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目送远去的软轿,注视着轿旁的曲姑。
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得意了,也忘形了。
眼下,她还不是前世后来宠冠六宫、圣恩在握的淑妃。
重生回来,她依旧不习惯,也还没习惯现在的身份,以及现在身边的人。
刚才面对朱美人时,有她想试探前世朱贵妃在朱家的身份,更有朱美人是朱家人占了上风的缘故,因为她恨朱家人,但更多更多,却是因为一份嫉妒,让她一时失去了理智。
她现在别说和朱美人结仇,就明面上的诋毁,都不敢多说半句。
上次,她在乾元殿,只在皇上面前试探了一句,就落得个被降位的下场,这于她后宫生涯,两辈子加起来,算是头一回受到的奇耻大辱。整个后宫,敢对上朱美人的,唯有有许家作后盾的许昭媛。
可如今许昭媛还在禁足,连除夕都没放出来。
所以,这一次,苏婉清不敢抱侥幸心理。
哪怕朱美人不与她为难。
还有曲姑,曲姑就是皇上放在朱美人身边的眼睛。
苏婉清生生打了个寒颤,急着上了椅轿,吩咐道:“去,赶紧去乾元殿。”
乾元殿?
抬椅轿的内侍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是一旁的大宫女朝雪提醒道:“才人,这会子大家都往凤仪宫去,再不去,就晚了。”
“听我的,先去乾元殿。”
苏婉清语气坚定,她太过清楚皇上的性子以及习惯,与其等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刚才的事,不如她先过去请罪,趁着皇上有宫宴过后在乾元殿歇息两刻钟的习惯,她还有时间,她还来得及。
知错就改,尚有回旋余地。
朝雪得到明确回复后,没再作迟疑,让椅轿转了个方向。
一行人往乾元殿去。
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近来正值积雪消融,苏婉清心里着急得紧,顾不上天黑路滑,只想快点赶到乾元殿,早点见到皇上。
人越急,就越不顺。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苏婉清原本仗着经验,十拿九稳的事,不想刚到候圣亭,就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乾元殿的大总管张忠国亲自出来,走到候圣亭前,“这个时候,才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本宫要见陛下,麻烦公公通传一声。”
“陛下不在……”
“不可能。”苏婉清不敢相信,第一反应是张忠国竟阻拦她。
“老奴骗才人做什么,”
张忠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隐去,想着眼前人还有点能耐,近来也算得宠,到底多解释了一句,“前朝散了宴,陛下从清泰殿回来,换了身常服,带上三皇子四皇子去凤仪宫了。”
在苏婉清转身,赶往凤仪宫的路上。
身在凤仪宫的刘皇后,忍不住抚额,为她惋惜,“本宫瞧着,她是个极聪明的,再者,吃一堑,长一智,怎么还干出这种蠢事。”
“说来,这次的事,也不全怪她,是朱美人有意挖坑……”
“那也是她送上门的,”
刘皇后望了刘姑姑一眼,掐断了她的话,脸上极难得地露出几分奚落的神情来,微微顿了下,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又问,“刑恩去传旨了?”
“是。”
刘姑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恭肃得不再多言。
刘皇后沉吟了片刻,嘴里细细品味:“以下犯上,罔顾尊卑,废为庶人,迁居北宫。”这是刚刚皇上在凤仪宫西暖阁内下的旨意,对苏婉清苏才人的处置,同时晓谕整个凤仪宫。
刘皇后想到前因后果,想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出,轻轻摇了摇头,“本宫以为,没有许昭媛那个蠢货在,这个除夕宴能太平些,也盼着太平些,却挡不住她们上赶着生事。”
圣旨一下,她想挽回都不行。
又或者,一旦触及到朱颜。
皇上便不会留余地。
“陛下还在西暖阁内?”
“还在,”
见皇后问起,刘姑姑忙回话,“原本到了的嫔妃,都聚集在西暖阁,陛下到了凤仪宫一开始也去了那,只是没停留太久就离开了,不想没过多久,又重新回去,还特意下了道处置苏才人的口谕,之后,把所有人都撵了出来,只留下朱美人,连四皇子都没留下。”
说到这,顿了下,看了皇后一眼,“娘娘,眼下所有嫔妃都去了燕来堂。”燕来堂是凤仪宫专门举办宴会的场地。
“夜里寒,让内侍在燕来堂再多加几盆炭火。”刘皇后说完,摸了摸手里的暖炉,“你等会儿派人给苏庶人送点御寒的东西,另外,也给北宫的邓庶人送点。”邓庶人即年初被废的邓淑妃。
“唯。”
刘姑姑答应下来,只觉得自家主子太过宽和贤惠了,灯火照射下,宝相端庄,和善得越来越像尊菩萨了。
屋子里静极了,唯余蜡烛燃烧的噼里声。
——
此刻,西暖阁内。
朱颜在狗皇上进来后,脑子里就开始嗡嗡作响,直到所有嫔妃都离开了,还难以回神,不敢相信。在察觉到苏婉清的恶意时,她迅速挖了坑,有意说出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料到,狗皇帝会下手这么快,这么狠。
对苏婉清的处置,达到了她的预期,也确实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点欢喜,反而心生一股惧怕来。
一念间,天上地狱。
直面这样的冲击,还是她亲手造成的。
今日情浓,自是千好万好,他日情淡,若觉面目可憎,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一座北宫,囚禁了多少庶人?埋葬了多少冤魂?
“阿颜,你若要报仇,可以当场报仇,不必等十年,至于其他人,谁也不能向你报仇,朕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你放心。”
朱颜回过神来,望着近在身旁的狗皇帝,两年来,头一回,没有移开眼,入眼处,但见天庭饱满,面如冠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角泛红,大约朝宴饮多了酒的缘故,双眼迷离含情。
有道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朱颜也曾被这张脸迷住过。
后来,才渐渐发现,恁是多情,最是无情。
“阿颜,朕很想你,你能不能开口和朕说句话。”
这是醉了。
朱颜移开眼,瞥到了方桌旁的茶水,眼瞅着越靠越近的眉眼,一股酒气裹夹着奇楠香冲进了鼻腔内,手比脑子快,端起冷却的茶水,对着那张俊脸泼了过去。
数九寒天,冷水浇面。
总该清醒些。
做完这一切,朱颜不待狗皇帝反应过来,立即侧身冲出了西暖阁,羽缎斗篷和暖炉都没有带,寒风吹来,人打了个激灵,昏沉的脑子,也同样清醒许多。
有些事,明知道不可以做,她还是做了。
她进宫后,干多了逾越规矩的事,也不差今儿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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