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一章

    钱丰收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之前已经知道董章庭尚未考取功名。

    这段时间看来,董章庭才智不缺,读书又努力, 也不是对前途毫不打算的糊涂人, 却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自然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他自信董章庭定会很快取得功名,但是作为好友,在董章庭取得功名之前自然都不会突显自己的功名,扎别人的心,这不是诚心交友的办法。

    他转而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况义吗?”

    “记得, 他被判刑了?”董章庭问道。

    “是的,他上个月就被抓回午京,很快就查明了他和青风山勾结,侵占大量朝廷财务, 危害坛城百姓百姓的事情。大概还有半个月吧,他就要问斩了。”钱丰收道。

    “那么快?”董章庭微讶。

    按照晋朝的律法, 普通死刑犯都是统一在秋天问斩。

    只有像谋朝篡位、通敌卖国、虐杀数百人以上带来严重负面影响等罪大恶极, 遇赦不赦的罪犯才会被判刑以后一个月内被明正典刑。

    况义所作所为对坛城县百姓来说确实是灭顶之灾, 然而若是以朝廷律法来判, 他身上最重的罪名是勾结匪徒, 贪污, 渎职。

    这三种罪名, 加起来确实足够判死刑了,但是还没大到必须立即行刑的程度。

    钱丰收自然也是个懂行的,他点头道:“确实太快了, 听说是因为朝内有高官认为况义极大摸黑了官吏形象, 败坏朝廷名声。恰好春闱将近, 午京城汇集了大量即将参加春闱的举人,便打算用处决况义,来警醒这些即将步入官场的人。”

    杀鸡儆猴啊。

    整个流程似乎说的通,但是董章庭总觉得有些太快了,快的不像是如今朝中这些官吏的常见作风。就好像,有人想要掩盖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说道况义,钱丰收感慨:“想想这况义,也是正经进士出身,若是能脱身青风山,或是带着青风山改头换面,将来前途也更加光明。不像如今,落得头颅落地的下场。”

    提起况义身上的功名,董章庭心中像是有根弦,被碰了一下。

    “况义出身山匪,没有名师教导,却在二十来岁就考上进士,实在是天赋异禀啊。”董章庭状似叹息。

    正元三年考上进士,那年况义才二十五六岁。哪怕放在文风浓郁的江南和午京,都可称得上一声青年才俊了。

    不少天分一般的学子,哪怕自小被精心教导的,可能考到三十来岁都不一定考的上一个举人,更别说进士了。

    况义若是真的有这个天分,为何不像钱丰收说的那般,想办法替青风山洗白,而不是回到坛城这个穷山僻壤当个土霸王。

    董章庭前阵子从青风山收缴来的财物,大约价值二十万两,看起来不少。

    但是前世董章庭为了稳定小皇孙的皇位,给收拢回来的能臣干吏安排位置,亲手惩处了不少贪官污吏。有些辖区位于东南这些富裕地区的太守,郡守等官吏,数年下来家产便可以直接多出四五十万,而且各个手段高超,几乎没有留下来什么把柄。

    董章庭能抓出来他们,不是因为董章庭手段更高,而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皇帝,携大势破之。

    相比他们,况义敛财的方式实在太粗糙了。他甚至进一步怀疑况义当年的进士功名到底是不是自己考出来的。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中,董章庭眼前一亮,他或许找到另辟蹊径的办法了。

    钱丰收似乎也想起什么一般:“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看的那本账册吗?据说是况义亲手记录的,但是那个字和馆阁体并不像。”

    馆阁体是科举的考场常用字体,虽然没有什么特色,但是不容易错。

    大部分科举学子为了考上功名,自幼练习的就是馆阁体。经年累月下来,等他们考上功名当了官,日常书写间不可避免的残存几分馆阁体的特征。

    然而,当日他们看到的账册上的文字并不如此,反而有几分飞扬之气,很有武夫行文的风采。

    那时候从黄山处听闻况义是靠剿匪起家,后面又知道他就是青风山的二当家。

    心中这浅浅的疑问就被暂时搁了下来,如今在回想起来,就很难压下去了。

    看着董章庭面上沉思之色,钱丰收开玩笑道:“人家本就是土匪出身,能按着习惯强行写几年馆阁体已经不意,当上官以后肯定会恢复原本的书写习惯,总不可能功名不是他自己考的吧。”

    董章庭看向钱丰收,这人经济上的手段他在坛城已经初见风采了,没想到他在其他地方直觉更是敏锐。

    钱丰收之前的话只是玩笑,刚想说点别的带过去,却在看到董章庭若有所思甚至隐隐赞同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不能吧?”

    “去查查不就知道了。”董章庭神色如常,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想要查的事情,如果一旦是真的,将会牵动多少未知的势力。

    钱丰收虽然很看好董章庭,但是他身后站着钱家,他的一言一行都要为钱家负责,不能全凭自己的意气。

    他没有直接否决董章庭的念头,而是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青风山那些匪徒都被留在坛城县做苦役,不在午京;况义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内,我们进不去。半个月内,况义就会被处斩。但是接下来半个月我们基本都要上课,每七天可以休息一次,不可以离开东山书院范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查况义身上的问题。”

    董章庭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连学业都顾不上,满脑子只想查况义似的。放心,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钱丰收看他真诚的模样,心中隐忧略略放下。

    不管况义身上有多少问题,都不是他们这种还没有踏足官场的人可以触碰的。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读书,将来在科举上取得更好的名次。这是一条最平稳的道路,他希望自己新交的朋友也能走上这条路。

    董章庭明白钱丰收的好意,可是有些路不适合他走。他想要走的快,爬的高,就要走比很多人更艰险的路。

    既然况义身上可能有线索,董章庭怎么愿意放过。

    偷偷溜出去,干自己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董章庭没有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而是提议如今时辰不早了,不如一同游览一番东山书院内部构造,顺便找找找消失了小半个早晨的茅升。

    钱丰收自然点头同意,他巴不得董章庭赶紧把之前的念头忘了。

    两人离开院子后,就听到隔壁院有人正要推门回院。

    听到董章庭两人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有些犹豫的问道:“刚才静心池边,有座桥塌了。据说是一个姓茅的新生弄的,他们是你们的同伴吗?”

    茅升把桥弄塌了!

    怎么可能?

    董章庭两人心中自然不信,认为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们问清茅升如今在的位置后,匆匆和对方告别后,朝茅升所在位置赶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二章施工完成。

    ◉ 42、第四十二

    “你那个图纸是错的。”

    董章庭两人刚来到静心桥, 便看到周围三三两两的站着不少人。

    有些人手里捧着书,实际上眼睛全往桥边瞟;有些人看似只是路过,然而已经来回路过几次了。

    董章庭两人略一对视, 便放缓了之前急冲冲的脚步。像是其他看热闹的人一般, 混到了静心桥附近的人群中。

    “现在的新生,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说贺乔制作的桥有问题。”

    “重点是,他竟然真的只抽出几块松动的砖石,就让整座静心桥都塌了!那可是贺乔为了通过毕业考核,做的实验桥啊”

    “既然是实验,那就有可能塌, 那个新生只不过是提前帮贺乔发现问题,有什么错。”

    “脱离事实不谈,你说这话真的不是在幸灾乐祸吗?报过去三年贺乔成绩都在你之上的仇?”

    “嗤,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通过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糊弄人罢了。论造桥,还是得看我。要不然, 为什么只有她的桥塌了, 我的一点事都没有!”

    董章庭两人对视一眼, 原来是酸了。

    “不是的, 我把书院内标注着实验的桥都看完了, 只有这座静心桥, 我没发现明显的问题。这才按耐不住好奇心, 想要碰一下。这位姑娘,对不住了。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帮你重新修好。”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外圈的对话, 原本在静心桥边和一个冷面姑娘对峙的茅升转过头颇为耿直道。

    钱丰收叹了一口气, 偷偷和董章庭道:“小茅这种一段话, 得罪所有人的本事谁教的?”

    “他就是年纪还小,性子耿直了一些。”董章庭强行解释道。

    钱丰收看他的目光,仿佛在问,论年龄你才是最小的。

    董章庭略微心虚的避开了钱丰收的视线。

    正如钱丰收说的一般,茅升的话一处,原本只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几个人面容明显黑了下来。

    想要在东山书院内部自己建造实验桥,并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

    必须找出之前人留在东山书院内部的实验桥中的问题,证明自己能力更强,才可以把旧桥拆了,建设新桥。

    茅升这句话无异于指着这些桥的主人道:“你们这些垃圾桥都被我找出问题了,快点给我让位。”

    哪怕是被他勉强算是夸了一句的贺乔面色入土,她在造桥上从小就是天赋异禀,又有名师教导,还需要一个没有听过名声的毛头小子叫自己建桥?简直可恶!

    茅升不是很明白,为何自己说出了实事,身边的冷面少女身体却在发抖,难道是太感动了吗?

    董章庭两人怕茅升再说什么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让场面真的下不来台。毕竟他们才第一天上学,都没有正式上课,没必要第一天就惹眼。

    两人一起上前,揽住茅升将人从贺乔身旁脱开,董章庭对贺乔抱歉道:“我们刚来这里,不懂此处的规矩,并非故意冒犯。不如这样,若是姑娘修桥的时候需要人手帮忙,我们一定上门给你打打下手。”

    茅升似乎还想说什么反驳的话,被钱丰收隔着衣服重重掐了一下,示意他闭嘴。

    茅升有些委屈,但是他只是有些耿直,又不是傻,知道董章庭两人是为了自己好,只能听话的闭嘴了。

    贺乔眉眼冷厉,满眼写着不高兴:“修,修个鬼!这是我花了一个月造出来的桥,就是为了明天老师回来的时候给老师看的!这个臭小子,把我精心准备的礼物都给毁了,拿什么赔我!”

    “没错,破坏人家的桥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立即建个更好的。”人群中那几个被茅升的话冒犯到的人嘲讽道。

    “我看嘛,有些人也就只有破坏的本事了。”

    董章庭和钱丰收一听,便知这事无法善了。

    但是人心是偏的,这件事虽然确实是茅升行事不慎,引出来的。但是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茅升挡在身后。

    董章庭收起之前抱歉的神色,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得罪到底了。

    “之前我曾经查看过东山书院的教学规则,向来是以本事见高低。贺小姐这座实验桥没错吧。!”董章庭道。

    “没错。”贺乔本能的意识到对面少年转变的态度。

    董章庭唇角扬起一抹笑容:“贺小姐之前找出前面那位的问题,把对方的心血拆除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可能也是对方打算准备给别人看的礼物呢?”

    “这和心不心血有什么关系,既然被找出问题了,那座桥该怎么处理就是我的自由了!东山书院早就规定好的!”

    “哦,受教了。既然如此,我的朋友有哪点做的不到位吗?”董章庭祭出了最后的绝杀。

    贺乔原本以为毁了自己桥的臭小子已经够讨厌了,没想到他的朋友更讨厌!

    牙尖嘴利!

    她胸口仿佛有股气堵着,又找不到地方宣泄。

    声音咬牙切齿:“对,他一点错都没有。”

    贺乔的视线在董章庭和茅升身上,像是要牢牢记住两人,尤其是在董章庭身上重重瞪了一下,就要愤愤离去。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要在以新生挑衅旧生成功,但是也惹了旧生厌恶的结局结束时,被董章庭两人挡在身后的茅升站了出来,看向:“你那座桥基座多出了半寸,所以才立足不稳。”

    贺乔彻底压不下心中的情绪了,眼中如同冒着火焰:“你胡说,我按照《桥梁考编》的尺寸做的,分毫不差!”

    《桥梁考编》是晋朝建筑一界的圣典之一,被无数人奉为圭臬。

    有人眼睛一转,故意道:“这位小兄台既然能找出这座桥的毛病,莫非比《桥梁考编》更有本事?”

    《桥梁考编》是建筑一界的圣典,不管茅升未来在建筑界将会取得何等伟大的成就,如今才十五岁的他,还不足以挑战这部圣典的权威。若是粘上这样的名声,以后茅升在建筑界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董章庭和钱丰收一听,便知这人对茅升满满的恶意。

    正欲出声将这锅从茅升身上甩出去,就看到贺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块朝说话的人扔了过去:“一天到晚耍这种鬼心思,当其他人都是傻子供你糊弄吗!他就算把我的桥弄塌了,也是他的本事,轮的到你这个废物在这下蛆!”

    “不可理喻!”那人没想到自己明明是为贺乔,结果反而被贺乔骂的狗血淋头。

    然而,贺乔的话已经让围观人从那人带起来的气氛中清醒过来,是了,这个新生不过是凭本事找出了贺乔那座桥上的问题,完全复合东山书院的规则,最多是在弄塌上一座桥的速度快了一些,人家桥主人都认了,他们这些围观群众更没有必要生气。

    反而是这个故意引导他们的人更加可恶,一言不合就要把人前途给毁了。

    贺乔依旧一副暴躁的模样,对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道:“你们怎么还不走,留在这吃饭吗?”

    围观的人显然都知道贺乔的脾气,一个个嬉笑的跑了。

    在其他人离开时,钱丰收悄悄扯了扯董章庭的袖子,示意他们也赶紧跟着人跑。

    然而当他们刚要抬脚转身离开时,就听贺乔看向他们,不,应该说她看的是茅升:“为什么我按照《桥梁考编》修出来的桥,轻易被你弄塌了。”

    茅升先是反驳道:“没有很轻易,还是有些难的。”然而在看到贺乔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他下意识把之前的话吞了回去,解释道:“因为《桥梁考编》里你使用的尺寸,不符合这里的地势。地基要少半寸,才正合适。”

    “你知道我用的是什么尺寸?”贺乔追问道,她看向茅升的眼神中,怒火渐渐消失。

    茅升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把《桥梁考编》里各种形制和尺寸的桥都试了一遍,逐一找到最适合的地形。”

    随着讨论越发激烈,茅升和贺乔两人身形越来越近,董章庭两人懂事的给他们让开了位置。

    钱丰收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觉得我们好像有些多余。”

    董章庭肯定道:“不是感觉,我们确实很多余。”

    钱丰收感叹:“没想到小茅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入学第一天就和姑娘聊上了。章庭,你不会也和小茅一样,很快就和姑娘聊上天了吧?”

    董章庭笑了笑,拍了拍钱丰收的肩膀:“谁知道呢?”朝远处走出,东山书院他们还没走完呢。

    钱丰收不可置信:“不能吧,最憨的竟是我自己?”他追上董章庭,喋喋不休的试图从董章庭嘴里套出和他聊上的姑娘的信息。

    董章庭哪里会让他知道,毕竟这一世他和齐少英认真来说,其实就说了一次话。

    地面上的少年少女,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不远处一处高楼上的人眼中。

    “顾师,你邀请的这位董章庭,嘴皮功夫不一般啊,有几分顾师年轻时的风采。”

    “贺师过奖了。嘴皮功夫不过小道,倒是贺乔今日表现,足见其品质果然和贺师同出一脉,善良宽厚。”

    高楼上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种虚话。”

    聊完闲话,两人正式回到了真正的主题,贺师问道:“院长真的打算顺从太子,改革东山书院教学体系?”

    “太子对书院内学子的看法很公正,他的意见也合理,院长自然会慎重考虑,至于最后执行多少,还要经过大家讨论。”顾师滴水不漏。

    贺师嗤了一声:“不管你们做什么,别扯到我,我只想好好修桥。”

    顾师神色温和,然而说的话却让贺师面色变了变:“风雨将至,无人能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说:

    今天浅浅的emo了一下,打了一晚上牌放松心情。

    成功在12点后重新振作!

    明天休息,继续冲双更!

    文里的专业书籍,有部分是我杜撰的。如有重名纯属巧合。

    ◉ 第四十三章

    贺师面色微沉:“我早就说过我们东山书院是教书育人之所, 不应该牵扯进政局中。如今倒好,好好的清净地,掺了世俗之气。”

    顾师笑了笑, 劝慰道:“当初我们既然接受朝廷的帮助, 就注定了逃不开。”

    晋朝开国□□皇帝是草莽出身, 不被世家大族接受。奈何□□皇帝武力强大,又有一只强横的军队做后盾,逼得这些世家大族屈身投降。

    然而这些世家大族仗着自己多年累积,人才众多,想要和□□皇帝抢权柄, 甚至架空皇家,做起了皇家与世家大族供天下的美梦。

    □□皇帝一边和这些人虚以委蛇,一边使用各种手段分裂这些世家大族,成功将权柄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与此同时, 让心腹带着大量物资在午京城外创建了东山书院,招揽各地贤才, 对东山书院毕业的学子大力提拔, 这才让东山书院短短几十年就从无到有, 成为了天下文脉重心, 和江南等大书院平分秋色, 甚至隐隐压过一头。

    所以, 东山书院从诞生就和晋朝的政局息息相关, 自然也会受政局影响。

    时移事迁,能够压服世家大族的□□皇帝过世,接下来继任的几位皇帝不论是手段和威信都没有□□皇帝高, 压不住那些利欲熏心的世家大族还有起了私心的勋贵们。到了本朝, 世家大族甚至隐隐和勋贵们联手, 有了和皇帝叫板的能力。

    皇家一手扶持出来的东山书院,这把指向世家大族的刀,也渐渐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大量世家大族的子弟进入东山书院,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话语权。

    这才是皇帝和太子决意推行东山书院改革的真正原因。既然是皇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就该醒醒脑子,好好想想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顾师的话,贺师自然也明白。东山书院改革,不管结果如何,都会让这几年的学子受到影响。

    或许将来史册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却影响的可能是这些学子的一生啊。

    他双眸如电,看向安然坐在旁边的顾师:“如果真到了事情失去控制的地步,我会把我的学生都带走。他们都是建筑界未来的希望,决不能损毁在部分人的私心中!”

    顾师面上温和的笑容收起,认真的回应道:“不管是我和相华,都会竭力让风波避开那些一心向学的孩子。若是事不可为,只能拜托贺师了。”

    贺师不在说话,起身告辞离开了。

    高楼上只剩下顾师一人独坐,看着窗外天空,不发一言。

    一件披风从身后,披在顾师身上:“娘,您身子受不得寒气,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齐少英把披风披好后,将窗口关好。

    顾师此时已经收起了之前的情绪,带着几分打趣道:“你当初一定要我邀请的董章庭如今已经来到东山书院,没有去见见吗?”

    齐少英坐在顾师身旁,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热茶,才说道:“已经见了,蛮有意思的。”

    顾师看着女儿的神色,脸上完全没有普通少女提到外男的羞色。眉眼中的笑意,反而更像是发现了一个新鲜好玩的事物。

    顾师一时之间,不知是该高兴女儿心胸开阔,不容易被情爱沾染;还是该头疼已经十四岁的女儿,情窍未开。

    齐少英一看母亲的神情,便猜到她在愁什么,笑道:“娘,我才多大呢,你就想着未来女婿的事情了。”

    顾师笑骂道:“你这姑娘还以为自己小呢,再过三四年,都该成婚了。”

    齐少英语气轻松:“遇到合适的就成,遇不到就不成嘛。爹娘生我养我,多年悉心教导,又不是为了让我到点成亲的。“”

    “说的好,不愧是我女儿!”一道男声响起。

    “相华,你就宠她吧。”顾师笑道。

    齐相华坐在妻女身旁继续说道:“本来就是,我们带着少英,游历天下,开阔眼界,可不是为了让她将来和其他女子一样,被拘在一个小院子里,一生为男人和子女鞠躬尽瘁的。”

    “按照如今的世事,又有多少男子像你一样,愿意让妻女走出后宅呢?”顾师神情中带着几分难过。

    不单单是为了女儿的将来,也是为了曾经和她一样天赋异禀的优秀女子。

    她们曾经和自己一样,都心怀大志,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番成就。

    然而有些被迫屈服于世俗,成了端庄高贵的夫人;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立了女户,绝不嫁人,一生奉献在自己的事业上。

    她很幸运,遇到了齐相华,愿意给她展现才华的舞台。但是她的女儿,是否会有这样的幸运呢?

    身为一位母亲,不管多么才华横溢,心性沉稳,面对女儿的未来总是忍不住多想几分。

    齐少英和齐相华相视一眼,知道她又陷入了对未来的担心中。

    齐相华劝慰道:“所以我们才要支持太子改革,将那些不干事的废物都清退,让有才华的男女重新占据高位。到时候,凭借女儿的本事,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还不是随她。”

    “事情哪有你们说的那么轻松,罢了罢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我是不管了。”顾师道。

    一家三口的闲话并没有影响到早已经走远的董章庭。

    董章庭和钱丰收离开静心桥后,接下来的游览就平静许多了,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因为刚才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们只是简单的把每日学堂和宿舍之间往返的路段看了一遍后就回去宿舍。

    等到正午三刻吃罢午饭后,他们准时来到了第一堂课上课的地点:坚石堂。

    两人一到坚石堂便发现堂中坐席上,两群人分开坐着。

    钱丰收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低声和董章庭吐槽道:“真是难为他们了,就三十人,还能分的那么清楚。”

    可不是嘛,通过附加考核进来的人都坐在左边,补录进来的十人整整齐齐的坐在右边。

    董章庭两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展现自己的特别,直接坐到了左边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晚点更新第二章。

    董:“看看我,我一定能满足你们家对女婿的所有要求!”

    齐:“可是,我们家不一定需要女婿呀。”

    ◉ 第四十四章

    董章庭两人刚进来, 便看到茅升在后排朝两人挥手。

    董章庭和钱丰收一左一右坐到他旁边留的位置上。

    钱丰收压着声音打趣道:“你聊的够久的啊,中午都没回来。”

    茅升反驳道:“没有聊天,我们在修复那座桥。”

    “哦, 都成我们了。”董章庭笑道。

    钱丰收倒是颇为惊讶:“你们不会把桥修好了吧?”

    他可是记得那座桥是座木制桥, 中午看到时整座桥变成木块, 散落在地面了。

    茅升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她造的桥挺好的,我把多出来的半尺切出来后,装在了另外一个影响桥身稳定的地方,其他地方在按她之前的办法重新组装起来就可以了。”

    钱丰收神色愕然:“所以你一中午就把人家姑娘花了几个月造好又被你拆掉的桥重新装好,并且还把存在的问题都修复完善了?”

    茅升点头, 面色有些许不明显的红晕:“对,她开心的脸都红了,还对我说’我谢谢你啊’。其实作为同好,她不用那么客气, 同好之间就该互帮互助。”

    钱丰收拍了拍茅升的肩膀:“小茅答应我,以后在外面少说点话, 我怕我们来不及救你。”

    茅升终于听明白了:“我帮她修桥, 让她生气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帮别人修桥, 反而会让人生气。他之前在家乡帮人修桥补路的时候, 他们都很开心啊。时不时家里还能接到那些人送来的各种礼物。

    看着神情有些委屈的茅升, 董章庭宽慰道:“你放心, 那个贺乔姑娘应该没有那么小气。她可能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 很快就会好了。”

    贺乔之前盛怒之下,都能稳住底线,将可能会影响到他人前途的挑拨踢回去。哪怕那个人刚毁了自己亲手造的桥。

    贺乔品性可见一斑。

    如今只不过还是少年心性, 一时拉不下脸罢了。等她缓过神来, 肯定还会来找茅升。

    毕竟茅升性子质朴又真诚, 还在建筑界天赋惊人又踏实努力,没有一个正直的建筑界的人会讨厌他。

    茅升双眼发亮,贺乔是他来东山书院后遇到的第一个在桥梁修建中能说的话上的同龄人,虽然在其他方面知识还有些不扎实,但是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想和她多说说话。

    因此,听到董章庭的安慰后,他眼中放起光泽:“真的吗?”

    董章庭点头。

    看着眼前少年眼中的光亮,董章庭突然想起来前世他和齐少英去拜访茅升时,他们两人在卧室里面说话,自己独自在堂屋时看到一樽牌位。

    上面写的好像就是,爱妻贺乔。

    后面得知茅升夫妻是少年夫妻,志趣相投,婚后就一直奔波各种崇山峻岭,修路搭桥。

    茅升的夫人因为多年辛苦,身子亏损的厉害,在四十多岁就过世了。茅升没有续娶,多年来一直带着妻子的牌位完成共同的梦想。

    董章庭的思绪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你们怎么坐的完全不对称,是瞧不起我吗?”

    屋内三十人一齐望向身后,一个打扮得有些奇怪的中年男人满脸严肃的看着他们。

    中年男人穿着和东山书院其他先生同款的深衣,但是其他人大多为交领右衽,但是这人深衣上的交领却是分别垂在两边。

    董章庭注意到这人两边的交领似乎离他的手臂距离相差无几。

    所有人都觉得这人打扮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时,又因为对方似乎是这堂课的夫子,不敢说什么。

    不管是通过附加考核的学子,还是补录进来的学子,都是各有本事的天之骄子,大多自小就饱受各种先生喜爱。

    因此还没上第一堂课,就让先生生气了,对于在座多数人来说还真是新鲜的体验。

    在一片沉默得甚至有几分严肃的氛围中,茅升开口了:“你好对称啊。”

    一直显得很不高兴的站在门外的中年男人一听,飞快的走进课堂,来到茅升身边双眼发亮的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

    茅升退后半步,在中年人身边转了一圈,最后说道:“对称的很好,但是有些太死板了,少了几分灵动。”

    “妙啊,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缺老师吗?不如你以后就做我的学生!”中年人眼神殷切。

    茅升拒绝了:“我叫茅升,已经有老师了。很抱歉,不能做您的学生。”

    随后他看向其他人,最后带着几分谴责的看向中年人:“您是我们这堂课的夫子吗?您现在应该上课了。”

    中年人有些可惜:“好,我先上课,等会再来找你。”

    等中年人走上课堂前面的时候,钱丰收满脸惊讶的看向茅升:“小茅,你真的不是话本里说的主角吗?”

    作者有话说:

    茅:一个拥有主角人设的男人。

    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才是这本书的主角?

    加班中,摸鱼更新失败,明天保四争六吧。

    ◉ 第四十五章

    茅升平日里一心埋在钻研修桥的学问上, 哪怕休闲时间也是通过搭配各种模型,或者画图纸来放松心情,没有看过年轻人中流行的话本。

    茅升一听, 问道:“话本主角是怎么样的?”

    钱丰收想了想回答到:“就是心想事成, 总有佳人相伴吧。”

    茅升眼前一亮;“如果我当了主角, 是不是就可以在平波江上的堤坝修起来了!”

    平波江是晋朝一条从西北一直贯穿到东南的大江,给沿江带来肥沃的土地,养活了数千万的百姓,堪称晋朝的母亲河。

    然而,每年夏季洪汛到来, 这条母亲河就如同一位暴怒的母亲要惩罚不听话的孩子一般,整条江都变得汹涌起来,将江面上的船只都掀翻,并且不断冲到岸上, 冲毁沿江的土地。

    每年汛期,都会给沿江带来巨大的损失。

    朝廷每年都会花大量银子和物资想办法控制这条一到汛期就暴怒的平波江。

    然而平波江没有被驯服, 还是每年汛期都会冲上江岸。

    朝廷只能渐渐放弃控制平波江的想法, 转而把沿岸百姓往后迁, 每年汛期前就将江边土地上的作物提前收获, 并且禁止船只在这段时间出现在江面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每年汛期过后会有大量淤泥留在江边土地上, 让土地变得越来越肥沃, 作物也生长的更快,给沿江百姓挽回了一些损失。

    一直到三十年后,茅升带领队伍找出平波江的各处节点, 并且在节点上修建堤坝, 平波江每年汛期肆意妄为的历史终止了。

    董章庭没想到, 原来茅升在十五岁之前就已经决定在平波江上修建堤坝。

    然而,天赋斐然如茅升,也花了长达三十多年通过修建大量桥梁道路堤坝积累经验,才修出了平波江堤坝。

    不过此时,没有人会想到三十年后真的有人能到控制平波江。哪怕是已经见识过茅升在建筑上的本事的钱丰收也不敢想。

    但是他不会取笑朋友的梦想,一脸肯定道:“每个主角前期都会历经千难万险,才能达成目标,小茅加油啊!”

    看着同伴带着鼓励和信任的目光,茅升开心的点头。不止是因为朋友鼓励自己,更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将来可以完成目标。

    以前他曾经也和别人说过自己想在平波江修堤坝,得来的多是善意的劝告不要好高骛远,平波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然而茅升不服气,别人不可以,不代表他茅升不可以。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他还有一辈子可以耗在上面,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

    不管未来多么波澜壮阔,董章庭三人如今都还是东山书院刚入学,正在上第一堂课的学生。

    中年男人站在学堂上的讲师席,看着面前泾渭分明的学生,眉头皱了起来。

    他说道:“我是你们这堂课的夫子,名叫赵平。既然上了我的课,就要听我的话。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赵平!

    这个名字一出,原本因为赵平之前奇怪表现和打扮有些骚动的学生们纷纷安静下来,哪怕不认识的人在其他人提醒下安静下来。

    无他,因为这个赵平是个传奇。

    他十六岁才开始读书,花了六年时间成了晋朝第六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除了他自己本人很会读书和考试之外,他还很会教学生读书考试。

    自从他入职东山书院后,他每年都会有学生在科举上取得不错的成绩,甚至状元都出了几个。

    在座的学生哪怕不是每个都想通过科举进身官场,但是他们都不会拒绝在科举上取得名次,将来不管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赵平看学生都安静下来,眉头微松道:“你们这样坐很不平衡,现在我来安排你们的座位,以后来上我的课,就按照这样坐。”

    他站在讲师席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所有学生的位置。

    他按照高矮胖瘦将人重新排列,将之前泾渭分明的两边人完全混合在一起。

    等所有人重新落座后,赵平满意的看着眼前分外平衡的场面,相当满意。

    赵平心情好起来后,之前严肃的表情也从脸上消失了:“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就在科举上有一点小经验。各位若是认为不需要我的课,就自己到理学处反馈,要求上别的课。如果还想继续上,就听我的安排,明白了吗?”

    在座的三十人都点头称是。

    赵平继续道:“既然如此,各位报一下如今取得的功名。”

    三十人依次报上自己的功名,共计五名进士,十名举人,十四名秀才,一名未取得功名。

    “唔,竟然还有一个没取的功名的?起来让我看看。”赵平声音带着几分意外。

    董章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倒是一副读书种子的样子,为何在十四岁连秀才功名都未取得?”赵平问道。

    坐在董章庭前面的是三十人中取得举人功名的人之一,名曰宋青秋。今年十五岁,是这次补录进来的人之一。

    东山书院正式考试那次他没有通过,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和董章庭交谈。

    哪怕之后通过优异的文化成绩顺利补录进东山书院,对自小顺风顺水的他来说都堪称奇耻大辱。

    因此,他相当看不顺眼通过正式考核和附加考核进入东山书院的二十人,尤其厌恶被太子夸赞的董章庭和钱丰收。

    如今一听董章庭连功名都没有,心中不禁升出几分自得,没忍住带着几分嘲讽道:“自然是因为有些人天赋低劣,还不肯努力,只会走歪门邪道讨人欢心。”

    钱丰收和茅升认识董章庭已经数月,亲眼看到他每天都会抽时间看书,哪怕是救灾那会大家都忙的昏头转向,董章庭都会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努力看书。

    因此,两人哪里忍不住别人嘲讽自己的朋友,刚要反驳,就听到董章庭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在这位同学眼中,十四岁尚未取得功名的人就一定是天赋低劣,还不肯努力,只会走歪门邪道讨人欢心的人吗?”

    “那是自然,十四岁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都是垃圾。”似乎是听到董章庭话中的不自信一般,宋青秋心中自觉胜利,乘胜追击道。

    然而宋青秋的话一出来,之前聚拢在董章庭身上的目光都移向了他身上。

    好一个勇士啊!

    十六岁才读书还没有取得秀才功名的人如今还在上面坐着呢。

    宋青秋自然注意到了其他人对自己的关注,后背一凉,清醒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把赵平夫子一起骂进去了!”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董章庭道:“前朝曾有大儒中年以后才开始进学,创造出父子同登科的美名;本朝更有无数能臣干吏年少时考取功名时屡屡折戬沉沙,通过努力也取得了一番成就。这位同学以短暂的功名论高低,实在有些偏颇了。”

    他随后恭敬的向坐在讲师席上的赵平夫子行礼道:“董某之前年少轻狂,不知读书的重要性。如今年岁渐长,心性踏实下来才开始读书。虽然天赋一般,仍有努力求学之心,只望夫子不弃,给学生一个机会。”

    宋青秋的话,并没有触怒到赵平。他十六岁才开始读书考取功名是事实。类似宋青秋之前的话,他不懂听过多少。然而,这些话,随着他六元及第都烟消云散了,曾经说那些话的人一个个都向自己低下了曾经骄傲的头颅。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赵平甚至有些新鲜。

    不过董章庭的表现,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姓董,你就是董章庭吧?以一篇文章引得顾师青眼,赠予东山书院邀请考试名额的董章庭。”

    董章庭道:“在下正是董章庭。”

    “哈哈哈,你的才华可是顾师都承认了,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坐下吧,我期待你接下来在科举的表现。”赵平道。

    在座的学子从董章庭说话后,心中的轻视就慢慢消失了。

    面对羞辱,没有失去理智,依然有理有据的反驳,并且说话谦虚有礼,哪里是宋青秋口中天赋低劣,不肯努力,还走歪门邪道的样子。

    再说了在座的人虽然基本有功名,但也不是各个都在十四岁就顺利考上秀才的。

    所以,宋青秋的话得罪了不少人,反而让董章庭取得了不少人浅浅的好感。

    这堂课除了一开始闹出的一点点风波外,其他时间都说的上风平浪静。

    赵平不负其擅长教书的名声,上课风趣幽默,各种经典信手掂来,甚至还会引出其他相近的例子。

    一堂课下来,不管是功名到何种程度,都听得津津有味,大有所获。

    董章庭眼睛发亮,他感觉这段时间读书得到的收获都没有这一堂课的多。

    若是多跟赵平夫子讨教,自己在功名一途也会更加顺遂!

    东山书院之前发下一份课程表。

    其中赵平夫子会教他们三个月,三个月后就会有其他夫子接手。

    虽然下一位夫子可能也很好,但是赵平夫子是如今最适合自己的人。

    董章庭一边听课,一边在心中思索如何从赵平夫子身上学的更多,最好让他根据自己的情况提供一份合适的进学计划。

    董章庭将目光略微转向正在听讲的茅升:“小茅,靠你了。”

    东山书院每天就上两堂大课,其余时间都给学生自己学习。

    今天是第一天,只上下午的课。

    课程结束后,所有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想要再多听一些。

    然而,都被赵平毫不留情的赶出了课程。

    在茅升也要离开时,被赵平夫子出声留了下来:“茅升,别走啊,你还没和我说我这身装扮死板在哪里?”

    茅升虽然性格天真了一些,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些尊师重教的。

    之前不知道对方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他是自己的老师,原本想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作为自幼就沉迷建筑的人,茅升看到赵平身上的打扮就觉得别扭。

    建筑确实讲究平衡,但是平衡很大程度是为了和谐。

    然而赵平只记得保持绝对平衡,忘了平衡的目的。

    他张嘴想要尝试委婉的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但是最后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保持平衡是为了和谐和美观,您这身打扮为了保持平衡,敞开深衣,露出里面的衣服,会显得很突兀。此外,头上发髻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平衡,特意分成两股。”

    赵平夫子听罢,神色有些不高兴:“那你说怎么样才会又平衡又和谐。”

    钱丰收看到赵平夫子的神色,担心茅升接下来说的话,更加触怒夫子,想要出声替他圆场,却看到董章庭轻轻摇头,无声说道:“夫子没有生气,放心。”

    钱丰收仔细观察发现,虽然茅升的话让赵平夫子有些不高兴,但是并没有出现被学生冒犯的不悦。

    这才放下心来,听着茅升和赵平夫子关于如何在保持和谐的基础上完成平衡。

    等两人聊完以后,赵平夫子才注意到其余两人:“你们还没走啊?”

    是的,我们非但没走,还在这听你们讲了半个时辰了。

    董章庭和钱丰收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自讨没趣。

    董章庭开口道:“赵平夫子,我打算今年参加二月初院试和八月底的乡试,但是有些担心自身基础不扎实,希望能从您这里获取一些建议。”

    赵平夫子刚从茅升身上学到了不少关于平衡的新知识,心情正好。他偏头看向茅升问道;“这两人是你的好友?”

    茅升点头:“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好友。”

    “我记得你和这位钱同学都是举人,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吗?”赵平夫子问道。

    钱丰收摇头:“学生之前在考乡试时,虽然有幸取得了举人功名,但是已经察觉到自身水平尚且不足,还需要多学几年,才会参加春闱。”

    茅升同样摇头:“学生也是。”

    赵平夫子道:“你们不参加今年的春闱,或许也是好事。”

    看到其他人都有些疑惑的模样,赵平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描补道:“春闱确实颇有难度,多学习里面再去考也挺好。”

    随后为了覆盖之前的话,他看向董章庭道:“我下次上课是五天后,到时你把所读过的典籍,都写一份读书心得给我,我先看看你如今的基础。”

    董章庭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爽快,自然不会反对,躬身谢道:“多谢赵平夫子!”

    赵平夫子生怕自己在待下去,还会说些不该说的,摆摆手快步离去了。

    等人离去后,钱丰收问道:“章庭,赵平夫子刚才为何说不参加今年的春闱是好事啊?我感觉真正的理由不是他说的那个。”

    董章庭心道:“看来知道春闱可能会出事的人不少啊。自己若想调查春闱舞弊案的前因后果还需要更加小心。”

    不过这些事确实不应该牵扯到钱丰收和茅升两人。他摇头道:“我也不懂,但是夫子既然这样说,想必有我们不知道的考量,我们听从便是。”

    钱丰收虽然靠直觉猜出春闱可能有不对劲之处,但是没有更多线索,只能作罢。

    作者有话说:

    以后双更合为一更发,大家也能一次性看完。

    重点是大家有没有看到我新换的封面,有没有觉得喜气好多!

    ◉ 46、第四十六

    “你倒是看了不少书。”

    五天后, 赵平夫子看着董章庭交上来的六十份读书心得说道。

    这些读书心得覆盖范围颇广,从经史子集到名家传记,其中还参杂了一些地方志。

    董章庭道:“幼时没有培养出来读书的习惯, 等年纪大了知道该读书的时候, 心性有些不稳, 总喜欢出神。每次出神的时候就会看些杂书后在看典籍更能看的下去。”

    赵平夫子夫子翻阅着这些读书心得,读书多其实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有没有读出名堂。

    这个心得任务是他五天前布置的,再加上平日里董章庭还需要上课,他完成作业的时间很紧。

    然而董章庭却交了上百份心得, 每份都写着他对对应书籍的观点和引申出来的思考,足见其认真,而非敷衍。

    赵平夫子翻阅着这些读书心得,前两天又从顾师那里得到了之前董章庭写的文章, 对董章庭如今的基础了解了七七八八。

    他问道:“你是想最快通过科举,不计较名次, 早日进入官场;还是每场科举都得最好的名次?”

    董章庭垂眸思索, 最后问道:“夫子, 为何我不能全要。”

    按照他如今的情况,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通过科举, 早日进入官场。随着他切实掌握的权力越多, 西平伯府对自己的限制越小。

    然而官场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每三年就会有进士授官,每次都有数十人。多年累计下来,进士并不算稀罕。

    然而若是能以状元开场, 起码前三年开局会比普通进士高上不少。

    “你倒是志向高远。”赵平夫子评价道。

    董章庭坦然道:“哪一个读书之辈, 可以拒绝成为状元的荣耀。”

    赵平夫子把读书心得放好后说道:“你目前的基础, 通过秀才没有问题,举人还差了一些。你若真的想每次科举都考的最好的成绩,需要付出的艰辛和努力,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多。而且很大可能,哪怕你付出了无数精力和时间,你依然得不到状元,白白浪费时间,你可明白。”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并不是付出,就一定能得到收获。

    董章庭回道:“学生不怕辛苦,只怕没有机会。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学生在这段时间得到的收获不是假的,这就不算浪费时间。”

    赵平夫子打量着眼前眉眼坚定的少年,他当年开始读书,并且向老师发出宏伟壮志的时候,是否也如这个少年一般坚定又自信?

    他运气好,成功了。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否能得偿所愿。

    不过,他想像自己老师当年一般,给眼前少年递一把梯子。

    他说道:“如今是一月初六,明日开始你们会放七天假过春节。你回来之后我会把之后的学习计划交给你,届时你可以自行根据自身情况使用。这几天假期你把十年内的院试题目都找出来,好好写几遍,回来后将心得给我。”

    董章庭面露感激:“多谢夫子费心。”赵平挥手:“回去好好过节吧。”

    董章庭回到院子的时候,钱丰收和茅升都已经收拾好行礼,准备回家了。

    “章庭,春节后若有空闲,我们一起出来游玩啊,听说午京城春节期间每日夜里都会取消宵禁,届时灯火如昼,宛如不夜城。”钱丰收邀请道。

    董章庭笑道:“好。”

    钱丰收又看向茅升问道:“小茅,春节期间你在午京吗?”董章庭是午京本地人,春节期间自然是会在午京城,但是茅升和自己都是外地人来此求学。

    茅升思索了一会说道:“初十那日我会回来,可以约。”

    三人定下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便各自离去。

    等其余两人离开后,平安问道:“公子,我们真要回西平伯府过节啊。”

    晋朝春节是一月初八到一月十八,持续整整十天。

    从初四那天开始,西平伯和董南雅便一直传信过来提醒他回去过节。

    他如今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自然要回去和这帮人在虚以委蛇一段时间。

    不过,他也确实到时间回西平伯府看看了。

    自己离开前,引动董天赐和董南雅之间的争锋,如今发展到何种程度了,他还真有些好奇。

    此外,西平伯身处官场,对即将到来的春闱舞弊案是否嗅到一丝丝不对劲之处。

    这些都需要董章庭回西平伯府看个究竟。

    董章庭安慰有些郁闷的平安:“你放心,我们这次回去,他们不敢向以前那样对我们了。”

    西平伯董承武最是利益为先,一切以西平伯府将来出发。此前,董章庭没有表现出任何价值。因此西平伯哪怕知道西平伯夫人对董章庭的打压,也听之任之。

    如今董章庭顺利进入东山书院,并且还作出依旧心向他这个父亲的模样,西平伯自然会好好约束妻子,提高董章庭的待遇,想要将董章庭彻底稳在西平伯府的船上。

    这也是他必须回西平伯府过春节的原因。

    大势未成就表现出对西平伯府的离心,只会招来西平伯的强势打压。西平伯这个亲身父亲加朝廷亲封的实权伯爵,带来的打压和西平伯夫人那些内宅手段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大势已成之前,董章庭都会是西平伯的好儿子。

    正如董章庭说的那般,他们刚出东山书院,西平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

    车夫满面笑容:“大少爷,老爷和夫人都在家里等您。”

    平安看着眼前人,心中愤愤:“就是这人,以前少爷想要出门,连辆小马车都不肯安排,直言少爷不配。如今倒好,屁颠屁颠的跑来讨好少爷。哼,这就是少爷说的前倨后恭的小人。”

    不过平安这段时间被董章庭教了不少东西,虽然性格依旧纯朴,但是已经学会不表现真实的情绪了。

    按照少爷的说法,如果没有办法作出对应的表情,就装成憨厚鲁直的模样。

    因此,车夫看过来时,只能看到笑得傻乎乎的平安。他说道一下道:“平安,要和我坐外面吗?”

    “不要,外面太冷了,我要跟着少爷。”平安直接拒绝了。

    车夫暗自嘀咕:“你冷我不冷吗,臭小子。”

    他说道:“里面是大少爷做的,平安,你不能逾矩!”

    平安听罢有些迷茫的模样,问道:“那你以前不给少爷安排马车,是逾矩吗?”

    车夫面色一百,这个臭小子怎么那么直接啊!他大冷天的从管家手里接过来接人的任务,不就是想提前讨好大少爷,让之前的事情过去。

    大少爷贵人多忘事,自己这一路上多妥帖一些,之前的事情不就过去了吗。这小子一提,自己还怎么讨好大少爷。

    此时,车厢内响起董章庭的声音:“平安,进来。”

    平安开心的进入车厢,完全没有理会车夫的面色。

    车夫把人都送进车厢后,自己坐在车厢外,吹着冷风盘算起来。

    二少爷和大小姐是正房嫡出,想要讨好他们的人多了去了,自己算哪个排面的人物。

    倒是大少爷,之前一直是个冷灶。如今慢慢受到了伯爷的重视,如今更是亲自嘱咐管家要把人好好接回府过节,这冷灶肉眼可见的要要起来了。

    这时候若是能讨好大少爷,扒拉一下自己,岂不妙哉?

    然而以前这大少爷藏的太好,一脸没出息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将来有出头之日的机会,自己也和府里其他人一样顺脚踩了几下。

    诶,如今大少爷起来了,还会有自己好果子吃吗?早知如此,他又何必送管家那瓶好酒抢来这个机会,还不如留给自己喝。

    车夫一路上心情沉闷,心中不时浮现董章庭示意管家将自己一家赶出府的可怕未来。

    以至回到西平伯府,停下马车时,听到董章庭的声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车夫有些呆愣的看向董章庭。

    只见他神色温和道:“平安性子比较直接,不是故意的。你马车驾驶的挺稳的,下次出门可以找你吗?”

    车夫双眼微睁,之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从脑子里被踢出去:“大少爷,我都有空的!您要是需要马车,吩咐人到马房来找我董八白就成!”

    董章庭点头,带着平安回府了。

    董八白神色惊喜,大少爷就是大少爷,完全没有计较之前自己的无心之失!还对自己态度那么温和,他董八白活了二十多年,那里得过这些贵人半点好态度!他以后就是大少爷第一死忠!

    平安低声抱怨道:“少爷,那人就是小人,之前可讨厌了。”

    董章庭笑道:“只要你站在高位,不管是好人还是小人,都会对你很好。”

    然而,只要自己一着不慎跌落低谷,这些人就会成为落井下石的先锋军。

    这种人,只可利用,不可交付真心。

    这个世间,不管自己富贵还是落寞,一直傻乎乎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只有平安。

    作者有话说:

    离院试越来越近啦,董某人,你要好好读书啊!

    董:那你可以少搞一点事给我吗?

    不可以呢。

    ◉ 第四十七章

    进入西平伯府, 就能看到满府都在张灯结彩,每棵树冠处都垂着红灯笼,一派喜庆的景象。

    董章庭回来后, 并没有被急冲冲的要求立刻去见西平伯, 管家颇为妥帖的说:“伯爷担心您舟车劳顿劳累, 吩咐让您回府后好好休息。等酉时了,再去书房见伯爷就可以了。”

    董章庭谢过后,带着平安回到了静心苑。

    四名俏丽的侍女鱼贯而出,面容欣喜。

    其中一名眼尾点着一颗美人痣的侍女道:“乐琴见过大少爷。”

    其他三名侍女待乐琴介绍完,这才依次自我介绍, 分别是乐棋、乐书、乐画。

    董章庭眉眼微抬,平安便明白这里该自己出场了!

    他问道:“你们为何在我们院里!”

    乐琴几人年轻貌美,一向颇为被优待。就算是府里伯爷和嫡出二少爷,看到她们都会温和垂问几句。

    没想到自己被夫人派来大少爷院里, 大少爷竟然一副不欢迎的模样,话都不愿意说, 让她们被一个仆人羞辱!

    要知道, 她们被派过来之前, 夫人身边的嬷嬷可是暗示要在几人中挑个通房丫头。

    她们之前虽然一心想到二少爷房里, 但是夫人一直不允许, 如今还把她们派到了大少爷房里。

    虽然心里有些不甘不愿, 但是大少爷也算是府里的主子, 如今又进了东山书院,心中隐隐的不舒服略略平了一些。

    在看到大少爷面如冠玉的模样,几人心中更是隐隐添了几分羞涩。若是能成为他的通房丫头, 也是极好的。

    然而这份羞涩很快被平安的斥问打散了。

    乐琴眉目传情, 含羞带怯的看了一眼董章庭语气柔柔道:“回禀大少爷, 夫人担心静心苑平日里太过冷清,平安又是男子,怕照顾不好您的生活起居,特意安排我们姐妹过来。”

    平安原本只是按照少爷的暗示,询问她们的来历。

    没想到,这几人一来就想抢自己的位置!

    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照顾不好少爷吗?

    笑话,他这些年照顾少爷的时候,怎么没说自己照顾的不好!还不是见少爷起来了,想占少爷便宜!

    他平安决不允许这些人欺负少爷。

    平安面上的怒色一起,就要反驳乐琴的话,就听到董章庭的声音:“既然如此,我现在有些饿了,你去把我和平安的午膳领回来。”

    董章庭带着平安从几人中间穿过,回到了屋内。

    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吩咐道:“以后院子里的大小杂活,你们都要做好。若是我有什么吩咐,会让平安通知你们。平日里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喜欢。”

    乐琴几人看着被关上的房门,面面相觑。

    她们感觉此时的心情比屋外的冷风还要冰凉。

    几人退到院外,年纪最小的乐画有些委屈:“乐琴姐姐,我们以后真要去做那些杂活吗?我都没学过。”

    乐琴年纪最大,心思也深,她想起来之前夫人身边的安嬷嬷对几人的暗示,若是不能顺利留在静心苑,以后也不用留在府里了。

    她面上挂出一丝安抚的笑容,对其他三人道:“大少爷可能只是考验我们,我们且好好听从,待过几日,少爷一定会知道我们的好。你们长得那么好,有哪个男人舍得让你们天寒地冻的受罪。”

    几人面上覆盖上一分红润,俏声道:“乐琴姐姐,你又在胡说。”

    乐琴将几人各自安排了任务打发走,自己领了去领午膳的任务。

    安嬷嬷除了让她们留下来外,还给自己安排了别的任务:“监视大少爷的一切动向。”

    今天大少爷听到她们是夫人安排的,依旧如此冷漠。乐琴打算回去问问安嬷嬷接下来怎么办。

    平安现在门口,透过模糊的窗纸看到四名侍女已经远远的站在院中了,这才小声的问道:“少爷,这几人突然跑来我们这,是不是抱着什么不好的心思!”

    董章庭脱下身上的外袍说道:“你倒是敏锐了许多。”

    平安有些得意:“这几日少爷在上课的时候,我就去和其他书童聊天,学的可多了。”

    “那你不如继续猜猜,她们想要来干什么?”董章庭打量着被重新装修过的屋子,漫不经心道。

    平安努力思索,最后得出结论:“她们一定是见少爷前程可期,要来占少爷便宜!”

    看着平安自信又笃定的模样,有点聪明但不多。

    董章庭循循善诱:“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美人计吗?”

    平安略一沉思,随即眼前一亮:“她们就是夫人给少爷使的美人计!”

    董章庭夸赞道:“真聪明。”

    平安大受鼓舞,继续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想,终于明白了:“少爷,我明白了,夫人是想用美人计耽误您读书,这是想坏了您的前程啊,太坏了!”

    董章庭状似忧心道:“是啊,她们是夫人派来的,我又不能直接赶出去。”

    平安看向窗外,神色严肃:“少爷放心,有平安在,这几人一定没有机会靠近你!”

    董章庭欣慰道:“平安,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看着平安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一副监工的模样。

    董章庭面上泛起几分真切的笑容。

    平安上辈子就一直忠心耿耿,但是性子质朴,吃了不少亏。到最后,除了面对董章庭外,对谁都是一副木头脸。

    重来一世,董章庭希望平安少吃一点亏,一直都如同现在一般快快乐乐的模样。

    所以,他重生以来,一直都在潜移默化的教导平安,在不改变他性格的前提下,让他多几分心眼。

    酉时刚至,董章庭便来到了西平伯的书房。

    西平伯正在作画。

    他安静的等在一边,没有打扰西平伯。

    一刻钟后,西平伯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依旧站的板正的大儿子:“你倒是个死心眼,也不懂得自己找个位置坐。”

    董章庭道:“父亲尚站着,哪有儿子坐的道理。”

    西平伯心中满意他话里透出的孝顺,带着几分打趣道:“坐吧,听说你把夫人送去的那几个俏丫头真当粗使丫鬟来用了?”

    董章庭垂眸,面上带着几分羞涩:“父亲和夫人恩爱缱绻,让人羡慕,我也想向父亲学习。”

    西平伯一向自得自己对夫人的专情,如今看到大儿子对自己这一行为的仰慕,更是添了几分自豪。

    之前夫人还抱怨章庭不肯用送给他的丫鬟,是不信任她,对他们夫妻还有怨气。

    如今看来,夫人真是想多了。

    章庭一向孝顺,哪里会对自己这个亲爹有抱怨。

    他不愿意给那些丫鬟好脸,就是因为猜到了夫人送那些丫鬟的目的。但是他想向自己这个父亲学习,当个对妻子专情的。

    不愧是他的儿子,就是像他!

    想到这里,西平伯看向董章庭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慈爱:“成,都依你。过几年你在大一些我给你挑个好媳妇,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董章庭一脸孺慕又羞涩:“多谢父亲。”

    唯有心中想法透露出董章庭真正的心思:“想给我选媳妇,做梦吧。”

    两人闲话一阵后,董章庭来到西平伯身边看着桌上刚刚完成的画,赞叹道:“大漠黄沙,鹰击长空,这是西北的景象吗?”

    西平伯面上出现隐隐的怀念:“是啊,自从被调回午京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过西北的天空了。”

    董章庭安慰道:“如今春闱将近,想必会有来自西北将官家庭的举人。若是父亲想,可以见见他们。”

    “傻孩子,春闱将近,这些人忙着备考,哪里有心情来拜访我。”西平伯道。

    董章庭看了一眼他此时的神色,提到春闱,面上如常。

    看来,西平伯不是真的对即将到来的春闱变局一无所知,就是真的藏得深。

    他说道:“春闱啊。”语气中带着羡慕和向往。

    西平伯安慰道:“你如今已经进入东山书院,好好学几年,春闱必有你一席之地。”

    董章庭神色有些低落:“东山书院内的学子们都已经有功名了,我和他们呆在一起,颇有几分压力。”

    西平伯听罢董章庭说起他们这一届的三十人,除了他以外都有功名了。

    内心不由感叹:“不愧是东山书院啊。诶,夫人前几年委实有些过了,一直压着章庭。若是早点培养,西平伯府如今说不定已经有了个少年举人了。再加上天赐,西平伯府何愁不兴!”

    此时的西平伯早已经忘了,西平伯夫人对董章庭的打压是他默许,一心只记得妻子的过错。

    西平伯鼓励道:“下个月就是院试,天赐也要考,你一起去参加。为父等着你们兄弟拿下秀才功名。”

    董章庭大受鼓舞:“儿子一定不负父亲期望!”

    西平伯思索了一会,对外面仆人吩咐道:“去二少爷房里抄一份他用来备考的资料,晚点送到大少爷房里。”

    他转头对董章庭道:“这都是天赐老师特意为他准备院试挑的好材料,你回去好好用。”

    董章庭自然不会客气:“多谢父亲。”

    虽然没有拿到春闱的线索,但是也顺利捞了好处,不算吃亏。

    ◉ 第四十八章

    西平伯和董章庭闲话一阵后, 晚膳时间便到了。

    西平伯如今对董章庭正是满意的时候,内心更添了几分弥合三兄妹关系的想法。

    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一起过去吃。”

    董章庭笑意吟吟:“久闻夫人小厨房里各项菜品都颇为美味, 尤其是那道白果鸡汤, 滋味鲜甜, 不知这次是否有幸喝到。”

    西平伯笑道:“天赐那孩子也是最喜欢喝白果鸡汤,你们果然是亲兄弟,口味都一样。等会让你多喝一些。”

    董章庭略带几分不好意思般笑了笑。

    如果不是董天赐喜欢,他都不会特意去提。

    董章庭和西平伯来到正院的时候,西平伯夫人和董天赐兄妹已经坐在位置上等待了。

    一看到西平伯身后的董章庭, 董南雅眉开眼笑:“章庭哥哥,快来,坐我这里!”

    董章庭没有过去,先和西平伯夫人和董天赐见了礼。

    西平伯夫人笑容慈爱:“读书辛苦了, 这才离家几天,看起来都瘦了。快坐下, 这几天在家好好补补。”

    西平伯吩咐董章庭坐到董天赐身旁, 笑着说道:“刚才章庭还和我聊到白果鸡汤, 天赐也爱喝。夫人你看, 这两果然是兄弟, 口味都相近。”

    西平伯夫人听罢, 笑着点头:“不就是一口汤嘛, 哪需要特意惦念,章庭还是太客气了。”

    西平伯夫人的话,不着痕迹的打在西平伯心中隐忧上。

    是啊, 若是真的把夫人当亲娘, 应当像天赐兄妹那般肆意撒娇才对, 董章庭每次随自己到正院都一副客气的模样,莫非对夫人还有怨气?

    西平伯夫人满意的看着丈夫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董章庭,想要讨亲爹的好,也要看我这个当嫡母的愿不愿意。

    董章庭像是没有注意到西平伯略微变化的态度一般,语气有些羡慕:“白果鸡汤虽然只是一口汤,但是其中蕴藏着夫人对天赐的关爱,这才是最让章庭向往的地方。”

    西平伯心中的猜疑随着董章庭的话,渐渐消失。是啊,这孩子亲娘才生下他就过世了。

    夫人又有了天赐和南雅两个孩子,再加上那会性子有些左了,没有精力也不愿意照顾章庭这孩子。

    诶,也不怪章庭对夫人客客气气的。

    不过这孩子孤零零的长大,也没有妥帖人照看,依然对自己这个当爹的心怀孺慕,不愧是自己的血脉!

    一股父爱之情涌上心头,西平伯亲手从桌上舀了一碗汤,递到董章庭的方向说道:“好孩子,不用羡慕,为父亲亲手给你舀一碗汤。”

    然而他话没说完,坐在董章庭身旁的董天赐已经很顺手的把汤接了过去。

    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董天赐接过汤以后,看到西平伯面色有些不对,又看到董章庭略微抬起又放下的手问道:“爹,这碗汤不是给我的吗?”

    西平伯看着爱子有些迷茫又有些尴尬的模样,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习惯了自己给他舀汤。

    章庭那么懂事,他应该明白的吧。

    然而他想要说的话,却在看到董章庭略微泛红的眼尾,以及面上强行挂起的笑容时,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了。

    董南雅这几日偷偷去打听了抄袭事件的来龙去脉。

    意外发现粘上抄袭污名的那几家和西平伯府关系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好了。不时互相投个帖子,互相拜访。甚至董天赐都借着这几家的帮助,在新书院过的更好了!

    但是,他们之前和西平伯府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如此一来,能让这几家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只剩一个。他们和西平伯府都沾染了抄袭的污水!

    西平伯为了和这些人交好,甚至不惜放弃自己这个女儿的名声!

    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董天赐和西平伯府!

    董南雅不能明着反抗西平伯夫妻的决定,只能把气撒到董天赐身上。

    她虽然比不上董天赐,但是也算有些地位,西平伯夫妻又隐隐理亏,平日里对她多纵容了几分。

    因此,这几日董南雅和董天赐兄妹两人斗嘴不断。

    董南雅哪里会放过打击董天赐的机会。

    她说道:“你平日里都喝了那么多爹端的汤,还要抢章庭哥哥这碗,这也太小心眼了。”

    董天赐原本只是有些尴尬,想把手里的汤递回给董章庭。只是董南雅特意点出来,他心中突然就升出不愿来。

    他才是西平伯府的嫡子,整个西平伯府都是自己的!他就是抢了一碗汤又怎么样!

    他一口把汤灌了进去道:“我就喝了,有什么问题吗?”他看向其余人眼中满是不服气。

    董章庭像似习惯了一般,舀了一碗汤递给西平伯道:“父亲,天赐不是故意的。您喝口汤息息火气。”

    西平伯原本对董天赐的只有些微不满,然而看到董章庭明明自己受委屈,还要帮弟弟说话,这些微的不满立即升腾成了五分。

    他呵斥道:“天赐,你兄长都替你求情了,还不懂得道谢吗!”

    董天赐哪里愿意对一向看不起的董章庭道谢,更别提称呼什么兄长了!

    他是正房嫡出,一个庶出哪来的脸面当他的兄长。他一扭头,避开了父亲的视线。

    西平伯夫人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是太天真了,一点挑衅都受不了。

    她桌子下的手轻轻盖在还要继续挑衅的女儿手上,冰凉的视线让董南雅略颤了一下,垂眸不再说话。

    儿女不懂事可以之后慢慢教,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眉头微簇的丈夫身上,随后看向对面的两个少年。

    悉心教导的儿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父亲的不满,满心只记得自己受了委屈。

    一直被蓄意打压的庶长子,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依旧神态自若,像是被嫡弟羞辱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西平伯夫人曾经有过的念头再次出现在大脑中,为什么他们夫妻会生出一个那么天真的儿子?

    她先是含笑看向西平伯道:“夫君,自家人好好吃餐饭,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他们兄弟吵吵闹闹的,才是亲近之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在旁边看护一二即可。再说,天赐年纪小,又被我们宠的厉害,并不是故意欺负章庭。”

    随后又带着歉意对着董章庭道:“章庭,我这个当母亲的,替他向您赔个不是,可好。”

    董章庭心中嗤笑,真是一个好母亲啊。西平伯夫人是自己嫡母,若是自己真受了她的道歉。

    之前在西平伯处建立的好感就会被一扫而空,只会让人觉得自己得理不饶人,处事轻狂,不敬长辈。

    董章庭连忙起身行礼道:“章庭是小辈,哪里受得您道歉。天赐也是因为亲近我,才不小心拿走了我的汤,何来欺负之说。”

    西平伯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夫人慈爱明礼,章庭孝顺贤德又友爱兄弟,这才是西平伯府应该出现的景象。

    他视线撇过一双嫡子嫡女,诶,以后在慢慢教便是了。

    他一锤定音道:“罢了,好好吃饭。”

    董南雅兄妹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却在西平伯夫人不容置喙的目光中闭嘴了。

    晚饭在西平伯夫妻和董章庭一片和睦交谈中结束,无人在意其余两人心中的愤愤不平。

    董章庭回到静心苑后,懒懒的瘫在座椅上。

    平安给他端了一碗鸡汤面。

    董章庭看了一眼,嗅了嗅说道:“好香啊。”

    他筷子挑起面条,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很快把一碗面条送进肚子。

    神态满足道:“还是鸡汤面最好吃。”

    平安低声抱怨道:“正院那些人让您去吃饭,都不给您吃饱。”

    董章庭笑了笑没说话。

    正院的菜品自然是丰盛,但是和讨厌的人吃饭哪里会吃得饱。

    吃饱喝足后,他问道:“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吗?”

    东山书院对学生管的严,对书童倒是不怎么在意。

    董章庭心中起了从况义身上查找线索的念头后,便让平安每日悄悄离开书院回午京城找那些下九流的门路,看看能不能有办法进入刑部大牢。

    之前几日一直没什么进展,董章庭今天也没抱什么希望,只当是饭后随意找个话题闲聊罢了。

    然而出乎董章庭的意料,平安竟然真的找到了。

    平安出去把门口和窗户打开,确定周围没有人能偷听以后,才小心翼翼的把今天查到的线索报给董章庭。

    今日董章庭去见西平伯后,平安就离开府继续去找门路。

    在其中一家赌坊,意外听到了一段对话。

    “虎爷,我家老爷就少爷一个孩子。这次他犯的事太大,我们老爷也没想着把人从刑部大牢捞出来。老爷他现在就一个愿望,让少爷给家里留个种,您松松手,帮帮忙吧。”

    “嗤,我能帮什么忙。难道我还能给他安排女人给他生啊。”

    “不用虎爷那么麻烦,女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您帮忙带进去一夜,又送出来就成。若是成了,我们家一半的产业都送您。”

    “那么大方?我考虑考虑。”

    董章庭听罢,笑了:“这个虎爷,还能把人带进刑部大牢,第二天在带出来,还真是有手眼通天。”

    平安点头:“对啊,少爷。我们若是能让这个虎爷帮忙,就能进刑部大牢了!”

    董章庭不置可否:“那我倒要亲自会会这位手眼通天的虎爷。”

    作者有话说:

    ◉ 第四十九章

    随着西平伯对董章庭的重视越发提高, 在加上院里多了四个心思叵测的侍女,董章庭和平安不能像以往一样直接从后院翻墙出去。

    不过,董章庭是男子, 如今又受重视, 也无需像以往那般遮遮掩掩, 光明正大的出门即可。

    董章庭出门后并没有直接去找那位虎爷,而是甩开了西平伯夫人派来尾随之人,自己回到了自己在西平伯府外准备的小宅子里,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呆头呆脑的乡下小子模样。

    找虎爷帮忙的人姓张,家里在午京城有二十来家铺面, 颇有几分财力。张老爷自幼孤苦,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攒下了这份家业。

    然而他把精力都耗在了家业上,自然疏忽了家里。等张老爷回过神来,唯一的儿子已经被内宅妇人宠成了纨绔子弟, 欺男霸女更是常有之事。

    张老爷多次想管教,都被家里老母亲和妻子拦下。再加上又是独子, 只能一边骂骂咧咧, 一边收拾烂摊子。

    然而前不久这位张公子竟然真的惹出了一桩张家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东三巷有一对柯姓母女, 生的貌美如花。平日里只靠做些针线拿去寄卖过日子。

    张公子一次意外见过那位柯姑娘, 惊为天人。吵着闹着要纳柯姑娘为妾。被柯家人拒绝后, 气不过把人家姑娘偷偷掳走强迫了人家。

    然而这姑娘也是个烈性子, 假意顺从以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写下血书撞死在刑部大门前。

    一直找不到女儿的柯夫人哪里受的住,当即要随女儿去了。

    刑部大门外闹出这样的事,自然惹的朝廷大怒, 一查便把这件事查的底朝天。

    虽然有些厌烦柯家人小题大做, 但是柯家如今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妇人也不好继续追究, 只能把闹出事的张公子直接抓入刑部大牢秋后处斩。

    张老爷虽然靠做生意搭上了一些权贵人家做靠山,但是面对这样的事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将手里的产业大半投给之前的靠山,只求张家不受牵连。

    付出大半产业后,张家才没有被张公子牵连,可以守着剩下的七八家铺面过活。

    可张家需要香火,张老爷年纪又大了,生不出来,就把主意打到刑部大牢里面的儿子身上,想要他留个种再死。

    多方打听之下,找到一个叫“虎爷”的男人,在刑部大牢有些门路,可以替里面的囚犯送些东西,赚外快。

    前面的半截不难查,董章庭到张家附近听邻居闲聊便听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那么能坑爹的儿子实在不常见。

    后半截他则是偷偷尾随张家出面联系虎哥的仆人,把人敲晕带走后问出来的。

    因为这段时间张家风雨飘摇,人心不稳。因此仆人刚被董章庭威胁几句,就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董章庭隐于暗处,看着张家仆人慌张的跑回家的背影。

    看来张家想要留种确有其事,虎爷也确实有几分本事。

    既然如此,那就去见见这位虎爷吧。

    董章庭在一处赌坊找到了虎爷,他没有急着找人反而呆在附近观察这位虎爷。

    虎爷身形不高,眉间凌乱;身上衣服褶皱颇多,但是衣服材料颇新,像是刚做不久;脚下的布鞋应该也是新做的,但是应该是成鞋店直接买的,不贴脚,才一会功夫他的脚已经扭动了两三次了;因此多次下注失败,眉眼间满是燥意,像是随时都可能把眼前的赌桌给掀了。

    这不像是一个长久做掮客,还把门路都打到刑部大牢的人该有的模样。

    既然确定这个“虎爷”有问题,董章庭自然不会去接触。

    虽然不懂这位“虎爷”是谁安排出来鱼饵,但是董章庭都不打算当这条鱼。

    离开赌坊时,董章庭留意到不远处有人正在时有时无的盯着和虎爷有接触的人。心头微凛,面上依然是那副乡下小子误入赌场,被吓得慌不择路跑走的模样。

    确认没有引起怀疑后,董章庭才重新拐回房子换回了出门前的装扮,带着几本书回了西平伯府。

    董章庭刚到静心苑,便听到女子哀声哭泣,看到董章庭的身影时,哭声更是变得动人了几分,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尾,正好停在眼下的泪痣上。

    “我们不过是弱女子,以前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哪里做过你们这些男人的粗活,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罢了。乐画年纪还小,一时不慎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替你清洗便好了,又何必如此苛责。”乐琴抱着害怕的缩在怀里的乐画,虽然面上挂着泪,依旧如同一个大姐姐一般坚定的护在妹妹身前。

    其余两人也是一脸委屈又害怕的模样,反倒衬托的才十五岁的平安像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反派。

    面对这副美人流泪的景象,董章庭面上一沉,看向平安道:“太吵了,让管家把人都送出去。”

    平安一听,眉开眼笑,绕开乐琴几人就要去找管家。

    乐琴动作一僵,惊讶的看着院门口站着的大少爷。

    她难道哭的不够美,声音不够可怜吗?

    竟然问都不问,就嫌她们吵,直接把她们赶出去。

    大少爷究竟是不是男人啊,完全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吗?

    她看着眉目冷淡的董章庭,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位大少爷如今才将将十五岁,可能确实还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她连忙调整之前的思路,收起之前的哭诉的模样,和董章庭求饶道:“大少爷,我们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一定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其余三人看到领头的月琴的表现,都齐齐保证自己一定安安静静。

    乐琴明白,自己不能被大少爷赶走。安嬷嬷那里还等着自己传递大少爷的信息。

    若是被赶走了,安嬷嬷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若是不被赶走,自己还有机会继续探查大少爷的消息。哪怕暂时探查不到,也可以多糊弄一段时间在想想别的出路。

    月琴几人感觉一道冰凉的视线在她们身上停留,最后听到董章庭平静的声音:“收起你们的小心思,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月琴心头惶恐,原来大少爷不是不开窍,而是对她们的来此的目的心知肚明。

    良久之后,她才在其余三人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

    看着被合上的房门,乐琴心头涌上一丝不安。

    一道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中,尚且满是孩子气的二少爷,真的斗得过心怀城府的大少爷吗?

    随即这个念头被甩出大脑,二少爷是正房嫡出,有伯爷和夫人护持,哪里会斗不过大少爷。

    然而,当她认为董天赐需要父母的帮助才有可能斗得过董章庭时,两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便默默发生了改变。

    当安嬷嬷询问董章庭有什么异常时,乐琴想起落在自己身上冰凉的视线,把打了一晚上的草稿吞了回去,只是像往常一样抱怨:“大少爷太冷淡了,什么事都交给平安做,压根不让我们靠近。”

    安嬷嬷安抚道:“多花点心思,大少爷就是个毛头小子,哪里顶得住你们四个漂亮姑娘日久天长的在他身边晃悠。等他动心了,什么平安不安的,还不是随你们拿捏。”

    乐琴一副不甘不愿的应承下来。

    等安嬷嬷离开后,乐琴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懂我这样做对不对,走一步看一步吧。”

    董章庭自然不会知道屋外几人心思的变化,他刚坐下来,平安确定屋外没人后就悄悄问道:“少爷,我们啥时候去刑部大牢啊?”

    “去不成了。”董章庭道。

    “那好吧。”平安有些失落,却没有追问董章庭。

    少爷既然说去不成了,那肯定是有理由的。

    然而他不问,董章庭也要告诉他的。

    让一个人成长,就要从一件件小事教起。

    教他明白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免得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被坑了都不懂为何。

    平安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就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虎爷是假的?!”平安惊讶的问道。

    董章庭摇头:“不知道,但是肯定有问题。”

    平安心中愧疚:“少爷,那我之前去打听进入刑部大牢的事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有一点,但是还能解决。下次行事小心一些便好。”董章庭为了给平安一个教训,没有否认。

    平安更是愧疚,面上的傻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神色:“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

    董章庭希望他谨慎一些,却不希望他变成前世那个木头脸,笑着安抚道:“别怕,还有我在。”

    安抚好平安后,董章庭独自坐在书房内,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白墙。

    春闱舞弊案还有两个多月才会爆发,如今的午京城却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刑部大牢内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和即将到来的春闱是否有所关联。

    董章庭久违的觉察到了心中的激动,西平伯府内的争斗实在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千头万绪的朝堂才能让自己心潮澎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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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五十章

    不管外面朝堂如何风起云涌, 董章庭如今只是一个将将十五岁,正在为院试奋斗的少年郎。

    他把西平伯送来的院试备考资料打开,除了午京城近十年院试考题之外, 还有其他州郡的院试试题。

    虽然晋朝地域辽阔, 但是可以独立出题的也只有六十四个正县罢了。

    晋朝分东西南北四州, 每州下设四郡城。每郡下设四县,其下皆为假县。

    假县具有和正县相同的行政体系构造,但是受其上正县管理。

    院试考题由正县主官选题,并且分发试卷到辖地各假县。

    话虽如此,十年时间积累下来的院试题目也足有六百四十份。

    董章庭看着眼前厚厚一叠院试题目, 突然庆幸,乡试是三年一考,只有十六个郡有出题资格,十年下来最多有五十来份。等通过院试, 自己就不用看那么多试题了!

    如今是一月初七,院试时间为一月三十日。

    六百多份考卷, 想要认真看完, 哪怕不眠不休也很难做到。

    所幸, 他不需要全部看完。

    董章庭打算花三天时间, 将六百多分试卷都大致翻了一遍, 将午京城十年的院试题重点挑了出来, 他需要把这十份写一遍后完成一篇心得交给赵平夫子。

    随后又将其余州郡试卷里有特点的题目选出来记录, 待完成心得后再行学习。

    至于那些常见又普通的题目,董章庭过了一遍确认都掌握之后,就搁置一边不在理会。

    确定好计划后, 接下来几日, 董章庭几乎闭门不出, 专心学习。

    只在初八那日晚上,参加了西平伯府的年夜饭后又很快回到静心苑继续苦读。

    其实以董章庭如今的积累,想要通过院试不难。

    但是他既然决定要考,就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董天赐嘴上嘀嘀咕咕着董章庭装模作样,然而内心也颇有几分压力。吃过年夜饭后也回自己的院里苦读。

    西平伯见此,心中自然高兴。年夜饭年年都可以吃,哪里比得上家中子弟专心前途的心愿。

    因此,董章庭和董天赐离开后,西平伯当即下令这段时间不许人打扰他们。

    西平伯夫人虽然心中满意儿子专心向学,却对一心苦读的董章庭心怀忌惮。

    她的目光投向董南雅,她正因为董章庭这几日都忙着读书,没有和她说几句话有些烦闷。

    年夜饭结束后,西平伯夫人和董南雅在院中闲坐。

    西平伯夫人道:“南雅,你和祁小姐最近关系如何?”

    “我们关系可好了,她还约我初十那天一同去看灯会呢。”董南雅说道。

    前几日祁国公夫妻登门拜访,感谢救女之恩后,董南雅就敏锐的察觉到西平伯夫妻对自己的重视隐隐加强了一些。

    哪怕她这几日和董天赐斗嘴,甚至数次将他说的哑口无言,气的跳脚。

    西平伯夫妻哪怕有所不满,只有她不经意的提起和祁国公府小姐的交情,他们就会当看不见,反而会要求告状的董天赐多懂点事,不要欺负妹妹。

    董南雅清晰的意识到这对夫妻对权势的渴求是如此迫切。

    董天赐和董章庭代表的是未来的权势,所以西平伯如今很重视他们;但是她如今和祁国公府小姐交好,并且隐隐得祁国公府重视,代表的就是现在的权势,所以西平伯夫妻对自己同样非常重视。

    章庭哥哥,你说的没错,谁能带给西平伯府光明的未来,谁就会是西平伯心中的宠儿。

    西平伯夫人道:“午京城灯会上人烟稠密,你和祁小姐毕竟是女孩子,独自出行多少有几分危险。到时我让天赐陪你们一起,我也放心一些。”

    董南雅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她才不愿意董天赐占自己便宜:“天赐过阵子就要院试了,爹说不许打扰,我还是别喊他出门了。”

    “那我让你爹陪你们?”西平伯夫人问道。

    董南雅抱怨道:“娘,我和祁姐姐都是女孩子,爹陪着我们像什么样子嘛。”

    西平伯夫人道:“灯会那天人那么多,如果没有人陪你出去,为娘不放心。罢了,你不愿意他们去,那天就呆在家里吧。”

    董南雅撒娇道:“娘,我都和祁姐姐约好了,不能毁约的。如果一定要人陪,那我找章庭哥哥一起!”

    “他不也是要考试,怕是不愿意陪你。”西平伯夫人道。

    董南雅理所当然道:“章庭哥哥对我最好了,我等会去找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西平伯夫人不置可否:“若是他愿意陪你去,初十那日我就放你出门。”

    董南雅一听,便放下话一定会让董章庭同意和自己出门,说罢便朝静心苑去了。

    等人离开后,安嬷嬷开口道:“夫人,真的要放任小姐继续和董章庭亲近下去?”

    西平伯夫人轻轻搜着额头:“你说,这孩子还是我的女儿吗?”

    安嬷嬷面色一白,声音发颤:“小姐,长得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自然是您的女儿。”

    可是,以前的南雅不会将父母和亲兄弟视做和她争抢利益的敌人。

    西平伯夫人心中烦闷,又说不出口。

    安嬷嬷劝慰道:“小姐年纪大了,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也不奇怪。夫人好好教便是了,莫要伤了母女情分。”

    西平伯夫人轻叹口气:“但愿吧。”

    安嬷嬷问道:“要奴说,都是董章庭教坏了小姐,就不该让他们靠的太近。”

    西平伯夫人看向静心苑的方向,唇角微勾:“孩子大了,随她去吧。”

    既然挑拨了南雅和天赐的感情,让南雅视你为最亲近的兄长。

    那你就好好享受来自妹妹的打扰吧,读什么书呢?

    正如西平伯夫人所料,被董南雅找上门的董章庭确实有些头疼。

    大好的读书时光,为什么要用来应付董南雅呢?

    董南雅自得的表功道:“章庭哥哥,初十那天我要和祁姐姐去逛灯会,到时候你陪我们一起吧。若是祁姐姐回去和祁国公说你的好话,以后前途就不愁啦。刚才娘想让董天赐陪我去,我都没同意。”

    若不是董章庭对她真的好,董南雅都不愿意将交好祁国公府的机会分给他一点点。

    董章庭心中无语,他若想交好祁国公府,直接去交好祁将军,这个祁国公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不是更好?

    若是祁国公从祁小姐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念头绝不是他多优秀,而是怀疑自己对祁小姐心怀不轨。

    他笑着婉拒道:“南雅,我毕竟是外男,不适合和祁小姐靠的太近,会影响她的名声。若是担心危险,让父亲多给你们带些护卫一同前往即可。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初十那日远远跟着你们,不露面,你们小姐妹聊天也自在一些。”

    董南雅心中感叹:“章庭哥哥如今还是太正直了,送上门的金大腿都不抱。倒是董天赐那家伙,自己明明没有邀请他,还用娘来逼着自己同意介绍祁姐姐给他认识,没门!”

    她心中已经认定西平伯夫人想让董天赐陪自己出门,就是董天赐自己撺掇的,目的是抢自己好不容易抱上的金大腿。

    虽然董章庭拒绝了自己,但是董南雅心中对其更加信任了几分。

    将人哄走后,董章庭看向正院,视线仿佛和人隔空对视:“夫人,你这样一步步把董南雅这个气运惊人的女儿推向我这边,日后可会后悔?”

    初十很快到来,祁国公府的马车出现在西平伯府门口,将董南雅接走。

    董章庭随后出门,来到之前和钱丰收两人相约的地点。

    他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钱丰收已经在那里了,茅升还没到。

    钱丰收一看到董章庭,便急不可耐的告诉了董章庭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青风山那位大当家况礼失踪了?”董章庭和钱丰收再次确认道。

    钱丰收点头。

    坛城大体恢复了基本秩序后,钱家便在坛城布置了一些产业。

    几日前,钱丰收得知原本应该在坛城做苦役的青风山大当家况礼意外从青风山跌落山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重要的是,钱家人传回来的消息里还提到一件事,况礼曾经多次打听董章庭几人的消息。

    然而,钱丰收不相信盘踞在青风山那么多年的况礼会在青风山失足掉落山崖。

    董章庭也不相信。

    “你怀疑他来午京城了?”董章庭问道。

    钱丰收摇头,他也不确认。

    董章庭安慰道:“不用担心,他要是真的来了午京城,很大可能是为了救况义,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钱丰收告知董章庭这个消息,也是为了给他提个醒,让他注意安全。

    说话间,茅升已经提着三盏灯笼来到两人身旁。

    钱丰收简单的将之前的话再次告知茅升,茅升笑了,将其中两盏灯笼分给两人:“那可真是巧了。如果他真的来找我们,你把这盏灯笼朝他砸过去,你们就安全了。”

    钱丰收接过灯笼,仔细打量了一番,什么都没看出来。

    董章庭打量着灯笼的构造,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这个灯笼好像一个真正的牢笼。”

    茅升开心道:“没错,我这几日回家的时候,去刑部大牢逛了逛,得到了一些灵感。”

    钱丰收没忍住吐槽:“大过年的你去大牢做什么?”

    “贺乔带我去的。”茅升老实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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