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永寿宫的温暖如春不同,云安寺冒着一片寒气,泓德大师的禅院里只有一个小火盆,赵敛来之前小火盆甚至没烧炭,烧着干木柴。
赵敛坐在蒲团上,对面坐着一个胡须全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这便是泓德大师了了。
泓德大师正闭目敲着木鱼,口中低吟佛经,禅房里一时间回荡着令人心静的诵经声。赵敛双手扶在膝头,双眼久久凝视着木鱼,心里忽然出奇地平静。
“咯——”
禅房的门被人推开,泓德大师似无所觉,声音未曾停顿一下,依然唱着经文。
赵敛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一个小沙弥,小沙弥提着个小篮子进来,圆头圆脑的特别招人喜欢。
门外不似早晨的天光明媚,逐渐风雪大作起来。
小沙弥进门后,吃力地顶着寒风将门关上,一回身见有人看着他,露出一口小白牙笑起来,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收了笑容,把小篮子放在地上,两手合掌朝人行了个生疏的佛礼。
行完礼,小沙弥又眯着眼睛笑起来。
赵敛看得好笑,遂笑着朝小沙弥点点头。小沙弥提起篮子,脚步轻快地走进内室,光溜溜的脑袋又圆又大。
泓德法师唱经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赵敛索性从蒲团上起身,跟在小沙弥后面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水缸边放着小沙弥的篮子,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是两个白馒头。
小沙弥踩着一个矮木桩,趴在水缸边沿,半个身子都要探近水缸了,却还一直在踮脚,试图更往水缸里探去。
忽然,木桩一歪,小沙弥整个人往水缸里扑去!
“咦?”
小沙弥倏地腾空,搞不清楚状况地扭头看着赵敛,赵敛一手拎着他的后脖领,将他从水缸上提下来放在地上。
“你做什么,不怕掉进去?”
脚踩在实地上,小沙弥大半只袖子已经湿了,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摸摸溜圆的脑袋,小沙弥大睁着眼睛瞧赵敛,“我在给师父喂鱼。”
“嗯?”赵敛倾身,只见水缸里几只活泼的红鲤鱼,正争先恐后地抢食水面的馒头屑。因为禅房光线有些昏暗,水底一片黑暗。
小沙弥把木桩搬回来放好,再次踩上去,两手扒着水缸边沿,伸着脑袋往里看,“这是小花,这是小白......小黑应该在里面睡觉,我叫他吃饭!”
惊奇于这些鲤鱼竟然都有名字,听到睡觉后忍不住诧异地瞧了小沙弥一眼,可惜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听见他不停的碎碎念。
“小黑游得慢,再不上来吃东西就没有啦。”
见小沙弥心心念念的模样,赵敛无声轻笑,“我给你叫一下。”
说罢,便在小沙弥惊喜的眼神中挽起长袖,一手抓住袖袍,一手伸入水中。
手甫一伸入冰冷的水中,抢食的几只鲤鱼瞬间四散开来。
赵敛忍着寒意,将手一直伸到水缸底,四下摸摸,却什么也没有。怀疑水底没东西,正想把手拿出来,一偏头看见小沙弥亮晶晶的眼睛,莫名地又在水底多摸了一会儿。
确定除了方才吃食的几只,水里再没有其他鲤鱼,赵敛才把手拿出来,接过小沙弥找来的白净帕子,擦干手臂上的水渍。
“里面没有别的鱼。”
“没有?”
小沙弥不可置信地望着水面,见以往慢慢该游出来的小黑到现在还没出来,眼眶慢慢就蓄满泪水,猝不及防滑落,一滴一滴掉进水缸里。
想起屋檐下的一窝麻雀,小沙弥哒哒哒跑去查看窗户,却见窗户关得好好的,根本没有足够鸟飞进来的空隙。
赵敛愣了愣,见小沙弥着急忙慌的,一边哭一边将柜子里、方桌下都找了一遍,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才好。
找了一圈没找到小黑的身影,小沙弥呆呆地站在屋里,强忍着泪意向赵敛道了谢。
“道空——”
泓德大师的声音从外室传来,小沙弥使劲用胳膊擦干眼泪,匆匆向赵敛行了个佛礼就跑出去了。
赵敛出去的时候,小沙弥正在向泓德大师哭诉。
泓德大师和蔼地看着小沙弥,等小沙弥说完了,苍老的手掌摸摸小沙弥耷拉着的脑袋,“有缘则聚,无缘则散。小黑自有它的命数——道空啊,莫强求。”
小沙弥眼里含着一泡眼泪,手背揩揩红彤彤的脸蛋,声音带着哭腔回道:“是,师父,弟子知道了,莫强求。”
莫强求。
“咚——”
天色已晚,云安寺的鼓楼传来鼓声,随之而来的是钟楼悠远空灵的钟声。
等素兰回齐王下榻的宫殿取来油纸伞,赵敛没在泓德大师的禅房多加停留,略作感谢后便撑着伞走入猎猎风雪中。
宫殿里烧着地龙,进门就有一股热气袭来。
沁香迎上前来,和素兰一起给赵敛更衣。
“方才太上皇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让王爷用完晚膳过去一趟,太上皇后今晚要为皇上和王爷点长明灯。”
“知道了。”赵敛走进内室,接过侍女端来的姜汤驱寒,“把账本拿来。”
沁香询问地看看素兰,见素兰也摇头,便应是去取账本了。
素兰点上安神的香,斟酌道:“王爷在泓德大师的禅房,可有看见鲤鱼?”
室内一阵沉默,素兰顺势闭嘴。
“并未。”
素兰略显诧异地觑赵敛一眼,见他蹙着眉头,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就没再开口。
不一会儿,沁香取来了账本,室内就更是安静得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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