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好了,那我们就——等等。”
捂住赢舟双眼的手在下一秒挪开。
赢舟睁开眼,悚然一惊。
太岁就站在他面前。
不知何时,他取代了谢东壁。
太岁穿着和谢东壁一样的制服,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一双眼眸血红。
红眼睛在祸害里面不算罕见,但太岁的红眼不太一样,感受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不受控制的吸引力,像旋涡。
赢舟声音微寒:“刚才是谢东壁还是你?”
如果亲眼看见的都不是真实,感受到的也不是真实,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赢舟不害怕疼痛,也不畏惧牺牲……可他发现自己会害怕不确定和迷失。
在这样的轮回里,现实和幻想的界限开始模糊。
“那不重要。”太岁微微眯起眼,“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在我们要对抗相同的命运之前。”
他靠近赢舟,摊开自己的手。
一只兔子吊坠悬挂于他的指间,在半空中有规律的摇摆着。
赢舟知道这是催眠的手段,一些吸引注意力的小把戏。
可他的眼眸却不受控制的看向了毛绒兔子。
赢舟头晕目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爱丽丝……兔子……我以为,是白面放的。是你放的?”
太岁轻声一笑,避而不谈。
他道:“外面还有一只讨人厌的漏网之鱼,自以为掌控一切,沾沾自喜。我不喜欢,去解决他。你会回来的,对吗?”
……
……
诺亚方舟,这里到处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
金属的墙面被烧至变形、融化;旁边往往伴随着深可见骨的刀伤。
太岁的枝叶在方舟内变得随处可见,像是一个勤劳的裱糊匠。把船体的断裂处用自己的藤蔓编织在一起。
业火烧穿了表面的金属,却没有伤到这些植物分毫。
叶启枝的面色阴沉,他有一半的脸部皮肤都被火焰烧毁,露出底下森森的骨头。但最显著的,却是他胸口的那道贯穿伤。
命运之矛从他的心脏穿刺而过,留下一个可怖的大洞。
换成其他祸害,哪怕是靳白羽,到这一步都早死了。
鬼知道叶启枝为什么还能行动。
叶启枝提着双刃,朝着目标走去。
他冷声强调着:“我是诺亚方舟的驾驶者,这是我的诡域。你的抵抗没有意义。放弃吧,赢舟不会醒的。你自己跑还能逃出生天,带着他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这些话语比起耀武扬威,这更像是叶启枝对自己的心理暗示。
他逼着自己在这个原料无一处源于自己的船上,显摆出主人的气势。
一墙之外的裴天因并没有说话。他可能也说不出话来。
刀伤在裴天因的背后交错着。为了防止滴血,他拿火烫过,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团模糊的血块。
而他怀里的赢舟毫发无损,顶多脸上沾了点血迹。
赢舟的眉头紧蹙,明明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依旧会时不时的抽搐。显然深陷在某种不知名的痛苦之中。
如果放在以前,一百个叶启枝也不够他烧的。但现在裴天因面对的,是有多重加持的叶启枝。
叶启枝就像是寄生的菟丝子,能随时从诺亚方舟这个母体上汲取营养,修复身体的伤势。
相比之下,裴天因就是一块没办法充电的电池,电量用一截,少一截。以至于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躲在两面墙的夹缝中。很窄,这里原本是留给水管的过道。
“歘”的一声响,剑刃刺破厚厚的墙壁,在离裴天因脸部几寸的位置刺出。
裴天因没有呼吸,他也不需要呼吸。
他从梦里学会了一点新技能,比如利用自己影子的特性,和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亲手触碰到,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裴天因思考着。
诺亚方舟的大门他试过了,打不开。那里几乎是整艘船最厚的位置。
他目前在诺亚方舟的最底层。
按照一般的构造,这里会有排水口之类的设施。
就算没有,舱底也是一艘船最脆弱的地方。
他会带赢舟出去的,赢舟不会变成梦里那样的植物人。
裴天因用手擦着赢舟额头上的冷汗。有些爱怜地低头亲了亲,很小心的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赢舟却在此时哼了一声,发出一阵细碎的呜咽。
刚离开两步的叶启枝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眼里爆发出惊喜:“找到你了!”
叶启枝一拳砸向墙壁,这一拳几乎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握成拳的手上凝结着一道道阴森的鬼气。
他相信躲在墙后的人即使不死,也会重伤!
裴天因之前就重伤了,虽然这人的生命力顽强,但总会有个尽头。
拳未至,墙壁先一步裂开。从中央处凹陷下去。
叶启枝并没有思考太多,这瞬间,反而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格外满意。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墙壁不是向内凹的,而是朝着他的方向凸起——
他的视野能捕捉到从墙缝里挤出来的树木藤蔓,但在他眼里,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根本来不及撤回。
粗壮的树藤缠绕上叶启枝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所有进攻,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着他袭来。
赢舟拍了拍裴天因的胳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辛苦了,休息吧。”
裴天因深深凝视了他两秒,似乎是在感受什么。
在嗅到熟悉的气味后,他才放心地闭上了眼。
裴天因像是一滩液体,融化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赢舟十分轻巧地掀开了流动的树藤,从墙后面钻了出来。
大概是光线太暗,有那么一瞬,叶启枝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双血红的眼。
惊骇。
神经里残留的对太岁的恐惧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为了让太岁信服,叶启枝主动饮下了茶水,愿意接受太岁的操控。这个时长是六年。他的血液里都残留着太岁的甜味。
而他前世甚至是个普通人。叶启枝还记得自己当初发作的时候,完全是意识全无的癫狂状态。太岁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对方甚至会踩着他的头笑他是条不中用的狗。
或许是因为时刻处于疼痛中,或许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外人看见的太岁,永远都那么阴晴不定,无情,疯狂。
除却那张脸,太岁的性格并不那么讨喜。但他不用讨谁喜欢,从来都是别人求他。
叶启枝不要当狗,太岁的狗太多了。
他要当反咬一口的狼。
后来是怎么戒掉的?
叶启枝分割身体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为了戒断原本身体对太岁的依赖。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他甚至拥有了对太岁花香的抗性。
……那现在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叶启枝感觉到自己双脚正在慢慢离开地面。
绿到发黑的藤蔓从他的手臂一直缠绕到了头颅。
几乎活过来的植物挤压着叶启枝的脑袋,像是在挤压着一个西瓜。
叶启枝反手,把长刀横切,割开一层又一层的植株。然而藤蔓源源不绝,就像之前裴天因怎么也打不死他一样。
叶启枝看不见,但是能听到赢舟的声音响在他的耳侧——
“如你所愿,我们融合了一部分。记忆,或者能力。”
叶启枝朝着声音的方向用力刺去。
刀刃切进了树干中,闪过一片火光。
“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诺亚方舟是拿谁的脊梁造出来的?
“你又在谁的诡域里?”
赢舟轻笑了一声,在这一刻,他的表情和太岁完美的重叠了:“感谢你的自以为是。但面对比你强大的东西,记得保持敬畏。”
无论这个东西是否能用肉眼看见。
“滋啦”,是粘稠的水声。
藤蔓在瞬间收紧,叶启枝手里的两把刀掉在地上。
叶启枝保持着双脚离地的状态,手无力地低垂着。他的上半身被死死裹住,尤其是头,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比身体大了好几倍。
淅淅沥沥的血液从树藤缝隙流下,在地上滴出一滩殷红的池。
赢舟侧过头,不想看他。杀长得太像人的祸害依然会让他有些心理不适。
而且白面不仅是像人,他的脸和叶启枝一样。
赢舟还记得第一次到研究所的时候,年轻的研究员兴高采烈地接待了他。
谢东壁说这是他的学生,从小天赋异禀,六岁就进了保密机构,十六岁来到了研究所,一直到现在。
“但他几乎不接触外界,不认识什么同龄人……你们年龄相仿,也许能成为朋友。”
万众瞩目了那么久的叶启枝,在诡异复苏的时代,成为了泯然众人的普通人,死活匹配不了进化源。他过往的天赋变得一文不值,大概是很不甘心的。
好在寿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叶启枝抓住了诺亚方舟。
无论目的是救世,自我实现,还是复活死去多年的哥哥。结局都该是一样的。
叶启枝抓住它,就像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可以成为朋友的叶启枝死在圣心神学医院,活下来的是披着这幅皮囊的恶鬼。
赢舟的手张开,藤蔓意犹未尽地退了回去。
下一秒,他的身体晃了晃。
困。
非常困,想睡觉。世界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该履行和另一个我的诺言。但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完成。
赢舟咬住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他清醒了一点。
“四毛。”赢舟的声音虚弱,“……带我去元问心那。如果我在中途睡着了,把我送回方舟内。”
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裴天因没有回答,但赢舟知道他会做到的。
在这个荒诞不经流离失所的世界里,裴天因是他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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