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阮朝青回来给他关窗,赵敛心里是高兴的,以为情况不算糟糕,谁知转天人就不声不响点了人马,离京剿匪去了。
一走就是一个月,现在京城方圆几百里,只怕都找不出一个土匪窝了。
恍惚间,赵敛只觉身上突然重了些许。一睁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
眼前人不是阮朝青又是谁?
“醒了?”见人睁开眼睛,阮朝青就收了屏息凝神的作态,重重喘口气。
赵敛没睡着,只是闭着眼晃了会儿神。
“你怎么来了?”
“我看天要下雪,来送送你。”阮朝青仗着车窗紧闭,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是要叫人送我吗?
赵敛斜眼看阮朝青,终究还是没说出这句话。人好不容易来了,别一会儿恼羞成怒跳车跑了。
见赵敛没有赶人的意思,阮朝青掖掖盖在他身上的披风,自顾自坐在他手边。方才坐下,就看见矮桌上洒了一小半的蜜水。
“有些凉了。”阮朝青端起来喝了一口。
“不怎么甜,蜂蜜没了?”
他还是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赵敛便抿着唇笑了。赵敛一笑,虽不明缘由,阮朝青也不由笑起来。
“没了就派人去我府里取。”把杯子里剩余的凉水喝光,阮朝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活塞,一下往杯子里倒了大半瓶,旋即倒入尚有余温的热水,摇晃两下递给赵敛。
赵敛温和了神色,眼中盈着笑意接过蜜水。
余光瞥到赵敛的手背,阮朝青皱皱眉头,“怎么青紫了?”
话刚说完,看淤青的位置,阮朝青才反应过来,再看他脸色,指定是咳得狠了按穴位止咳呢。
“方才按了会儿,不碍事。”
阮朝青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动,赵敛将水杯换了只手,把淤青的手伸到他面前,“帮我——”
暖暖?不合适吧......可是赵敛手脚向来冰凉,眼下还有一片淤青......
那一瞬间阮朝青思考了很多,终究做了个选择,纠结地握着眼前的手,不由分说拉到披风底下,顺手整整随着赵敛动作滑下来的披风。
“下不为例啊!”
“递一下手炉。”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阮朝青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找来搁在一边的手炉,飞速掀开披风塞进去、盖好。全程不过片刻,仿佛慢一息时间就会被烫到一样。
赵敛看着阮朝青窘迫的样子,面上带上笑意,垂首抿了口甜得齁人的蜜水。
“也就是你,换个人敢使唤本将军,腿给他打折!”阮朝青试图挽回颜面。
“对,将军神威。”
“那是自然!”在赵敛看不见的地方,阮朝青大拇指暗自抠抠衣摆,开始转移话题,“你泡蜜水多放些蜂蜜,我庄子上给你养着呢,你省那口蜜还能下崽了?”
赵敛笑出声,没再顺着阮朝青的话说,“天寒,蜂不好养,等开春了我就多放些。”
“有什么不好养的?”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阮朝青稳住心神,色厉内荏地瞪赵敛一眼,“我寻来的人有伺候药材的,有伺候蜜蜂的,这药蜜十天半个月就能取一罐——”
随即拿出一只手比划,“喏,蜜罐有这么大,比装竹叶青的酒坛还大,你尽管吃!”
养蜂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是专采药材花花蜜的蜂?这寒冬腊月的,任药材打理得再好,估摸着也开不了花;蜜蜂花蜜不够吃,还得买糖冲了浓糖水来喂养。现在存的药蜜,都是春夏时节囤的。
“这么多?那我可吃不完。”
赵敛随声附和着,三言两语缓解了阮朝青的不自在。
之后回京的路上,阮朝青絮絮叨叨说许多,赵敛一样一样耐心应答,直把人哄得兴致勃勃、欲罢不能。
马车到齐王府上时,阮朝青还没说尽兴,毕竟一个来月没说这么畅快了,可不是有一肚子话想说嘛?
“既然来了,顺道进去用了晚膳再回去?”
两人站在齐王府大门口,赵敛询问阮朝青。
阮朝青本有些意动,然而不经意看见赵敛看他的眼神,猛地福至心灵,立时又急又快地摆手,“罢了罢了,我爹在家等我,改天再来你府上作客!”
闻言,赵敛也不再多说,只道:“替我向老太爷问个好。”
“行,我知道了,你进去吧啊。”
赵敛点点头,果真走进了王府大门。
眼见赵敛身影消失在门后,阮朝青拔腿就跑,火烧屁股似的根本不敢回头,自然没看见大门后复又走出来的身影。
驻足良久,赵敛紧紧身上的披风,转身离开。
齐王府的大门缓缓关闭,好似分隔出来两个世界——外边是来往的喧嚣车马,里边是死水般的幽静深宅。
——
二更天,京中百姓已经进入睡眠,为明日的营生做好早起的准备。
整个京城中只稀稀拉拉燃着灯火,要么是刻苦学子挑灯夜读,要么是秦楼楚馆夜夜笙歌。齐王府在这中间,倒显得另类了。
“扣扣!”
一阵敲门声响起,惊了打瞌睡的侍女素兰一激灵,差点打翻高架上的花瓶。
素兰打开房门,门外是值守的宴俊,他手中正托着一碗药。
“到王爷喝药的时辰了,浴间的地龙已经烧好,请王爷去沐浴更衣。”宴俊递出托盘,将传话小厮的话复述一遍。
素兰应声接过托盘,带上房门便向里间走去。
室内,赵敛身上盖着软毯,倚在软塌上小憩,手边散落一本翻了一半的账本。
每当齐王心绪不佳就会查账本,这时身边往往不会留人,故而书房里只有素兰一人远远候着。
将托盘放在一边的炕桌上,素兰目不斜视地收起账本,这才轻声唤道:“王爷,王爷,该喝药了。”
然而往日觉浅、一点声响就能扰醒的人,却没甚反应。
赵敛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素兰心里隐隐有了不太妙的预感,手背轻贴上赵敛的手臂,接着瞬间收了回来——本该如常冰凉的手,此时正一片火热。
素兰急忙跑出去,打开房门,“王爷又发热了,快去请太医!”
闻言,宴俊赶紧吩咐远处站岗的侍卫去将歇下的小厮侍女唤起,脚下不停和素兰一起跑进书房。
帮着把赵敛扶到宴俊背上、盖上软毯,素兰急声问:“今日闻太医在宫里当值,先差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来?”
这个时辰宫门早已下匙,虽然齐王府可以随时入宫请太医,但是赵敛每次发热都迅速而猛烈,若是等进宫请来太医,只怕病情控制不住。
宴俊稳稳背着赵敛,快步往卧房赶去,“闻太医的方子霸道,别的大夫应付不来,先同往常一样给王爷降温!”
“哎!”
好歹是齐王府最管事的侍女,素兰边扶着宴俊背上的赵敛,边有条不紊地指挥闻讯赶来的侍女,“沁香让马房的人备马、套马车,沁玉去看着伙房,沁雪领人去王爷寝室备好东西。”
“是!”几个侍女齐声应是,随后小跑离开,只剩没被点名的侍女在前面掌灯引路。
齐王府灯火通明,映得将将飘落的雪花晕着暖黄的光。
不多久,一行人赶到寝室,立刻有侍女上前拂去赵敛身上落下的飘雪。
素兰指挥着侍女给赵敛敷热毛巾,擦手擦脚;宴俊一刻不停,拿上入宫的令牌便策马往宫门赶去;车夫架着马车随行,只等接到闻太医。
车马进不了宫门,宴俊翻身下马,向守卫的御林军出示了齐王府的令牌,立刻就被放行了;车夫留在宫门外,在雪地里跺着脚哈着气等待,片刻不敢松懈。
接上闻太医,齐王府的车马匆匆往回赶,将纷纷雪花甩在身后,将闻太医的一身老骨头甩得咯咯作响。
哒哒马蹄声与车马声弄出的动静不小,别家的门房纷纷起身,披着外衣从耳门出来,看清是齐王府的人,又掩门回去,打算明日一早上报给自家主子。
除了齐王府,皇城内外已然陷入酣睡,一片祥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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