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圣女所居之处名为落雪林,偌大的圣女府都建在这一片林子里。


    这里是巫族圣地,除了圣女的护卫和陪侍,还有巫族族长,其他人没有圣女的命令一律不准入内。


    落雪林中的一大奇景,就是不论春夏秋冬,每日傍晚落雪,次日正午之前雪花化尽。


    此时时辰尚早,藏音给林涧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抵御室外严寒,带着她和陆怀沙出了落雪林。


    圣女府地面墙壁皆用堰石砖建造,因此室内冬暖夏凉,寒暑不侵。可是一出了庭院,林涧便感觉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她跟在陆怀沙后面,瑟瑟发抖地抱紧怀里狐裘,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狐裘的细毛里。


    这时候林涧想起来陆怀沙身上似乎还穿得很少,便忍不住伸手出去捏了捏他的衣服。


    陆怀沙却全然没有了在房内面对她时动不动就脱衣服的熟稔。他猛然向前提了一步,回过头来扫了她一眼,拧起了眉头。


    “没事。”林涧有些窘迫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冷不冷。”


    陆怀沙眼里闪过一丝讽刺,他淡淡回过头去道:“圣女把我浸在冰水里的时候都没想起来问,现在来问有必要么。”


    “我知道错啦。”林涧碾着脚底下的雪嘟囔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现在是一个大好人,问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要总是提过去的事了好不好?”


    陆怀沙冷笑一声,拉开了和林涧的距离。


    林涧怕话说多了让陆怀沙更烦她,便一路上都在跟藏音聊天。


    她虽然看过原文,但是却不了解原主的生活细节,这么下去很容易露馅。她正想旁敲侧击地问出点什么来的时候,眼前小径一转,便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了路口。


    坐在前面驾车的正是侍童伽叶,藏音笑着将林涧扶上马车道:“圣女小心,外面就出了落雪林了。”


    说完藏音就坐到了马车前面,林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也进了车厢。


    越往外面走,林木就越发稀疏。落雪林外就是巫族族长祝氏一脉聚居的地方。他们居住在此护卫圣女,再往外才是巫族普通百姓的住处。


    林涧把帘子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看,正见街边百姓对着她这辆马车都纷纷下跪行礼。


    除了落雪林之外,巫族气候炎热潮湿,大多数族人也都和林涧在圣女府内时的装束一般衣着暴露,披发束辫,露出的皮肤上还有大片刺青。


    然而他们看向圣女舆车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近乎圣洁的宁静。林涧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地发疼。


    刹那间无数关于巫族百姓的记忆雪花似的涌入她的脑海,从铺天盖地欢呼似的朝拜,街边向她虔诚敬献的一捧花束,到“祝圣女安康喜乐,岁岁年年”的乩文传信……


    那是原主关于她护翼之下这些人所有的记忆,充满了关怀和忧虑,幸福和祝愿,直到一切猛然定格在一张孩童的脸上。


    林涧认出了那张脸,那个孩子就是她所见到的被无门关吞噬的最后一个巫族人。


    霎时剧痛贯彻心扉。


    这时她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一下刹那如夤夜钟鸣,林涧骤然从那些记忆里挣脱出来,她仓皇转头,对上了陆怀沙如同深水似的眼睛。


    “嗯?怎么了?”


    林涧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攥紧了汗涔涔的手心。


    她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预感,一个对她的子民如此关怀的原主,不像是一个会为了所谓的“心上人”而将所有巫族百姓置之不顾的人,这和《道尊》书里对原主形象的勾画太不一样了。


    林涧微微动了动手指,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已经完全为她所掌控。也就是说原主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然而刚才的一切情感都像是已经刻进了骨髓里,已经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一部分。


    这时车门从外面打开了,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林涧先陆怀沙一步跳下了车。


    陆怀沙尾随在她后面,他目光扫过林涧的座位时顿了顿——那处的坐垫已经被林涧无意识之中抓得皱皱巴巴,攥成了一团。


    他垂下眸子,跟随林涧走入了屋里。


    槐族人被安置在一方小小的四合院里。藏音下了车,便袖手立在门外笑道:“圣女,我就不进去了,等您和夫君的好消息。”


    林涧脸微微红了红,她不敢看陆怀沙的表情,飞快地走了进去。


    林涧方一进门,便看见一对身高齐平,同样干巴皱缩的老人立在屋门前。


    老妇身着大红长衫配黑色下裙,老头则是一身闪耀着锦缎光泽的黑衣,两人衣服上则是一黑一红两个“囍”字。


    藏音关门时带起的风一吹,庭院里的树叶“啪”地落了一片下来,声音之大如同死鸟坠地。那两人则齐齐朝林涧行了个礼道:“问圣女安好。”


    林涧指了指两人身上颜色对称的衣服,有几分尴尬道:“这是……”


    “图个喜庆。”老妇嘿嘿笑着说,“我们俩在槐族专门给那些多年不孕的小夫妻看病的,包治包灵,就没有怀不上的。”


    “啊……这样嘛。”


    林涧觉得有几分不妙。原本男女不同房还能怀孕,在她眼里根本就是违背现代科学常识的事,但是看到这两人如此笃定的神情,她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准。


    老妇步履蹒跚,将他们带到了屋内。


    一进屋便觉得一阵长期不见阳光的潮气扑面而来,老妇神神秘秘地从床底下抱出来一个坛子,搁在榻中的小几上道:“就是这个,请两位上来对面坐好。看着坛子,静气凝神。”


    林涧瞥了陆怀沙一眼,却见他依然没有什么反抗的趋势,安安静静地就上榻跪坐。


    林涧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爬上去,学陆怀沙的样子乖乖坐好,盯着坛子开始看。


    那坛子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表面上还沾着黄泥。泥把坛子上的大部分图案都糊住了,只能隐约看见些血红色的纹路。


    “请圣女先把手伸进坛子里,然后您夫君再伸进去。”


    林涧从上面看了一眼,坛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禁道:“这里面是什么啊?”


    “不能说。”老妇忽然竖起一根枯枝般的手指道,“说了就不灵了。”


    “那不行。”林涧一下子抓住了老妇话里的漏洞。


    她本来就不想配合怀孕,便立即抓住机会道:“少说废话,你不说这里面是什么,本君才不会碰这种脏兮兮的东西。”


    老妇的笑脸有些僵硬,她拍了拍坛子口道:“圣女,这真的不能说,犯我们槐族的忌讳。”


    “你不说那我就走。”林涧哼了一声,拍拍屁股就要站起来。


    她有意再添一把火,便道:“我夫君肯定也不愿意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不对?”


    “我愿意。”陆怀沙忽然抬起眼睛来,看向林涧道。


    林涧:“啊……?”


    陆怀沙转过眼睛去,目光仍然落在坛子上,“圣女难道不是诚心诚意想要怀上我的孩子吗?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儿苦都不想吃?”


    陆怀沙即便是在说“怀上我的孩子”这种话时目光也丝毫不动,平静清冷地如同在念诵经文,澄澈如湖面一般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涟漪。


    林涧在旁边已经羞耻到心肌梗塞,她结结巴巴道:“什么怀上你的孩子……本君是为了巫族着想,怀上谁的都可以……啊呸不对才不是怀上谁的都可以……”


    陆怀沙朝她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林涧以为他要拉自己上榻,不料陆怀沙却猛然反握住她的手,一下子塞进了坛子里。


    林涧被拽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发火,便感觉手背上骚动过一阵毛茸茸的东西。


    她登时毛骨悚然,马上就要把手抽出来。但是陆怀沙的手却攥得死紧,她的手如同卡进岩缝里一般纹丝不动。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她手背上蠕动,缠绕,林涧忍无可忍,将胳膊使劲一扯。


    但是这一下没有扯动,反而把坛子推到了地上去。


    只听哗啦一声,坛子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四分五裂,殷红的黏稠液体泼了一地,一团黑漆漆毛发一样的东西从坛子里滚落出来。


    老妇怪叫一声,蹲身便去揽地上的东西。


    林涧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捉老妇的手道:“小心别割伤了手——”


    她话音未落,只见老妇浸没在红色液体里的手指纸一般泡胀开来,软绵绵地如同一滩死物在液体里游动。


    “啊!”


    林涧惊跳起来,倒退一步。


    老妇却霍然抬起了头,她的五官也如同遇到水一般晕染开来,眼眸的黑色,头发的灰色和嘴唇的紫灰融成一体。她张开五指便向林涧扑来。


    “杀了你……杀了你!”


    林涧眼看着那一团软塌塌的恶心东西下一秒就要沾到自己身上,大叫着蹦到了床榻上,“你不要过来啊!”


    焦急之下她一把扯住陆怀沙道:“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把这玩意儿弄出去啊!”


    陆怀沙瞟了她一眼,“怎么?圣女自己不会吗?”


    啊对对对,原主确实是挺厉害来着,但是她都是怎么打架的来着……


    情况紧急,林涧来不及细想,抓起倚在墙边一把一人高的笤帚就挥了出去,“哈!”


    笤帚打的这一下竟然真把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刮了一个趔趄,林涧趁机扯住陆怀沙,拨开门栓就想往外逃去。


    “藏音快来救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只脚尚在门内,便看见藏音立在庭院中间。


    她手持一柄利剑,剑尖直指林涧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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