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
这件事一旦传回朝中,天子必然会震怒的吧。那是否会再追究自己一次支援不利呢?
想到这些日子里,皇帝和赵高干的那些荒唐事儿,章邯就意识到,怕是躲不过了。
斥责这事儿不算多大,自己只要习惯了,也就不痛不痒。反正自己吭哧吭哧在外打仗,上面那位一个不顺心,派个使臣来训斥一番,自己也只能受着。
可自己手握大军,为一个即将亡了的朝廷,拼死拼活,劳命奔波,图的是那些人颐指气使的辱骂吗?
沉默半响,章邯低声吩咐道:“今夜,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你们多派些人手,尽快修复粮道。”
秦军主力现在是兵分两路的。既然自己这边只是小打小闹,抢了些粮就退了,那恐怕,王离那边,天都要塌了。
章邯眼中的小打小闹,恰恰出自韩信的手笔。
他一直觉得项羽那天的叮嘱是话里有话的,肯定有其他的打算。但是,他不愿意明说,自己也不方便多做过问,就当做自有他的道理吧。
但作为一个称职的部下,韩信觉得,他可以品出来自己上级的潜台词。
他也自觉确实品到了。
抢粮草本来就不只是因为自己需要,而是因为对方更需要。
他们此行出来,本就是对着探子给出的情报分配的人手。所有人都知道大体量的粮草在王离那里,啊不,准确的说,是离王离不远的章邯大军负责看守的粮库。
那么,大部分人手就被安排去了那里。章邯这次押送的粮草不多,带在身边的兵也就不多,所以,只有龙且和韩信带队摸了过来。
他们这一路,一共也就几千人。还要兵分三路。龙且打头,韩信后路偷袭,更多的人手是用在截到粮之后,快步押运粮草回营。
所以说,韩信很早就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办法抢光章邯的粮草。
龙且和韩信出发时,并肩走在一道,当他从韩信嘴里听到“抢光”这个词的时候,他立刻愣住了,当场就揉了揉韩信的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呀。你还想抢光,那可是至少十来万人的口粮,怎么抢?我们尽可能的多搬一些就是了。”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听从龙且说的话就好,他有经验,但是韩信还是觉得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比如说,带不走的粮草,要不烧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就立刻摇了摇头。不好,不好,吃进嘴里的东西,可不能这么糟蹋了。战事吃紧,本来征集粮草上来,百姓已经是勒紧了裤腰带,倘若自己随便一把火直接烧了干净,那,那些人不是白挨饿了吗?
这个主意太馊,他强迫自己赶忙重新想一个。
对了!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之前在项羽那里看到的舆图,在自己埋伏点前方一里地的地方,似乎有个有个木质的索道?章邯要去送粮,必须要经过,而他们回自己大营可不用!
嘿嘿,他佩服起了自己脑海中的灵光一闪,就这么办!
于是,和龙且商量了一下,他们这个分队的计划就稍稍调整成了,抢粮为辅,断路为主。
他当场和龙且一拍即合。韩信只身提前赶往那里,然后眼睛眨都不眨,直接一把火,烧了那座桥。
行军打仗中,发生这种事情,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笑容不会无故消失,只会从一群人脸上,转移到另一群人脸上。至少,现在楚军上下都是喜气洋洋,仿佛在过大年。
范增也一夜没睡,因着陆续有士兵推着满满当当的粮车回到驻地里,他在认真的核算粮草进出。他很开心,困扰他那么久的粮草问题,这下是真的能解决了。
天蒙蒙亮,埋伏点最远的韩信他们也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实在是太兴奋了,连撞到了人都不知道。他蹦着就到了项羽身边。即便是疯狂的想要抑住自己的狂喜,但周围的人还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了,情不自禁的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他抿着嘴在偷笑:“王离的粮,这下估计是续不上咯!”
项羽看他身后的那些个粮车,误解了他的意思,出声问询道:“这是章邯此次押送的所有?”
韩信赶忙摇头:“那哪能啊?那么多人等着吃,这么点可不能够。是我!悄悄放火烧了他的必经之路!那条河还挺宽,估摸着,他们现在应该忙着修桥铺路呢,够呛搭理王离那边。
要我说,如果想要解巨鹿之困,恐怕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项羽点点头,他的想法和韩信的一致。他想着处理完这粮草的事情,就该渡河了。
韩信看项羽的反应太平淡,不符合他对这件事重要程度的预判,再加上还有些不放心,直接碎碎念了起来:“项羽,到时候我们还是要带足人啊,别觉得困住了章邯,就不拿王离当一回事,他手下人也二十万呢。当然具体的还得听那些和他们打过交道的,对了,偷袭王离那里的人回来了吗?怎么说呀?”
他不说还好,一说却发现项羽的脸色当场沉了下去。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英布和蒲将军带的两只部队,似乎还没有回来。
在场的人,都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比方说,两人会不会遇到了伏击,全军覆没了?或者是,得了粮草后不想回来?
大家都明白前者的概率远远低于后者。战场上的事,虽然瞬息万变,但是全军覆没的难度系数太高了,倘若真遇上了埋伏,应该早早就有人回来回禀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一点消息。
但项羽觉得,这两人应该不敢这么试探自己底线的,因为,惹怒自己的后果,他们无法承受。故而再三权衡后,项羽决心给予他们再多半分的信任,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最后的最后,天大亮了,他还是没等回两位将军,却等到了陈馀。
陈馀一露面,就是苦笑,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他指挥着自己身后面的人,陆续把粮草运进项羽的大营当中,然后,转过身,好声好气的陪笑道:“上将军,这是我赵军可以挤出的所有粮草了,您先应应急,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项羽神情冷漠,直觉得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开口就是拒绝:
“不必,我楚军已经拿到了充足的粮食,你的这些还是拿回去吧,临阵侵占将士的口粮,会扰乱军心的。上阵打仗的是他们,饿着肚子去,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听到项羽这么认真的和自己说,陈馀内心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走这一趟,本来就是受人之托,现在项羽这么说,他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有些着急,索性一跺脚,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了:“项将军,我就和您直说了,您别等了。蒲将军和英将军他们不会回大营了,他们现在就驻扎在巨鹿城外!”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项羽的脸色,好在没有特别明显的震怒,他索性也就壮着胆子继续开口了:
“您也知道,来回渡河本就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何况,粮草太重了,也就别累着他们来回奔波了。他们在巨鹿城外遇上了热情好客的诸侯军,就被留下了……只要,只要将军您尽快渡河,很快就能和他们汇合的!”
听完陈馀东拼西凑的解释,项羽微微蹙眉:“所以是粮草太重,还是他们两人被诸侯军扣下了?你走了这一路,完全没有想好用什么理由吗?”
项羽直觉这件事情并不是陈馀说的这样,因为在昨天,他已经把英布和蒲将军的军队打乱了。且不论他们当中还有自己的嫡系,他们的嫡系现在还不少在自己的部队里呢。
哪有主帅跑路不带走自己的手下的?!
就这样,一旦传出去了,以后哪还有人愿意跟着他们上阵杀敌,交付性命?
可能是项羽的神色过于严肃了,把陈馀吓住了,他慌忙摆手,告诉项羽可不是自己在从中作梗:“不是,不是,项将军,你误会了。呃,其实,各种缘由都有吧。
他们抢下了那么大一批粮,被其他诸侯军盯上了。而且,本身您也知道,大家都是同盟嘛,所以说,粮草更先紧着要攻城的军队用,也正常……”
项羽打断了陈馀的话,他有点困惑,他不明白这一切和陈馀又有什么关系,需要他跑过来赔不是的:
“你是说,我楚军抢下的粮,被其他人给扣下了,连带着还扣下了我帐下的两个大将,是这个意思吗?”
陈馀艰难咽了一下口水,直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太烫手了,他被项羽盯着,都不知道该如何编瞎话了。
因为他无论怎么找借口从中调和,只要等到两边的人一对上,就能发现有出入,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蒲将军和英将军到时候根本不敢照实说,肯定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上哪里说理去啊,明明他们两个才是主谋!
是他们自己不想和其余楚军分粮食,便找了个借口直接在那边驻军了,还开口就问自己要物资,说什么援助赵军,问他伸手也是应该的。
俩人做事硬,但心里怂,又怕项羽秋后算账,还得在项羽面前留条后路。这不,安排自己过来斡旋一二。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还应下了。
他只好一心归命的从自己的粮库中调拨了一些粮过来,希望项羽可以平息怒火,至少不能在这个关头撒开手,直接不管他们赵国的危亡了。
话说回来,这件事里,自己真的没有私心的啊。倘若不是那两个人承诺自己会尽快赶走王离大军,自己何苦趟这浑水呢?
目前,在巨鹿的这些部队当中,也就只有蒲将军和英将军在对上王离大军时,小胜了两场的。为了赵国,陈馀没有选择。
只能硬着头皮来找项羽。
陈馀咬牙道:“将军,您早些渡河,一切问题就都不复存在了!”
项羽听明白了,陈馀在里面怕是也有自己心思。算了,各为其主,和陈馀多说也无益,故而他摆摆手:“没事了,你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陈馀不敢触怒项羽。
项羽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了。他想着,和自己接触的那两位大将都是他帐下的人,生出叛心,他肯定不会轻轻放过,即便明面上不好撕破脸,私下里,不知道要怎么惩罚。
事已至此,不如自己卖他一个好,毕竟往后楚军和秦军交战,还是要多多仰仗项羽的。
“哎呀,项将军,我送出来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您能收下就是对我最大的体恤了!您打算何时渡河呀,我可以安排过河的船只的,您放心,我赵军已经在城中等待多时了!”
项羽直接掏出了一个布帛,没有看陈馀一眼,说道:
“张耳的手信,我已经收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明天一早就会渡河。
至于其他的,上点心吧,你也该和你的部下好好商量,研究一下怎么援救赵王了……”
这话真的是在往陈馀的痛处上戳,但是他没办法反驳,只好尴尬的笑笑。
他但凡有一点办法,真不至于这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人当孙子一点都不好受!
算了算了,反正也豁出去了,那就只看结果就好。他陈馀是可以卖老脸,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
既然项羽已经承诺了明早渡河,他就信了他是个正人君子,多留无益,他在项羽眼前晃着也实在碍眼,这样想着,他也就快步走出了楚军大营。
他一步一步走着很艰难的样子,身形略显佝偻,也有些狼狈。这些日子的奔波,对他的身体影响很大,更多时候,他是在强撑。
他即便如此,他内心其实还有些开心的。只要项羽渡了河,应该能很快救出赵王和张耳了吧?
他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和张耳同生共死的诺言,不禁苦笑。
兄弟啊,我也真的是为你拼了老命了,希望,此生我们还有冰释前嫌的机会啊……
外人一走,项羽立刻开始盘点士兵人头了。
按照早先的安排,其实还好,在那两人手下的人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项羽有信心,自己只要去调,一定可以让大半回到自己帐下。
想到这里,他嗤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编的瞎话,骗那些将士和他们一下留在诸侯军里的。
没了由英布和蒲将军带回大量的粮草,当前所有的粮草盘点下来,不容乐观,算来算去,也只够吃他们吃上个三四天。
项羽焦灼的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其实,他的打算原本不是这样的。在他的计划里,他应当有充足的粮草,徐徐图之,毕竟兵力差距放在这里,由不得他忽视。
而等自己渡了河,凭借着楚军的骁勇善战,倒也不是不可以和王离大军碰一碰的。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趁着拖住章邯大军的空挡,以最快的速度击溃王离大军。
巨鹿易守难攻,自己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项羽拉着韩信就往范增那里去了。
范增擅长算命,当场就给卜了一卦。卦象大吉,但很险。
范增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将军此举,实在是逆天而行,可要想清楚了。”
不知为何,在这个急需要自己拿主意的当下,项羽又想起了神音。
其实他们三人那天以后,没再提起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音,但即便如此,那个神迹却仍切切实实在自己心里埋下了一个刺。
他一直都对自己战场上的表现很有信心,甚至,有些事情处理起来还觉得有几分游刃有余。既然神音有所启示,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改变些什么的。
可是,偶尔他又会迟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现神音所讲述的那些事情。自己的败局,会不会就是注定的,无法挣脱开的?
忙活到最后,可能也只是从乌江口自刎,仅仅换成了兵败黄河边?
即便在踏进范增院中前一刻,他还在这两种情绪里来回横跳,有些摇摆。
思绪纷繁,项羽此时的脑子里有万般念头。
只是,当他平静的看着范增卜卦、解卦时,那一刻,他好像唯独抓住了其中一个。
欲念求诸神佛,是否世人皆明了自己所求呢?
项羽抬眸,眼底一片清明:
“我逆天而行的事,又何止这一两件!此行有您二位陪我,项羽定是要与这天,争个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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