
看陆其扬还站着没动,梁津轻把一旁的鞋子踢到他脚下:
“把垃圾捡了。”
梁津轻他们先出发,但还是很快就被陆其扬追上。
本来走得好好的,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大声唱起了军歌。
陆其扬的大嗓门这么一吼,直接把已经快要睡着的宋禧给喊醒了。
她一醒就闹着要自己走,梁津轻步伐本就不太稳,被她左右这么扭两下,很快就要支撑不住她的力量。
又怕两个人一起摔倒,他只能先放开了她。
“你小心点,注意脚下。”
“没问题!我又没醉!”宋禧说着转了个身,面对着他倒退着往后走。
“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走直线。”
她歪七扭八地走着S线,边走还边跟他炫耀,“我走得直吧,我就说我没醉!”
梁津轻一双手完全不敢放下来,她往哪歪,他手就往哪接着,生怕她一个不注意摔了下去。
“什么啊,你那根本就不是直线!”陆其扬在旁边看着她笨拙的步子,捂着嘴哈哈大笑。
“你看我,我这个才叫直线。”
他顶着一脸的自信满满,然后走出了比宋禧还离谱的曲线。
宋禧看得有些呆,她很想大声反驳他,但因为眼睛看什么都像有层虚影,她一时也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对的。
“梁津轻你来评评理,我和他谁走得更直线!”
梁津轻实在是不想掺合他们两个醉鬼的争论。
宋禧见他不说话,一个跃步跳到他身旁,挽着他的手臂,亲呢地抓住还晃了晃。
“你说你说说嘛!”
梁津轻被她无意识的动作,摇得心神一荡,她脸颊红晕薄薄,双目似含水,正一眨不眨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瞧。
梁津轻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她瞳孔里的两个他。
他刚要开口,一旁的陆其扬也跑了过来,抓住他的另一只胳膊,也跟着宋禧有样学样地晃了晃。
“梁津轻,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他突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语气严肃又认真,倒是把梁津轻喊得原地一愣。
“什么秘密?”
陆其扬挑衅的小眼神射向还没回过味的宋禧,“你快认输,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他!”
宋禧看看他,又看了看明显有些不明所以的梁津轻,突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像一只矫捷的兔子,跳起来就要去捂陆其扬的嘴。
陆其扬见她上钩了,哪里还会站在原地等她扑过来。
“略略略,抓不到,小短手!”
梁津轻简直头大。
好在镇子就这么大,任凭他们再怎么闹,也有终于到家的那一刻。
梁津轻把陆其扬赶到之前盛祺住的那间屋,正好屋里东西还没来得及收,他正好可以睡。
至于宋禧——
是把她送回家还是让她就睡他家,梁津轻还是秉持着自由民主的原则,多问了她一句:
“要进去睡一会吗?”
宋禧见陆其扬已经睡下了,她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梁津轻趁她不注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露出了一个毫不收敛的笑。
他把宋禧带到自己的卧室。
下午出门去找他们前,梁津轻在床上短暂躺过一会,因为出门急,被子被随意凌乱地铺在床上。
宋禧盯着床铺看了一会,没动作,梁津轻还以为是她嫌床太乱了,正想说让她等一会,他再换一床干净的被子。
虽然现在的,也是昨天才换的。
没等他说话,宋禧面朝床,人呈大字直直地扑了上去。
梁津轻不喜欢太软的床,所以她人在和床接触的那一刹那,发出了一声又闷又响的冲撞声。
梁津轻闭着眼,几乎是同时替她感受了那种直接的疼痛感。
他赶紧上前,想把她翻出来看看情况,就怕万一再把她撞出个好歹。
梁津轻在这头紧张,结果她倒好,跟刚才撞床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宋禧眼闭得紧紧的,呼吸明显已经平缓下来。
她已经睡着了。
屋里窗帘还拉着,窗外不太明亮的光线被挡得死死的,只有一些能见度很低的余光透过没拉好的边缘照了进来。
梁津轻为了看清她的情况,不得不和她靠得极近。
她额头红了正中间一小块,鼻尖也有些不太明显的红点。
梁津轻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用四指轻轻碰了碰,温热的指腹比她喝了酒后的皮肤温度要低。
触上去的那一刻,宋禧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
梁津轻很紧张,刚要把手收回,她砸巴了两下嘴,歪头又睡了过去。
指腹和她额头上的温度相融,之后再任他怎么动,宋禧都没有了不适的动作。
额头上没有起包。
被子一半被她压在身下,梁津轻只能扯了扯剩下那一半被子,帮她盖好。
做好一切后,梁津轻就撑着头,在一旁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她此刻脸上的模样,有些滑稽,还有点可爱。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外间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宋禧在睡梦中不耐地翻了个身。
梁津轻本来也在浅眠中,但为了不吵醒她,他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
刚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陆其扬揉着头发从一侧房间出来。
是他的手机铃声,所以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接起电话,他边按着太阳穴边嗯嗯了两句,没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们谈完了,说晚上书记请吃饭,让我们都一起过去。”
陆其扬说着,左右环顾了一圈,又哑着嗓子问:“宋禧回家了?”
梁津轻顿了两秒。
说了句,“没有。”
陆其扬本来还在按着太阳穴,按着按着才意识到不对劲。
梁津轻脸色不太自然。
一看就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虽然他在商场浸淫多年,遇事面上早已八风不动,但此时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因为面对的是多年挚友,总之他的那一瞬间的表情出卖了他。
他盯着梁津轻脸上明显的睡痕看了好几眼,再一张口时,话里带着一丝震惊:
“不要告诉我——”
“你们一下午都睡在一起?!”
梁津轻听了他的话,眉头一锁,“没有。”
但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了,说只有她在睡,他只在旁边的凳子上打盹儿?
说了陆其扬也不会信。
果然,陆其扬狐疑地盯着他,好半响才又冒出一句。
“也好。”
这下轮到梁津轻不明白了。
“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互相喜欢,挺好。”
50、第六十喜
宋禧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 外面的天已经大黑。
她睁着眼望着屋顶一团黑的天花板发呆,门被从外面推开, 宋禧转头过去一看, 人顿时就清醒了。
“你——”
她本想问,你怎么在这。
但她看了看梁津轻,由环顾了一圈房间里陌生又熟悉的摆设, 最后问了一句:
“我怎么会在这?”
梁津轻怕房间的大灯会刺眼, 所以走进来的时候只顺手帮她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见他没说话,宋禧拥着被子起身, 又问了一句:
“我怎么会睡在你床上?!”
梁津轻像是没感受到她的震惊一般,他自顾自绕过床尾, 走到窗边“唰”一下拉开窗帘。
外头皎洁的月色透过玻璃窗打进来, 照亮了一方天地。
梁津轻面容平静, 语气也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喝醉了。”
宋禧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对睡在他家他床上这件事, 一无所知!
她拍了拍自己还有些肿痛的太阳穴, 心里直呼喝酒误事。
都怪陆其扬那小子,非要拉着她大白天喝大酒,还是在镇政府的门口。
她是怎么敢的?!
“陆其扬人呢?”
梁津轻把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她, “书记组了个饭局本来想让你们俩都去的,你没醒他就自己去了。”
宋禧端着水,仰头一饮而尽。
是甜的。
“他们谈的怎么样, 定了吗?”
宋禧弯着腰到处找自己的鞋, 不一会眼前出现一双手, 手上拎的正是她那双已经洗到发白的雪地靴。
“基本上。后续可能还有一些小细节, 陈总说需要回公司再商量讨论下。”
宋禧顾不上不好意思, 把鞋接过来边穿边急切地问道: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宋禧穿鞋也不好好穿, 明明床就在屁股旁她也懒得坐,就一只脚踮着,弯着身子去够脚。
梁津轻伸手,非常自然地托着她的一边手肘,她穿好之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又撤走了。
“放心,有陆其扬呢。”
但其实到了这一步,放不放心宋禧能做的也不多了。
“你晚饭吃什么?”
中午是陆其扬做的饭,现在他不在,估计梁津轻也还饿着肚子。
果然,梁津轻抿着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算了,你跟我回——”
话没说话,宋禧就把自己的嘴给闭上了。
“你先等等我,我回家看看有没有做饭,一会给你送过来。”
没有经过许见川和方谊的允许,宋禧也不敢擅自把他带回去吃饭。
她怕到时候饭桌上再起战火。
她喝了酒才刚醒,实在是经受不了再折腾了。
到家后,宋禧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开门进屋,看到坐在饭桌上的两人,她也一脸镇定地跟他们打了招呼。
“刚从隔壁回来?”
宋禧下意识就想反对,但都这个点了,她在外面闲逛也更不现实。
“有个朋友来了,就我之前那个高中同学,叫陆其扬的——”宋禧搓搓衣角,无处安放的手又指了指隔壁,“……所以呆久了一些。”
“先坐下吃饭。”
许见川给她拿了碗筷,但宋禧一想到隔壁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大人在等她,她就根本咽不下去饭。
“怎么,饭里有刺?”
许见川吃了一口饭,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开玩笑似的问。
宋禧哪敢回答,为了表示否认,她挖了一大坨饭,塞在嘴里边嚼边摇头。
“你下午去找书记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宋禧才想来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今天这件大事。
“陆其扬就我那同学,他家就是做医疗相关的,之前他听说我们这想做公益活动就从中牵了下线,今天他们公司那边来了人,听说谈得还不错。”
“那很好啊,值得庆祝!”方谊在一旁听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去开瓶酒,就喝去年夏天我跟喜喜酿的青梅酒,正好我们仨也很多年没一起喝过了!”
宋禧上一顿酒刚醒,可真经不住再喝一遭了。
可她不敢拒绝。
如果让他俩知道,她不仅在外面喝了酒,还住到了别人家、睡在了男人的床上,他们肯定能念到她原地升天。
方谊把酒罐子搬来,斟满了一个杯子,一人给他们递了一杯。
“来,干杯。”
方谊说完这句,仰头就干了一杯。
接着是许见川。
许见川性子稳,不像方谊那么急咧咧的,但他也非常利落地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
就剩下宋禧了。
本来她还想故意磨一磨,随便糊弄糊弄的,但现在他们俩盯紧她,让她根本没办法作弊。
“慢慢喝,我慢慢喝。”宋禧浅咪了一口,主动认了输,“我酒量差,你们酒量好的多喝一点。”
方谊在一旁看着,突然哼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短促又嘲讽味十足,听得宋禧本就没底的心更虚了。
后来就变成了他们俩在那对酌,饭桌一直不散,宋禧也拿着筷子没办法离席。
到了后面,宋禧已经开始在思考,一会如果从家里给梁津轻送两包方便面过去,他应该不会气到骂人吧。
“我这两天就要走了。”
许见川喝了好几杯,但脸上几乎是没有变化,连眼睛都清明得很,如果不是眼看着他把酒喝了下去,宋禧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偷偷背着她们把酒倒了。
“怎么这么快,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这几天的生活太过的舒服和安逸,宋禧好像突然之间已经忘记了,许见川只是工作闲暇过来住几天而已。
假期结束了,他也要走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但公司那边在催。”
“我也跟他一起走。”
方谊这句话一出,宋禧鼻尖一下子就酸了。
“我也休息的够久了,B市有个公司去年就在联系我,正好这次跟他一起北上,去看看。”
方谊喝了口酒,说到这的时候,伸下巴点了点对面的许见川。
宋禧一下子有些懵。
虽然她之前也一直在劝方谊,不要总窝在她这个小诊所里,她又不是学医的,在这里平白浪费她的时间。
但现在她真的开口说要走,她才觉得,好像这些日子都是她从时光里偷来的一样。
就算她长到这么大,也明白成年人的分别就是生活的某种常态。
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就算再不舍再难过,也终究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怎么了这是,你可没喝酒不许耍酒疯啊?!”
方谊用手指粗鲁地帮她抹了把眼泪,“长这么大还是小孩子。”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你这边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轨,公益行开展起来了你好好做,我们出去好好工作赚钱,到时候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找我们要。”
宋禧眼里的泪终于憋不住,她一把抱住方谊伸过来的胳膊,“哇”一声哭了出来。
“行了行了,别哭了。我们只是出去工作,怎么搞得我们像是不在了一样……”
她话没说话,就被许见川和宋禧同时瞪了一眼,方谊会过意,又赶紧“呸呸呸”了几句。
“你俩还是一样的迷信!”
她这个插曲一出,宋禧也没那么难受了,她用许见川递的纸擦了擦泪眼,瓮着嗓子说道:
“到时候我去送你们。”
最后,宋禧还是没有送成他们。
三天后,也就是许见川和方谊离开的那天,陆氏组建的一支公益医疗队正式抵达漉水镇。
开启了为期三个月的乡村公益行的第一站。
那段时间宋禧特别特别忙,忙到她已经忘记了要照顾梁津轻的承诺,也忙到经常忘记吃饭。
陆其扬走了后,梁津轻在镇上请了个做饭阿姨,帮他做饭的同时也顺便解决了宋禧的吃饭问题。
气温渐渐回升,路边的树开始抽枝冒芽,山上的野花也一簇一簇地开。
宋禧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换了一件粗布蓝棉麻的薄袄子。
这是陈老太前些日子来理疗的时候,顺便带给她的,把布包裹丢给她时也什么话都没说,后来宋禧再问起,她一脸的不耐烦,非说就是雪天在家无事可做随手缝的。
公益医疗队选了四个大村转了一圈后,最后三天又回到了漉水镇上。
他们在镇政府门口摆了长长的桌子,红色的棚子下是分区悬挂的看病指示牌。
内科、外科、妇科,甚至连儿科都有。
看到宋禧过来,有熟识的工作人员跟她打招呼开玩笑:
“小宋大夫,今天可是有电视台过来采访拍摄,你倒好,怎么穿得比前些天还要素啊!”
宋禧在一旁搭把手搬东西,随口笑答道:“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和今天的主角,我可不凑这个热闹。”
“小宋大夫这么漂亮,怕是到时候你不想拍,摄影机都不会干哟!”
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宋禧也很着一起在笑。
后来记者来了,机器一架起来,先前还是满场飞四处帮忙的宋禧突然就不见了人影。
拍摄现场人多,宋禧躲在靠山坡的一处简易棚背后,望着远处一团团鲜艳绽放的不知名野花,掏出手机随手拍了一张。
她打开微信,给有方谊和许见川在的三人小群发了一张,后来要退出微信时,想了想,又给梁津轻也发了一张。
梁津轻是前几天离开的,他的脚伤还没好利索,他家里就轮番打电话来催他回去。
后来甚至给他下了死命令,如果二十四小时内再不回家,就让他爸来接他。
梁津轻离开前,把做饭阿姨留给了她,虽然宋禧一再表示,她跟着公益队吃盒饭就行,但梁津轻非常坚持地没有答应。
群内没有任何回应。
梁津轻那边倒是回得挺快,在宋禧准备锁手机时,他的对话框跳出来一条消息。
【很好看。】
宋禧努了下嘴,觉得他真的挺擅长话题终结的。
他这句不知是点评花还是点评拍照技术的话一说,宋禧根本想不到可以接的话了。
【现在休息了吗?】
宋禧给他回:【我休息。】
过了两分钟,宋禧以为他不会再回的时候,他又发过来一句:
【吃饭了吗?】
宋禧看了眼聊天框上方的时间,十点十八分。
这个点,吃早饭还是午饭?
宋禧给他截了张此刻的时间,发了过去。
这次又过了很久很久,被放在身侧锁了屏的手机一震。
梁津轻:【十八号我回去。】
今天十六号。
还有两天。
宋禧把手机捂在胸口,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春天温柔的山风。
觉得这一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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