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一章
钱丰收双眼放空, 嘴中呢喃:“去刑部大牢游玩,午京城的姑娘好野啊。”
董章庭问道:“刑部大牢是朝廷重地,你们怎么进去的?”
茅升先是反驳了钱丰收:“我们不是去游玩!”随后和董章庭解释道:“刑部大牢内有一部分牢房老化需要重新设计修整, 贺乔的老师最近正在负责这件事, 贺乔被她老师叫去打下手了, 初七那日我和她偶遇,就被一起叫去了。”
“原来如此,那贺乔老师还缺下手吗?我也想见识一下刑部大牢。”董章庭话说道。
钱丰收听到两人的对话,吓得一激灵,看向董章庭:“你竟然还没放弃!那可是刑部大牢啊!”
董章庭无声和他对视一眼:“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
然而茅升接下来的话打消了董章庭的心思。
“贺乔老师两天前说, 刑部这边临时有其他安排,等刑部处理完后后再继续修缮大牢。”现在,不需要帮手了。”茅升道
刑部有其他安排,不给人进入刑部大牢。
听到这个消息后, 董章庭脑子里出现了前几日在虎爷身边监视的那些人。
这些人和刑部突然的安排是否有所联系?
不管有无联系,都不是现在的董章庭能触碰的。他如今手上的力量太过弱小, 经不住风浪。
钱丰收心中高兴, 既然刑部大牢不给进, 章庭就不能去冒险了。
他一手一个, 将董章庭和茅升往灯会中心走去:“不需要就不需要吧。今天可是灯会, 我们不要去想其他事情。”
三个少年一人提着一个灯笼, 行走在灯笼的海洋中。
举目望去, 各处皆是形制各异的灯笼。
钱丰收看着满眼的灯笼,有些得意:“我来午京前便听说灯会很热闹。来之前特意带了大批符合午京城人喜好的布料,果然大赚一笔!”
“你来东山书院读书, 真是屈才了。”董章庭打趣道。
“那可未必, 我这几日在东山书院内发现了不少商机, 到时候带上你们啊。”钱丰收大气道。
“好,就等你这句话了。”董章庭道。
两人闲话一阵后,突然发现茅升一直没有声音,转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茅升已经凑到附近人群中,似乎在看什么。
董章庭两人疑惑,茅升什么时候添加了凑热闹的习惯?
走进人群,董章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和抄袭别人诗词来捧自己名声的人做朋友,祁小姐也不嫌膈应。也是,你们祁国公府都是些莽夫,哪里懂我们文人的节操。”
“你羞辱我也就罢了,但是祁国公府为国征战多年,家中子弟流血流汗,哪里是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姐能够污蔑的!”
“呵,祁国公府的名声,可是因为你才被玷污的,我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既然柯小姐自认为是文人,不如我们比一比,若是你输了,就和祁姐姐道歉!”
“嗤,谁知道你是不是又用抄袭来的诗词来和我比。”
“我们不比做诗,就比对对子。我们各出一个对子,答不上来的就是输家!”
“比就比,我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抄袭的!”
董章庭听到声音就有些后悔想退出来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场中正在争执的人发现了:“章庭哥哥,你快来,帮我做个见证人!”
董章庭唇角微扯出一个笑容,回去就算一下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和董南雅争执的那个姑娘,一看到对面又多了几人,不服气道:“你们跟我去岁禾楼,我表哥在那里,我要让他也做见证人!”
“去就去,谁怕你啊!今天,你必须向祁姐姐道歉!”董南雅道。
一直跟在董南雅身边的祁小姐,看向董南雅的目光中大为感动。
明明被羞辱的人是南雅,但是南雅不在意自己,反而担心她受了委屈!
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抄袭,一定是有误会。
一向柔弱内敛的祁小姐声音坚定道:“又不是只有你有表哥,我也有。”
一群人朝岁禾楼去,钱丰收三人落在最后悄悄嘀咕道:“听这两位小姐的姓氏,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董章庭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想的估计没错。”
钱丰收傻了,祁国公府的祁小姐的表哥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太子啊。
至于面对祁国公府的小姐,还敢出言嘲讽的柯小姐,想必就是户部尚书的的女儿。这位小姐的表哥,除了二皇子还有谁啊!
钱丰收感觉脚步都有些沉了,有些不抱希望的问道:“她们没叫我去当见证人,我可以跑吗?”他就是个有点钱的普通的大商人,不想牵扯进两位皇子的斗争中啊。
董章庭安慰道:“等会你和小茅混进人群中,不要上楼。”
钱丰收先是感动,随即担心问道:“那你怎么办?”
“放心,估计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董章庭安慰道。
根据他的经验,等会估计是董南雅的主场,他当一个木头人就好了。
当几人来到岁禾楼时,这个最适合观赏灯会的地方已经清场了。
只有顶楼坐着两位青年和一个少年。
众人看到三人,皆是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
二皇子语气温和:“妙音,听说你和祁小姐的朋友起了争执?”
柯妙音此时已经没有之前嚣张的神色,面上满是乖巧:“我也是怕祁姐姐耳朵软,被小人哄了去。这才想把那人从祁姐姐身边赶走。”
二皇子道:“你啊,净胡闹。”随后又看向太子道:“大哥,妙音性子直爽,并非故意冒犯祁小姐。不如让她们小姐妹自己闹一闹,我们就不参与了。”
太子看向祁小姐,声音淡漠:“欣兰,你说呢。”
祁欣兰微微瑟缩了一下,虽然刚才脑子上头,要找太子表哥出头。
但是太子表哥很忙,平日里也只和大哥说话,自己其实有些怕他。
一直没有出声的九皇子突然道:“听闻柯小姐说祁国公府的人都是不通文墨的莽夫,不懂这些话是谁教的呢?”
九皇子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祁欣兰松了一口气,目露感激的看向九皇子。
董南雅同样看着九皇子,听说他少年时候不得宠爱,平日里很少和其他皇子起冲突。
今日却为祁欣兰出头,这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吗?
她看着身边,除了感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显得有些木讷的祁欣兰,心中突然升出一个念头:“九皇子已经很难了,还要为你出头。你却连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配得上他?”
“九弟倒是知道的多。”二皇子看着九皇子,目光微凉。
太子轻笑了一下:“不通文墨的莽夫,二弟,你这个表妹还真是大胆啊,羞辱当朝国公,有胆识。”
“妙音,我以为你年纪小,没想到你还敢出言不逊!还不向祁小姐道歉!”二皇子面上的温和之色敛去,沉声斥责道。
柯妙音道:“三位殿下,妙音自然不敢羞辱祁国公府。我是见祁姐姐竟然和一个抄袭他人诗作的小人交好,担心会影响了祁国公府的名声,才出言想要将人赶走。”
祁欣兰察觉到好友有些颤抖的身形,心中升出一股责任感:“柯妙音就是想找我麻烦,和南雅有什么关系!我不能让南雅被欺负。”
她将董南雅放在身后,声音努力平稳的将董南雅之前告诉她的理由说了出来:“南雅没有抄袭,她当初只是意外得到了那首诗,心生喜欢才记了下来。然后在东山书院考试那天,送给了她认为配得上这首诗的人。她从来没有说过那首诗是她写的!”
“嗤,现在倒是会说,当初怎么不反驳。”柯妙音道。
董南雅注意到九皇子看向祁欣兰的目光里,添了几分赞赏,似乎是在赞赏她愿意为友人出头。
她心中微动,从祁欣兰身后走出,神色坦然:“当初我在参加坛城救灾,并不知道这件事。等我回来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当所有人都认为一件事是真的时候,那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二皇子眸色微亮:“你是哪家的姑娘,遇到这种事,还能沉稳有度,心性倒是沉稳。”
面对二皇子的夸赞,董南雅神色平静:“家父为西平伯。”
“西平伯,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二皇子笑道。
董南雅谢过二皇子赞许后,看向柯妙音:“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柯小姐既然认为我造假,不如比一比。若是输了,就向祁姐姐道歉!”
柯妙音没想到,在三位皇子面前,董南雅竟然还敢对她发起挑战。
她唇角微勾,对董南雅道:“比就比,我还怕了你不成!”
二皇子道:“既然如此,大哥,我们就一起做这个见证人吧。”
太子道:“九弟,你和老二做这个见证人。”
二皇子心中微恼,太子这是把自己和九皇子相提并论。
太子对二皇子一瞬间沉凝的面色视若无睹,补充道:“不管谁输谁赢,柯大人都需要给祁国公府被冒犯一事给个交代。”
太子不在乎小女孩之间的斗嘴,但是祁国公府为国征战,名声不容羞辱。
二皇子道:“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二章
楼下的声音不时传到岁禾楼顶楼。
但是顶楼上坐着的人却置若罔闻, 安静的喝着杯中的茶,欣赏着灯市上无边光景。
在杯中茶即将喝完时,另一人默默的将茶水倒至合适的位置。
安静的顶楼终于响起声音:“那就是你那嫡妹吧。”
另一人回道:“回禀殿下, 那个姑娘确实是我嫡妹。”
灯市上的灯光从从大开的窗户打进顶楼室内, 显出屋内两人相貌。
太子和董章庭两人正相对而坐。
二皇子带着其他人去楼下进行比赛, 太子和董章庭留在了顶楼。
“那个姑娘之前认识九弟?。”太子状若闲聊一般问道。
董章庭睫毛微颤,语气平静:“九皇子久居深宫,嫡妹应是未曾见过殿下。”
“那她刚才的表现就有些意思了”太子唇畔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然而董章庭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董章庭说道:“可能是她没有见过像三位殿下这般风采过人的男子罢了。”
“或许吧。”太子不置可否。
董章庭不想太子继续深入思考这个话题,连忙回禀起另一件事:“殿下,您之前让我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哦, 说说吧。”太子说道。
虽然没有进入刑部大牢,得到况义身上的线索,但是他前世曾经了解过今年即将发生的春闱舞弊案。
虽然查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很多真相已经掩埋, 但是从被处置的人可以倒推出一些事情。
董章庭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楼下上来的方向。
太子道:“不用担心, 他们听不到我们说话。”
董章庭这才将之前推测的事情说了出来。
晋朝文风最盛有两处, 一处在江南, 一处就是午京。
历年来朝廷新晋官吏也多是这两处出身, 在同乡的帮助下, 考上大多都会留在午京;其余地界的人哪怕考上了也要在地方轮换多年, 才有机会进入中央。
因此, 朝中这两派势力最盛,其余地方出身的官吏为墙头草,哪边弱一点就帮哪边。
这样一来, 也勉强平衡了朝中势力。
然而太子入朝, 大力提拔实干官吏, 隐隐打破了这个平衡。
春闱放榜后,大量江南和午京出身的考生上榜,其他地域考生一个都没有。
直到一位来自北疆的举子敲响了登闻鼓,正式揭开了春闱舞弊案的帷幕。
春闱舞弊案中具体发生了什么,董章庭已经查不到了。
但是他查到了春闱舞弊案之后的结果。
大量午京和江南出身的高官被下放,甚至举家流放;具体牵扯进春闱的官吏绝大部分都掉了脑袋,刑场的土地很长一段时间都变了颜色;大量在地方轮换多年的官吏上位。
自此,太子正式开始掌控朝局长达八年。然而随着太子突然病逝,午京派和江南派出身官吏重新回到朝堂,对东宫一系展开了血腥的报复。
这也是小皇孙被迫在民间长大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些,董章庭都没有办法告诉太子。
他说道:“鄙人查到近日午京内江南学子多有聚会,言谈举止间对本次春闱势在必得,并且鄙薄其他地方的举人努力也无用。”
“那还真是自信啊,还查到什么吗?”太子问道。
董章庭面露惭色:“未曾。”
太子也不在意道:“无事,如今院试将近,你且好好考试。若是有其他进展,再来回禀便是。”
董章庭点头应是,随即面露迟疑,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
太子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董章庭打算冒个险:“鄙人曾经听闻一个故事,不知太子可有时间听一听?”
“你且说说看。”太子起了几分兴致。
“鄙人曾经听闻有大户人家,因为家大业大累积了不少毛病。新任当家人对此颇为不满,因此将所有有问题的人全部清扫离开。家中风气为之一清,那户人家也更加兴旺了。”董章庭说道。
“然后呢?”太子问道。
“数年后,那些被清扫的人家重新聚集起来,偷偷血洗了那户人家。”董章庭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空,没有看太子。
“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太子若有所思道。
恰在此时,二皇子带着其他人从楼下上来。
祁欣兰一脸敬慕的看着身旁的董南雅,董南雅面上谦虚,但是又带着几分骄傲的模样。
之前骄傲的像是一个小公鸡一般的柯妙音此时如同被斗败的公鸡一般,神情抑郁。
毫无疑问,董南雅赢了,董章庭对此并不意外。
前世便是如此,董南雅落水之后,不知从哪里突然学会了大量名篇佳作,诗词歌赋,对对子更是等闲。
董章庭之前伪造古籍,将上辈子董南雅发表过诗词歌赋全部编进去,但是这不代表她就没有其他尚未发表的诗词歌赋。
柯妙音不过是有些才学的闺阁小姐,论文采又哪里比得上拥有大量名篇佳作绝对的董南雅。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
董南雅既然沾染了抄袭的名声,就不会那么容易洗脱了。
她今夜用柯妙音成全了自己的名声,明日柯家就会以董南雅不知悔改,还在用抄袭来的对子来骗人的传言传满整个午京城。
至于董南雅是不是真的抄袭,都无关紧要了。
届时,西平伯府都有可能被牵扯进去。
不过此时,董南雅正在享受胜利的荣光。
九皇子道:“大哥,这位董小姐确实文采不凡,不但快速答出了柯小姐出的对子,还出了一道新对子。”
太子问道:“是何对子?”
董南雅虽然认定太子没几年好活,心里并不把太子当回事,但是真的面对太子时身子还是忍不住有些畏惧。
但是想起刚才九皇子对自己的赞许时,董南雅心中鼓起勇气,语气尽量平稳:“臣女所出的上对为三光日月星。”
“三光日月星,三种风物,下对也要有三种,却不能出现三,确实有意思。你们有人答出了吗?”太子问道。
二皇子神态自若:“臣弟往日自以为才高,如今才知道天外天天,人外有人。”
“你倒是谦虚。”太子道。随即他看向安静立在身旁的董章庭问道:“你可能答出?”
“鄙人才疏学浅,答不出。”董章庭确实不擅长文才,更不愿意在此时粘上什么才子的名头。谁知道柯妙音会不会一时不忿,将他也一起泼上抄袭的污水。
“既然如此,那就孤试着答一答吧,四时风雅颂,董小姐,我答的可对?”太子略一思索回道。
董南雅神色微惊,这可是后世一位大诗人亲作,堪称千古绝对之一。
这个早死的太子竟然那么有才华吗?
祁欣兰注意到朋友怔住了,偷偷拉了她的衣袖。
董南雅连忙回神道:“殿下才思敏捷,一点不差。”
“你也不差。”太子略赞了一句,随后对身旁的二皇子和九皇子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众人恭送各位殿下离去。
柯妙音冷冷的看了一眼董南雅,声音嘲讽:“你且等着。”说罢便离开了岁禾楼。
董南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得意:“只有输的人,才会让人等着。”
祁欣兰面露担忧,她认识柯妙音已经很久了,知道她不是个能容人的。
往日里敢抢她风头的人,都被她整过。只有对着那些地位比好,或者持平的人才会略有几分顾忌。
然而南雅的父亲虽然算得上实权伯爵,但是比户部尚书还是差了不少。
柯妙音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南雅。
但是看着南雅此时高兴的模样,实在不愿意扫兴。心中暗自决定决定带着董南雅回家住几天,避开柯妙音的报复。
面对祁欣兰的邀请,董南雅欣然同意。
祁国公府可是九皇子母家,祁欣兰又是九皇子白月光,自己和他们关系越好,将来越容易靠近九皇子,西平伯夫妻也会更看重自己。
上马车前,董南雅才想起来董章庭:“章庭哥哥,拜托你和爹娘说,我这几日就住在祁国公府啦。”
董章庭笑道:“我会告知父亲和夫人,你玩高兴了再回来。”
祁国公府华丽的马车很快消失在路边,钱丰收和茅升跑过来问道:“章庭,你没事吧。”
董章庭简要的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钱丰收感叹道:“你那嫡妹文采不凡啊,之前都没看出来。”
董章庭不欲多提,有些抱歉道:“今天都没有好好玩,时间就很晚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钱丰收和茅升对此都不在意:“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董章庭并不知道,早已经乘车回宫的太子马车上正在发生一段关于他的对话。
“回禀祁大人,董章庭日前曾派书童寻找进入刑部大牢的办法,但是数日前他去见过刑部特意安排的线人后,就突然放弃了,最近一直都在府中苦读,未曾出门。”
“既然如此,他又是如何得知殿下打算借春闱清扫朝堂。”
“明禾无能。”
“藏锋,你说他说的话会成真吗?”
“以臣性命发誓,那些人绝不会有机会危害到您。”
“父皇曾说孤行事太过酷烈,或许是到好好考虑的时候了。”
“臣只知道,殿下的意愿所在,就是臣剑锋所指。”
“藏锋,你啊总是太过认真。罢了,明禾,以后你就跟在董章庭身边吧,帮我好好护着这位敢于进言的良臣。若是他需要,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诺。”
作者有话说:
三光日月星,四时风雅颂—苏轼
◉ 第五十三章
董章庭和钱丰收两人约定回书院再见后, 独自回了西平伯府。
穿过一处巷口时,董章庭动作微顿,举步朝另一个方向拐去。
几步拐进了一处巷子, 巷子深, 灯市上的亮光只能蔓延到巷口。
董章庭进入内部后, 未过一会,另一个男子也尾随而至。
很快,安静的巷子内传来一道闷哼。
随之而来的一个少女清朗的声音:“没看出来,你那么莽啊?”
董章庭看着巷子口,一个少女提着灯笼慢慢走来, 像是黑暗中唯一绽放的亮色。
“多谢齐姑娘救命之恩。”他将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名字吞下,只留下这个客气又带着合适距离的称呼。
齐少英举着灯笼看着被一个壮汉压在身上的少年,问道:“你不会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吧。”
董章庭这才想起他忘记把人推开了。
这段日子过的太顺了,又以为多锻炼了几个月, 武力变高了。
以为可以靠自己解决一个想抢劫的贼子,结果来的人不是普通贼子, 而是那个从青风山消失的大当家况礼。
如果不是齐少英及时出手, 自己就要有麻烦了。
“齐姑娘, 怎么孤身在此。”董章庭从况礼身上扯下一块布, 将人扎的严严实实, 并在口中塞了一团布。
齐少英下巴微抬, 动了动她手中的灯笼:“自然是出来看花灯。你既然没事了, 我就走啦。”
董章庭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有事情要处理,只能遗憾的和人道别。
临走前, 齐少英把灯笼留了下来, 又丢了一个瓶子到董章庭怀里:“以后打不过就别逞强, 你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遇到我的。”
董章庭举着灯笼,看着齐少英渐渐消失在暗黑中,手指摸着灯笼手柄,似乎还能感觉到上一位主人遗留下来的温度。
没忍住,唇畔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将齐少英留下来的瓶子打开,轻轻扇了一下,一道带着几分香甜的味道从瓶口蔓开,大脑似有似无的眩晕了一下。
董章庭赶紧将瓶子盖好,手扶着墙边稳住身形。
“原来她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研究这迷仙丸了。看这效果应该是刚开始研究不久,若是已经研究完成,闻这一下就会直接倒地了。”董章庭将小瓶子妥帖的收入怀里,这可是齐少英这辈子送给自己的头两件礼物,要好好保存。
当况礼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正在一处漆黑的屋子内。
屋子被封的严严实实,完全不透光。
他想要站起,却发现四肢都被绑的严严实实,动弹不了。他想要叫喊,嘴中的布将声音堵的严严实实。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屋内不知何处,似乎有水滴声,一滴一滴的打落在地面,
原本应该极为轻微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却格外清晰,
嘀嗒。
嘀嗒。
嘀嗒。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有水滴声,有人吗?
然而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只能安静的听着水滴声。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疼,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滴落的究竟是水,还是自己的血?
况礼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董章庭已经回到西平伯府了。
齐少英说得对,自己武力值还是不够,不能靠武力镇压逼迫况礼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先把人关一两天,摧毁他的心里防线,他就什么都会说了。
这才是董章庭擅长的事情。
董章庭没有直接回静心苑,而是去正院将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西平伯夫妻。他自己的事情自然避而不谈,将重点全部放在了董南雅身上。
董天赐在旁边听闻董南雅竟然得到了太子的夸赞,满脸都是不服气。嘴中嘀嘀咕咕:“谁知道那个对子是不是她从哪里抄来的。”
董天赐这个亲兄弟都能这样想,更遑论其他人。
西平伯有些不抱期望的问道:“和她比赛,还比输的那位姑娘真的是柯妙音?”
董章庭回道:“他们都称呼那位姑娘为柯小姐,而且她叫二皇子表哥。”
“嚯,那她完了。”董天赐笑道。
董天赐自小在午京长大,对那些顶尖权贵家那些颇有名声的贵子贵女的性格还是听过一些的。
董南雅在几位皇子面前压了柯妙音一头,必然会被她报复。
西平伯夫人冷声斥道:“天赐,那是你亲妹妹。”
董天赐一脸不屑:“谁知道她最近发什么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我是傻子看不懂呢。”
西平伯沉声看向董章庭:“你这个做哥哥的,为什么没有阻止南雅。坐视她得罪柯尚书爱女,为西平伯府带来祸患!”
确实在坐视董南雅得罪人的董章庭自然不会认下这个罪名。
董章庭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南雅一向有主意,她想做什么,又哪里是我能阻止的。”
西平伯夫人声音温温柔柔:“南雅最近最喜欢你,若是你多说几次,她必然会听的。”
“夫人,南雅也并非任性,她只是年纪小,思路不够周全,想要帮助朋友罢了。虽然得罪了柯尚书府,却也和祁小姐交情更深了几分。有祁小姐在,柯尚书府也不会随意对西平伯府发难。”董章庭为董南雅辩解道。
西平伯冷哼:“你对她倒是真心。”虽然声音冷冽,但是面上却柔和了几分。
一是为了董南雅和祁国公府小姐的交情;二是为了董章庭话语中流露出来对妹妹的关心;三就是为了董章庭看出了今晚看似是小姑娘玩闹之下隐藏的危机。
不像天赐只注意到压了自己一头的妹妹要倒霉,而忘了柯尚书府如果要找董南雅麻烦,对准的自然是西平伯府。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董。
注意到丈夫对着儿子细微的失望,西平伯夫人道:“还有十来日就要院试了,夫君先让这两孩子早点回去休息,好好备考。其余事让我们这些大人操持即可。”
“是啊,天赐才十二岁,又一直被管着好好读书,想的少了一些,也怪不得他。不像章庭这孩子失了妥帖人照看,心思更细一些。”随着西平伯夫人的话,西平伯心中对董天赐的抱怨渐渐散开,再次习惯性的为他找理由。
董章庭退下后回到了静心苑,简单洗漱后拿起了一本院试复习资料看了起来,心中盘算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年轻了,心态都变得更柔软和冲动。
放在前世,他今晚压根不会和太子讲那个故事。太子或许会听,但是更大可能会怀疑他从哪里知道这些。
为什么会说呢,可能是他的脑子里在那一刹那突然就想起了小皇孙。
若是太子行事和缓一些,小皇孙就不会生下来就没有父母,长大之后还遇到自己这个虚情假意的老师了吧。
董章庭啊董章庭,你究竟是那个活了六十出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还是获得了六十岁记忆的十五岁青葱少年。
平安在卧室外问道:“少爷,明天在看书吧,晚上看书伤眼。”
如今静心苑配置起来了,平安已经不需要为了保暖睡在董章庭屋里的小塌上。董章庭让他睡在另一处厢房,房子也更大一些。
但是平安不愿意,只愿住在董章庭旁边的房间。
平安的声音将董章庭从复杂的思绪中拽回了现实。
是六十出头的老狐狸,还是十五岁的青葱少年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都只是想把日子一步步走好的董章庭罢了。
他将书收好,扬声应道:“睡啦。”
等第二天清晨醒来,董章庭照常完成自己的早课,又做了一天的复习资料,一直到夜里,等院子里其他人都睡着后,才从院墙翻了出去。
况礼感觉自己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在这个漆黑的屋子多久了,好像只过了一两天,又好像过了很多天。
刚开始他还在心里骂骂咧咧,让关着自己的人出来,和他战个痛快;后来,他用他能想到的恶毒词汇辱骂房子的主人,希望能把人骂出来;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骂不出来了,脑子空空的。
在听到嘎吱一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抬起头来,只以为又是自己的幻听。
一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对方的下摆被屋外的风拂过他的手臂。
他愣愣的顺着下摆向上望去,一个少年现在他面前,少年身后的月光衬托的他飘飘欲仙。
太久没有见过光亮了,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挡一挡。
然而,绳索依旧默默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董章庭将况礼口中的布拿了出来。
屋内又安静了许久,况礼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况礼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我的声音何时变得那么粗粝。”
董章庭笑道:“想喝酒吗?”
况礼愣愣的点头:“喝。”
董章庭将一坛酒放在他面前说道:“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这坛酒就是你的。”
况礼鼻头动了动,一股熟悉的味道出现在大脑里:“这是酒。”他的心中渴望一点点翻涌起来:“给我酒,我什么都告诉你!”
◉ 第 五十四 章
况家三兄弟自小在匪寨长大, 老大和老三都和其他人一样,从小的愿望就是长大了继续当山贼,若是能占的地盘更大一些最好。
然而老二况义因为生的时候难产, 身体比其他两兄弟弱了一些, 不爱动, 成日里和山寨里的账房先生待在一起,学些算账的本事。
账房先生是一个秀才都没考上,还被抓上山入了贼窝的倒霉书生。
成日里不是在算账,就是在哀叹自己命运多舛,把自己没考上秀才当不上官都归咎在被抓上山错过仕途。
半点不提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半点读书考学的天赋, 考了七八年连秀才都没考上,把父母都拖死了,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混得一个穷困潦倒。最后遇上山匪缺了一个账房先生, 自己半推半就就入伙了。
其他人把账房先生当个笑话,从不理会他的抱怨, 但是况义信了。
因为没有其他两兄弟强壮, 他在山寨中远没有其他两兄弟的地位高。但是账房先生的话, 仿佛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他可以读书, 去当官老爷!
他找上已经当上少当家的大哥况礼, 要求去山下书院读书, 以后考功名,当官老爷。
并且承诺等他当上官老爷后,就让他管附近所有的山崖。
况礼没忍住心动了, 他竟然真的安排人给况义造了户籍送他去山下书院读书。
然而, 况义很快发现自己的读书考学天赋也不怎么样。他考了七八次, 一个秀才都没考上。
况义只能暂时回了山寨,想别的办法。一直到山寨劫了一个回乡祭祖的举人时,一个念头出现在况义心中。
既然这个软脚虾都能当举人,以后能当官老爷,为什么他况义不可以。
更巧的是这人还和况义长得有五六分相似。
况义把人抓回山上,把人折磨了几日,把所有信息都掏出来后,就把人都解决了。
为了免除后患,他还顺着这人透露的线索,设计让他的家人纷纷意外死亡。
如此一来,况义就成功取代了那人的身份。
然而,一个举人的身份无法满足况义的野心,他想成为进士,想当官老爷!
因此,在把自己装的像个读书人后,况义进午京了。
况义走了三个月,才一脸兴奋的回到自家山寨,告知他的两个兄弟,他搭上了一条贵人的路子,只要帮贵人一个忙,他就会当上进士,当上进士他就可以当官老爷了!
然而贵人是谁,况义没有告诉其他两人。带着其余两兄弟和山寨里的兄弟蒙着面一路潜伏到某地,劫杀了一户看起来就很富贵的人家。
那户人家虽然护卫不多,但都是精锐。况义三兄弟带来的人虽然成功劫杀了这户人家,但是他们这边也只剩下了他们三兄弟了。
况义将那户人家主人身上的一块玉佩取走后,告诉其余两人躲起来藏好,自己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找他们。
一年后,他们终于得到了况义的消息。
况义成了坛城县新上任的典吏。
见况礼已经把知道的说出来后,董章庭将人重新捆起来,又在屋子里留了一个迷仙丸。
它散发的细微香味,可以让人一直持续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直到这颗丸子挥发干净。
等熏个两三天,这人脑子里的记忆基本就模模糊糊,记不清今晚的事情后,就可以把人丢到官府了。
董章庭回到静心苑自己卧房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况礼并不知道况义搭上的那个贵人是谁,但是他记得况义当年拿走的玉佩的模样。
董章庭躺在床上,在心中思索这况礼交代的事情。
况义是正元元年劫杀了那名回乡的举人,拿到了举人身份。正元二年来午京城,三个月回到山寨,带领其他人劫杀了一户富贵人家拿到了玉佩,正元三年成为进士。
凭况义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考上进士。
所以这个进士功名就是他完成那位贵人的任务后,得到的报酬。
一个可以操控进士名额的贵人。
若是能找出这个人,并且交给太子,他在太子心中的位置必定更进一步。
然而没等喜悦从心中升起,董章庭面色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有个地方说不通。
那位贵人为何要用况义,还给了他一个进士身份做报酬。
按照正常情况下,拥有这种能力的贵人哪怕不得不用一伙山贼做事,事后一定会斩草除根,哪里还会给人家送了一个进士功名做报酬,留下后患。
层层迷雾出现在董章庭眼前,这一切的答案需要见到况义本人才能知道。
然而况义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自己进不去;此外,刑部大牢似乎也牵扯着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不适合靠近。
既然如此,只能另辟蹊径了。
比如那枚玉佩,还有那户被劫杀的富贵人家。
伴随这些复杂的心思,董章庭渐渐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日,董章庭都安安分分的呆在府里完成自己的课业,没有出门去调查玉佩的事情。
因为柯妙音的报复迅速展开了。
正如董章庭所料,一月十一日开始,午京城内果然传扬起西平伯府小姐以一副千古绝对获得太子赏识的消息。
“三光日月星,四时风雅颂。”一出,便引得午京城内的文人墨客惊为天人。
太子是皇家贵人,众人自然不敢多加议论。因此他们的目光开始汇集到作出这般佳对的西平伯府小姐身上。
经有心人提醒,越来越多人想起来这位西平伯府小姐似乎和前阵子那件抄袭的事情有所关联?
众人心中不禁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对子莫非也是她抄袭的?”
不过这次事情并没有一边倒,因为西平伯府小姐竟然在当众否认了抄袭的事情,并且会在一月十五日当天,在岁禾楼当面和所有质疑她的人文斗。
西平伯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大为光火,在家中砸了数个茶盏。
因为董南雅这个决定并没有和他商量过。
等平息怒气后,西平伯当即严令所有人不能随意出门,更不能发表对此事的看法。
一直到一月十三日下午,董章庭才借着要回东山书院读书的理由带着平安离开了西平伯府。
一直等离开西平伯府很远后,平安才问道:“少爷,您说南雅小姐真的能赢吗?”
董章庭思考了一会道:“谁知道呢。”
之前抄袭名声能够顺利泼到董南雅身上,是因为那时候她不在午京城反应不及时,再加上西平伯府因为各种顾虑,没有及时出手。这才让董南雅粘上了抄袭的名头。
如今她就在午京城,又有祁国公府小姐的帮助,以她如今的气运,很大可能还真的会赢。
平安有些担心:“南雅小姐要是真的赢了,会不会影响到您?”
他一直跟随在董章庭身边,董章庭也没有瞒他的意思。
因此,董章庭对西平伯府这帮人真实的态度,平安是一清二楚。
董章庭唇角微勾:“不管赢还是输,对我都没有多大影响,倒是西平伯府要倒霉了。”
董南雅若是赢了,她会洗清抄袭的名声,成为新一届的才女,但是西平伯府不但会得罪前阵子同样粘上抄袭名声的人家,还会彻底得罪柯尚书府。
董南雅若是输了,抄袭的名声就彻底洗不清了,哪怕有救命之恩在,祁国公府也不会愿意让这样的人和自家小姐靠的太近,西平伯府也失去了结交祁国公府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后,董南雅和西平伯府的隔阂将会再次扩大。双方很难再彼此完全信任,携手向前了。
这才是董章庭坐视董南雅得罪柯妙音的真正原因,不过他确实没想到董南雅做的比自己狠多了。
她亲手将西平伯府推开了。
棒极了。
心中满是喜悦的董章庭没有直接回东山书院,而是和平安先去了自己的小院。
被关在府里两天不能出来,不知道况礼如今情况如何。
但是他的好心情,在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彻底消失了。
他那么大一个况礼呢?
整个院子干净整洁,地面上没有凌乱的痕迹,就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一般。
用来关押况礼的屋子内的家具也被摆放的非常规整,只有桌上放着一个小盒子,一张面具和一张纸条。
盒子内是董章庭之前留下的迷仙丸,如今被捣成了碎块。
旁边是一张□□,造型精巧,触感如同真皮。
董章庭最后拿起纸条,简短又普通的没有任何特点的文字映入眼帘。
已帮助完成收尾,不用担心。若想进入刑部大牢,可于十五日子时带上面具在东山书院侧门相见。
另:这个丸子制作手法太过粗糙,效果较差,建议改进。
明禾
董章庭猛地回头,整座院子除了自己和平安,再无他人。
然而一股凉意蔓延到后脑勺,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一直被人盯着。
董章庭啊董章庭,你自以为是黄雀,却不知道身后还藏着弓箭。
平安担心的看着自家少爷,只见他攥着纸条的越来越紧,又重新松开。
董章庭坐在桌上,将纸条整理平整,就像是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平安关切的问道:“少爷,您要去见这个人吗?”
“自然是要去见一见,藏在我身后的弓箭。”董章庭眼神寒凉。
作者有话说:
明禾:董公子应该收到我的帮助了吧,要是他想送我点礼物做谢礼,该不该收?
董某:惊吓已送达,下次别送了。
◉ 第五十五章
“朝廷清查逃犯, 里面的人出来!”
董章庭和平安面面相觑,官府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平安有些担心的看向董章庭,董章庭垂眸, 随后冷静道:“我们这什么都没有, 不用担心。“他将纸条吞进肚子, 又把面具收入怀中,带着平安去开门。
一队官差站在在门前,为首的捕快原本面上不耐烦的神色看到一身书生打扮的董章庭收敛了几分,但是语气依旧不太好,他拿出一块京兆尹令牌道:“官府收到消息, 前几日有逃犯潜入午京城,并且混到了这条街。为了保证大家安全,我们会进入各家搜查,明白吗?”
董章庭语气坦然:“既然是京兆尹的命令, 学生自然配合。”他让开了路,让官差们进入搜查。
为首的捕快面容缓和了几分, 带着身后官差进入院子内。
董章庭现在门口, 随意的打量着这条街上的其他人家门口进去的官差。
他想起之前被自己吞进肚子里的纸条, 还真是帮自己收尾啊。
官差们自然什么都没有搜到, 为首的捕快离开前望着没有什么人气的院子问道:“这是你家?”
董章庭笑道:“自然不是, 这是在下这段时间刚租下来, 用来闲时读书招待友人的, 不怎么过来。”
捕快若有所思,嘱咐道:“逃犯还没有抓到,你们若是有其他住处, 便少来此处。”
董章庭谢过后, 便收拾了东西, 带着平安回了东山书院。
平安在路上问道:“少爷,这屋子以后我们还能来吗?”
董章庭道:“这段时间,暂时别过来了。”
回到东山书院后,董章庭和其他学子一般安心学习,并在赵平夫子上完课后,找他交了课业。
你可知院试一般怎么考?”赵平夫子看完董章庭交上来的课业后,问道。
“院试第一场一般为三个题目,第一题为四书题,第二题为五经题,第三题为写一首五言八韵诗;第二场为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五言八韵题;第三场为一道五经题,一道四书题,一道五言八韵诗。”董章庭最近做了大量院试题目,自然清楚院试的考试内容。
“以你交上来的心得来看,四书五经掌握的颇为牢靠。但是院试因为考试范围基本局限在四书五经中,为了不出现大量重复,所以题目就会比较灵活。”赵平夫子道。
“夫子说的可是截搭题?”董章庭想起联系院试题目时,最让他头疼的题目。
截搭题,顾名思义就是从四书五经中各自截取不同地方的两句话搭配在一起作为题目,考生需要根据题目说明自己的理解和观点。
看到一向表现沉稳有度的董章庭脸上微微的苦色,赵平夫子笑道:“对,你基础牢靠,但是对这些截搭题上还是差了一些,需要多练习。你把上面的题目拿回去好好练习,用来应付院试想必问题不大。”他递给董章庭一本书。
董章庭面露喜色,躬身谢道:“多谢夫子!”
赵平也没有留他的意思,挥手示意他离开。
等董章庭离开后,赵平才没好气的对屋内道:“齐丫头,你若是想帮他,自己去便是了,何必还要通过我。”
“我可不是要帮他,我是在考验未来的徒弟。”齐少英自屋中走出,笑嘻嘻道。
“你和人家年岁相近,就要当人家师父,也不知羞。”赵平显然和齐少英相熟,打趣道。
“若论其他地方不好说,但是论科举的本事,以我的能力当他的老师自然绰绰有余。”齐少英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自信。
赵平有些惋惜:“若是本朝许女子科考,就会多出一个十二岁的状元郎了。”
三年前,齐少英被父母送回午京陪伴祖父母数月,闲得无聊的齐少英遇到正在整理历年科举真题的赵平。
齐少英并不知道这些题目是历年科举真题,她只是觉得这些题目有些无聊,把四书五经里面的句子东抄西凑的合在一起,还要人以此发表感想,这不是纯属闲得慌嘛。
赵平一听,自然不服气,让这个小姑娘不要不知天高地厚,有本事自己写一写。
齐少英那时候才十二岁,哪里受得这样的讽刺,当即便道写就写!
然而出乎赵平意料之外的是,齐少英确实不懂科举考试中各种题目的正确格式,但是她在各种典籍的基础实在厚实,再加上自幼随同父母四处游历,见识广博,硬是把赵平给的那份会试真题卷子解出来了。
赵平有些不信邪,又把其他卷子给她,还教了她正确格式。
最后齐少英把那些题目一一完成,格式也越发熟练。
此后数年,赵平会把当年各级科举考试真题抄录后寄给正在随父母游历的齐少英,齐少英也会当做解闷的游戏解出来回寄。
面对赵平的惋惜,齐少英不以为意,她对科举当官没有兴趣,就喜欢四处游历,见识天下风物人情。
她说道:“虽然我不能科举,但是我的学生可以呀。”
赵平有些不解:“那你为何偏偏选他?”
“因为缘分。”齐少英笑道。
齐少英回想起回午京城的那个夜里,那篇隐隐与自己相合的文章。自己不能考科举,那就帮助那篇文章的主人在科举中走一遭吧。
而且,那人也挺有意思的。
“少爷,您没事吧?”平安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少爷。
少爷回来后,就一直拿着手中的书不撒手。看着书目光温柔极了,那哪是看书啊,活像是在看喜欢的姑娘!
虽然他平安懂得东西少,但是他这段时间帮少爷办事,见过的人可比以前多多了!
董章庭轻咳一声,面容正经:“我能有什么事,我今晚要好好读书,你不要打扰我。”
他拿到书,翻开看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书绝对不是赵平写的。
上面的字很熟悉,甚至可以说和他的有几分相像。
而他的字是上一辈子,齐少英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和她的字可以说如出一辙。
因此,这本书内的题目是齐少英写的!
虽然不懂赵平夫子处为何会有齐少英的手书,但是董章庭单方面认定这是齐少英送给自己的第三份礼物了。
“可是,少爷,今晚子时您不是还要去见那个人吗?”平安提醒道。
董章庭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得到齐少英的手书太高兴了,忘记今晚就是十五日,要去去那个明禾。
“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我先读一会书。”董章庭小心的翻动着手中的书,看着上面的熟悉的文字,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对平安说道。
平安点头,将屋内的灯火拨了拨,让灯火更亮了几分,这才退下。
董章庭自然不舍得糟蹋齐少英的手书,他取过一叠白纸,将书册内的题目重新抄录后,又来到卧室抽出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一个早已经熄灭的灯笼,还有一个小瓶子。
他妥帖的将齐少英手书的原本放进去,珍而重之的将柜子重新推回去,
柜子就在他的床头,晚上睡在旁边,都觉得踏实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董章庭感觉等会要去见明禾心中的烦躁都被抹平了。
在明亮的灯火下,董章庭开始认真的完成抄录的在白纸上的题目。
子时的东山书院一片静谧黑暗,那些努力学习的学生也进入了梦想。
东山书院的侧门,位于一处陡坡上,平常就少有人来,子时更是幽暗寂静,就连偶尔会叫唤的飞鸟走兽都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缩在自己的窝里休息。
董章庭裹着一件厚披风,踩着寒凉的月光来到此处。
“你没有戴面具吗?”董章庭刚到,就听道有人问道。
这道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任何特点,就像是在人群中随处可见的声音一般。
董章庭莫名想起之前见到的那张纸条上的字,也是毫无特点。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不高不矮的男人穿着一身溶于夜色的黑色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自己。
若非他主动发出声音,董章庭都没注意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暗卫,还是那种能力高超的暗卫。
若是这种暗卫阴藏在周围观察自己,他还真的察觉不出。
因为这种暗卫不管在任何环境下,都如同大海里一递平平无奇的水珠。
“你们观察了我那么久,我戴不戴面具有什么区别吗?”董章庭语气平淡,声音里甚至带了些许挑衅。
“你若是想进入刑部大牢,便换上这套衣服,带好面具跟我走。”男人丢过来一套刑部大牢守卫的制服,声音不带半点情绪,像是完全没有听出董章庭的挑衅。
董章庭接过衣服,没有穿,问道:“你是谁的人?”
这人不可能是西平伯府的暗卫,因为他们养不起。
那么问题来了,他又会是谁的人呢?
重生以来,他看似做了不少事。
但他如今只是白身,所作所为根本引不起那些贵人的注意。
可是,只有真正位高权重,家世雄厚的贵人才可以养的起的暗卫,竟然默默的跟在自己身边一段时间了。
他究竟受了谁的命令?
董章庭在心中不断回想这段时间,他遇到的人。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问道:“你今晚还要去刑部大牢吗?”
董章庭将怀里的面具带上,在侧门隐蔽处换好衣服道:“去。”
他确实需要去刑部大牢找况义了解当年的真相,这个暗卫既然这段时间都没找自己的麻烦,还帮自己收尾。
他背后的人短期内对自己应该没有恶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自己顺藤摸瓜,借助他们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至于未来会不会有其他麻烦,那就等以后再说了。
◉ 第五十六章
在董章庭最落魄无助的幼年时, 他曾经期待过有像话本里一样的大侠出现在自己面前,带他飞檐走壁,离开可怕的西平伯府。
如今, 能带着他飞檐走壁的人真的来了, 董章庭却感觉心中的后悔如同泉涌一般, 咕噜咕噜直往冒。
黑衣男人看着董章庭,语气平直:“你身体太差了,需要练练。”
董章庭靠在刑部大牢外,一处隐蔽的巷子墙上,缓解着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感觉。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飞檐走壁不适合他这种柔弱的读书人。
毕竟,他被人带着飞了二十多里地,感觉肚子里的酸水都要被吐出来了,还要被人嘲讽身体差。
等大脑清明一些, 董章庭问道:“你就是明禾?”这说话的语气和那张纸条上的文字如出一辙的噎人。
明禾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跟来?”
董章庭说道:“你会杀了我吗?”
明禾摇头:“我会保护你。”
“我们怎么进去?”让自己晃的七荤八素的保护, 董章庭想大概可以重新定义保护这个词语的意思了。
“等会换班后, 你和我进去。全程听我安排, 一刻钟后, 会有人来和我们交换。”明禾道。
董章庭点头, 安静的等待换班时间到来。
丑时末, 正是天色最位暗沉的时候。刑部大牢外, 只有门口两盏昏黄的灯笼,昏黄的灯光下狴犴黑漆漆的大口,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当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响起时, 董章庭才注意到已经到寅时了。
明禾侧身打量了一下董章庭身上的服饰, 确定没有问题后, 领着董章庭来到了刑部大牢门外。
刑部大牢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神色困倦的守卫走出。
其中一名看到明禾两人,懒懒的打了个招呼:“你们今天倒是按时来了。”
明禾一脸无奈的小声抱怨:“老大说了,再不按时来就要扣月钱。”
“哈哈,你小子,谁不知道你每个月就指着那点月钱上春华楼消遣。”那人取笑道。
明禾挠挠头,嘿嘿一笑,也没有反驳。
两队人交接过后,明禾带着董章庭进入门后。
大牢内的灯火昏暗,两边的囚犯窝在囚笼深处,有些在睡觉,有些盯着路过的明禾和董章庭两人,嘴巴还不断蠕动,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看到董章庭看向他们,这些人没有避开对视,反而嘿嘿怪笑起来。
董章庭对他们的表现无动于衷,看了一眼他们嘴边露出的半截灰色尾巴,又把视线转向前方的明禾。
整个刑部大牢自然不会只有两个守卫,他们一路行来就遇见了四五队守卫。
彼此没有交流,只是沉默的对视了一眼,就各自离开了。
一直走到大牢最深的几个牢笼,明禾才停了下来。
他低声示意道:“你只有半个时辰。”说罢,他便打开了其中一个笼子让董章庭进入。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进来,牢笼里的人慢腾腾的从墙角转过身来,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胡须拉茬,眼底布满血丝,神色困倦又强撑着不肯睡。
董章庭没想到,才短短半个多月没有见,况义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况义上下打量了董章庭一眼,冷哼道:“你不是守卫,你是谁?”
董章庭眼睛略眨了眨,况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
他眼珠略转了转,声音压低:“你知道我是谁。”
况义如同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猛地锁进墙角,语气威胁道:“你们主人答应过,不会杀我!”
虽然不懂况义误会了什么,但是不妨碍董章庭继续诈他:“当年主人一时心软送给你的进士功名,如今给带来了麻烦,自然要清除你这个麻烦的源头。”
况义听到这桩只有他和那些人才知道的事情,心中更加认定眼前人就是他们派来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杀人灭口!我若是不能平安离开刑部大牢,不出一个月所有人都会知道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帮我一个山匪科举舞弊!”
董章庭神色不动,平静的威胁道:“你是想让那个偷偷来午京城的废物大哥来帮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别做梦了。”
况义听到这个消息,神情愤怒:“你们竟然抓了况礼!快把他放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
董章庭目露嘲讽,无声的笑了笑,像是再说就凭你?
“你们主人要是不想被当年的真相暴露,最好老老实实把我们兄弟放了,不然,你们一定会后悔。”
“你不是已经把人杀光了吗!”董章庭面上露出紧张的神色,追问道。
“我可不傻,我把那户人家身上另一件东西送到了可靠人手里。如果我们两兄弟出事,当年的真相一定会到那户人家手上。”况义道。
董章庭冷冷的瞪了一眼况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况义见他这模样,知道自己威胁生效了。嘴上不忘威胁道:“告诉你主人,再不把我放出去,我就把真相全部说出去!”
董章庭只是动作微顿,仿佛被威胁到一般,丢下一句:“老实等着,敢多说什么,你知道后果。”
明禾沉默的牢笼重新关上,带着董章庭悄悄离开了刑部大牢,两个和他们脸上面具长得一模一样的接替了他们。
两人刚离开刑部大牢,董章庭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明禾拎着一路飞檐走壁,回到了东山书院侧门。
董章庭把衣服换下,还给明禾后说道:“麻烦你回去后,将今晚听到的消息告诉祁将军,另外,去坛城县,找青风山的三当家,他应该还会知道更多的事情。”
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明禾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惊讶:“祁将军?”
董章庭道:“你这般的暗卫,一般人家养不起。我思来想去,会把暗卫放在我身边的,只有祁将军。”
明禾平平无奇的脸看向他:“你猜错了,我不是祁将军的人。”
董章庭面露疑惑,如果不是祁将军的人,还有谁会派出暗卫来帮自己?
明禾不知何时来到陡坡边缘,看向董章庭唇角微勾:“但是我会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祁将军。”
没等董章庭追问,对方就朝陡坡倒去,消失在董章庭眼前。
董章庭追到陡坡一看,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起之前明禾的话,他不是祁将军的人,却可以联系上祁将军。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董章庭的脑海里。
明禾,莫非是太子的人?
他双眸微垂,不管是太子还是祁将军的人。把今天查到的消息交给他们,都更方便查出背后的真相。
如今的自己,手里可以用的力量实在太少了。
董章庭看了一眼天色,如今已经是卯时,到他惯常起来读书的时间了。
他偷偷回到了房间,换好了衣服。
因为外面天气越来越冷,董章庭这几日没有在外面凉亭处读书,而是点亮了书房的灯,拿出一本典籍看了起来。
董章庭虽然坐在书桌前,却有些神思不属。
户部尚书,就是柯妙音的父亲,柯徽行。
他是柯贵妃的哥哥,二皇子的舅舅。
柯家是江南世家,家仆门客无数。这样的人家杀人何时沦落到从外面找个山匪?
说不通,真的说不通。
难道是况义在说谎?
董章庭回想刚才看到的人,不,况义没有说谎,起码况义真的认为和自己交易的就是柯徽行。
信息太少了,想要查到当年的真相,还是要落到况家三兄弟,剩下的最后一个身上。
若是能找出当年帮况义换了会试试卷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整条舞弊线牵扯出的人。
太子也可以根据这些人,分而化之,相对温和的掌控朝局。
而非全盘清扫,将这些人逼的无路可逃,最终团结起来,对太子遗脉进行血腥报复。
如今各种世家大户的势力盘根错节,太子前世的举动如同一把火将长出地面的枝条全部烧掉,自然干净痛快。
但是暗藏在地底的根系却缠绕得更加紧密,一朝复苏,便如同乌云蔽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九皇子上位,便是这些世家大户复兴之日。
董章庭回想着记忆里那万马齐喑的二十来年,世家大户占据了朝堂所有关键位置。
朝中一时之间,只剩下午京派和江南派的官员。其余地域出身的官吏不是被外放,就是直接去职。
民间百姓,更是一日比一日艰难。朝廷横征暴敛,还要忍受世家大户子弟的嚣张跋扈。
天子被迫退位,九皇子成了新皇。后宫中出现了大量世家大户的美人。
董南雅也被逼着一步步降低底线,哪怕身为九皇子正妃,新帝原配,都被世家大户的妃子们逼得降妻为妾。
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直被西平伯府和董南雅压制住的董章庭机会来了。
他判断出局势,偷偷去见被外迁到宫外清修的天子,得到了先太子遗腹子的消息。随后又哄骗董南雅,让其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官位外放出京,帮她积累势力,重新拿回皇后的位置。
实际上,董章庭大量使用董南雅提供的资源和势力,不断引动世家大户之间的矛盾,破坏他们之间的合作,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自己则暗地里找到了被天子偷偷送出京的小皇孙,成了他的老师,帮他结交各路对世家大户不满的大臣将领,收拢先太子原先的下属。
最终在世家大户们斗得不可开交,元气大伤时,带着名正言顺的皇家嫡脉继承人小皇孙登顶皇位,和拉拢来的大臣将领携手将世家大户的势力连根拔起,重整朝堂。
这样的经历自然是波澜起伏,动人心弦。
但是太累了,董章庭不想再来第二次。
所以太子绝对不能出事,九皇子绝对不能上位。
◉ 第五十七章
董章庭刚进课堂, 就发现落在自己的目光比往常多了一些。
他看过去,那些目光没有避开,反而冷哼一声, 一副不屑的模样。
董章庭心中生出几分疑惑, 他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钱丰收在位置上朝他招手, 他刚要上前,就察觉到有人从身后冲了上来,董章庭略微偏了偏身子。
那人收不住力,脚下一趔趄,就直接往地上倒了下去。
董章庭从后面伸手拎住他的衣领, 避免了那人真的倒下去。
那人稳住身形后,转过身推开董章庭,恶声恶气道:“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董章庭眉梢微抬,这个宋青秋今天吃火药了吗?
钱丰收哪里看的有人倒打一耙, 欺负的还是自己的朋友:“宋青秋,章庭救了你, 你不懂说谢谢也就算了, 有什么脸骂他!”
宋青秋底气十足:“我就算被摔死, 也不要这种涉嫌抄袭的人救!他不配!”
“抄袭!”这个词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董章庭和宋青秋身上。
有人不解, 问身边的同伴。消息灵通的人则在小声的和他们解释。
董章庭一听到这个词, 就知道董南雅惹出来的麻烦还是牵连到自己了。
不过这件事硬要说的话, 其实还是他故意捅出来的。
他自然早就做好牵连到自己的心理准备。
董章庭神色带上一丝茫然:“抄袭?董某实在不知我抄袭了什么东西。”
“你那个嫡亲妹妹昨晚哗众取宠,被柯小姐带些一帮文人联手揭穿了她抄袭诗词文章的事情!妹妹是这样的,你这个哥哥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宋青秋呵斥道。
哦, 看来这辈子董南雅的气运并不是无敌啊。
董章庭收回纷飞的思绪, 平静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没有我抄袭的证据, 却断言我抄袭?那我是否可以反向认为你是想通过众口铄金的方式,达到污蔑我,进而给自己出气?”
围观的其他学生小声议论起来。
“对啊,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董章庭抄袭,宋青秋就着急忙慌的想给人定罪,我看八成是想给自己出气。”
“谁不知道宋青秋可讨厌董章庭他们了,一直在等机会,这不机会来了。”
“你胡说!”宋青秋气的跳脚。他明明都抓到董章庭的短处了,为什么这人还那么镇定。
他这段时间特意去打探过董章庭等人的信息,明明就是个被家里排斥的庶长子,没被专门培养过,也就是这一两个月才好一些,为何他的待人处事比那些专门培养过的高门继承人都不遑多让!
董章庭神色温和,但是字字扎心:“宋公子出身书香门第,当知言辞如刀的道理。我辈读书人,知礼义廉耻,识世俗百态,本就掌握了比常人更多的话语权,更应该做到金人缄口。宋公子,董某说的对吗?”
屋内众人被董章庭气势所迫,一时安静下来。
啪,啪,啪。
门外响起击掌之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屋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齐齐看向屋外。
“早有耳闻,这届有个董章庭,文章行文直白,用典极少,最堪取的便是其中多以世情为论调。如今看来,文采也不赖嘛。”一名中年文士笑道。
见到来人模样的时候,面对刁难都能坦然自若的董章庭身形微僵,心中升出几分紧张。
中年人走进课堂内,坐在讲师席位后,示意他们坐下,语气风趣:“坐坐坐,不用紧张,带的我都有些紧张了。”
众人坐下后,他才开始自我介绍道:“我姓齐,名相华。最近刚从外面游历回来,听说这届出了不少有趣的人物,当即就花了三斤大红袍贿赂了你们排课的老师,把自己换上来了。”
“齐相华!”
哪怕对方言语谦虚,可是这个名字一出来,在场的大半学生呼吸都慢了几分。
这可是齐相华啊!
十八岁随使团出使西域,意外流落沙匪窝,等使团回来找他的时候,齐相华已经当上了大头领,横扫了方圆百里内的所有沙匪,后来还带着这些沙匪把原本不想和大晋通商的西域小国都拜访了一遍,自此,西域一片畅通。
二十二岁,和前辈大儒坐而论道,十辩十胜。踩着这些积年大儒多年的名声,成为百年来最年轻的大儒。
三十岁,突然对天地到底有多大感兴趣,带着妻女开始游历四方,沿路留下无数佳作名篇和传奇故事。
简而言之,齐相华,一个活着的传奇。无数少年少女想要成为的对象。
如今这个传奇,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座的人哪里还会记得宋青秋和董章庭之间的争执。
钱丰收性子一向外放,迫不及待问道:“齐师!您这次回来是要挑战哪位名家吗?”
齐相华笑道:“那是年少轻狂的往事了,我现在就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每天按时休息,回去陪家人吃饭。”
众人一听,纷纷不信。齐相华也不急,反而把话题引向面前的学生。
“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可是听说了,这届有会赚钱的、会修桥铺路的、会作画的、会写诗的、会种田的、会养牲畜的,果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随着齐相华一个个点过去,被点到的人都面色红润了几分。
“这些技能,先生我都不会,以后,大家若是乐意可以教教我。所幸,我在四书五经略微有一些见解,可以和大家交流交流。刚才董章庭提出的那个金人缄口我很喜欢,今天大家就各自提出自己的见解,互相论证一番如何?”
场下学生问道:“齐师,是我们和您论证吗?”
齐相华摇头:“欺负人,可不是身为先生应该做的。”明明说着看似体贴的话,却带着十足的傲然。
他信手从讲师席上抽出一份名单,露出一丝笑容:“最近我听说午京流行起一种有趣的清谈,两组人互相辩论。我们不防也来玩一玩。第一次的组队名单就由我来定吧。”
半刻钟后,董章庭和队友面面相觑。
董章庭看了一眼安坐讲师席上的人,真的是父女如出一辙的恶趣味啊。
◉ 第五十八章
三十个人, 分了三组,每组得到一个辩题。每组内又分了两边进行辩论。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辩论上的表现决定了他们在齐相华心中的初始印象。
一个个都摩拳擦掌, 打算好好表现。
董章庭自然也想在齐相华心里落个好印象, 这可是齐少英她亲爹啊。
然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四个队友, 宋青秋,顾白石,田农,田牧。
宋青秋自不必提,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直愤愤不平;顾白石略昂着头, 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田农田牧两兄弟倒是态度平和,但是刚看到被分给他们的辩题,两兄弟就在偷偷嘀咕。
“金人缄口是啥意思?”
“听说是讲人要像铜人一样不说话!”
“那是铜人, 为啥不叫铜人缄口?而且。人咋能不说话,会闷死的吧?”
宋青秋本来就因为说不过董章庭心烦意乱, 如今又听到田家两兄弟的话, 哪里还忍得住:“你们到底怎么混进东山书院的!金人缄口是形容人要说话谨慎, 没让不说话!”
田农和田牧两兄弟对视一眼, 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们会种地和畜牧。”
宋青秋被哽住了, 他之前了解过, 这两兄弟确实是因为特别会种地和畜牧, 通过了附加考核进来的。就连正式考核的时候,别人写的策论,这两写的都是怎么种地和畜牧!
天啊,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有在齐相华这样的大儒跟前露脸的机会, 自己的队友却没有一个省心的!上天, 你对我宋青秋何其不公!
董章庭收回打量队友的目光,看了一眼场中的其他队伍。
个个面如土色,没有一个队伍气氛和睦。
场下学子满不满意不知道,但是坐在讲师席位的齐相华很满意。
他语气里满是开怀道:“看来大家都很满意我分给你们的队友。”
众人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控诉,齐师,您是出去游历太久,眼睛瞎了吗?
齐相华继续说道:“大家都那么期待的看着我,是想要现在就要开始辩论吗?”
众人齐齐摇头,不管队友多么讨厌,这次辩论都关乎在齐师心中的第一印象,怎么可以那么草率!
“诶,谁让我是个尊重学生意愿的好夫子,既然你们不愿意现在开始,那就等我下次上课的时候进行吧?”齐相华颇为遗憾。
钱丰收问道:“齐师,您下次上课是什么时候啊?”
齐相华思索了一会:“我过几日要外出,大概二月初会回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如今才十六,还有半个月准备。
“哈哈,大家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出自己水平就好了。说不定,我还会邀请你们顾师来,一起欣赏。”
顾师,顾月华!
她可不仅仅是齐相华的妻子。少时就颇有才名,长大后嫁给齐相华,随夫君一路游历。
若说齐相华在欣赏一路山川大泽,顾月华则会在每一个地方停留数个月甚至数年,为当地没有机会读书的贫穷家庭的孩子讲学开智,教导一些实用的技能,为他们指点将来的方向。
他们或许不会每个都有机会考科举入仕途,但是他们多习了几个字,多会一项技能,将来就有更多的选择。
她如同一道真正的月光一般,照亮了很多人的未来。
如果齐相华是让所有少年少女心中的传奇人物,有人倾慕,也会有人讨厌。
但是顾月华就是他们心中理想的践行者,哪个读书人没有做过教化万民的梦想呢?
场下学子已经忘了之前的郁闷,满脑子只想着半个月要如何表现,一定要在两位大儒心中留个好印象!
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后,齐相华心满意足的开始和学子们讲解自己对典籍的见解,并且引导学子们参与讨论。
等课程结束,所有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唯有齐相华一到时间,就开开心心的和学子们道别,离开了课堂。
董章庭正要和钱丰收茅升两人一起离开,身后传来宋青秋的声音:“喂,你给我等一下!”
董章庭恍若未闻,举步离去。
宋青秋一见,匆忙跑到他跟前拦下道:“你聋了吗?”
董章庭笑道:“你在叫我吗?”
“我不叫你叫谁?”宋青秋没好气道。
“哦,我还以为你叫喂。”董章庭回道。
两人的对话,让课堂内尚未离开的人脸上都露出几分笑意。有些人见还有热闹可以看,收东西的动作都故意放慢了。
宋青秋哪里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热闹,直接对董章庭说道:“一刻钟后,我在藏书楼顶楼等你!”说罢便立刻离开了,完全没有给董章庭拒绝的机会。
钱丰收问道:“等会你要去吗?”
董章庭笑道:“大家是同窗,人家都亲自请了,那就去看看吧。而且他请的可不止我一个。”
钱丰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顾白石和田家两兄弟,瞬间明白宋青秋邀约的原因。
三人一直回道自己住的院子后,钱丰收才有些苦恼的说道:“还以为我们三个会分在一起,结果我们三竟然去了不同的组。小茅,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虽然钱丰收分到的组员也有些不对付,但是他一向长袖善舞,自认局面还能控制。
董章庭更加不用担心,但是茅升实在让他们有些担心。
茅升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茫然:“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吗?”他最近在研究一座拱桥的模型,有些地方没想通,刚才上课都没怎么听。
钱丰收一听,更加焦急了,简短的把课堂上发生的事情,还有他分配的组员情况都和他大致说了说。
茅升听完并没有着急,反而安慰起钱丰收:“船到桥头,自然直。若是他们真的有想法,我听安排就是了。”除了修桥铺路外,茅升对其他事情都不太在意。
“到头来,只有我焦急啊。”钱丰收看着其他两人,一脸无语。
董章庭笑道:“我也挺着急的。”
钱丰收吐槽:“没看出来。”
董章庭笑笑不说话,那可是齐少英的亲爹娘,他可能是这些人里面最希望留下好印象的那一个了。
闲话过后,钱丰收聊起了昨日董南雅这边发生的事情,避免董章庭等会去见宋青秋时,什么都不知道,让他抓到把柄。
十五日下午,董南雅在祁国公府的帮助下,在岁禾楼摆下文斗局,放话说让所有怀疑她的人都可以来挑战。
场面在一开始确实朝董南雅这边倾斜,不管挑战的人出什么题目,她略一思索便能写出一篇诗词,篇篇不俗。
最重要的是,这些诗词都是全新的,和之前那些抄袭的人交代出来的诗词集都不相同。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局面已定的时候,柯妙音带来的文人中,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年问了一个问题。
“黄河在哪里?”
这是董南雅拿出的第三首词,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气势磅礴,让人心驰神往。
董南雅显然做过一些功课,她说道:“我词中的黄河指的是平波江。”
“哦,可是平波江的尽头并不是大海。”那名青年反驳道。
平波江虽然确实是从西北高山,一路奔向东南。
可是平波江尽头并没有到海,它是内陆河。
董南雅愣住,强自解释道:“做诗自然不能完全按照现实,我这是艺术加工。”
那名青年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问起来另一个:“鹊桥又是什么?”
这是董南雅作出的一首另一首词,名为《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自然是极好的,可是晋朝并没有鹊桥相关的传说。
董南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名青年笑道:“莫非这也是艺术加工?”
董南雅有些尴尬的点头。
那名青年回首对柯妙音笑道:“还用我继续问吗?”
柯妙音看着慌张的董南雅,面露笑意:“看来董小姐,手里掌握了不少不为人知的诗词。意外得到诗歌,自我欣赏不是坏事。可是拿来给自己扬名,就不对了。”
青年连续问出两个问题,董南雅都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原本被连续不断的佳作镇住的人,看向董南雅的目光中都添了几分怀疑,莫非她现在做的这些也是抄的?
“若说我抄袭,你们拿出证据啊!”董南雅道。
柯妙音笑意收敛:“董小姐,人在做天在看。我们确实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如此多的诗作。但是以你如今的表现,根本做不出这些诗词!”
没有一个字在说董南雅抄袭,可是柯妙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在所有人心里给董南雅定下了抄袭的罪名。
最后还是祁国公府的人出面把董南雅带走,稳住了有些失控的局面。
在座的人不敢随意讨论当朝皇后母族,但是西平伯府这位嫡出小姐手上诗歌的来处还是可以讨论讨论的。
经过这一出,董南雅日后不管拿出多少诗词,都不会有人认为是她自己所做。
作者有话说:
《鹊桥仙》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第五十九章
“那个青年是谁?”董南雅的结局是她咎由自取, 董章庭对此并不意外,他很关心一手揭穿董南雅的那个青年的身份。
钱丰收略卖了个关子:“自来称赞才子最喜欢夸书画双绝,顾白石在江南却只拿到了绘画一绝, 你知道那个书绝给了谁吗?”
董章庭道:“他是柯徽止?”
钱丰收惊讶:“没想到他的名声竟然已经传到午京城了呀?”
柯徽止是户部尚书柯徽行最小的弟弟, 被他当儿子养大。悉心教养, 想让他成为官场的助力,然而柯徽止不爱当官,只喜欢书法。
自小就凭借一手绝妙的行书名满江南,他不爱功名,一心在书法创作上, 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书法界的顶尖大家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柯徽止在董章庭心中印象深刻的原因。
前世太子突然病死后,天子大怒。
他根本不相信好好的嫡长子就这样没了,认定背后有人做手脚。
一直和太子竞争的二皇子等几位年纪最长的皇子成了天子发泄怒火的对象,他们身后的母族也受到了牵连。
等天子重新冷静下来后, 柯家为首的皇子母族已经被摧残的七零八落了。
天子为了安抚朝廷,把九皇子推了出来, 并且将太子遗留下来压制世家的政策略微送了松作为对世家大户的施恩。
然而九皇子为了夺权, 世家为了报复数年来的压迫, 联手把天子逼得退位清修了。
而柯徽止, 正是将九皇子和世家大户联络起来的中间人, 柯家新的领头人。
谁能想到如今一心书法, 厌恶功名的柯徽止, 八年后,在三十岁成为书法大家的时候,就因为家族突然的变故, 放弃了书法, 自此在宦海中沉沦, 不得脱身。
他收敛起眼中的复杂问道:“那他怎么会来午京?”
钱丰收说道:“听说是因为柯尚书不能容忍自己有一个白身的弟弟,勒令他来午京城参加今年的院试,说是要亲眼盯着他进考场。”
一直在旁边琢磨着自己的模型的茅升插了一句:“那不就是和章庭一届?”
钱丰收同情的看着董章庭,鼓励道:“章庭,我们相信你!”
“那你好歹把眼里的同情收起来。”董章庭无奈道。
钱丰收哈哈笑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天色,和宋青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也没有继续和钱丰收两人闲话,道别后去赴约。
如今的藏书楼每层都有不少人,顶楼倒是只有宋青秋四人。
董章庭到的时候,宋青秋正满脸愤怒的抓着田家两兄弟抱怨道:“我们是来这研究辩题的,不是来学习怎么种田!”
田牧没理他,看着手中的书,一脸惊喜的对田农说道:“原来农药还可以这样调配,不但毒害小,还能让农作物更加繁茂!”
“对啊,我都没想到!”田农和他兄弟一般高兴。
顾白石则坐在不远处,所有心思都在他眼前的数幅莲花图上,压根没看宋青秋这边。
宋青秋一看到董章庭,放弃了和田家两兄弟的纠缠。朝董章庭走来,先是惊喜,随后像是想起两人之前的不对付,有些别扭的说道:“你来了。”
董章庭坐下来,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宋青秋眼见其他三人都在沉迷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回答:“我们在研究辩题。”
“看来没有什么进展。”董章庭客观的评价道。
宋青秋终于放弃了继续吸引田家两兄弟注意,坐下来没好气道:“还用你说。”
董章庭像是无意一般说道:“听说顾师是钟离昧先生的好友,若是能给顾师留点印象,说不定她们聊天的时候就会随意提一嘴。”
宋青秋有些不满,其他三个已经很不靠谱了!但是董章庭这个唯一可能靠谱的人,怎么还在闲聊!
没等他说话,一直沉迷在莲花图上的顾白石腾的一下站起来,来到董章庭身前,眼神满是期待:“你说的是真的吗?”
董章庭笑道:“宋青秋出身书香门第,应该更了解这些吧?”
顾白石的眼神立刻转移道宋青秋身上。
宋青秋没想到,一直不怎么搭理自己的顾白石突然那么热情的看着自己,他有些不适应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说道:“钟离先生和顾师是东山书院的同届学子,据说两人交情确实不错,顾师手上还有几幅钟离先生早期的作品。”
“这次的辩题是什么。”顾白石直接坐在两人身边问道。
宋青秋眼里满是惊讶,为什么这人态度变得那么快啊?
董章庭道:“我们的辩题是金人缄口的必要性。”
顾白石他略一思索,最后说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和我说就是。”
董章庭点头:“麻烦顾兄。”
宋青秋看着董章庭三言两语就调动起顾白石的积极性,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服气:“你那么有本事,去说动那两个木头啊!”
董章庭笑道:“我若是成了,你就向我真诚道歉如何。”
“我凭什么道歉,我又没有做坏事!”宋青秋不满道。
董章庭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宋青秋回想起这段时间,对董章庭的不客气。心中满是不甘愿,但是他又实在想准备好这次辩论赛,在齐师和顾师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的手被攥的紧紧,咬牙说道:“若是你能让他们好好准备这次辩论,我向你道歉。”
董章庭笑了笑,起身朝田家两兄弟走去,低声和两人说了几句话。
田家两兄弟竟然真的跟着董章庭走过来了。
宋青秋疑惑的看着董章庭:“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董章庭神秘道:“齐师和顾师这些年游历各方,想必见过不少新奇的作物和牲畜。还有该你了。”
宋青秋恍然大悟,随后看着董章庭,猛地站起身,对董章庭躬身行礼道:“对不起!”
董章庭安然收下,坐回位置上道:“坐吧。”
宋青秋本以为董章庭还会刁难一下他,没想到竟然就这样翻篇了。
心中做好的准备轮空,他反而有些失落落的。随即脑子晃了晃,收起心中情绪。
虽然宋青秋嘴巴有些不饶人,但是他在典籍著作上的根基不容轻忽。
再加上心中对这次辩论赛期望很高,很是做了一些计划。
因此,董章庭没有插手进怎么准备这次辩论赛的准备中,放手让宋青秋决断。
宋青秋没想到董章庭竟然如此配合,之前被迫道歉产生的不满慢慢消退,开始正视董章庭的优点。
他给其他人安排了收集材料的任务后,把最重要的辩手位置交给了董章庭。
董章庭问道:“这个位置可是最容易露脸,你确定不自己上?”
“我说不过你。”宋青秋有些委屈。
其余几人面上都露出几分笑意,他们之前虽然重心都在自己关心的事情身上,却对董章庭和宋青秋两次争执印象深刻。
不过宋青秋竟然承认了自己比不过董章庭,倒是让其他三人略微惊讶了。
董章庭道:“多谢宋兄夸赞,定不负所望。”
董章庭看着眼前少年,面容尚且有些稚气,却已经露出将来分明的棱角。
原来那个敢为了受害的普通老百姓,当众问责世家大户家纨绔子弟的宋大人,年轻的时候还挺识时务的。
接下来数日,董章庭一直都在专心冲刺院试。
宋青秋虽然着急,但还是强行忍耐,没有打扰董章庭。转头和其他三人将各种辩论材料仔细研究,争取为二月初的辩论多添加几分胜算。
一月三十日,院试如期举行。
董章庭带着收拾好的考试用品,告别友人排队进入考场。
一辆华丽马车从远处疾驰过来,一个青年被推搡下了马车。
青年整理着衣着道:“我又没说不考。”
马车窗帘被打开,一个中年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果拿不到头名,你书房里所有的字帖一个都不会剩下。”
“大哥,我错了!你怎么打我都可以,别动我那些宝贝!”青年原本镇静的脸色瞬间崩了,趴在车窗边讨饶道。
然而回答他的是被重新合上的窗帘。
青年失落的看着马车,老老实实的排队进场。
董章庭看着眼前这一幕,年轻时候的柯徽止是真的挺活泼,完全看不出将来阴沉严肃的模样。
没想到重来一世,遇上了年轻活泼的柯徽止,两人却依然成了对手。
第一,他也想要。
董章庭的运气不错,天空中挂上了太阳,天气都暖了几分。
董章庭坐到位置上,平静的将各种物品摆好,等待考官发卷。
◉ 第六十章
随着开考的铃声响起, 十张素白的纸张和一张试卷被分发给每个考生。
董章庭没有急着作答,而是先检查各种考试用具,确定都没有问题后, 才开始查看试卷。
试卷的第一题, 是贴经。出题人会从四书五经里面随机抽出一句话, 考生需要默写出它的前面和后面的段落。
董章庭最近几个月,每日按时早起苦读,把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自然不会担心这个。
他唯一要注意的是保持字迹清晰,卷面整齐。
第二题考的是墨义, 围绕四书五经和注释所出的问答题。出题人会从四书五经里抽出一句话,考生需要回答出这个句子的意思。
这句话同样是考对四书五经的熟悉度,对董章庭来说同样是小菜一碟。
当董章庭看到第三题的时候,一直轻松的脸色终于收起。
这是一道截搭题, 院试中可以将学生分数拉开的最重要一题。
董章庭在心中略一思量,便直接跳过了它先去看这次考试的第四题, 也就是最后一题。
这是一首诗词题, 要求考生写出一首七律诗。
这种题主要是用来考学生文采, 若是没什么文采, 答的工整押韵也可。
若是想要写出一首文采飞扬的诗词, 对董章庭来说并不难。
他脑子里有大量董南雅曾经拿出来的诗词, 把其中一两首改一改, 就是一首新诗。指不定,他就是下一个名传午京的才子。
可是董章庭不愿意。
一是他不愿意用别人的东西,来成全自己的名声;二是董南雅抄袭的风波尚未消散, 他不适合在此时粘上任何才子的名头,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泼上抄袭的污水。
因此, 他只会做出一道基本符合韵脚,格式正确,完全称不上有文采的诗凑数。
把整张试卷都看完一遍后,董章庭拿起毛笔,蘸上墨水,在白纸上慢条斯理的将第一、第二还有第四题写完。
他收起笔,将纸上的墨水吹干后放在一边,然后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第三道题上。
这道题分别从四书五经不同篇章里各自挑出半句话,结合在一起,考生需要根据这个题目阐述自己的理解。
考生的回答越是符合出题人的心里,分数越高。若是不小心和出题人相悖,那就只能收拾收拾等下一次考试了。
不过院试是为了初步筛选一次未来的官场新人,又不是为了让出题人来展现才华的。
只要考生熟悉经义,并且能将题目合理的解释出来,就足够了。
不过董章庭是来拿第一的,自然不会随意答个及格了事。
他先是在脑中回想题目前半句和后半句的出处和释义,在心中大概有个草稿后,便拿起笔准备写。
在笔尖即将落到素白纸张时,董章庭动作一顿。
太子推动东山书院的改革考核模式,那他会错过筛选官场新人的第一场正式考核,院试吗?
不,太子不会。
董章庭收起笔,对着桌上的白纸思考起来。
午京城是帝都,皇家的势力在此根深蒂固。江南等地,远离帝都,如今太子的意志可能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但是午京城一定会是最先体现太子意志的地方。
董章庭目光悠远,像是要透过桌案上的白纸看到重重宫墙内的太子。
要不要冒险呢?
董章庭身侧后方坐的正巧是柯徽止,他已经答完题,正在无聊的转着笔等待考试结束。
柯徽止看着侧前方的人飞快的完成了大半张试卷后,开始对着桌面发呆,停止了作答。
他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题目,院试有那么难吗?
想起书房里的宝贝字帖,柯徽止有些不放心的又重新拿起试卷,仔细琢磨,检查有没有自己漏掉的地方。
最后一脸迷惑的放下试题,题目还是原来的题目,并不难。
所以那人到底在思索什么呢?
在柯徽止放下试题后,董章庭终于开始提笔写下第三题的答案。
这次他没有像东山书院考试那次那么直白,而是根据这段时间练习的截搭题,将题目中出自不同地方的两句经义完美结合起来,写出一篇符合典籍意思,又带着一些自我理解的文章。
然后在这篇文章的字里行中,鼓吹实干之风。
董章庭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文章,若是自己猜错了,应该也不至于完全偏离出题人想法,被直接黜落;若是猜对了,头名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咚!咚!咚!
随着三声锣鼓声,院试第一场正式结束。明天和后天会继续后两场考试。
等董章庭离开考场后,钱丰收和茅升已经等在外面了。
一看到董章庭,立刻飞奔到他身旁。一个给他披外套,另一个搀扶着他,嘴里还不忘嘘寒问暖。平安都被他们两挤到旁边,委屈的看着董章庭。
董章庭好笑的接过外套:“我是去考试,又不是去和人搏斗,人还好好的。”
钱丰收道:“章庭,你不用难受。虽然你的家人没有良心,但是你还有我们!”随即语气带着征询:“我在附近酒楼定了一些热汤热菜,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在那里歇歇脚,明天继续考试,一切都不用操心。”
家人,我娘不是早死了吗?我现在唯一的家人还被你们挤到一边了。
董章庭先是一愣,随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远处被西平伯夫妻簇拥着上了马车的董天赐。
哦,是指他们啊。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董章庭等人的视线,西平伯将视线转了过来,看到董章庭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同样在今天考试的庶长子给忘了。
这段时间府里事情太多,先是董南雅陷入抄袭风波不能脱身,甚至影响到西平伯府,又是安抚陷入考前紧张状态的董天赐,忙的团团转。
一不小心,就将在东山书院安静读书,没闹出什么动静的董章庭给忘记了。
他有些尴尬的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身旁的西平伯夫人有些担忧的声音:“天赐,你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那么白?”
董天赐也适时发出不舒服的闷哼之声,西平伯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回来,他对身边的管家吩咐了几句,就让马车离开了。
董章庭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则在思索另一件事,董南雅此时又在哪里?
西平伯府的管家朝董章庭几人过来,他先是说了一通西平伯对董章庭的关切后,又暗示是因为董天赐此时不舒服西平伯才没有过来,并非故意,让董章庭不许心生埋怨。
董章庭自然不会在此时表露真实的想法,顺从的表露出对西平伯的理解和对董天赐的关心。
管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将一张银票送到董章庭手中。
“几日不见,父亲竟然变得那么小气了吗?”一道女声传来。
人果然是经不起念叨,董南雅竟然真的出现了。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出现在周围,车帘被拉开,两名女子坐在上面。
正是董南雅和祁欣兰。
董南雅看着西平伯府马车远去的影子,唇角出现一缕嘲讽的笑容。
把董天赐这个鱼目当宝贝,反而对董章庭这个真正的明珠当沙石,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她嘲讽完管家,转而关切的看着董章庭:“章庭哥哥,你考试辛苦了。我特意为你安排了住的地方,这几天你暂时用来休息,方便接下来的考试。”看似妥帖的话语,但是字里行间都是在替董章庭做决定,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董章庭没有说住或者不住,反而语带关切:“南雅,你这段时间和父亲他们矛盾了吗?”
董南雅面色一冷道:“没有。”
董章庭带着几分怜惜道:“好,没闹就没闹吧。”
随后又带着感激对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祁欣兰道:“多谢这段时间祁小姐对南雅的照顾。”
祁欣兰浅笑:“董公子客气了,我和南雅情同姐妹,不必提这些见外的话。”
董章庭这才继续问道:“南雅,你这段时间住哪里,等我考完试后再去看你。”
董南雅脸色更加差了几分,被身旁的祁欣兰轻轻拍了拍手安抚。她这才脸色转好:“我现在住在祁姐姐在山上的别院,离东山书院不远,以后也更方便见面。”
董章庭说道:“好的。等我考完试再去登门拜访。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拿到祁小姐很多了,不能再添麻烦了,我住在附近的客栈就好。”
董南雅还欲说什么,被身旁的祁欣兰阻止了,只能从袖子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董章庭:“章庭哥哥,这是我最近做生意赚的,你拿去花吧。”
两人又依依惜别一番,董章庭才把人打发走。
董章庭安抚着被董南雅嘲讽的管家:“林管家,您辛苦了。南雅年纪还小,性子强硬了一些,并非故意羞辱您。她如今拉不下脸和父亲和夫人道歉,只能我这个做兄长的替她向两位长辈和您道个歉,看在她还小,原谅一二。”
管家难看的面色这才舒缓了几分,苦笑道:“老朽不过是个管家罢了,哪里值得您道歉。若是南雅小姐有您一分懂事,伯爷和夫人也能少操心几分。”
微笑的将人都打发走后,董章庭满意的收起银票。
眼见身旁的钱丰收两人眼中的关切,董章庭笑道:“你们是在可怜我?”
钱丰收两人连忙摇头,生怕摇慢了一点就让董章庭难受。
董章庭道:“一两句话,就赚了几千两银子,这样的好生意一般人可碰不到。”
钱丰收像是明白什么了一般,一脸坚定道:“章庭,我在东山书院的生意框架已经差不多搭起来了,我们兄弟一起赚大钱!”
茅升在旁边点头:“对,我也会帮忙的!”
董章庭自然明白两人举动的含义,心中微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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