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到闺房之中, 李持月有些担心给季青珣灌的迷魂汤药效不够,正在琢磨怎么加大剂量。
其实法子也不是没有,拉着季青珣滚上床榻去, 把人睡服就行了。
但她实在不愿意,也做不到。
现在重要的是, 季青珣有没有相信自己确实打算与他重归于好了呢?
毕竟他面对秦殊意和上官峤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李持月有些担心季青珣也在和自己逢场作戏。
秋祝本想进内室吹熄灯盏, 却见李持月还没有睡, 眼睛瞪得像铜铃。
“公主,怎么了?”秋祝掀开连珠帐。
李持月抱着被子,神情疲惫却合不上眼,“有点睡不着。”
“公主是在担心季郎君的事吗?”
“是啊,如今看来, 他心里定然是有我的, 但我又担心他早看穿了一切,也是在演戏。”
秋祝听着公主的倾诉, 也不知她计划是什么,便握紧了她的手, “公主是担心季郎君将计就计, 从蝉变做了黄雀?”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生性多疑,心思缜密, 此前那么多的蛛丝马迹,我担心他已经知道了我有杀他之意。”李持月说起一个“杀”字,眼中闪光闪现。
“奴婢一直不懂,既然季郎君如此小心, 那公主当初是如何发觉他有异心的呢?”
半年多前某个早晨突然就说季郎君有异心,分明二人前一晚还恩爱着, 难道是听到了季郎君的梦话不成。
说起这个,李持月垂下了眼:“那是个……永远不会有人猜到了缘故。”
“季郎君也猜不到吗?”
“他也猜不到。”
“那公主不若让季郎君明白,你顾念旧情,即便知道他从前对您诸多隐瞒,您气过一阵也就罢了,对他到底有一份女子的心软在,摆脱不了以夫为天的训诫,这辈子也就认他一个人了。”
世人都觉得女子天性如此,无法对爱过的男人断情。
李持月也是这么想的,也一直在这么做,可季青珣的态度实在叫人捉摸不着。
杀了韦家之后要送她的东西,是什么呢?
季青珣似乎已经提了两次了。
罢了,她清楚得很,越拖延疑点越多,她不能再瞻前顾后,不然机会就越来越渺茫。
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为了彻底摆脱季青珣,她必须得赌这一局。
李持月看一眼漏刻,问道:“季青珣睡下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
她眼珠子一转,爬起了身,披上斗篷就跑出去了。
初冬夜风逐渐萧瑟,李持月嘶着冷气就进了季青珣的院子。
听到一点响动的季青珣早就醒了。
“嘎吱——”门被轻轻推开,俏丽的影子轻快地跃了进来,摸黑悄步走到了季青珣的床边去。
床上的人好像睡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嗅到了香炉里燃着的檀香,季青珣果然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么殷勤就点起来了。
李持月将斗篷一解就往被子里钻,拱了几下,很快脑袋就撞上了季青珣的下巴。
季青珣一睁眼,就看到从被子里冒出来一张俏生生的脸。
他的目光太过深邃,此刻背着光更加看不清楚。
“十一郎,我好冷呀。”李持月皱了皱鼻子,跟他撒娇。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开口,到自发就把她搂住了,将体温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大掌又把人从肩头揉到手心,很快就驱散了寒意。
季青珣是有些伺候人的功夫的,李持月差点跟狸奴一样呼噜出身。
手脚回暖了,她仰头蹭了蹭季青珣的脸,依恋的模样和从前别无二致。
季青珣心软得一塌糊涂,“公主屋内不是有暖炉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李持月手圈在他胸口,脑袋也枕了上来:“你这边也很暖啊,那头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刚刚在云阁上都睡饱了,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也想和阿萝一块儿睡。”
“那你怎么不抱紧我?”
腰背上的手臂应声收拢,“现在抱紧了吗?”
“差不多了吧。”
李持月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的鼻子,“这样真好,我真的很喜欢,我们能一直这样,十一郎,可以吗?”
季青珣被慢慢滋生的欢愉浸没,也愿意欺骗自己。
一切都没变,他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就算阿萝对他有恨,但一样有爱,他会慢慢弥补,让她忘掉那些伤痛的。
“嗯,我们一直这样,冬天就在一个被窝里,夏天我给阿萝打扇子。”
李持月静静听着,额角贴着季青珣的脸,察觉到他说得动情,看来当真有向往之意。
“你给我打一辈子扇子吗?”
“嗯,打一辈子,到白发苍苍,到手都举不起来了。”
她听得高兴,仰头亲了他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季青珣被亲得春风沐雨,继续说:“之前是我做了一些不对的事,惹你伤心,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阿萝,我不求你再信我,你只看着我怎么做就好了。”
胸口上的公主轻轻点头,季青珣万般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听见这算得上推心置腹的一席话,李持月更加有底了。
她说道:“韦家那个孩子,如果还年幼还不记事的话,就养在府里吧,若是长大之后真有什么异样,再杀了就是。”
季青珣道:“我如何不知道你会心软,原不该跟你说这个,终究斩草需除根。”
李持月叹了口气:“你就是不说,我之后看到那孩子,也终究不忍心的。”
“韦琅从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留在府中,若是让别人知道,只怕对你不好。”季青珣如今一切都为她考虑。
“那要怎么办?”
“不如直接交给圣人,陈明缘由,让他决断。”
她也觉得这样省事,答应下来:“嗯,我听十一郎的。”
季青珣此刻心情甚佳,半年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他越发觉得阿萝不是在演的,就算在演,其中一定也掺了真情。
只要旧情犹在,他就有信心,能慢慢消弭阿萝心中的恨意,两个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阵子你流连在令贤街里,真的从头到尾都规规矩矩的?”李持月的语调一转,变得危险。
季青珣不能背这冤枉,“阿萝,我除了你,从未有别的女人。”
结果刚刚还甜腻腻和他歪缠的公主突然耸上来,抱着他的脑袋,在耳边“凶狠”地控诉:
“当我不知道吗,那个韦玉宁也喊你十一郎!季青珣,这事我记你一辈子。”说完还拧他得脸。
季青珣哑然,也只能任她欺负,等李持月松了手,他才可怜巴巴地说:
“从来都是许怀言写的信,我没看过,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称呼我。”
“呸!根本就是你默许了许怀言这么做的,故意让韦玉宁打心底里把你当成情郎看待,人都找上门来了,
那天本公主要不去,现在该喝喜酒了吧,在公主府里就敢给本公主偷人,下流胚子!”
说完抬手拍了拍那张尤其能迷惑人心的面皮。
“绝不会有什么喜酒,对她更是没有半分念头,才会支使许怀言去做的,这件事我是做错了,阿萝你罚我吧,”
“哼——本公主还没算完账呢。”
李持月卷了被子坐起来,她才刚起了个头,“本公主还听闻,相府千金相中了你季解元,要招你做夫婿呢。”
下一句,手直接戳上来季青珣高挺的鼻子,“还有你最常去的玉泣馆,里头那个名满天下的花魁听说愿意为你自赎从良呢!”
季青珣被戳得脑袋一晃一晃的,紧着解释:
“相府招婿之事想来只是谣传,我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千金,至于那花魁,确实同我说过一两句话,不过是请我写诗写词,但我并未答应,是同年追捧,才多去了两回泣玉馆。”
李持月一个小猫扑食扑过来,语气森森:“季青珣你是不是当本公主耳聋眼瞎,打听不出相府的事?再说了,你要是拒绝了,人家花魁还会自作多情贴着你?”
季青珣伸手扶住她的腰,双眼无辜:“但我当真没有。”
“无凭无据也想让人相信,”李持月越说越不满,“季青珣,挺会招惹人的呀,弄这么脏回来,谁给你弄干净?”
季青珣的心脏突跳,带着羞辱意味的话,听进耳中竟然有骨软筋酥的感觉。
他的手越发陷在李持月腰间:“真的不脏的,那要怎么办,阿萝才能开心?”
李持月支着两条手臂,把季青珣罩住,“本宫一向不喜欢脏东西,但凡有一丝怀疑,都是要往外丢的。”
季青珣猛得盯住了她。
软唇吐出的话无情,可是下一刻,她话锋一转,“但是你嘛,本公主实在舍不得,不如你就——”
她抬头琢磨了一下,“大声说三遍你是持月公主的小狗!本公主就不计较了。”
季青珣不说话,
“你不说就算了,
“季青珣……是阿萝的狗。”
“是持月公主!是小狗!”
李持月拍着他的肚子纠正,原以为跟拍凉瓜一样砰砰响,结果坚实坎坷得很,差点打痛了手。
季青珣认真否定:“可是不小。”
李持月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气得拿头拱他:“谁跟你说这个啊,无赖!”
逗了她一下,季青珣总算是顺了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持月公主的小狗。”
一连说了三遍,虽然声音不大,也算字正腔圆,根本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这还差不多,虽然不懂规矩,但有时勉强算乖觉。”李持月突然觉得自己的羞辱好像没其作用。
这季青珣还挺……意犹未尽的是什么回事?
“闹得跟一头猧儿似的。”季青珣揉她脑袋。
“好啊,你说本公主是狗,咬死你!”李持月的脑袋继续不住地拱,在脖子和颈线上留了好几个牙印。
就算季青珣不怕痒也不怕痛,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昏黑的屋子尽是低沉悦耳的笑声。
夜已经很深了,但李持月一点要睡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拱闹得被子都差点掉在地上,闹累了,她仰躺在季青珣衣襟散开的身躯上,发丝蓬乱,气喘吁吁。
季青珣玉白的手埋在她的乌发里,轻柔地帮她理顺。
“十一郎,说到孩子,先前你那位大夫说我身子不好,若是往后都没有孩子了,那该怎么办?”
她尽心地扮演着一个栽在情网里的痴情女人,想给心悦之人生个孩子也不奇怪。
可事实上,前世失去了一个孩子后,李持月已经不可能再和季青珣有什么所谓的孩子。
此刻一说起来,对她是一种自揭伤疤的残忍。
季青珣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指腹隔着衣料细滑的摩挲她的肌肤,“阿萝着急了?”
他原也在挂心这件事。
“也没这么着急,但身子不好,总得先养着吧。”
李持月被揉痒了,一个劲儿地扭着腰避开,“别闹,我在说正事呢。”
季青珣愈发慵懒了,说话也不紧不慢,“那大夫说的话我是信得过,你若也信,我让人去把他找回来,给你细细调养。”
“那就找吧。”李持月望着帐顶出神,“十一郎,你还记得我们从前说过,要是有了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字吗?”
“怎么会不记得,男娃叫季自衡,女娃叫季沅微,可阿萝若真的有了,到时候怕是又觉得不够好,还得再寻其他的好名字。”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秉性,前世名字都取了一整个册子。
她似心满意足,侧过身子看他,柔声说道:“十一郎,我真的好累,要是我们有一儿一女,就一家人在公主府里好好过日子,不去争位挑那个担子,你说好不好?”
李持月的眼里盛满了脆弱,指尖在季青珣的脸上描绘他的轮廓,最后停在唇上。
季青珣没有表态,只问道:“经营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又有放弃的念头了呢?”
说话时漂亮的嘴唇动着,像在细细亲吻她的手指。
“你还记得寂淳禅师吗?他说我命不久长……”
刚说完,手腕传来疼痛,是被季青珣猛地攥住了。
“他怎么敢这么说!”眨眼之间,季青珣就从平静到变成一头暴怒的野兽。
他鼻息粗重,“你不会短命!”
李持月愣愣地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委屈的样子,“可他确实是高僧,还算对了好多事呢。”
将他的痛苦看在眼里之后,李持月怎能不继续诛心。
季青珣气息像破掉的风箱,捧着她脸的手不住游移,“他算错了,你会长命百岁,会儿孙满堂,有我在,你一定万事无忧。”
一字一句,好像要把话灌进她的脑子了。
说得可真是感人啊。
李持月噙起了眼泪,吸着鼻子说:“他说完那一瞬间,我突然就不想跟你闹了,不想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要是我真的短命,不如多留点时间和你在一起……”
这人说起瞎话来差点连自己都要信了。
可季青珣是真的恐慌,他见过她死的时候,多年轻,尚是乌发满头,肌肤花一样的娇嫩。
可骨头却碎完了。
一想到这儿,他猛地埋住了头,藏住红掉的眼眶。
李持月听着他急促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直到慢慢平复。
她轻拍他的背,“反正有你陪着我的话,什么都不用怕,十一郎,就算死在你手里,我只怕也心甘情愿。”
“闭嘴!”季青珣快疯了。
他这么异样的态度反倒引起的李持月的不安,他怎么看起来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
“睡吧,都是傻瓜蠢话,一觉醒来,我们都好好的。”
回应李持月的,是颈间微润的触感,还有藤蔓般将她缠绕入怀的手。
之后的日子季青珣再也没有出过公主府半步,一直在府里陪着李持月。
二人又变回了那双心有灵犀的爱侣,成日腻在一起消磨时间,外头的举子们宴集也再见不到这位解元。
李持月演技愈发纯熟,笑意宛如发自内心。
只等到韦琅从一送到明都,就将季青珣也送上黄泉路。
—
悦春宫的韦玉宁陷入了两难之中。
在东宫借住的一夜后,她着实尝到了甜头。
不但是小宫女们捧着她,令内侍也避着她走。
最让她想念的,还是住在东宫那一晚,她被安置在了太子的偏殿里。
比之公主府都毫不逊色,燃着的熏香价比千金,鎏金兽首的炉子里烧着不会起烟的银丝炭,一整夜都不会熄,天丝绸的被子盖在身上,都担心手上细茧会划破了去。
还有太子殿下,他温文尔雅,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对待下人也存有仁心,被这样一位天横贵胄温柔以待,让韦玉宁有一种苦尽甘来的错觉。
从东宫回来之后,韦玉宁又忍不住偷偷往那日跌倒的漱春园走,还真又见到了两回太子殿下。
太子见了她,第一次朝她点了点头,第二次见她衣衫发白,知她在悦春宫过得不好,问她可愿去东宫当值,韦玉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只是想过好日子而已,至于太子……她并未有多余的想法,即便季青珣对自己无情,韦玉宁却自诩不是移情别恋的女子,至少不是这么快。
她只是想活得轻松点罢了。
回到悦春宫,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姐妹闻泠。
可是闻泠却嘱咐她:“你和东宫有往来的事千万不要让太妃知道。”
“为什么呀?”韦玉宁不解。
“太妃是韦家的人,当年杀韦家人最多的就是太子,也是凭这个才当上的储君,太妃恨东宫入骨。”
“太子,杀了很多韦家人?”
“众人皆知的事啊,对了,先前关陵不是也发现了逆党吗,太子也派了人去,想着在圣人面前立功劳呢。”
韦玉宁害怕了起来:“太子若是抓到韦家的人……会杀掉?”
“不会吧……”闻泠沉吟。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闻泠接着说道:“应该是会严刑拷打,审问出哪儿还有余孽,再一并抓了跟圣人请功。”
韦玉宁在悦春宫的最后一晚,一夜没能合眼。
第二日,东宫的人来接韦玉宁。
第72章
李持月还和季青珣去看了被带到明都的何氏母子。
二人就安置在季青珣在公主府外的小院子里, 李持月从廊中看去,母子二人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东西。
母子形容还算整洁,只是何氏脸上疲态明显。
能看出来, 何氏的模样和韦玉宁还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就算没有关在屋子里,男娃也被何氏一直抱在怀里, 没有落过地,她时刻警惕着别人要害她的儿子。
“为何二人先于韦琅从被带回来了?”李持月转头问。
季青珣答:“关陵被盯得紧, 他们一家分头跑了, 我的人先抓到了这对母子。”
是吗?
他这么说李持月也没法当面问何氏是不是真的。
李持月其实一直奇怪,季青珣为何要和韦家牵扯上,还是一个偏房,韦家到底能帮他什么呢?
她直接问:“韦氏到底有什么好处?”
未料季青珣不肯直言:“这件事,等韦家人死光了, 我再告诉你。”
只要韦琅从那张嘴还在, 季青珣就得提早背上谋逆的名头,只有他死了, 人证没了,物证在自己手里, 季青珣才算没了后顾之忧。
“不愿意说就算了, 神神叨叨的连我也瞒。”李持月嘟囔一声,转身就走。
几步赶上走在前边的人, 季青珣牵起她的手:“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那件事我已经不打算再去做了,往后只一心为你,等杀了他们, 尘归尘,土归土, 我再将一切告知予你,绝不再有半分隐瞒。”
季青珣要做什么大事,李持月当然心知肚明。
可他现在真答应杀了韦氏,又打算把一切都告诉她,说什么要放弃,难道是真不打算谋朝篡位不成?
怎么可能!
季青珣究竟是真的还是演戏?
李持月没让这个疑问盘桓太久,不管季青珣真归顺还是假归顺,她杀心不减。
她状似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个事还神神秘秘的,没劲儿。”
没劲就没劲吧,季青珣笑意柔浅。
这段日子他过得美满知足,脸上常带着笑,连略显锋芒的美貌都柔和了不少。
出了小院子,李持月就进了宫一趟。
如今韦玉宁住进东宫已经半个月了,韦琅从也已经快到京城,一切都要精心谋划,不容得半点闪失。
韦玉宁已经是东宫的人,想要把人从东宫带出来已经没有这么简单了。
到时李持月本想借良太妃的身体为由将韦玉宁找出来,直接带出宫去,可悦春宫里却提前传出了悲报。
良太妃快不行了。
李持月赶去见了良太妃最后一面。
穿过一片荒芜的悦春宫前庭,未进暖阁就闻到一股熏人的药味,紧接着是良太妃要咳出心肺的声音。
榻下是一滩带黑的血,原本柔软的美人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形销骨立。
照这个咳法,让人害怕她把骨头都咳散架了,李持月上前帮她顺气。
咳过了这一阵,良太妃才算缓过劲儿来,李持月用帕子给她擦嘴。
见来的是李持月,她眸光闪动,“你到底还是来了,我知道你是愿意来送我一程的。”
李持月没有说话,依旧坐在她的榻边,却不再像从前一样问她的病情,问她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见到韦良玉沦落至此,李持月没有半点轻松痛快。
“是我太狠心了。”她说道。
韦良玉却不在乎了,“我早该死了,现在终于也是看明白了,可以去见先帝,韦家人不原谅我,先帝一定会护着我的,我不怕。”
李持月看着她伶仃的手,说道:“本宫已经派人去东宫找你那堂侄女儿了。”
“不必找她来了,牵萝,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韦家人只会怨我的,我不该心软救她,这一切就是我的报应,我受着,别让她来了。”韦良玉终于看明白了那人,也懒得怨恨。
韦良玉说完又呕了一回血,一个积重难返的病人哪能说那么多话呢,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你还有事要交代吗?”李持月问道。
“有,”韦良玉忽地抓住她的手,说道:“我只求你,将我和先帝葬在一起,牵萝,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
李持月没有当即应下。
韦氏是不得葬入李家皇陵的。
她大哥当年被韦皇后害死,韦皇后人头落地后就丢到乱葬岗去了,如今的韦良玉,既是太妃又是韦氏女,更不可能躺到李家皇陵,睡在大哥身边去。
她说道:“你若愿意,本宫将你葬在皇陵对面的山上,在大觉寺中亦可为你立一个牌位。”
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能得偿所愿,韦良玉眼珠大颗大颗的滚落,“我能求一求圣人吗?牵萝,帮我求一求圣人吧!”
旧日的姐妹如此痛苦卑微,李持月看在眼里,眼中已是酸涩,可她又太明白,谁都不会帮韦良玉。
李家不能为了一个太妃坏了规矩。
她也不会。
李持月只能狠心说:“良玉,天家规矩如此,若你不姓韦,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韦良玉怔然,哭叫道:“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们所有人!”
“咳咳咳咳——”
纸片一样的身子又歪到榻边去。
李持月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更能感觉到掌下的人瘦得恐怖。
黑血溅到了她的裙裾,李持月看得眼眶发烫,在韦良玉看不到的地方,眼泪已经滑落下来。
说到底,将韦良玉逼死,也有她的一份。
就这么看着曾经这么好的姐妹,慢慢失去了生机,沉重悲恸的情绪淹没了她,将她推入愧疚的深渊了。
可是她不能不狠下这个心。
韦良玉已经不再咳了,看到李持月的眼泪,她卧在迎枕上看窗外的天,笑意苍凉:“牵萝,你过得也不快活吧?”
那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文静秀丽,满眼是她阿兄的小姑娘。
李持月答得涩然:“众生皆苦。”
韦良玉不说话了,生机在她的身体里慢慢流失,冬日的阳光暖不了她的四肢,但恬静空旷的天空总会让她想到心中怀念的那个人。
存霄,臣妾来找你了。
韦良玉在心里念着。
李持月看着她的眼珠失去了神采,蒙上灰翳,握着的手逐渐冰冷了下来,眼泪汹涌。
闻泠上前探韦良玉颈间脉搏,说道:“公主,太妃薨了。”
说罢为她覆上了眼睛,放平了身子。
到底是伺候了多时的主子,闻泠眼眶也有些泛红。
一扭头,闻泠才知道公主哭了,满脸的泪水。
“你先出去吧。”李持月想独自待一会儿。
“是。”
关门声响起,李持月将韦良玉的被子掖好。
两人从总角垂髫,到豆蔻及笄,一想来当真恍然,竟相识相伴了这么多年。
李持月一一念及那些年华里的点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干脆哭个痛快。
不只为过世的韦良玉,还有那么多幼时挚友,从曾经的倾盖如故,到如今不得不渐行渐远的遗憾。
到底是皇权帝制,将她们从无话不说,推到了如今各自含恨的地步。
李持月擦干净眼泪,倾身低声对躺着的人说道:“如今天寒,我将你多留几日……
再换了衣裳身份带进皇陵去,只是大哥的陵寝不能打开,只能就近将你葬在黄土之中,连碑也没有……
良玉,别难过了。”
可韦良玉已经听不见了,她靠在枕上,病成了小小一个。
闻泠早已经往东宫送消息去了,却没有见到的韦玉宁的人。
直到良太妃死了,韦玉宁都没有出现。
闻泠一遍遍望着毫无动静的宫门,又回头看暖阁关着的门,里头独自坐着的公主。
李持月在悦春宫待了半日,她想带走狸奴,宫人们却说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最终也只能两手空空地离开。
回到紫宸殿,李持月将自己的请求告诉了皇帝。
皇帝也不多在意这些,既然妹妹求了,只是随便找个黄泥地而已,没人知道身份也就没什么要紧,就随她的意思了。
李持月为了避嫌,请阿兄安排人,自己就不管这件事了。
—
东宫之中。
韦玉宁正在为李牧澜研墨。
东宫实在不缺使唤的宫女,正巧韦玉宁有读书识字的本事,就被安排了伺候太子笔墨的差事。
太子事务繁忙,二人可以说是日日相对,韦玉宁也伺候得格外尽兴,常得太子夸赞她聪慧灵巧。
她在东宫一待就过了半个月。
某日太子去喝了成王的喜酒,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到东宫,说什么还有公务要办,韦玉宁只能过来伺候。
结果太子还有些不清醒,错将她当成了太子妃,拉着韦玉宁就去了一旁榻上,韦玉宁慌乱得很,连说自己不是太子妃,还挣动了起来。
谁料看起来文雅的太子,轻易就将她钳制得根本动不了。
李牧澜喷着酒气,醉醺醺说:“爱妃,等着孤把嫡子送到你肚子里去,且安心吧。”
一句话听得韦玉宁愣住了。
她也糊里糊涂的,二人就这么在榻上成了事。
翌日,太子从榻上醒来,韦玉宁跪在一旁低头请罪。
太子一向是体贴温柔的性子,并未问罪于她,反而说是自己唐突,如今既然已经碰了她,也不会委屈了。
李牧澜又说自己实在喜欢她在身边,问她是想当一个正经奉仪,像别的女人一样迁到西宫去住,还是仍旧在这儿伺候笔墨,往后再行册封。
韦玉宁知道奉仪不过九品,她身为宫女也只能先安居此位,可西宫这么多女人,一放进里面,太子还能看得着她吗?
若是仍旧做一个侍女,却能日日陪着太子,情谊自能渐深……
若真有身孕,就比西宫那些女人要快上一步。
昨夜韦玉宁一夜未睡,也想明白了。
做谁的皇后不是做呢?
“奴婢想伺候太子。”她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李牧澜笑着抚了一下她的脸,“孤也舍不得你走远。”
韦玉宁就这么成了太子的女人,在东宫过起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此时她虽还未有位份,但宫人们都默认了她已是半个主子了,出入都尊称一声“玉娘子”。
连太子妃见了,也对跪着的她说了几句体己话,让她尽心伺候之类的。
韦玉宁逐渐身心归服,很快就将宫外的负心汉给忘了。
甚至韦玉宁还想将季青珣的野心告诉太子,让太子借此对付李持月,杀了季青珣,但这件事也牵扯到了韦家,她到底不敢赌,只能暂且图谋眼前了。
当日闻泠来东宫说了良太妃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彼时韦玉宁正在承宠,没有见到闻泠。
之后就算知道了,韦玉宁也没有要过去送一程的意思。
良太妃会对自己好,不过是她心里有愧罢了,说起来,她根本就是害死整个韦家的罪魁祸首。
韦玉宁没觉得自己有半点对不起她。
反而是她亏欠韦家甚多,将全族带上了绝路,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
良太妃过世后,李持月消沉了几日,就得知了韦琅从已经被送到京城的消息。
但不知什么缘由,韦琅从的舌头被割掉了,两手的大拇指也已经被切掉,现在他不能说话也不能执笔,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按照季青珣的说法,从罗时伝的人手里把人抢下来时,人就已经这样了。
李持月知道,不让韦琅从说话写字,是不想他透露了季青珣与韦家的交易,罪魁祸首只能是季青珣。
究竟是什么秘密,让他一定要杀了人之后才能说呢?
不过也正好说明了,眼前的当真是韦琅从。
季青珣将韦琅从和何氏母子关在了一块儿,李持月在旁看着何氏的反应,确定了人就是韦琅从。
现在只剩将韦玉宁带出宫外,还有让太子窥见机会再下杀手这一关了。
季青珣以为她是想亲眼看他杀了韦氏,李持月想的却是借机让太子出手,自己再派人混入其中,杀了季青珣。
这般,季青珣的手下才不会反噬,反而与她同仇敌忾。
思来想去,李持月还是用上了季青珣的名头,让闻泠拿着信去找了韦玉宁,说是天一阁那个小尼姑又出现了,让她把这封信转交给韦玉宁。
她就是要让韦玉宁明白,先前从令内侍手里拿到的那封信是假的,令内侍实是太子的人。
韦玉宁一步步走到东宫,全是太子的设计。
信中让她再去一趟天一阁,到时季青珣的人会将她带出宫,心中甚至告知了韦玉宁她娘何氏还活着的消息。
李持月不在意韦玉宁信不信,她只要将人引出东宫就行了。
韦玉宁和季青珣跑了,李牧澜一定会盯上,到时候会做什么不言自明。
不过太子数次失手,李持月还得留一手准备。
只是韦玉宁还没有带出宫,小院里就先出了事。
韦琅从竟然将他的儿子……给杀了。
起因还是李持月欲留何氏的儿子一条性命,是以在事情开始之前,要将孩子从何氏的怀中带走。
何氏自知要死到临头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抓他们的人说不打算杀孩子,夫妻俩又保不住,抢来抢去反而危险,只能一个劲儿地求让她一起去。
要带走孩子的人却不同意,若是不让带走,就留这个儿子和他们一块儿死。
何氏看一眼无能的夫君,紧紧抱着的男娃哭了很久,她到底还是松了手。
可在孩子递出去的时候,韦琅从却旁边撞了过来,将儿子抢过,摔在了地上,甚至狠狠踩了几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氏看到这个场面立刻就崩溃了,发疯一样推来韦琅从,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察看情况。
可是太晚了,孩子已经没气了。
儿子就这么死在眼前,还是被他爹摔死的,何氏哪里能接受,指节在脸上抓出了血道,又尖叫着就要韦琅从还她孩儿的性命。
韦琅从呼哧地喘着粗气,任她厮打,暴突的眼珠子是不正常的血红色,看起来根本不正常。
季青珣是一条毒蛇,韦琅从绝不相信他会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也不甘心,怎么可能给他的儿子
杀了这个幼子,只怕是给他解脱,让季青珣阴谋断送。
看守的人怕再死人,只能将他们分开关了起来,每天喂药睡去。
消息送回公主府,李持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上当真有这么狠心的阿爹?”她想不明白。
卧在榻上的季青珣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说了一句:“他生性多疑,怕是觉得我抢他儿子是在图谋什么。”
李持月扭头,“人家也是这么想你的。”
从前季青珣还会在意自己不得信任,现在他懒得理这些,争吵是最不顶用的事。
他只拉过李持月,困在身边,拢过了被子:“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谁要跟你睡啊,如今良太妃已经停放五日,该下葬了,我还得进宫盯着呢。”
季青珣厮磨半晌才肯放人:“早点回来。”
—
等从宫中出来,李持月正待登上舆车,扭头却见上官峤正走出宫门。
还是如那日的夕阳,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还远远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人来,之后便忘了上马车。
宫道开阔平坦,想避是能避开的。
他们谁都没有避让,李持月就看到了一脸苍白的上官峤,夕阳没有为他映出好气色。
上官峤牵着一匹白马却不骑。
他也抬头看向舆车上的公主。
迎面对上了他的眼睛,李持月的心尖一颤。
可一想到公主府中的季青珣,她又不敢久留,害怕上官峤问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算只是计谋,李持月也不免为自己的作为羞愧。
见公主扭头坐进了舆车之中,上官峤唇动了动,终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问出口。
嗒嗒的马蹄声慢慢经过,上官峤在慢慢走远。
“上官御史这是欲往哪儿去?”李持月还是掀开了帘子。
上官峤身形顿住,回头说道:“往大觉寺去,探望师弟。”
“你是又去受禅杖了?”李持月猜了出来,藏不住话里的一丝哭腔。
上官峤道:“是臣生了杀心,应当受过。”
“那不是你的错,回去吧,别去受罚了。”
“这是臣应受之过,公主不必担心,不会耽误什么的。”上官峤说罢,作了一揖,牵着马继续往外走。
李持月坐在舆车之中,失神了好久,知道舆车出了宫门,听到闹市中的叫卖声才回过神,“走吧,先不回府了,去一趟大觉寺。”她吩咐外头的人。
即便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大觉寺的香火依旧鼎盛,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李持月依旧换了马车和装束,下马后,知情拿着另外问知客僧主持在何处。
寂淳经过了上次七县洪灾,声名大噪,成了举国都出名的神僧,大觉寺的香油钱都收到手软,如今的持月公主在自己这儿就跟神仙差不多。
只是寂淳还是没有像普广禅师一样,成为皇帝的心腹。
经过皇帝问他长生之术后,寂淳自己也看到明白,比起师父,他的本事还不到家。所谓的与宗室谈笑风生,底下是如履薄冰,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也不愿再去犯险。
李持月很快就见到寂淳,他似乎有些气喘,大冬天的脑门上还出了汗,“小僧见过公主。”
“上官峤呢?”她脱口问道。
“师兄……在后面的禅房之中。”寂淳往后指了指,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和公主扯上关系的。
才刚说完,李持月就风一样地掠过去了。
跑到门口的步子立刻定住了,她看向屋内跪着先师牌位的人,眼睛泛红。
上官峤解了上衫,背上已经多了几道深得吓人的红印,显然是寂淳刚刚用禅杖打的。
低头的人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寂淳回来了,还未回头,门外的人就冲了进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
李持月来大觉寺没有多久,山门上又多出了一匹白马。
绝艳的郎君骑马出现在萧萧落叶的山道中,行人若见,都揉揉眼睛疑心自己是遇见了鬼魅。
仰头望见山寺在重林中半隐半现。
得知阿萝突然转道来了大觉寺,季青珣鬼使神差地骑了马就追过来了。
进了大觉寺山门,佛殿檀香夹杂着蜡烛香灰的气息就飘了出来,驳杂熏眼,与他这几日房中燃的其实相去甚远。
他下马,向知客僧请教主持去向。
知客僧答:“主持正在待客呢,现下不得空。”
第73章
禅房中, 寂淳跟着走进来,李持月连忙放开抱上官峤的手。
即便如此,寂淳还是看到。
天哪!他那灵心智性的师兄居然和公主……寂淳眼睛眨了又眨, 站在一旁装作不存在。
“本宫现在命令你,站起来!”李持月俯视着还跪着的人。
这般, 上官峤哪里还能不知她是不放心自己,才上大觉寺来的。
他心中竟有一丝满足, 柔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管这么多,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李持月看寂淳拿那禅杖刺眼得很。
上官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道:“师弟,你先出去吧。”
寂淳只得又带着一肚子好奇又出去了。
等门被关上了,李持月蹲在他身边,说道:“那天我说的话过分了, 上官峤, 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从未怨过,是臣被季青珣挑起杀生戒, 这是应受之过。”上官峤说得十分坦诚。
李持月听到,干脆跟着他一道跪下, “本宫一样要杀了他, 要不要叫寂淳进来,也连本宫一并杖大了吧。”
“公主, 你不必受佛门八戒。”况且她这小身板能挨几杖的。
“你也一样不是了,起来!”李持月拉着他的手臂。
有她在,上官峤怎么犟得过,正想起来, 但是见着跪着的李持月,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去。
按住她的手腕说道:“再陪我一会儿可好?”
他们并排跪着恩师普广禅师的牌位, 真让上官峤有一种在跪拜高堂的感觉。
李持月怔了一下,看到上头的牌位,后知后觉他在想什么。
她不再拉他起身,又悄悄陪他跪了一会儿,喃喃说道:“禅师既得母皇信重,本宫跪着,也不算屈尊。”
“若是这样就算拜了天地,多好。”上官峤只在心里默想。
李持月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说道:“在我心里,成亲可得比这热闹呢,本宫的高堂可还没请到呢。”
上官峤被她逗笑了,又觉得自己沉溺于这种镜花水月的幻想中,实在很傻。
“是,公主该有最好的婚礼,咱们起来吧。”
说着他要扶着李持月起来,却被她扣住了后颈。
李持月与他额头相抵,轻声说道:“我不会嫁给罗时伝,更不会嫁给季青珣,上官峤,若此生我命中真有一门亲事,那就是你。”
上官峤眼中星河颤动,怔怔看着咫尺之内的公主,“三娘……”
听完她这一句,此生有再多的不平都能消弭了。
—
季青珣没有从知客僧嘴里知道主持的去处,直接往禅房那片走了过去。
结果迎面就见到了寂淳禅师走来,却不见阿萝的人影。
她来大觉寺不是见寂淳禅师,那是为的什么?
疑问盘桓在心头,季青珣上前道:“在下季青珣,见过寂淳禅师。”
寂淳也听说过此人,既是京畿道的解元,更是公主府的门客,没想到这么一个丰神如玉的好样貌,他也有礼道:“久闻季郎君高才,敢问郎君何事造访大觉寺?”
季青珣没有问公主的去处,只道:“无他,只是仰慕禅师佛法,今日游历大觉寺偶然得遇,想向禅师请教。”
对于公主府的人,寂淳还是相当有耐心的:“请教不敢,郎君请说。”
季青珣还真挑了几个佛理与他讨教,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在寺中长廊闲走。
最后,季青珣猝不及防问道:“听闻禅师为公主卜卦,认定她是不得长寿之人?”
季青珣不可能不在意此事,今日来大觉寺一是为探明阿萝为何改道,二则为了那番“短寿之言”。
突然被这么问,寂淳不是傻子,这不管是谁,论及持月公主的事,他都不能让人把话套了去。
他合掌道:“阿弥陀佛,公主的命数不足为外人道也,郎君若自己也想算卦,小僧可为郎君卜算一二。”
李持月敢冲季青珣撒谎,也是笃定了寂淳会帮她圆谎。
季青珣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若是可以,那就有劳禅师了。”接着说出了一个八字。
寂淳也真低头掐算了起来,其间,季青珣视线一直没离开过。
“郎君这命数贵不可言,来日绝非池中之物,但登高必跌重,眼前还当真有一劫,郎君须得谨慎……”
寂淳就说了些何时有灾,如何祈福消灾之类模棱两可的空话,季青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定当遵从,接着又给殿中添了丰厚的香油钱。
等寂淳走了,他的眼神一下阴骘了下来。
阿萝果然又骗了他。
这个和尚连她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替她卜出什么短寿的谶言来。
—
李持月压根不知道季青珣寻到大觉寺了,她正忙着给上官峤上药。
“眼看就要下雪了,还穿这么单薄,冷不冷?”这屋子里又没个暖炉。
上官峤摇头。
“你得答应我,往后再怎么样,也别来受罚了。”李持月真的见不得他糟蹋自己。
上官峤怎会不答应她,“来此受罚,是求心中安宁,如今得公主一言,就知旁人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为抓紧手中流沙罢了,往后,臣不会再犯。”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说什么,好了,衣裳穿好,天越来越冷了。”李持月将药罐收好。
上官峤穿上衣裳,看向外头,忽然说道:“下雪了。”
李持月抬头看,还真是。
白纷纷的雪,她心情都跟着坏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明都今年的第一场雪呢,上官峤转头问她:“可要出去看看?”
李持月对雪早已敬而远之,但见上官峤兴致盎然,便没有拒绝,上官峤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两个人走出了禅房,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慢慢给大觉寺覆上白色,将分明还热闹的山寺变得苍茫寂寥了几分。
他们且行且聊,将这段时日各自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有学钧书院三试的事。
李持月已经写好了三试的卷子,她在府中,自然不可能避着季青珣,甚至他还提了不少建议。
不过李持月将这些事略去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提起季青珣。
说着就走到了那棵古松前。
绿意覆上的银霜,立于严寒而峥嵘不败,李持月仰头看着古松,悠悠叹道:“上次咱们在这儿,还互相不对付呢?”
“是吗?可我就记得那天烟雨蒙蒙,你一身红衣打马下山门的样子……”
他的视线似穿过了飘飞的雪花,回到了她沐雨初登大觉寺那天。
李持月今天穿的也是大红的圆领袍,不过被上官峤靛蓝的斗篷盖住了。
“可惜今日没有骑马来……”李持月叹了一声,“不如待会就由你背着本公主下山?”
上官峤笑得宠溺,“如今后山的梅花覆雪,正是好看的时候,你若想去,臣有幸当一回驮夫,背着三娘去看?”
李持月也只是说笑而已:“得了吧,刚上完药,一点不讲究,再说了,没有酒赏什么梅啊,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也不迟。”
说罢她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件事来,指着荷塘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当初她说要把人踹下去,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抬脚呢。
上官峤闲庭信步:“你连我挨几下禅杖都心疼,哪里舍得下雪天让我落到那池子里去?”
上官峤如今对李持月的心意再不怀疑,点着她的鼻子,眼里都是得意。
李持月一噎,他在得意什么?
“你去那儿站着,看我舍不舍得!”她跺脚说道。
上官峤却突然说道:“三娘,你看这荷塘,是不是像谁?”
“什么呀?”李持月看向冬日的荷塘,满塘是残败的枯枝,或倒伏或秃杆,乱七八糟的。
她皱眉道:“像谁?看不出来。”
“像三娘你啊。”
李持月有不好的预感:“怎么说?”
“一池乱笔。”上官峤说完。歪头冲她笑得爽朗。
“好啊你!拐着弯骂本公主字不好,走,回去继续跪着打!”李持月这回真气不过了,追着他打。
上官峤笑着躲她的拳头,连说自己错了错了,只是耍个小机灵。
可李持月才不饶他,这人修的什么佛,根本藏不住底下的狭促!
“不许躲!”
“哈哈,好,不躲!”
“还在躲!”
“公主恕罪!”
……
季青珣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两个人追逐打闹,真像一对儿两小无猜的小儿女,谁能看不出来其中的情意,根本不是阿萝所说的,只是为了气他才找的上官峤。
季青珣竟然觉得,阿萝和上官峤待在一起时,比在自己面前要开心自在得多。
那么发自真心的灿烂笑颜,将她对自己的那些亲近衬托成了逢迎,连笑意都对比出了虚假来。
是啊,阿萝原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他明明见过,怎么就给忘了呢?
多日来的美梦摔了个粉碎,季青珣不由轻笑一声,满目苍凉又无奈。
他都帮着阿萝骗自己了,为什么不能骗到底,偏要来看这一眼呢?
鬼使神差地,李持月听到了那一声笑,一转头,季青珣果然就站在转角处,一张脸比落下的雪还白。
季青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持月定住了动作,脑子一片空白,就见季青珣根本没有上前,而是转身就离开了。
不管他为何会出现,现在绝不能让连日来的牺牲功亏一篑,她急忙追了上去。
开心戛然而止,上官峤没得一句告别的话,就看着李持月远走了。
她临走前,把药塞给了他。
上官峤攥紧了药瓶,没有追出去。
—
“十一郎!”
“十一郎!”
李持月追了上来,可是季青珣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步子反而越迈越大。
见实在追不上,李持月心中一慌,踩在石阶上的脚一打滑,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啊——!”
手掌撑上冷硬的地面,立刻就擦出了一片血珠。
跟在身后的知情见状,忙跑了上来。
季青珣听到身后的痛呼声,立刻站住了脚步看来,就见她趴在地上,眼睛还往这边看,说不上来的凄惨。
季青珣哪里还走得动。
李持月也不让知情扶自己,而是可怜巴巴地喊:“季青珣,你过来……”
季青珣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一把将李持月扶了起来,动作虽大,但小心地没有碰到可能摔到的地方。
又看到李持月身上披的靛蓝斗篷,一看知道不是她自己的,直接扯了丢在一旁。
“冷的……”
李持月缩紧了肩膀,紧接着季青珣的斗篷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扶着李持月到一边坐下,将她的手掌翻过来啊,擦破的地方鲜红刺眼,已经渗出了血珠。
季青珣的眉骨很高,低头时她只能看到纤长的眼睫,和明显皱起的眉头。
“还有哪儿?”季青珣的声音又冷又硬。
“膝盖也疼,还有肚子上面……”李持月说着,嘴巴都扁了。
季青珣半跪下,让她踩在自己的腿上,想将裤脚往上挽,看一下膝盖有没有破皮,李持月却僵硬地移开了腿,“不行,外头太冷了。”
这话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季青珣顿住了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是下贱,连这样了都没法一走了之。
手下意识攥紧成拳,骨骼的响声听得李持月缩紧了脖子,担心季青珣又要发疯。
“回马车上去吧,你背我好不好?”李持月小声说话,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刚刚她和上官峤是什么情景,李持月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样的情况下,季青珣到底是什么态度其实她也拿捏不准,要是他不给面子一走了之,那自己也只能认栽了。
太漫长的沉默让人不安,李持月也在思索着对策。
季青珣再仰起的脸时,眼窝一圈已是通红,碧色的眼睛仿佛是认命般的,沉默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李持月在他怀里,带着点不知所措。
又悄悄往后瞥了一眼,见上官峤没有跟过来,总算放心了一点点。
季青珣带她回马车上,又请寺内僧人端来了热水,拿帕子打湿了慢慢擦在她的伤口上
寂淳听闻公主出事了,便出来询问,知情只说无碍。
他不见公主的面,却听到了马车中有男子的声音,听着正是刚见过的季郎君,刚刚公主不是跟他师兄在一块儿吗?
寂淳后知后觉地去找,才知道他师兄已经下山去了。
闹不明白缘由,寂淳挠挠头回去了。
马车里,季青珣已经帮李持月擦着伤口。
“嘶——”她疼得缩回手又被扯了过去,擦完了手掌,他将裤子挽上,膝盖果然也擦破了,他照旧把血迹擦干净。
李持月被推倒,被热帕子暖过的手修长如玉,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还有一点慌,“这儿是大觉寺……”
这话藏尽了心机,暗示了季青珣若想做别的,在大觉寺总是不适宜,若是不在这儿,她是不拒绝的。
他的手顿了一下,仍旧没有说话。
知道季青珣要做什么后,李持月偏头看向车壁。
视线落在莹彻的肌肤上,只是肋上因为摔倒发红,没有伤口,季青珣又给她原样扣好衣裳。
检查完了,他开始上药。
季青珣一直沉默处理着伤口,不言不语,连见了她的身子也波澜不惊。
“你说句话呀。”李持月见他不说话,心里犯怵。
季青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想走却走不开,想彻底爆发,又怕与她落得鱼死网破。
瞻前顾后,作茧自缚。
“哼——”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要不是你走这么快,我也不会摔倒的……”李持月试图用恶人先告状,引他说话。
其实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报应来了。
她不该沉不住气,明知季青珣盯得紧,还是忍不住来见上官峤。
要是前功尽弃了,才是大大的悔恨。
“刚刚我在想,不如就成全你们。”季青珣突然说道。
可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就接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成全?”李持月呼吸有些急促,猛地抓住他的手,又被他压了回去。
“阿萝,你要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再作践我好不好?”季青珣几乎是硬生生被她逼红了眼。
可即便如此说,要是她真的要上官峤,他就能容得下吗?
从前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立刻就把人杀干净,可是越窥见阿萝变心的真相,他越无法指责她。
但包容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这几乎是个踏不过去的坎。
李持月看清了他眼中汹涌的痛苦,愣愣说道:“我只是来给良太妃立个牌位,碰巧见到了上官峤,才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你不要误会。”
“那你现在害怕什么?”
几乎是看他一颗眼泪慢慢从右眼滚落,源头是那通红的眼眶里,可季青珣丝毫没发觉,只是倔强地盯着她,等一个答案。
李持月喉咙干涩,“可是我一看你走了,我就心慌,忍不住追上来了。”
“季青珣,我们才刚好了一阵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疑,”她觉得现在不哭一哭都不礼貌了。
“当初是我为了气你才与他来往,结果今日在宫外听闻他上山受禅杖,心中过意不去才来看一眼,说了几句话,结果你反应就这样大,咱们好好过安生日子不行吗?”
可季青珣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没法再相信她,“伤口已经擦药了,勿沾水。”说完就要转身下马车。
李持月绝不能让他走,扑过来抱出他的腰,“今天不说明白,谁也别想走。”
季青珣把人从后面捞过来,“你到底想如何?”
李持月用手背擦掉季青珣那滴眼泪,“就算我是喜欢上官峤,但也只是喜欢同他说笑,这又怎么了,怎么就招你了?”
“那我杀了他,你待如何?”
“秦殊意我没让你杀,上官峤也不会让你杀。”
“你知道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一样!季青珣,你搞清楚,我堂堂公主,跟你觉也睡了,招个人进府你喊打喊杀的,之后再没面首进府,我抛开过去,心里真的就想守着你一个人,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不会是你有异心,故意找我不是吧?”
他没有答复。
“说话!”
“你恶人先告状。”季青珣偏头不肯看她,却有了动容。
这点流露出的情绪让李持月愈发有了把握,“你可还记得秦殊意进府那日?”
季青珣碧色的眼珠子动了动,等她继续说。
“上官峤当时不也在嘛,你……那什么,我的嘴都那样了,也照样去见他了,若是真的在意他,难道我会这样?”
他闷闷控诉一句:“当日的事只有你们知道。”
“那咱们说今日,我同他是如何过分了,是抱在一块儿了,还是海誓山盟了,不过说笑几句,真就戳到你那米粒一丁点大的心胸了?”
一通话下来,季青珣渐渐归于平静,终于正眼看她,“我容不下别人,你可以先不喜欢我,但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
这是哄好了?但他好像看得很清楚,她确实不喜欢他。
“不喜欢,不喜欢我跟你过日子?”李持月捏他的脸,又顺杆爬:“总之本公主委屈一点,答应你了。”
“你……算了。”
他想问寂淳卜卦之事,终究没问。
见人是勉强哄回来了,李持月松了一口气,吩咐外头启程回公主府。
一路马车,她刻意勾着季青珣说话,不给他多想的机会。
季青珣腰上盖了一张毯子,毯子下她的腿就横他腰上,没有半点端庄,可见这毯子也是给谁盖的。
马车行至半山腰,二人从打小一起种下的桃树来年能长多少果子,说到会试时她要不要继续待在贡院里。
季青珣果然慢慢松泛下神情,手臂也搭在了她的腰上。
外头就响起了说话声:“主子,太子带人去搜了那个院子,属下只能将韦琅从夫妇先带出来了。”
是尹成的声音。
李持月瞪大了眼睛,李牧澜现在就来了?
他怎么会想到去搜那院子的?
季青珣撩开帘子:“人带到哪儿去了?”
“怕引起动静,现已经带去了城外庄子上了。”
他回头说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一眼就回来。”
李持月却不肯:“我不放心,一块儿去吧,李牧澜见到我不敢轻举妄动。”
季青珣还在犹豫,她却已经下令让马车改道。
第74章
紧接着, 宫里的人也派了消息过来:
“韦玉宁今日去了天一阁,如今已经被带出宫了。”
李持月和季青珣对视了一眼,她吩咐道:“将韦玉宁也带到城外温泉庄子上去。”
外头的人领命离开了。
李持月坐正身子, 说道:“我今早才让人送信,难道韦玉宁将信给了太子, 又把自己的身份都交代了?”
季青珣摇头:“她应该不敢,也可能是被李牧澜套出了话来, 如今谁都知道我住在那儿, 太子派人去查看也不稀奇。”
“可若是让李牧澜知道咱们手里有韦家人,只怕要闹出事来。”
季青珣握住她的手:“万事安心,他没有确凿证据,攀扯不到公主府。”
“可牵扯到你呢?”
“我就更不用担心了,一个白身能和韦家有什么图谋, 最多不过是被蒙骗罢了。”季青珣口头安慰她, 心中并未轻松。
没有吗?
李持月并不这么乐观。
“李牧澜现在会不会知道了韦玉宁已经被带走?”
季青珣问:“知道了又如何?”
不错,不过是带走一个宫女而已, 还是太子的贴身宫女,听闻已经伺候枕席了。
李牧澜要是将韦玉宁的身份捅出去, 真要论起来,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嫌疑。
可她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在去往庄子的一路上,李持月都绷紧的精神,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若是李牧澜今日就提早动手,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到了庄子上,见韦琅从和何氏没有异样,依旧各自关着, 但是韦玉宁还在送出城的路上,不知是否顺利。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李持月坐在温泉庄子的明堂里,心情凝重,早已没有了白日和季青珣调笑的轻松。
事发突然,她一直和季青珣在一块儿,没有找到空隙去安排人手。
然而知情早知公主心中所想,在她派人去探明韦玉宁情况的时候,也悄悄吩咐了下去,让公主府所有的暗卫高手都穿着一色的夜行衣,悄悄集结隐匿在了温泉山庄之外,甚至闵徊云寒也混在其中。
若是李牧澜果派了人来围杀,他们就顺势帮一把手。
单一个方人或许敌不过季青珣,但如今万事周全,任季青珣插翅也难逃。
做完了这一切,他寻隙点了点公主掌心。
而且二人约好的暗号。李持月知道人已经齐备了,就是李牧澜来了也不须担心,随即定下神来,喝起了知情端上来的茶。
茶中掺了药物,失去了一点茶香。
因她惧寒,四周已经点起了暖炉,堂上暖意熏得人筋酥骨软。
季青珣开口问道:“待会儿韦玉宁送来,你待我立刻杀了她还是如何?”
李持月说道:“如今天已经黑了,李牧澜很有可能要来抢人,如今我已不需你证明些什么了,只待料理了这桩事,就万事无忧了。”
见她有此担心,季青珣便说道:“阿萝,不若你先回府,明日我将他们三人的头颅带回去。”
他怕再生变故。
李持月摇头,拉紧了他的手,“今晚怕是会有危险,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吧!李牧澜看到我在,也会忌惮。”
要是真有刺客,刀剑无眼,季青珣根本放心不下。
他握住她的手:“听我的话,你先回去,到时夜色昏暗,弓矢乱飞,轻易就会丢了性命,这绝不是玩闹。”
他越想越觉得危险,态度坚决地牵着李持月就出去乘马车。
“你们都转过去。”临走前,公主发了话。
两旁跟随的人愣了一下,齐齐转过了身,背对着二人。
季青珣还没明白过来,唇就被轻轻碰了一下。
李持月踮脚亲完了人就睁开眼,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刀剑无眼,明天不要让我看见你身上有一个口子。”
说话时眼里全是担心。
季青珣沉醉于这双只看他的眼睛,一遍遍抚摸她的眉眼,低声保证:“明天阿萝一睁眼,一定就能看到我,完好无损。”
见他俯首过来,李持月闭上了眼,两唇贴近片刻,又分开,季青珣习惯性地在她唇角多吻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他催促声微哑。
“万事小心。”她说着,又在季青珣耳边说了一句话。
季青珣猛地扶住她的腰肢,声音隐隐带着一丝激动:“你说的是真的?”
她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通红一片,小声说道:“但是一切都得殿试之后,不然没名没分的,怎么给你生……”
“嗯!”季青珣只说了一个字,眼里却是无限的欢欣。
李持月坐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往后看,季青珣就站在那里,背后的火把勾勒出他的挺拔颀秀的轮廓。
李持月冲他挥了挥手,季青珣也挥了挥。
直到看不见了,李持月才坐回了马车之中。
所有的表情都在那张脸上消失无踪,她的神色甚至变是冰冷。
方才在正堂上她已经吃了解药,希望季青珣待在里面的时间已经足够。
就算不够,到时候还会有人再补上。
中了药,又被这么多人围剿,季青珣还能怎么跑?
她忍辱负重了这么久,明天可一定要见他的尸体才行。
李持月摸上平坦的肚子,“孩子,等太久了吧,阿娘就要把害我们的人全都杀掉了。”
—
韦玉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她分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韦家的人,只是在太子和她闲聊时,含糊地说了一些幼时的事。
可惜李牧澜有意套出她的身份,问的实则都不是随便问问的事。
从她对明都风土人情的熟稔,特别是韦家所住的街坊更是了如指掌,说起祖上不凡时,也透露了几件含糊的事。
他每天盘问出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她随身的几样东西都搜查仔细了。
李牧澜逐渐拼凑出了她的身份。
当年韦家死了多少,跑了多少,其实没人说得清,李牧澜也没想到,还有人还敢跑回明都来,甚至就躲在了宫里。
原来眼前的女人,不叫冯玉宁,而是叫韦玉宁啊。
怪不得那良太妃会冒着被李持月冷落的危险也要留下这个人。
那李持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首的小情儿是韦家人这件事呢?
一定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早就斩草除根了。
眼见也查得差不多了,一日,李牧澜从韦玉宁手中接过茶盏的时候,说了一句:“自你来了东宫,孤从未过得如此舒心过。”
得这一句称赞,也不枉韦玉宁挖空了心思的伺候了。
她笑意含蓄,“殿下公事繁忙,玉宁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帮得上忙了。”
“还真是有劳韦家小姐伺候孤了。”
“这是玉宁的本……”
韦玉宁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刚刚李牧澜喊的是什么,脑子逐渐空白,指尖微颤。
李牧澜了然:“你果然姓韦。”
“不,不是,刚刚奴婢没有听清,奴婢姓冯,不知殿下唤的韦家小姐是何人。”
她嘴上辩解,却下意识跪下了。
李牧澜任她跪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接着说:“孤查过韦家的族谱,是你娘姓冯吧?”
他真的都已经知道了。
韦玉宁无法再心存侥幸。
太子真的会像闻泠说的那样,将她交出去吗,还是关起来拷打出她家人的下落?
可自己现在都是他的女人了……
不过仔细一想,太子的女人这么多,会留一个谋逆之后吗?
韦玉宁头一次没有这么天真,她怕自己是真的栽了。
李牧澜并未想杀她。
他还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呢,也没考虑好如何用这枚棋子。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明都,当年家中逃了几个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韦玉宁识趣,就不用吃苦,若是不好好答,等她的就真是刑罚了。
韦玉宁见狡辩不得了,更惧怕受刑,开口道:“韦家只剩奴婢和阿爹两个人了,他在关陵,奴婢不愿嫁人跑来了明都,想投奔……”
“想投奔季青珣?”李牧澜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投奔错人了,你那情郎根本护不了你。”话中似也为她惋惜。
韦玉宁不可辩驳,只能低头跪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谁说孤要杀你,不过是问你两句话罢了,说说你到明都之后的经过吧。”
韦玉宁只能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如今李牧澜才算明白了,当初她那封含糊不清的信是什么意思。
罗时伝在关陵搜查了不少时日,韦琅从那头眼看他插不上什么手,那就得拿捏住眼前这个。
等韦玉宁说完,李牧澜就让她出去了,半句没有提处置的事。
除了吩咐人盯紧了,他并没有对韦玉宁的行动多做限制。
这人连受罚都怕得要命,只顾求饶,李牧澜笃定她不会也不敢寻死。
从殿中出来,韦玉宁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李牧澜说不会伤她的话是真是假,可除了相信又能怎么办呢。
李牧澜能去套出她的身份、韦家族谱,韦玉宁后知后觉,或许一开始二人初次遇见,他的目的就不单纯,那些事没准是他故意吩咐令内侍做的……
韦玉宁走回房间的路上,越想越觉得绝望。
为什么每次她觉得看到希望了的时候,现实又总是给她沉重的一击呢?
到了明都,谁都可以戏耍玩弄她,而她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一再被夺去重要的东西。
她擦着眼泪关上了房门,无力卧倒在床上,盖住被子谁也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做。
当宫人来禀报玉娘子生病了时,李牧澜听了也只是哂笑一下,吩咐医正去看,人别气死了就行,仍旧和幕僚心腹们谈着正事。
他最初的想法是把窝藏余孽的锅甩到李持月身上去,可悦春宫人人都知道,持月公主对这女子不喜,只是碍于良太妃没把人杀了而已。
要说窝藏,他东宫如今更像。
又或压着韦玉宁指控季青珣,说他有谋逆之心,可是圣人若问起,那人打算如何谋逆,仅仅因季青珣和余孽有往来?
李持月肯定会把这说辞打回来。
如今李牧澜手上的证据还不够,令狐楚也说该暂时蛰伏下来,静观其变。
韦玉宁倒头睡了一夜,第二天额头就有些滚烫。
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玉娘子,先前那个医正署的医女又来求见了。”
韦玉宁哑着嗓子说道:“请她进来吧。”
闻泠一进来就见韦玉宁大白天的躺在床上,面色也不太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诊了脉,才问道:“你怎么突然得了热病,可有请人去抓药?”
韦玉宁胡乱点了点点头,又因为闻泠的一句关心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现在只得这么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了。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哦!”闻泠这才想起来,将一封信塞到她手里,“这是天一阁那个小尼姑送来了。”
韦玉宁呆呆看着手里信,信封上是熟悉的落款,“她……不是不见了吗?”
自己跑了多少回都没有找到人。
“我也不知道,良太妃过世之后她就出现了,把信托我交给你,我不好总来东宫,本来想等你来悦春宫的时候给你的,但你总也不出现,我又要回医署去了,就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你……”韦玉宁真心感谢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到底是拆开了。
一看信中内容,更是哀戚不已。
季青珣在信中陈明了,自从他请良太妃出宫救她之后,他的人就被公主盯住了,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如今良太妃过世,悦春宫不复存在,公主才放松了盯梢,那个递信的小尼姑总算又能现身。
他还说太妃过世了无法庇护她,但他已经找到关系,要悄悄把她带出宫去。韦玉宁到时只要去天一阁找那小尼姑就行了。
信中还提及了已将她爹救出来的事,她爹甚至说了其实当年她娘在谓宁没死,反而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如今一家已经到了明都,就等她一个人出来团聚了。
一样的隐去了韦家的名姓,又知道谓宁发生的事,这无疑是从韦琅从口中得知的。
整封信立时找不出什么疑点来了。
而且信中显然对先前那一封断情信丝毫不知,也就是说她的信从未送到季青珣手上,他也没有写过回信辜负自己!
可是她却到了东宫,委身给了李牧澜。
韦玉宁终于明白了,她是被李牧澜耍了个彻底。
从她四处找人送信出宫起,她就被盯上,掉进别人的圈套里面去了。
韦玉宁无知觉地掐紧手中的信,心跟被挖空了一样,已经感觉不到悲喜,只剩茫然了。
闻泠见她这么大反应,关心地问:“玉宁,你没事吧?”
韦玉宁眼神黯淡下来,只说自己没事,让她先回去,自己想静一静。
另一边,宫人将韦玉宁从来探望的旧悦春宫医女手中得了一封信的事告知了李牧澜。
李牧澜吩咐道:“去将信取来。”
很快信就交到了李牧澜手中,他看完后递给了令狐楚看,“你觉得如何?”
令狐楚看罢,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或可借此祸水东引。”
说罢,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李牧澜听了,面庞忽地冷硬下来,道:“可行,没想到季青珣本事如此难测,能从罗时伝手里将韦琅从带出关陵……”
令狐楚道:“城中不宜动手,若是韦玉宁出宫了,那位心存疑虑也一定会去看,不如派人查探季青珣的院子,将人赶至城外,顺道探知那韦氏夫妇到底在不在。”
李牧澜也在考虑,想到两女的恩怨,就是李持月对韦玉宁出宫不知情,他也会设法让她知道。
二人在殿内脑子转得飞快,韦玉宁被抢走了信,心中愈发绝望,趴在被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才哭了一会儿,她就停住了。
那宫人抢完信就走了,现在好像没有人看守她了。
是不是说,她可以趁现在跑去天一阁?
待越久越危险,她不能坐以待毙!
韦玉宁挣扎着起身,伸头看外边无人,迅速换了一身东宫寻常宫人的衣饰,低头悄悄出了东宫。
李牧澜早吩咐过的人也盯紧了她,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到了殿内。
“当真心急。”李牧澜说着将一块令牌抛出来:“令狐楚,去点人,这次……绝不能再失手了。”
令狐楚领命走了。
那厢韦玉宁出了东宫,一路往天一阁去,这一回在门口就看到了那个小尼姑。
一见到那个小尼姑,韦玉宁心中不免怨恨万分。
要不是她突然消失,自己又怎么会着了李牧澜的道,还失身于人呢。
可现在,能救她的又只剩这个小尼姑了。
她立刻上前钳制住人,脱口问道:“你说能带我出宫,今天马上就能出去吗?”
小尼姑见着她,说道:“你真的要出宫?”
“是!我要见……季青珣!”她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可是现在她彻底相信,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是安全的。
“好。”小尼姑说着带着她快步走到了背人的地方,让她吃下一颗丸药。
韦玉宁起初有些怕,但是她实在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一颗药算什么,闭着眼就咽了下去。
这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李持月嫌弃她半路突然吵闹,把人引来,想让她安静一点罢了。
小尼姑扶住晕倒的人,另一头早在接应的人过来接手,把人安置在光禄寺良酝署进出宫门的大酒缸之中,带出了宫门后又乘马车,带着令牌出了城去。
这期间,东宫一直在盯梢。
—
摇晃的马车一路前行,防风灯笼只能照见一截路,再远些就是仿若无尽的黑夜。
李持月一直心神不宁。
温泉山庄那头还没有动静,难道李牧澜要放季青珣一马?
就在这时,一声破空之声袭来,“叮——”知情拔出长剑,将飞来的箭镞砍飞。
“公主,有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李持月想明白了李牧澜的心思。
李持月想杀了季青珣,推到李牧澜身上;李牧澜在对季青珣下手几次均告失败后,这一回想杀的是她,再利用韦家人这一线索,将罪责推到季青珣这个谋逆身上。
这还真是一箭双雕!
如今她的人大多都在温泉山庄,李牧澜的人却在这儿,她今夜才是真的危险重重。
刀剑声在夜晚碰撞起了索命之声,听得人心惊胆寒。
既人数占不到优势,李持月便不再硬碰,下令道:“熄灭所有火把!”
火把灭掉,只有一弯寒月冷冷,照不清四野,看不清眼前敌人。
但是中间马车那庞大的黑色轮廓还是显眼,在刺客杀上来前,李持月迅速从暗格内摸出两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一把握在手上,一把藏在靴中。
刚藏好,铁链声响起,车顶被勾爪扯飞,翻飞的雪花落在脸上。
她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放出了烟花讯号。
知情没有管的护卫,借着马车的盲角遮挡就带着李持月往别处遁逃,如今公主活着是最重要的事。
可这次派来刺杀的不是别人,而是对公主府了解颇深的令狐楚。
令狐楚带来的人多,公主车驾附近的火把熄灭之后,又令外围的人燃起了火把,立刻就发现了李持月被带走了的事。
如今烟火信号已经燃起,援兵很快就会过来,他一面派人去阻拦,一面打马进了山林,想要赶紧把人找到。
—
温泉山庄里,韦玉宁已经送到了,只不过还昏迷着。
原以为今夜会有什么变故,但如今看来,一切都平静无恙。
季青珣让人将韦玉宁唤醒,他有些东宫的事要问。
问完之后,他们一家就该上路了,为免夜长梦多,他也要杀了这几个人。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天边一束焰火划破夜空。
他回身看去,微颤的瞳仁失了冷静。
那是阿萝回城的方向!
第75章
躲藏在山庄周围密林的暗卫也看到了这一簇烟火。
知情不在, 暗卫领头的人叫乙枢,他面色一下就变了:“那是公主的求救信号,公主出事了!”
闵徊知道全局, 稍一细想就明白了其中缘故,说道:“看来太子的刺杀目标是公主。”
云寒瞪大了眼睛:“那咱们怎么办, 赶紧过去?”
暗卫的第一职责是保护公主,见此情况, 乙枢只能放弃原先的任务, 赶过去支援。
他刚要下令,闵徊就拦住了他,“再等等!”
乙枢着急:“公主的事绝等不得!”
“我是说,季青珣也过去了。”闵徊指着下面说道。
乙枢看去,果然, 季青珣早已翻身上马, 带着一队人急奔出去。
火把在摇晃,绘出了山庄门前的道路上, 而且他的心腹尹成也跟在身边。
闵徊说道:“他这样过去,必定要和刺客碰在一起的, 咱们追过去, 待会若是不见公主和知情,就说明知情已经把人带走了, 人尚是安全的,我们就照原计划把季青珣杀了,再去搜寻公主。”
乙枢却不肯赌,现在情况不明, 确定公主没事是第一任务。
云寒“唉哟”了一声,说道:“天这么黑, 找人不用这么大阵仗,不如你们打,我带洛无疾去找公主。”
两个少年在山林中身形敏捷伶俐,找人躲藏都是一把好手。
这确也是个法子,乙枢不好犹豫太久,又多安排了几个人,算是敲定了这个法子。
马匹急奔在路上,没有一刻停歇。
季青珣冲在最前面,几乎跟摸黑没什么两样,眼前除了夜色,只有雪花不断扑面,很快他的眉毛就挂上了霜。
他什么都没有想,只一心要奔到出事的地方,确定阿萝没事。
官道附近多是粮田,就近的只有西北角的山林,李持月和知情自然躲藏其中。
李持月没有让知情一直抱着,而是自己下地走,李持月从前爱打马球,身子骨没有这么弱。
知情请示:“如今是进林子里等到天亮,公主遇刺的事情闹大,还是贴着官道走,回山庄去?”
她说:“令狐楚一定追来了,我们只有两个人,还是躲避为上,只是不用等到天亮,我已经放了烟花,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李持月算算从山庄到这儿的路程,说道:“咱们耐心躲上一个时辰,再回到马车那儿就能见分晓了。”
季青珣只怕也会来,到时定会和刺客撞上,她安排的人若是没有顺势动手,而是来找她,那还真是浪费了一个好机会。
到这个时候了,李持月想的还是让季青珣死。
知情见公主已有思量,便只陪着她往山林更深处走。
今夜西风猎猎,谁都不会轻松。
大晚上想在林子里找两个躲起来的人可不容易,可是今夜李持月不死,明日她就要反扑了。
令狐楚举起了布条,眯着眼睛看风带它翻卷的方向,吩咐道:“来人,放火烧山!”
他最好能在援兵赶来之前找到李持月,为此也是做足了准备,她没那么容易逃掉。
令狐楚一声令下,许多火油泼向了山林,火把翻飞,落在冬日的枯枝蓬草上,立刻就点着了还未来得及被雪覆盖的山林。
这是一片松林,干枯的松枝最是易燃,燃烧时带着爆开的细响,火苗声嗞啪作响,向着山林深处蔓延,吞噬着所经之处的一切。
李持月一回头,就看着了背后一片冲天的火光,几乎不能相信,令狐楚竟是疯了,为了杀她已是不择手段。
火油和松树燃烧的刺鼻气味呛得她轻咳了几声,知情的神色也变得严峻,一把扛起李持月要走。
山林火势熊熊,很快就照亮了百米之内的情景。
令狐楚手下牵着的猎犬狺狺狂吠,应声出笼,被驱赶着冲破火网,往这边蹿来。
若是寻常的夜晚,就是在十米之内知情也能带着李持月无声离开,可是现在的山林几乎如同处在天光之下!
冲在最前面的斥候立刻看到了二人,高声喊道:“公主在这儿!”
说着便张弓搭箭。
“火没有我们跑得快,继续往另一个山头跑,接着转到官道上去。”李持月说道。
耳后有箭矢声,知情翻身避开,李持月看见那箭射在树上,面色登时凝重了起来。
连这箭也是包着火油和布条的,就近点燃了之后射过来,让二人的所过之处尽暴露在刺客眼前,接连的箭矢飞来,对面还骑着马在追!
李持月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知情说道:“出了林子,往北该有一个山谷,那儿有洞穴,山石,既能躲藏又不会着火,我们到那儿去如何?”
李持月立刻答应:“好!”
知情立刻掉转了方向,往北边跑去。
令狐楚在听到手下报信的第一时间就追了过来,果然看到了那被扛在肩上的公主。
她的护卫再厉害,身上多带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跑得脱呢。
李持月抬头看来,正好和令狐楚对视,二人之间隔着一条火带,眼中均映着熊熊烈火。
没了一条腿,他令狐楚一样是马背上的好手,李持月砸断他一条腿,他就要她两条。
这般想着,令狐楚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张弓搭箭。
李持月眼睛紧紧盯着那银亮的箭头,说道:“知情,我们可能跑不了了。”
知情想说什么,她却接着说:“现在听我的,往暗一点的地方,假装被箭射中了,等他过来你就找机会……”
二人何等的默契,知情马上就猜出了公主的打算。
此招虽险,但若杀了令狐楚,刺客失了主心骨,也就没有这么难缠了。
既走不了,那就赌这一把。
在知情即将又隐入黑暗的当口,令狐楚的箭直射而去,就见原本敏捷腾挪的人忽地僵直了一下,接着就倒了下去。
令狐楚听见中了目标,笑了一声,抬手让其他人停止放箭,他可不想这么伤了公主。
李持月跟着摔得也不轻,但尚有余力,她没有立刻起来,而是爬到了知情的身边,帮他把堪堪擦过他肩膀、钉在地上的箭拔了出来,让他夹在手臂下,还拿手捂住。
“知情!知情!”她惊慌地大喊,可怜而无助。
令狐楚很快就过来了,火把照亮了这一片,追兵为了半个圆。
李持月立刻挡在知情的面前,瞪着令狐楚的眼睛里都是倔强。
趴倒在地的知情撑着手臂想站起来,却办不到。
令狐楚笑道:“我这箭镞与他们的不同,是涂了毒的,乱动的话可是会死得更快哦。”
说着下了马,朝李持月走来,还抽出了手里的长剑。
李持月左右看看,忙把自己的匕首拔了出来,对着走过来的令狐楚。
一把短刃有什么威胁,令狐楚只觉得幼稚可笑:“公主不必挣扎了,待了结了这个护卫,您也活不了多久了。”
说完劈手打掉李持月的匕首,将她推到一旁去。
知情看准了机会,长剑反手挥出半月弧,迅疾得只余残影。
迎接令狐楚的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令狐楚瞳孔紧缩,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知情居然没有中箭!
他竟然落入了这么简单的陷阱!
若就这么因疏忽死了,他令狐楚也太过窝囊!
然而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这突生的变故让一个刺客的箭矢松了手,朝李持月而去。
只有知情看到了,他目眦欲裂,杀令狐楚的这一剑去势结束之时,公主也会中箭!
他只能生生止住,倒转了方向,砍向了飞来的一箭,救下公主。
这几近划破咽喉的一剑还是让令狐楚有些神魂未定。
李持月见知情一击不中,从侧旁又补了一刀,可惜只是划破了令狐楚的手臂。
“公子——”
手下人已经持剑护卫了上来。
四周的人就要围拢上来,知情一刀震来令狐楚劈来的剑,不能再补刀,拉过李持月翻身跳过大石,继续向北面逃去。
“追!”
令狐楚推开人,血性也被激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忌惮这强弩之末。
被两个绝路之人戏耍,很好,这次他绝不会再有半分留情!
李持月不肯再被知情背着,而是拉着他的手一块儿没命地向北面奔去。
在冲出山林的一刹那,后面的马蹄声也在紧跟着。
知情见公主的呼吸声已经过于急促了,又拦腰将她抛到了肩上,继续寻找着生路,冥冥月光之下,终于让他找到了。
前面是一个关隘,两侧石壁亲近,只留了个一人可过的口子,只是不知那边通向何处。
“公主,你先过去!”
知情将她带到了石壁夹口的另一头,转身要寻石头堵住入口,然而令狐楚已经带人赶到了。
见到那关隘连马都过不了,令狐楚又下了马,指挥人冲过去。
李持月在另一边借着月光看去,前方不远处又是一片林子,瞧着却不是松树。
后面兵戈已起,但知情现在只需将打头的人砍翻,比之在空旷地带要省力了许多,只是追兵源源不断,这样下去怕是长剑先卷了刃。
令狐楚也不是全无办法,问道:“勾爪何在?”
先前将车顶抓去的杀手立刻上前,甩出飞爪,要将堵在关隘处的知情给抓出来。
“知情——”
看到一只飞爪抓住知情的肩膀,李持月失了冷静。
“公主,你先走!”
知情知道,他拖延时间的时候来了。
说着提剑又挡住一枚飞来的勾爪,“快走!属下一定会去找你的!”
李持月咬紧了牙,再耽搁只是害了知情的性命,“打不过你也快跑!”说完她扭头往密林跑去。
而抓住知情肩膀的勾爪一个收力,直抓出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
几枚勾爪不间断地飞来,终于,知情被提了出来,和几个杀手战在了一起。
那一人可过的关口出现了空隙。
看着被手下牵制住知情,令狐楚嗤笑一声,抬脚继续往前去。
跑进密林中的李持月,顾不得前面会不会有豺狼猛兽,一气地往黑的地方走。
令狐楚不能跑,但他脚程一点都不慢,甚至耳朵灵敏,听到了靴子踩在地上,身体扫过树枝的声音。
“公主不必再跑了,你今日唯有一死。”
听到声音的李持月根本不理会,而且放轻了脚步,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屏住了呼吸。
令狐楚听见没了动静,脚步也放慢了,边听边向这边靠近。
李持月摸了摸身上,给季青珣下的药还有剩余的!
可是要怎么给令狐楚下药呢?
令狐楚已经进到了十步之内。
二人只有一树之隔。
一把匕首从黑暗中捅了出来,在将将挨近他的时候,被令狐楚忽地攫住,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烟尘。
“公主,把戏只能玩一次。”他这次不会再有疏忽了。
李持月一句也不听,又抬脚踹了过来,依旧被令狐楚挡住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令狐楚不再留情,甚至惩罚性地敲断了李持月的腿骨。
“啊——”剧烈的疼痛让她跪倒下去。
在打掉了她手里的匕首后,令狐楚将李持月的手腕反扭到背后,二人身躯贴近,他笑道:“我知道你学了几招,只可惜还远远不够。”
李持月皱紧了眉使劲挣扎,可都无济于事。
月光穿过树林,映着雪光,照出她耳后肌肤冷白。
令狐楚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不如就用你自己的匕首割破你的喉咙吧,你怕不怕?”
“令狐楚,你想杀了本宫栽赃给季青珣,可惜本宫已经留了口信,你等着被诛九族吧。”
“少在这儿糊弄我,杀了你,今夜一个人都不会放走,”令狐楚掐着她的脸,语气变得强硬,“接着再把一路你走过的地方一把火烧个干净,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她的脸被捏变形,话也含糊了一点,但威慑的味道半分不减,“那你就试试,杀了本宫,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令狐楚有些失望,怎么她就不知道怕的呢?
“谁说要杀你了,只是吓唬你一下,结果你还是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当真无趣。”说完了指腹还在她脸上仔细摩挲,他想这样做很久了。
原来季青珣摸到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不,不止,他们还滚到一起去了。
令狐楚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销魂滋味。
李持月被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受不了他这种熟稔的语气,嫌恶地扭开脸,不让他的胸膛再贴近自己的后背。
“不敢杀就松手!”
“今晚公主是会死在这儿,至于李牵萝嘛,我带回去了,断了你的手脚,毒哑了,再关起来,谁都当你死了,不会来找,你说好不好?”
李持月愣怔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令狐楚,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是不是做梦,公主且看着。”
他结束闲聊,就要将李持月提起来。
李持月得了些许自由,抬袖就想甩开他,虽知道没用。
令狐楚又觉察到了那一阵烟尘。
“什么东西?”他觉察到不对,自己的动作好像一点点迟缓了下来。
李持月喘着气,说道:“你不知道吗?刚刚你吸进去的药粉有毒,如果没有解药的话,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死。”
令狐楚冷笑一声,根本不怕,“你自己不也吸进去了?”
说着抬手在她身上摸索解药。
李持月忍着恶心,打破他的希望:“是有解药,不过最后一颗药也被我吃了。”
摸索的手一顿,他阴森森地说:“李牵萝,你真想死在这儿。”不是询问,而是威胁。
“那咱们就一起死。”他翻身掐着她的脖子,把人按在地上。
后颈的衣裳被粗鲁扯开,李持月隐约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有些大惊失色,这贱人想干什么!
“我知道哪里还有解药,我带你去!”她连忙说道。
令狐楚不像生气,反而还挺开心的样子,“不需要了,持月公主的命最是金贵,拿来给我陪葬正合适。”
倒霉!怎么又遇见一个疯子!
然而准备发疯的人手臂越来越沉,像陷进了流沙里,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
李持月也发觉了,心中紧张感稍松。
她的靴子里还有一把匕首,只要拿到……李持月努力屈起膝来,想要伸手去够。
令狐楚发觉自己快要没有时间了,惨淡一笑,“看来是不行了,那就一起死吧。”
说着他重新把双手掐上了李持月的脖子。
“唔——”她张大了嘴,也没法吸进一点空气,面对着巨大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慌,李持月的手也得到了自由。
她忍着窒息的痛苦,一手要扯开脖子上铁钳般的手,一手拔出了靴子上匕首。
“公主——!”少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令狐楚扭头看去。
就是现在!
李持月抽出匕首,不顾一切地举起往令狐楚的颈窝捅了进去,削铁如泥的一把宝刃,破开皮肉没有阻碍。
“呃!”
令狐楚几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颈侧就破了一个口子,鲜血喷溅而出。
他慢慢转头,看向丢到远处的匕首,再看看身下的李持月,“你……”
匕首拔出来,立刻又往心口刺了一刀。
这是李持月第一次亲手把人杀了,热热的鲜血喷涌在她的脸上,她几乎尝到了腥味。
最终令狐楚也没能说出什么话,就倒在了李持月的身上,手还握着她的脖颈。
洛无疾和云寒赶到身旁,看清了当前的场面,大惊道:“公主!”
李持月死里逃生,没了一点力气,连一句“本宫没事”都说不出来。
二人怕公主也死了,忙将令狐楚推开,将手拆来,探到她还有呼吸才放下心来。
被扶起来的时候,李持月的手腕还是颤抖的。
另一边,知情终于将人都解决了,急切地去寻公主的踪迹。
走进密林之中,很快就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寻过去,就看到了公主被扶了起来,身旁是洛无疾和云寒二人。
而令狐楚,已经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
她借着火光打量他身上的伤,说道:“知情,你也还活着,太好了。”嗓音变得嘶哑浑浊。
她如释重负般,将匕首已经重新插回靴子里,扶着洛无疾一瘸一拐地朝知情走了过来。
知情摇头,看着她未擦干净的血,颈间清晰的掐痕,视线接着又落在她的腿上。
是他没有用,没能护好公主的周全。
“我也安然无恙,不必想太多,走吧。”李持月拍了拍他的手臂。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洛无疾说道:“公主,还是我背着您吧,您这腿再走只怕伤上加伤。”
李持月摇了摇头,但紧接着被云寒打横抱了起来,“你那个小身板哪里稳当,嘿嘿,还是我来吧。跟着出来,总要做点事的。”
相比起带她一路奔命,现下又一身伤的知情,还未长足身量的洛无疾,云寒确实抱得确实更稳。
李持月太累了,干脆闭眼伏在肩上浅眠一会儿,让刚刚杀人的感觉慢慢淡去。
知情又太多想问,但想到公主的嗓子,终究没有问出口。
“对了,闵徊呢?”
洛无疾说道:“他们见季青珣的人和太子派来的刺客打在一起了,就让我们过来找公主,他们则照公主的吩咐,伪装成了和刺客是一伙儿的,正在剿杀季青珣。”
李持月还担心自己今晚的计划会落空呢,如今看到虽有惊险,但未必不能达成所愿。
“如此甚好。”
—
松林的火势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可是季青珣还在山林外围不得寸进,即使表面冷静,实则早已
阿萝就在山林里,耽搁越久她越危险!
可偏偏自己被拦在了林子之外,一声哨响,刺客又多来了一拨。
季青珣拉着尹成迅速躲开一箭,接着箭雨落下,虽然能提剑扫开,但箭钉在地方,夜色里看不见的粉尘在呛着肺腑。
季青珣迅速意识到不好,“这箭不对!”立刻屏住了呼吸。
尹成也知道不对,说道:“主子!得走!”
药效未立时发作,现在走还来得及。
季青珣知道,可是却不是往无人的地方离去,而是一头扎进了还烧着的松林里。
“主子!”
尹成看着火势吞没他的身影,无法,只能也跟了进去。
外面的乙枢说道:“头领曾说过,这季青珣功夫深不可测,绝不要掉以轻心。”
闵徊点头,吹起一声哨响,二人携着暗卫又追进了林中。
只是松林火势凶猛,到底将大多数人挡在了外面,光亮出一人也无,二人对视了一眼,季青珣已经中药,分头寻找!
乙枢飞掠在山林里,直到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响动,他后退几步,看向了一棵大树。
季青珣点了周身的几处大穴,从树后走了出来。
“山林太大,说罢,怎么找到你们主子?”
第76章
李持月知道此战凶险, 但见到重伤的乙枢时,还是不由得心惊。
知情去将人扶了起来,探了鼻息, 说道:“还有救。”
洛无疾将一粒红色的丹丸喂给他,又灌了一口水, 乙枢渐渐回转过来。
他没想到,中了药的人竟然还能这么厉害, 今晚命差点交代在季青珣手上。
知情问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属下是被季青珣打伤的, 但他也已经毒发了,中郎将追着他往北去了。”
李持月听到这句,哪里能静待,乙枢尚且如此,闵徊能打得过中毒的季青珣吗?
要是季青珣在那边还有帮手怎么办?
“让人带乙枢回去疗伤, 云寒, 往北走!”
知情说道:“公主,你的伤也要处理!”
“不是现在, 云寒,走。”
李持月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一定要确定季青珣死透了。
一行人没有走多久, 就见到闵徊,他正往回走, 刚巧和李持月一行碰到了一起。
见他无恙,李持月问:“季青珣呢?”
闵徊说道:“季青珣身中数剑,摔下了北面的一处矮崖,如今生死不知, 臣正准备找人下去搜查尸身。”
李持月还要再确认一遍:“他是真的中毒又中剑了吗?”
“确实是这样,再加之从那崖上摔下去, 神仙也难活。”
闵徊看得清清楚楚,季青珣的剑招已经出现了迟滞,再打下去只能死在他手里,才会拼着中剑的,滚下山崖去,求一丝生机。
可惜这生机也渺茫。
李持月闻言放心了一大半,今夜虽有波折,可总算是照她的心意在进行,只是不亲眼见到季青珣的尸体,她实在不放心。
“我们要赶快去找到他!”随即又对闵徊说,“你暂且先消失,等确定人死了,再出现吧。”
闵徊点头,带着洛无疾也走了。
云寒和知情继续往北走,太子府的杀手差不多已经肃清了,只是山火未熄,但火势也已经小了很多,雪再下大一点,想来不会殃及别处。
很快,他们来到了闵徊所说的矮崖边。
知情环顾一遍,说道:“这儿有打斗过的痕迹,看来坠崖之地就在这儿。”
李持月吩咐:“召集人手,下崖底找人,若是没死,莫暴露身份,给他再补一刀。”
相比起令狐楚的拖泥带水,她才是没有半点要留情的样子。
很快,暗卫就缒下了崖,云寒也带着李持月寻了安全的小路轻身下去。
这处山崖不高,到崖底也就不过十丈而已,不过一个重伤的人直直摔下去,绝不会有命在。
没有走多久,云寒就说道:“公主,那儿躺着的人是不是?”
李持月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躯仰面躺倒在地上,看那身形还有侧脸的轮廓,是季青珣无疑。
云寒小声说:“看起来像死透了啊。”
“你们不要过去。”她低声对身边人说了一句。
李持月担心季青珣会诈死,周遭有人埋伏,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罪名就能顺利污到令狐楚头上。
可若将知情他们留在此处,在有人盯着的情况下,李持月反而是安全的。
毕竟季青珣无论如何,也还不想做一个弑杀公主的反贼。
思及此,李持月高喊了一声:“季青珣!”
嘶哑的嗓音里充满了伤心和不敢置信。
她从云寒怀中单脚跳了下来,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不顾受伤那条腿的钻心疼意。
云寒目瞪口呆,小声说:“公主这就……上状态了?”
这情绪变幻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知情没有答话,只是盯着公主的背影,藏不住眼中的担忧。
公主不让他们过去,要是季青珣还剩一口气,想拉公主一起死怎么办?
他总觉得那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李持月终于跑到了季青珣的身边。
月光照在雪地上,将季青珣的脸被照得比雪还要冷白,上面还沾着刺眼的血,入目是惊心动魄的脆弱易碎,显然已是濒死的模样。
李持月将他身上的伤细细打量清楚了,白衣上是一大片的血迹,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长剑离手,丢在一旁。
这样的出血量,还是从崖上摔了下来,没有人接着,没有神医在世,季青珣就是命再硬,也不可能活下来的。
她大仇得报,应该痛快得很才对。
照李持月从前所想,她要剥夺走季青珣的一切,将他踩在泥里,再也爬不起来,才算是报了仇。
如今虽然未能如愿,可狠狠将尸体踩上几脚,再仰天大笑也是该有的,不是怎么对得起这段时日的憋屈呢。
可她现在还笑不出来。
在杀了令狐楚之后,今夜的李持月有了诡异的冷静,令狐楚是怎么死的?她最清楚,自己绝不能疏忽,步了他的后尘。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最后的十步,不管如何她都要踩得稳稳当当的。
不亲眼看他的骨头烧成灰了,李持月都还觉得这个诡计多端的妖孽在骗她。
站在那生死不知的人面前,李持月一遍一遍地警醒自己。
“阿……阿萝,你没事了?”
他听到一点动静,睁开了眼睛,长睫挂霜,气若游丝。
看吧,果然还没死透。
要是方才她真的笑了,好事就落不到她头上了。
看着这么虚弱的季青珣,李持月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你怎么了,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出事的吗?”
她跪倒在他身边,全然是无法接受刚分离时的情郎怎么转眼就命不久矣的样子。
实则是看他到底是要交代临终遗言,还是真的还有救。
若是还能救,她就要补上一刀,亲手把人杀了。
季青珣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摸她的脸,但终究无能为力。
李持月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季青珣,你别吓唬我,你没事的对不对?”
“对不起……”
那手沾了她满脸的泪,季青珣眼里尽是要别离的哀伤。
“我不要这句话,我要你好起来!”她哭得更厉害了,“走,我们去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
“我的伤,已经没得治了,阿萝,我们好好说会话好不好?”
这时尹成也杀出重围,出现在了这儿。
看到倒地的季青珣,伤势竟严峻至此,他面色悲戚地喊了一声:“主子!”
李持月见他来了,心道更好,有个见证。
“尹成,你来得正好,”季青珣的声音虚弱无力,“我死了之后,你就认阿萝为主,代我护好她。”
“主子!要是你不来救她,也不会遭了暗算……”他话中已经带了不满。
“住嘴!”这一句用了力气,他的伤口又湿漉漉的了。
李持月“慌乱”得不行,又对他身上血洞束手无策,只能悲痛地哀求:“季青珣,你别说话啊……”
可季青珣却不管,只一味地交代后事,“阿萝,我手下如今有的人,尹成都是知道的,往后这些就交到你手上,替我好好护着你……”
这话正正说在了李持月的心坎上。
“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季青珣,你别死!”
李持月的演技已臻化境,捧着他的脸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对不起,说好要护好你,同你白头到老,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来日,你达成所愿,我在泉下,也会祝愿你长命百岁,山河永固了。”他的眼眸一层层黯淡下来。
季青珣再说下去,李持月哪里还哭得出来,差点就要笑了。
后面只能伏在他身上,假装出一个伤心的模样。
实则她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接过他的人手后,处置掉对她心存不满的尹成了。
说完那段话之后,季青珣沉默了很久,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弱。
“十一郎……”
就在李持月以为他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紧接着季青珣就说了一句——
“所以你想听的就是这个?”
虚弱的声音变得平稳冰冷,长指不知何时,不轻不重地捏上了她的后颈。!!!
指节冰冷,激得李持月身子颤了一下。
继而浑身汗毛竖起,惊出的冷汗湿了心衣。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装满了但还不断注水的杯子,恐慌慢慢地流泻了出来,李持月有些不敢抬头。
季青珣坐起了身来,如山的影子在她面前遮蔽住了所有月光。
李持月感觉到捏着后颈的手在稍稍使力,带着她的脑袋被按到季青珣眼前。
她被迫承受着那双幽绿色眼睛充满压迫感的盯视。
长指轻轻拭去她脸上那些眼泪,“实在哭不出来,可以不哭的。”
季青珣没有咆哮,也没有质问,只是淡淡地陈述。
对于李持月要杀他的事实,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未必没有发觉,只是始终存着希冀。
他是一点点看着自己对她的信任崩塌的,到最后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他也只能道一句:果然如此……
李持月知道自己着了道,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季青珣都这样了,还能活下来的。
是他没中毒?还是闵徊骗了她?又或者他佯装受伤骗过了闵徊。
一个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嘿嘿笑道:“老夫也来得凑巧,不但捞了人,还看到了一出好戏啊。”
季青珣一开始把人找回来,原是想帮阿萝调养身体,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条命,当真是讽刺至极。
李持月睁大了眼睛,竟然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真是个这个老头八字不合!
季青珣没死是被这个敬大夫救了,这厮竟然还有空躺在这儿跟她演了一出生离死别!
被人耍得团团转,李持月怎能不恨。
可思前想后,李持月觉得自己没露什么马脚,是季青珣在诈她!一定是这样!
“你……没事?为什么要骗我?”
李持月水润的眼睛立刻从震惊换上了受伤的情绪。
可是不远处的知情和云寒没有稳住,在看到季青珣起身的那一刻,立刻就要过来,尹成却提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时各自周遭的暗卫也围了过来,两方人蓄势待发。
局面已经很清楚了,哪里还需要半句解释。
敬大夫又走过来抓住李持月的手,从她袖子捻出一点粉末,说道:“你袖子上的药和下给他的一模一样,你没事,看来是提前吃了解药。”
又添了一层铁证。
李持月已经找不到辩白的余地,她慢慢抬起眼睛,好啊,也不用装了。
没有半分犹豫,她抽出藏起的匕首,要往季青珣心口补上一刀,彻底断绝掉他的生机。
寒芒几乎割痛了季青珣的眼睛,他将匕首握住,任利刃陷进掌心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持月。
“你当真要我死?”他瞳仁震颤,周围已是腥红一片。
面对质问,李持月的眼神只有凶狠,想要匕首再进一寸,季青珣抬手一挥,匕首飞了出去。
她被重新按在了地上。
“本宫就是要杀了你,季青珣,你为什么就不肯去死呢?”
这么冷漠无情的质问,这么刻骨的恨意。
两个人就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现在终于摆到明面上了,李持月心里反而轻松了,她早就演累了。
至此,季青珣心中才泛出了真切的痛楚,铺天盖地。
阿萝是真心要杀了他,没有一点留手,他死了,她也不会有半分难过。
季青珣思绪凌乱,鲜血淋漓的手不停地颤抖。
李持月看着他神情一点点崩裂,低头逡巡的眼神几乎不像一个正常人。
就在她以为季青珣真要发疯杀了自己时,他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刚刚真的快死了,但好像又看到一点东西。”
他说这话时,有些失神。
昏暗的佛殿里,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又流了满地,在他坠崖的时候,犹如那雪景一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可当他想看到更多时,头却痛得跟要炸开一样。
敬大夫在崖下接住了他,并及时为他压制住了伤势。
季青珣此刻的安然无恙才是演的,敬大夫站在后头看他逞强,若是季青珣有什么不对,他就要立刻上去救治。
李持月没空听他胡言乱语,用力挣了挣后颈上的手,却没有挣脱开,“要么杀了本宫,要么就松手。”
戳破了表象,李持月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季青珣眼珠子动了动,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身上。
他慢慢松开了手,改为握住她的手,“这次就当你把以往的仇怨都报了,我不会放在心上,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往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盯着,
还有,上官峤我会杀了他,你也赶紧忘掉他。”
这是原谅,也是代价。
李持月瞪大了眼睛,这人果然是疯了。
敬大夫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小子什么时候修出一副菩萨心肠来了,这种要人命的事,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轻轻就带过去了?
还敢留要杀他的女人好好过日子,不怕哪天晚上身首异处了?
可季青珣愿意,李持月却不愿意。
她用力甩开被握住的手,“本宫懒得与你做戏,今日你没死,往后公主府与你桥归桥,路归路,若是韦家三人的人头明天不送到,你就反贼。”
季青珣眼神黯淡下来,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里面想稳住他的心思。
若是阿萝站在对面,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只怕说出来的话更加绝情。
他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连命都舍了半条,真的就换不到半分和好的契机吗?
季青珣站了起来,没有让她逃走的意思,再一次追问:“李牵萝,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他墨发披散如瀑,琼鼻玉目藏在阴影里,月下更胜森森修罗,李持月被他慑人的碧色眼瞳盯紧了,断然的否定竟不能脱口而出。
好似说了,就会彻底解开一头被锁链拴着的凶兽。
可李持月不愿再委屈自己一点,戏已经没得演了,不若就此刻得个泾渭分明,来日和季青珣杀个痛快。
季青珣所谓的和好,只会如一根藤蔓,将她越缠越紧,那是比死还痛苦的事。
在季青珣注视下,她笑了笑:“当然可以,你现在去死,本宫还是会念着你这点好的。”
眼中最后一点光芒散去,季青珣的叹气声缥缈如线。
“你当真是……自毁长城。”
李持月不懂他在说什么,她现在只想离开季青珣。
众目睽睽之下,季青珣不想变成流窜的反贼,就不敢杀了她。
就在这时,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从崖上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满山的火把照亮了山谷,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喊道:“持月公主可还安好?”
原来李持月发出的那枚烟花,也让十里外的驻守的京镇兵看到了,同时手下也往那边求了援兵。
持月公主遇刺这么大的事,驻扎在明都外的京镇兵出动了一队士兵赶过来,看到大火之后更是意识到事情不好。
就是闵徊引路带着人往这边来的。
李持月还来不及答那将领的话,季青珣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如果不想这儿的人全都死了,就知道该怎么说。”
剑已经提在了他的手上,季青珣确实能军队下来之前,把这崖下的人都杀了。
李持月忌惮地看了他一眼,将季青珣是刺客的说法咽了回去。
“知情,你上去传话,本宫遭人刺杀,如今贼首已经伏诛,只是背后主使仍未知道。”李持月一边瞪着季青珣,一边说。
“这样,你满意了?”
季青珣也不说话,上崖的时候,从始至终贴着她寸步不离,还伸手扶着她走。
当然,长剑也握在手里。
在见她走得一瘸一拐的,还有脖子上惊悚的掐痕后,季青珣竟然还是心疼了。
看来她也在生死一线上,还不管不顾地来找自己,怎么能说不是因为在乎呢?
敬大夫见他还要把人扛起来,半点不顾自己的死活,背着手嘟囔:“变成俩短命鬼正好般配了。”
到了崖上,李持月就要下来站着里。
将领见真是公主,赶忙上前行礼,又见公主脖子上十指掐痕,还有无力垂下的一条腿,就知道果然是大事不妙了,“臣援助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本宫无事。”李持月和将领说了几句今夜的情况,至于身侧紧贴着的季青珣,没有提及半句。
将领也知道公主该尽快去找医正了,也不再多问其他的,见公主的护卫都死了,除了留人收殓尸身,还请了护送之责。
季青珣却说道:“此时城门不开,咱们回山庄去。”
那怎么行,她是公主,遇到了行刺这么大的事,城门不会不开,这件事甚至已经惊动了皇帝,“阿兄的人此刻怕是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本宫得回明都去。”
“我既然也在场,不如陪你进宫去,向圣人陈明。”季青珣就是不肯放人。
李持月知道他担心自己反口,说道:“你回公主府去待着,韦家人也要派人看着。”
季青珣却不答应,他抬手,李持月以为是要掐她脖子,避开了一下,然而他的手更快,知情以为二人谈不拢要动手,几乎立时就要拔剑。
可季青珣只是钳着李持月的下巴歪向一边,想将脖子看得更清楚。
细白的脖子上道道瘀痕,清晰勾勒出凶手当时下手的狠劲儿,还有打断的腿,后领破碎的衣裳……
季青珣猜出了凶手当时想做什么,绷紧了下颚问道:“那人现在在哪儿?”
“本宫已经杀了。”血还在脸上没有擦干净。
“为了杀我,你也是下了血本了。”季青珣自嘲地笑了笑。
李持月打开他的手,不欲再论这些废话。
季青珣说道:“让知情留下,尹成和你进宫去,还有,你的伤耽误不得了,带上敬大夫,等你从宫里出来,我去寻你。”
这是要互换人质?
第77章
敬大夫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他跟着李持月?
这小子为了讨好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那公主脚上的一点小伤!
李持月如今正是一团乱麻, 举棋不定的时候。
收拢季青珣势力的筹谋落空,如今自保才是上策, 最好的是坐实他反贼的身份。
到时季青珣只剩一个死。
季青珣见她出神,说道:“要么就我跟你进宫去。”他只给她两个选择。
一旁的敬大夫欲言又止。
知情见公主走神, 以为是为难, 说道:“公主不必在意属下的性命。”
季青珣是一个大患,必须抓紧一切机会除掉。
可李持月并未答应他,反而是应下了季青珣的交换条件,“好,明日就换回来。”
她知道季青珣同样也缺不了尹成。
季青珣低头在她耳边说:“不用等到明日, 我回去把山庄里的人处置干净, 今晚在府里等我。”
两个人瞧着有商有量的,真不像已经翻了脸的样子。
只是在他退开时, 唇瓣在她鬓下肌肤擦过。
李持月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惊动了周围一圈的人。
“看清楚你的身份。”
不用演戏了, 有什么不痛快的, 李持月当场就要报复回去。
季青珣的脸被打得扭向一边,墨发震荡, 又缓缓转了回来,原本沉郁的眼睛变得锋芒露骨。
他笑了笑,“我什么身份?公主从前不是喊了我千百遍夫君吗,分明也不止是在床上这么喊, 怎么现在才让我注意身份呢?”
知情靠得近,听到这句, 气血在胸腔里翻涌起来。
李持月看向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从前季青珣从不会将两个人的床事拿出来说。
可他现在已经疯了,什么体贴冷静全都不要。
他就是要让李持月清楚,一朝沾上了他,一辈子别再想摆脱他。
如今天已经快亮了,青灰色的天空映衬在苦熬了一夜的人脸上,青白如鬼魂。
李持月也不在乎了,“睡了几回,就在本宫这儿蹬鼻子上脸,真觉得自己矜贵,就到令贤坊去卖出点银子来。”
说罢懒得再理会这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转身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之前,敬大夫将一罐药丢给季青珣,“你的伤要赶紧治。”
别没被人害死,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季青珣接过了药,目送李持月乘坐的马车在官道上驶远。
长剑撑在地上尚且来不及,季青珣如玉山倾颓,半跪在地上,又吐出了一口血。
他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知情这才知道之前季青珣都在强撑着,其实他只要一刀,就能轻易把人结果掉。
拔剑的欲望几乎在瞬间膨胀,但季青珣怎么会疏忽掉他,知情还没上前一步,就被季青珣手下的暗卫拔剑挡住了。
“消停点吧,你死在这儿,我不好和阿萝交代。”
说罢,季青珣抹去唇角的血,看都没看他一眼,将药往嘴里一倒,转身回山庄去了。
—
韦玉宁吃了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好像没有逃出皇城,可周遭也没见一个人,廊外呼呼的风雪声入耳。
下一刻,她就看见一个人跪在了雪地里。
韦玉宁想上去问路,可问去哪儿的路,她也不知道,但是走近看见那人的脸时,她吓得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剥了面皮的女人!
血腥而惨烈的一张脸,血将她的衣裳和埋到膝盖的雪给染红了一片,不知道人怎么还能活着。
惊悚而丑陋的人也在不停地尖叫着,刺痛了韦玉宁的耳朵。
“陛下!陛下!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要跳下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谁跳下去了?眼前这个被剥了脸皮的人又是谁?
她不敢问,女人也只是反复地尖叫着这几句话,什么都没有说。
韦玉宁越看越害怕,她想逃走,可是来时的路却消失了,她哪儿也去不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个恐怖的女人亮着,和那一小块染血的雪地。
尖叫声像把她困在一个钟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折磨着她。
为什么这个女人的声音越听,越像她的声音?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从心底漫起的恐慌攫住了韦玉宁的心脏,她也失声大叫起来。
尖叫的女人停了下来,喃喃说道:“陛下,我认罪了,让我回关陵吧。”
韦玉宁听得毛骨悚然,她疯了一样,冲过去,要把那个血肉模糊的女人扑倒,让她消失!
可她扑了个空,那个女人像烟一样消散了。
一转头,韦玉宁就看到了郑嬷嬷。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郑嬷嬷了,自从派她到明都帮助季青珣就没见过,就连这次到明都,她也一次都没有见过她。
怔了一会儿,她才认出人来。
眼前的郑嬷嬷没有被剥掉脸皮,她就靠墙坐着,头发蓬乱,衣袖和裤腿都空荡荡。
看到有人来了,她头扭了过来,视线却空洞得落不到韦玉宁身上。
“老奴只是做了主子吩咐的,老奴没有害公主……”她喃喃自语。
韦玉宁不敢跟她说话,只想离开,可是转过身,郑嬷嬷还是在眼前。
这回郑嬷嬷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道:“小姐,救救我,是您指使我做的,老奴不想喂她喝那碗药的。”
她说着要爬过来。
韦玉宁才看见,那双手不知是被什么虫兽啃烂了,露出了白森森的掌骨。
抬起来时候碎骨掉落,有点还有一肉丝连着,坠在掌骨上,后面也只剩了两半截腿,腿骨拖在地上发出细响……
“小姐,别让虫子把老奴都吃干净了。”她的声音可怜又诡异。
韦玉宁吓坏了,疯狂地挥着手:“走开!谁认识你!走开!”
可是带着污血烂肉的手已经伸到了眼前来,她闻到了那股腐坏的气息。
紧接着,自己的脸也开始腐败……变得更加像那个没了面皮的女人。
“啊——!”
韦玉宁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了身,一头一身的冷汗将她整个人都打湿了。
她喘了很久,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看到自己待的地方。
这儿不是东宫,昨天她已经去了天一阁,让那个小尼姑帮自己从宫里逃出来了,来见十一郎……
对啊!十一郎呢?
她起身想出门去找,可是门怎么也推不开,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还有人影投在门上,外面有看守!
“你们是谁,让我见十一郎!”她拍了拍门。
可是门没有打开,外面守着的人也不理会她。
韦玉宁有些害怕了,担心自己是着了那个小尼姑的道,其实她根本没有出宫,而是被太子发现了,关在了这儿?
她又转身看了一圈屋子,连窗户都钉死了,可这些陈设都不像是宫里的。
那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又是谁带她来的?
韦玉宁并没有等太久,临近中午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进来了两个高大蒙面的护卫,将她提了出去。
到了外面,韦玉宁这才知道,自己确实离开了皇宫。
眼前是山林中的一处宛如隐逸世外的山庄别业,昨日就下了雪,银霜满地,更似仙人居所,只是两个护卫架着,韦玉宁无心欣赏雪景,心头一片忐忑。
难道待会儿要见的人会是李持月吗?
明堂上的四个暖炉都被丢了出去,屋内和屋外一样冷。
季青珣此刻躺在后堂榻上,许怀言一大早收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他身上的伤时也吃了一惊。
主子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解开了上衫里,狰狞的伤口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再偏一寸就要神仙难救了。
明理堂的医者正在用冷水将他身上的血污擦干净,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小伤,密布在身上,一块布巾沾满了血,又换另一块。
铜盆里的水已经换过几轮了。
费了好大的工夫处理干净,又上了药,服了敬大夫的丹丸,这伤就算是将将处置好了。
医者早已写了内服的方子,让人去熬药,正嘱咐季青珣要多休息的时候,他就披着衣服起身了。
纱布在他胸膛缠绕了几圈,季青珣就披了衣服就走回了明堂。
韦玉宁被带上来的时候,见到季青珣先是欣喜,又看到他苍白失血的面色,和几乎裹得像衣服一样的纱布,忍不住关心:“十一郎,你这是怎么了?”
至于其他的,都还来不及问。
可季青珣听到她开口的第一句,就皱起了眉。
“阿萝不喜欢你这么喊,来人……”季青珣正想让人把她的舌头割了,但想起他还没有问话,
“算了,待会儿再说吧。”
韦玉宁实在弄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想走到季青珣身边去,可是身后的护卫却将她按在地上,逼她跪了下去。
双膝的剧痛让韦玉宁委屈又害怕:“十一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你送信要救我出来的吗?”
嘴上委屈,但她心里害怕的是自己侍奉太子的事已经让他知道了,
这在东宫到底不是秘密,是不是十一郎知道了,才会对她这个态度?
“那是阿萝写的信。”
季青珣说这话时,眼睛连看也没看她,而是低垂着眼睫,有些失落的样子。
是……李持月写的信,她为什么要带自己出宫,现在人又在哪里?
“难道没有一封是你送的吗?到底是谁在耍我?你说啊!”她真是被这群人给弄迷糊了。
季青珣开门见山:“进宫之后,你和公主说的每一句话,还有你在东宫发生的事,都一件一件地交代清楚吧。”
韦玉宁被他弄糊涂了,连李持月的消息都要探知,他们是有些嫌隙?
那信又为什么会出自李持月呢?
她必须要先问清楚:“十一郎,你如今还是在公主府吗?那李持月将我们害成这样,你还要帮她来骗我害我?
你知道我在悦春宫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到现在也没得你一句关心,还让我跪在这儿,你不如就让我死在东宫算了,又为什么要救我?”
季青珣受了重伤又带愁绪,耐心更少,懒散地说了一句:“把韦琅从夫妇带上来。”
很快,韦琅从跟何氏就被押了上来,韦玉宁扭头看去,没有注意到韦琅从,而是先看到了何氏。
“阿娘!”
见到何氏还活着,韦玉宁几乎欣喜若狂,信里说的是真的!
她阿娘还活着,那她真的还有一个弟弟!
“杀掉一个。”
季青珣的声音响起,手下手起刀落,何氏倒伏在地,没了性命。
母女重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韦玉宁的脸上就溅上了血。
才刚得与亲人相见,她的笑意还来不及收,顷刻间就失去了,阿娘竟在眼前死得这般惨烈……
韦玉宁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
眼前之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许怀言知道季青珣还沉浸被公主抛弃的伤心里,只怕没有耐心问第二遍,韦玉宁再这样下去,下场更惨。
他只能站出来:“主子让你回什么,你就回什么,别的要是再多问,你也不能活了。”
韦玉宁一时三刻没法从阿娘骤死的冲击里出来,根本没有办法回话。
季青珣说道:“韦琅从也……”
“主子,主子!”许怀言觉得季青珣已经疯了,杀人问话哪是这样的,“让属下来问吧。”
季青珣不再说话,独自沉浸在悲伤里。
许怀言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疯得太彻底,他转身看向韦玉宁,“韦小姐,在下知道韦小姐失母悲痛,但是为了令尊的性命,还是先答了主子的话吧,你也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吧。”
“啊啊啊!”韦琅从愤怒不已,然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韦玉宁这才知道,阿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两手都被切去了一个拇指,看得她身子抖如筛糠,这些人是真的不会对他们手软!
“韦小姐,主子没多少耐心了。”许怀言道。
她不敢再有什么幻想,说道:“我到了悦春宫后,公主只来过一次,她让我端茶倒水,之后又说了些未婚夫的话,然后公主的手下就说关陵出事了,我才会着急送信给你,结果让太子钻了空子,用一封假书信诱我到了东宫……”
韦玉宁努力回想着当日发生的每一件事。
季青珣听着,自然能懂,阿萝先前并不知道关陵的事,她是一点点的,从郑嬷嬷、韦玉宁的身上套出来的。
她还利用一个小医女,将韦玉宁的一举一动掌握在手里。
多聪明的公主,不动声色地知道了这么多的事。
韦玉宁说到东宫的时候,有些犹豫了,“至于去了东宫……我身份低贱,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她想含糊过去。
“你都侍寝了,还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至少东宫常进出什么人都是知道的吧?”许怀言说道。
说到侍寝一事,韦玉宁心虚地看了一眼季青珣,然而他眼皮始终未抬一下,看起来像根本不在乎。
是啊,他怎么会在乎呢,连杀了她阿娘都面不改色。
从到京城起,韦玉宁就现在季青珣到底喜不喜欢她之间摇摆,现在不过是又滑向了另一边罢了,她早就已经麻木了。
韦玉宁将常去书房的几个人说了出来,季青珣只问:“太子知不知道你姓韦?”
“他知道。”
知道了,那这剩下两个人更留不得了,一应痕迹都要打扫干净。
许怀言见主子没话问了,道:“韦小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她也该做一个明白鬼。
韦玉宁麻木地看向季青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一切都是在骗我的吗?”
许怀言见她到现在还半点情况都清楚,知道她今日逃不过一个死字,好心让她做个明白鬼:“韦小姐,主子从未给你写过一封信。”
她眼里还是不明白。
“在下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写过。”
韦玉宁跪在地上,费力地想弄明白他的话:“你在……说什么啊?”
许怀言道:“这么多年,一直是在下代笔,没想到让韦小姐误会了心意,是在下的过错,主子的心上人从来就只有公主一人。”
“所以我对他一往情深,可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人?”那她喊季青珣十一郎的时候,他心底该是怎样瞧不起自己的?
许怀言一句话,让她这几年的情思全成了镜花水月,可笑!真是可笑!
那她是为的什么来了明都,为何吃尽这万般苦楚。
“韦小姐,你若是不来明都,安心在关陵嫁人,或可有个好日子。”许怀言似叹了一声。
她歇斯底里:“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你们骗了我!现在又害了我一家,季青珣,为什么你不说清楚!”
许怀言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说道:“主子知道我做错了,让我祝韦小姐姻缘美满,可你偏偏不愿意,主子也尽力保你性命,还为此惹公主生气,
若说韦小姐真一往情深也就罢了,既然到了东宫攀附上太子,先前在下那点子欺骗就算不得什么了,
此外,安桃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要陪你吃这一趟苦。”
许怀言一寸一寸,击穿她的愤怒,让韦玉宁讷讷无言。
季青珣懒得听他们在扯官司,站起身抽出了长剑走了过来。
韦玉宁听见抽剑声,打了一个激灵,眼睁睁看着季青珣走了过来。
提剑的人杀气太重,韦玉宁怕得想往后退,却被人按着,“等等!你要做什么?”
“你们把我骗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杀了我吗,能说的我都说了,为什么不肯放了我们?”
“你知道这些也好,阿萝不想你走得太开心。”
季青珣自顾自地说话,根本不像是在回应她。
“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她能把这么多年的感情轻易舍掉呢?”
“我都原谅她算计我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原谅我呢?这不公平的。”
韦玉宁听得云里雾里,这人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该不会是疯了吧?
可她也不能被一个疯子杀了,韦玉宁想活着,她努力地挣扎,奋力地求饶,原谅季青珣所有的欺骗,就想求一个生机。
长剑如霜雪,冷得没有一点怜悯地挥落。
韦玉宁眼前,比剑先落下的,是她爹韦琅从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长剑刺破了血肉。
韦琅从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儿子起,就真的已成半疯,现在用身体为女儿挡这一剑,算是求得一点心安。
或许从他淹死那个送诏书的宫女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韦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拿着的不过一张催命符而已,到头来落得妻离子散,全家死绝。
倒不如什么也没有,一家人在关陵安稳一世。
韦琅从削去拇指的手抓上剑锋,抬起头,求季青珣放过他的女儿。
可谁能跟一个疯子乞求到怜悯呢,长剑穿胸,也捅到了韦玉宁的身上。
“阿爹……”韦玉宁腹部是尖锐的痛。
长剑慢慢抽出,二人一起倒在地上。
濒死之前,韦玉宁又想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这一刻极其漫长,眼前走马灯一样过着陌生的画面,她好像看到前世,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切都像曾经拥有过的记忆一样真实。
原来季青珣真的那么爱那个公主啊。
“哈哈……”韦玉宁诡异一笑,血从口中涌出。
她死了,也不要让季青珣好过。
“季青珣,李持月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他碧色的眸子动了动,看向了她。
韦玉宁继续笑:“你都不记得了吗?是我们联手害死了她身边所有人,逼她跳了楼,还弄死她肚子里七个月的孩子……”
韦玉宁此言一出,季青珣目眦欲裂,握住的长剑“当啷——”摔在地上。
第78章
马车里。
“啊——!”
敬大夫只是按了一下被令狐楚敲过的小腿, 李持月攥成拳的手就几乎要掐破掌心。
云寒也皱眉:“你轻点啊!”
“活该!”敬大夫吐出一句,又问外头,“哪儿有木板?”
尹成直接从马车上拆了两块丢进来, 敬大夫麻利接了,跟给军营里的士兵包扎一样, 给公主打上了木板。
一路上,李持月的痛嚎声就没停过。
护送的将领不放心, 来看了几次, 见真的只是在包扎而已,可是这大夫手也太重了。
“骨头裂了,要夹上木板,这腿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准再走动,还有多吃点鱼肉、猪肝、鸡蛋……”敬大夫掸了掸袍子, 医嘱说得漫不经心。
“大夫你慢点说, 我记不大住。”知情不在,云寒还是第一次干这种差事。
没办法, 他拿了公主府的银子嘛。
李持月在一旁暗暗记仇,心底盘算着要连上次的账一并算了。
表面, 她笑得平易近人, “还未问老大夫姓名,这包扎的法子看起来像军中的手艺。”
“叫我敬大夫就好, 至于别的,你又何必来套我的话,回去问季青珣不就知道了。”
说到季青珣,李持月的笑散了去。
“既然伤口包好了, 云寒,把他捆起来, 人质就要有人质的样子,把敬大夫拴在马车后面去吧。”
云寒道一声:“得嘞!”就要来抓他。
敬大夫眼睛一瞪,这小公主是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瘾吧。
“一说季青珣你就这样,别装得不在意,把气迁怒到我一个老头子身上。”他边说边闪转腾挪,云寒能碰到他,但就是抓不牢。
云寒说道:“公主,这人滑不留手,我抓不住啊。”
这么小的地方两个人窜来窜去,李持月也被搅得生烦,“本宫自然在意,想要他的命可想得昼夜难安。”
“若老夫说,他为了你,连皇位都愿意舍弃呢?”敬大夫停下来,一脸严肃,
“就连你要他命这事都能原谅了,上哪找这么痴心不改的人,我看你还是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吧。”
外头的尹成听到,脸更沉了。
李持月像是听了一个拙劣的笑话,怔了一下,然后捧场地笑了两声。
若不是季青珣为了皇位要她性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还真得疑心一下,季青珣这一再的“原谅”是不是真的爱惨了她。
可惜前世早就证明了,季青珣会毫不犹豫地拿她的命,为自己登上皇位铺路。
她嘲讽道:“季青珣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本事起兵造反,真就想以一辈子接着点情爱,靠着公主府篡位吗?”
“你是觉得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算了!我不跟你说!早晚自作自受!”敬大夫挥挥手,一屁股坐下。
正好李持月也不想听。
她闭眼,静思之后的路,还能怎么走。
圣人派出宫接公主的倚仗早已在城门等候多时了。
秋祝春信解意几个得了消息,也焦急地等了大半个晚上。
天蒙蒙的时候,城门郎终于在城楼上看到了李持月的马车,下令打开城门。
马车一到城门,秋祝等人就涌了上来,看到公主的伤,都难以维持平静。
解意想跟以前一样拉她的手,怕把公主又扯坏了,他带着哭腔道:“疼不疼啊,公主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春信拳头攥紧了梆硬,“哪个杀千刀的胆敢如此!夷他三族都是该的!”
可惜夷三族就得夷到她自己身上,李持月摆摆手:“好了,本宫没事,先进宫吧。”
秋祝把擦眼泪擦了,点头应是。
李持月就这么换了倚仗,被送进宫里去了。
皇帝起初听到妹妹遇刺的消息还算镇定,毕竟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结果一听妹妹差点命都没了,刺客还放火烧山,打算把妹妹烧死,燃起的火势都照亮城外的半边天了,皇帝哪里还睡得着。
殿中监一个时辰三遍地报城门那边的消息。
做人阿兄的在殿里兜头走来走去,一下想着阿娘就生了三个,大哥没了,自己连妹妹都护不好,来日归天要怎么交代;
一下在想自己的妹妹乖巧明事理,是上哪儿惹得这样祸事,刺客胆子也实在太大,藐视天威,查出来定要夷他三族不可!
消息不止紫宸殿知道,整个皇城都知道了。
公主遇刺,皇帝着急知道亲妹妹有没有事,一再催请的样子被人看在眼里,更明白持月公主受的疼爱是别人比不得的。
动了手的在东宫里稳住心绪,思索着对策,不知情的也在心里掂量着公主的分量。
等了好久,李持月才终于是被送进宫来了。
她的腿刚接好,动弹不得,整个人是被抬着进紫宸殿的,无论谁看了,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皇帝本就心焦,现在一见妹妹,果真是差点丧命的样子,一下子鼻子都酸了。
“阿兄……”李持月见着亲人,眼眶红了一圈,“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个林子里了。”
一句话说得哥哥眼泪也快掉下来了,“阿兄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殿中监也抹着眼泪:“公主吉人天相,但也真是吃苦了。”
皇帝喉头哽咽,他摸了摸妹妹还沾着血的脸,特别是看到妹妹脖子上的伤痕,看起来差点就要掐断了;
还有断掉的腿,沾满鲜血的衣裳都还没换……
皇帝能想象到那九死一生的场面。
这是他最小的亲妹妹,就算是有些擅权的爱好,那也从未对他这个哥哥不好,而且妹妹长这么大,连病都少有,长成这么好的样子,又是惹得谁不满意了?
这一想,皇帝的怒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凶手在哪儿,朕要诛了他!”
“三娘,这到底是谁干的!”
李持月摇头说她也没有证据,接着又说道:“阿兄,我想见见太子。”
她这一说,皇帝就知道她在怀疑谁了。
“去把太子叫来!”跟着吩咐的还有一个砸出去的汝瓷花口注碗。
得了通传,李牧澜抖平了袖子,扶正紫金冠,维持着一份镇静,走进了紫宸殿中。
皇帝坐在殿上,面色阴沉,“你姑姑要见你,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李持月已经被扶起来了,正一口口就着宫女的手喝汤。
“儿臣不知,姑姑这是……怎么了?”李牧澜看向李持月的眼神尽是茫然,还有关切。
李持月擦了擦嘴,说道:“令狐楚带人刺杀本宫,如今已经死了,太子不知道吗?”
“令狐楚不是姑姑自小的玩伴吗?”
“是啊,不过大半年前他偷递消息给你,腿就被本宫打断了,早就赶出去了。”现在是他李牧澜的人。
“侄儿从未收过令狐楚什么消息,想来是他为护着真正的主子,才故意攀诬侄儿。”
李牧澜坐了一夜不是没有成效,句句答得从容,
“而且这样背主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得重用的,刺杀是大罪,偏姑姑就见到了他的脸,要么根本没有主使,要么故意迷惑姑姑疑心到侄儿身上,
说道令狐楚当初被姑姑断腿,难说不是故意截道,让姑姑也遭此劫难的,怕只是私人恩怨罢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李持月的那条腿。
令狐楚投靠太子之事外人并不知晓,幸而李牧澜留了一个心眼,在令狐楚点完兵后就将令牌取回了,不然就落了铁证在李持月手里。
李持月仰头作恍然大悟状:“就因为本宫打断了他的腿,所以今日被打断了腿也是报应,他想将本宫掐死只是顺便?”
皇帝竖起眉毛,“背主的东西,你就是打死他都不过分,太子,你非但毫不关心你姑姑的伤势,还出言讽刺,学的什么孝道?”
李牧澜当即跪下,“儿臣嘴笨,但绝无讽刺之意,只是有此猜测而已。”
李持月又补了一句:“可令狐楚不是常出入东宫吗,太子不是他的主子,谁又是他的主子?”
“令狐楚来东宫不过是为了……”李牧澜正想分辨,皇帝抬起手打断了他们争执。
“去查一查令狐楚的宅子,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演戏一个赛过一个,皇帝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总归能查出书信文书之物,找到真正的主使。
“还有令狐家,阖族贬至东象郡,永世不得归京!”
一场刺杀,换来了一个家族的衰落。
现在是皇帝亲妹妹出了事,就算未查到主谋,今日也必须出一个处置,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藐视天威的后果。
“让朕查出是谁指使的令狐楚,朕要将他剥皮揎草!”他眼里浮现了杀气。
皇帝难得这样动气,必要给天下人一个警醒。
李持月知道就算查出来是李牧澜,皇帝也不可能真把太子剥皮揎草了,但让他掉一层皮是绝不能少的。
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她养好了伤,阿兄的怒火也渐渐消下去了,到时候惩治又要轻上一重。
这也是她要来卖一回惨的原因。
不只是让天下人知道,刺杀公主是什么罪过,让李牧澜忌惮,最好露出更多的马脚;
另外,她更想知道李牧澜在知道韦玉宁身份之后,会不会趁机拿这个攻讦她。
现在看来,李牧澜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指证。
见皇帝余怒未消,李持月又添了一把火,“侄儿自进了紫宸殿,除了讽刺姑姑断了腿,也未见过问姑姑其他的伤势如何,姑姑还真是伤心难过啊。”
“姑姑明鉴,侄儿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来就被姑姑怀疑是主使,心急于自证清白,才没来得及问候姑姑。”李牧澜心道他明明问了。
可皇帝不记得了,“太子不敬长辈,杖责三十,回东宫去闭门思过。”他也看这儿子不顺眼。
他和三娘为了些权势的事不对付,皇帝看到眼里,可是今日三娘差点丢了命,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实在过分。
“是,儿臣领罪。”李牧澜磕头,看着毫无怨言。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儿臣这几日一直在东宫陪伴太子妃,医正诊出了喜脉,太子妃说想去寺庙祈福,儿臣担心路上不安稳,就在忙着安排人手的事,如今是不能陪同了。”
皇帝惊讶道:“喜脉,太子妃有身孕了?”
那他的孙儿是不是就要来了?
李持月心思沉下,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孕,老天爷在帮这李牧澜不成。
先前柔福公主怀在太子妃肚子里时,阿兄就时常问起,可见对孙辈的重视。
知道儿媳有了身孕,皇帝心情稍松,但受伤的妹妹还在这儿,他也不能表现得多高兴,“十月怀胎不容易,让她安心养着吧。”
但金口玉言,一顿罚是少不了的,为了以示抚慰,皇帝又赐下许多赏赐给太子妃。
另一头妹妹也要安慰,除了灵丹妙药,还赐了不少的宝石绫罗。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怜惜她一夜没睡,回公主府又耽误工夫,让她暂且在宫中的披霞殿里休息,好好睡上一觉。
—
李持月遇刺这么大的事,上官峤一到御史台就听到了。
新来的御史对待公务一丝不苟,从无疏失,没有一天缺过勤,这一天却破天荒地请了假。
上官峤快步地往宫门去,想要见到公主一面。
天才蒙蒙亮,宫门的灯笼还亮着,照见雪花飘落的轨迹,他就一直站着,直等到了满身的霜。
皇帝更着急见公主,倚仗自不会为上官峤停留,他目送着舆车远走,请内侍为自己传话,求见公主。
紫宸殿里,圣人正在发怒,连太子都因为没有及时问候公主,受了杖责。
传话的内侍不敢贸然进殿,又走回来说圣人如今正生气,不让人进去。
上官峤了然,又道:“若圣人得空了,烦请中使再代为通传。”
这一等,又等到了中午。
内侍去传话时,李持月已经去披霞殿睡下了。
皇帝听闻上官峤求见公主,记起他从前是三娘的老师,就让人将他带到披霞殿去了。
见不见是三娘自己的事。
秋祝见到上官先生来了,上前轻声说道:“公主如今正在里面睡下呢。”
见公主一面,竟也要如朝圣一样耐心,上官峤努力压抑下想见她的念头,说道:“臣可以在这儿等公主睡醒。”
解意却悄悄进去了,凑到李持月耳边说道:“公主,上官先生来了。”他知道公主是喜欢这位上官先生的,一定会想见他。
李持月努力睁开眼睛,她才睡了一会儿,可是听到上官峤的名字,还是说道:“嗯,让他进来吧。”语调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看吧,果然只有他最懂公主的心思!
解意起身轻步地跑出去了。
“上官先生,公主请您进去。”
秋祝没想到解意偷偷去通报了,将上官峤引进内殿,出来之后,她轻斥解意:“公主这才睡了多久啊,你就进去吵她。”
解意说道:“里面也是等,外面也是等,上官先生在里面看着公主睡觉也没什么。”
秋祝叹了口气,“下次要记住规矩。”
解意只是想让公主开心,但是秋祝姐姐的教训他也点点头说“知道了”。
内殿点了安神的香,暖炉将屋子烘得如暖春一般。
李持月穿着柔软的雪色里衣,拥在被子里,脸和衣裳说不清哪一个更白。
她跟解意说了一句话又睡着了,不知道上官峤进来。
上官峤第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指痕,呼吸窒了一瞬。
坐在床榻边,他忍不住抬手去摸她颈间的脉搏,平缓而规律地跳动着,提起的心才慢慢落了地。
幸好,幸好没事。
分明一路过来,人人的反应都告诉他,持月公主还好好的,上官峤却非要自己确认一下。
他跟着师父周游天下,以为自己见惯伤痛,早已心如止水,可公主脖颈上的伤痕还是教他知道什么是触目惊心。
差一点,这世上就没有公主了。
到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该去哪里找到她。
现在稍稍安下心来,他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样子,生了无限的耐心,守着她睡醒。
李持月翻了个身,扯痛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难受?”上官峤一听到动静,就急忙问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李持月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迸出一些欢喜来:“你什么时候来了?”
才一开口,上官峤就皱起来眉,和她平日甜润清亮的声音相去甚远,公主这会儿一定很不舒服。
“我听到你出事,就过来了。”
“昨夜我要杀季青珣,但是失败了。”李持月说起来这个,有些黯然。
上官峤已经不在乎这个,他覆住她的手,却不敢握紧,“为什么会受伤?”季青珣不该这么对她。
李持月默了一会儿,说道:“太子要杀我。”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上官峤想问更多,但是不想她再勉强回应自己,便哄道:“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你,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李持月往里面让了让,拍拍身侧的位置,“陪我睡一会儿吧。”
再抱抱我。
死里逃生的后怕,让李持月渴望更多人的关心和亲近。
上官峤的耳朵立刻就红透了,揉她头发的手轻颤了一下,“我看着你睡。”
“那得多累啊,”李持月的眼皮越来越沉,“抱一抱我吧,上官峤。”
她不去看上官峤的神色,连叹气声也没有,他只是轻轻掀了被角。
闭着眼睛的李持月感觉到身侧微微下陷,她就靠进了一方胸膛,李持月嘴角上翘,在上官峤伸出的手臂上找了舒服的角度枕着。
发丝柔顺的小脑袋贴近上官峤的肩膀,背脊微拱起来,与他的怀抱无限契合。
臂弯圈着的柔软的身子裹在柔滑的雪缎里衣中,让人疑心会抱不稳她,继而付诸更紧的拥抱。
上官峤不知多少次低头蹭她的发顶,说话声暖絮一样:“睡吧,我一直陪着你呢。”催得公主更困了。
她翻了个身,匀长的呼吸就洒在他脖颈上,鼻尖和唇峰若即若离。
上官峤望着连珠帐顶,默念起了心经。
之后就算李持月睡够了,二人也没有说几句话,只是脉脉地依偎在一起,
有了如此温暖的怀抱,昨夜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渐渐离李持月远去了。
—
近黄昏才回到公主府,宫里的医正又来请了一回脉。
白天已经睡足了时辰,此刻卧在床上也只是发愣而已,索性将那份学钧书院三试的卷子拿出来琢磨。
为免夜长梦多,她要尽快把他们安排进去,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晚李持月怕生变故。
所谓的第三试,其实是要摸透学子的个性,李持月早已请来各衙门办事的官吏来细细问过,在办事的时候最常遇到什么难处。
无论在哪个衙门做事,都是在和人打交道,不过这交道有多有少,有难有易,摸清学子们的个性,到底适不适合安插进衙门里,也是一门考试。
说起来卷面上有不少是季青珣帮忙想出来的问题。
此人洞察人心,最是知道怎么问能看穿人心,李持月自觉此项不如他。
不过她知道怎么选人用人,当皇帝嘛,不必事事都比人强。
其实卷子已经改无可改,明日她就要考完第三试,赶紧把几个人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至于还在等待会试的苏赛陈汲二人,若是不中,可待来年再安排。
夜色渐深,想起季青珣说他今晚会来的话,李持月不知第几回往外看,有些心神不宁的。
可是等到后半夜,仍旧不见人来,倒是外头又下了雪,还有呼呼的风声刮着窗户。
季青珣不会把知情杀了,二人的约定闹崩了吧?
李持月又吩咐人去查看尹成和敬大夫,都还好好待着。她努力让自己放下心来。
“秋祝,你进来陪我睡吧。”李持月阖不上眼,要牵着她的手才能稍稍安心。
秋祝举着琉璃灯进了内室,她在外边的软塌睡着,也听到了公主睡不着翻身的动静。
从前主仆二人也经常睡在一块儿,秋祝上床和李持月盖在一张被子里,很快,轻柔的歌声在卧房内响起。
李持月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牵着秋祝的手,不去想那些琐事。
“吱——”伴随着推门声进来的还有外头的风雪声。
一踏进温暖的屋子,乌皮靴上雪就渐渐融化了,手上提着的包袱,血已经凝固,不会玷污了金贵的地毯。
碧色的眼珠看向那透出一点光亮的内帏,抬步寻他心心念念的阿萝去了。
高大的影子落在帐上时,秋祝张唇差点尖叫出来。
李持月扭头看向帐外,季青珣的剑柄已经挑开了连珠帐,一张脸清魅而诡异。
他见到她,笑着问了一句:“阿萝,怎么不等我就睡了?”
第79章
李持月的心突跳了一下, 继而越跳越快。
她本以为季青珣进府要遵循等人通禀的那套规矩,让下人带到她面前来,可他现在却直接就站在了自己的卧榻旁!
这儿是公主的卧房, 外头再是守着一圈圈的护卫,可床榻这儿却没有, 她手无寸铁,更没有护身的东西。
季青珣有本事不惊动任何人就进到公主府的主院, 让李持月心中警铃大作。
那不就意味着季青珣可以轻易拿捏住自己的性命?
“阿萝, 不等我就睡了吗?”又是温柔而诡异的一声问话。
李持月觉得脊骨仿若有蛇蜿蜒上爬,她没有回答,将斗篷丢给秋祝:“你先出去吧。”
“公主,不若移步到外厅……”
秋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季青珣此举几乎可以说是直接掐住了公主府的心脏, 她担心季青珣会对公主不利。
话被季青珣打断了:“咱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呢, 就在这儿说吧。”
他的视线打进来起就不曾从李持月身上移开,盯得她寝衣下汗毛直立。
“秋祝, 出去吧。”她留下也是无济于事。
秋祝不能违抗命令,只好披了斗篷下床去, 又看到季青珣提着一个沾满鲜血的包裹, 更是担心。
李持月问他:“知情呢?”
“丢在大门口了。”
李持月又喊住了秋祝,让她把知情找回来, 不然在外头冻上一夜,是要死人的。
等秋祝走了,李持月皱紧了眉问:“这府里是不是有什么暗道?”
季青珣承认了,笑得像在跟她分享什么小秘密一样:“是有一条暗道, 不过不能告诉你。”
李持月毛骨悚然,暗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存在的, 为什么她身为公主府的主人一无所知?
她还在震惊的当口,季青珣在床边半蹲下身,与她平视。
暖炉还没有驱散来人身上的风雪之气,李持月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气,还裹挟着血腥味。
她愈发觉得眼前瞧着平静的季青珣,里外都透露着一股子诡异,让人不安。
李持月不自觉地捏紧了被子,往里挪了挪,“暗道在哪儿?”
季青珣把她的问话当耳旁风,垂眸去拉她的手,李持月不愿意,被他轻松地一根根掰开,收拢在掌心里。
他的手还没捂暖,冻得李持月抖了一下。
季青珣低头端详着这只手,玉葱一样十指纤纤,可就是这手,拿着匕首毫不犹豫就想往他心口上捅。
匕首没刺到他,只是将他心脏洞穿了一个口子,季青珣张口,也要从这嫩手上撕咬一块下来。
“啊——”李持月惊叫了一声,以为季青珣要咬她。
然而锋利的犬齿只是磨过她的骨节,留下泛白印子,粉色的舌尖紧接着扫过,猫儿一般厮磨。
湿迹还有他喷洒出的呼吸都让李持月紧张不已。
她想抽回手,腕子又挨了一口,听出她是真的痛了,细碎的吻又一遍遍抚慰过牙印。
李持月看他垂目吻咬,好似沉浸进去了,模样是不正常的痴迷而病态。
“季青珣,别玩得这么恶心!”
她不明白这人是犯了什么毛病,她杀心已显,两人该是死敌,现在这个样子……他真要去令贤坊讨营生不成?
季青珣果然停住了,将手从唇边挪开,微张的唇依旧能看到舌尖扫过了嘴角,又藏了进去,话本里的艳鬼都不及他半分痴浪。
李持月看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你把知情带回来了,就把那两个人带走。”
他们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李持月只想把人打发走,之后……她再不会手软。
之后再把公主府所有的地敲碎了,堵上暗道,让季青珣连做狗都没有机会。
季青珣没说话,而是将右手提的一个浸透了鲜血的包裹往地上一扔,李持月听到响动,看了过去。
包裹里似乎有三个圆滚滚东西,她猜测是三个头颅。
迎上她问询的目光,季青珣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三个人,换上官峤一人的头颅。”
李持月下不了床,说道:“掀开来看看。”
剑鞘一挑,血腥味更重,李持月也不害怕,借着烛光仔细看过了,确实是韦家的三个人不错。
这下太子就算知道,也没法拿这三个人借题发挥了,她心稍定。
不过没能亲眼见韦玉宁被自己的“情郎”杀死,李持月还真有一点遗憾。
“韦氏逆党当诛,上官峤却是我大靖的忠臣良将,这个买卖做不得。”她不答应季青珣提出的“交换”。
季青珣道:“那我换一种说法,你昨夜杀我,我却舍不得动你,就杀上官峤作为补偿吧。”平直冷硬的声线带着一股子执着。
“你我之间的事,又何必牵扯外人,杀了上官峤,不过是又添了一重积怨。”
“所以你心里当真有他?”
李持月不说话,任他盯了自己半晌,碧色眼瞳下化作猩红的底色。
“为什么不继续跟我演戏了,阿萝,再多骗骗我好不好?”再拙劣的谎话他也愿意听,若是没有这一两句话,他不知道怎么劝自己冷静下来。
季青珣原先早该过来了,却一直在外头枯坐着。
他变笨了,想了大半日没有想明白,见到阿萝之后要说些什么,不知该如何面对难于挽回的局面。
分明是她要杀自己,可笑的是他在害怕。
对于季青珣的乞求,可李持月只是沉默以对,将他往更绝望的深渊里推。
季青珣再沉不住气,手掐上她的下巴,“春翎坊照仁巷对吧,很快的,等我回来。”说着他提剑转身离开了。
一刻也等不得了,他现在就要去杀了上官峤。
察觉到季青珣离开是为什么缘故,刚才还想让他走的李持月忙掀开被子要追上去。
可她腿上还绑着木板,根本就一步都走不了,只能高喊:“季青珣!你回来!”
杀性上来的人根本不管她,不除了上官峤,季青珣就缺失了做别的事的理智。
李持月真的害怕上官峤会死,她用尽力气站了起来,想到那天在大觉寺,忍痛走了几步,推倒了花桌,还有上头半人高的梅花插瓶,一齐摔出了巨大的声响。
巨大的声响终于叫住了他。
回头就见李持月扶着桌子摇摇欲坠。
“秋祝,派人去照仁巷护卫!”她不甘示弱,“季青珣,你今天去了,立刻就会被本宫打成反贼,连明都城门都别想出去。”
季青珣被她逼得面色扭曲,大步走回来。
李持月后退不得,被他推坐在桌子上,阴冷的眼眸似笑非笑:“你觉得你能一辈子护着那个废物?”
李持月也倔强:“连护他的本事都没有,本宫也不必再跟你斗。”她绝不能处处受制。
对视的两人谁也不肯示弱,微弱的烛火摇晃在他们脸上。
季青珣看着看着,探身想凑唇过来。
唇才贴上一点,“啪——”李持月赏了他一个脆的。
结果还一下激发了他的疯性,腰立刻就被一臂箍住,在李持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前,下巴被卡住,不得不张开。
“啊——唔……”
他启唇,把公主的嘴都覆住,凶猛又放肆地勾她一起搅动,用的尽是些下流的招数。
李持月想扭头,可毫无办法,只是扯痛了脖子。
直到唇边落了涎丝,她呼吸不得,捶打他的胸口,季青珣这才肯退开一些。
她才短促地出了一口气,又被衔住了唇,疯乱的纠葛继续。
李持月怎么后仰都逃不开他,季青珣跟条狗一样,不让亲唇,他就往别处拱,非要闹一个天翻地覆。
寝衣柔薄,越动越散,李持月躺倒了,腰肢终于被放开了,换了手被按住,亲得黏熟的唇瓣,要去将别的地方也烙上自己的印子。
“嗞——”
他热切埋首,在那生得教人艳羡的云团顶上为所欲为,炭条一样的蠢东西也在跃跃欲试。
李持月也疯了,拿受伤的腿踹他:“去死!季青珣!给我去死!”
木板撞到他的腰,伴随着李持月的痛呼声,他终于松口,让那云团之上的珠蔻回弹。
二人一仰一躬,对视着调匀气息。
阿萝恼恨的眼神盯着他,清丽而迷人。
碧色的眼睛游移,看向刚刚亲吮过的雪云顶上,还泛着点水亮,这么昏暗的地方也能看得出嫩丽。
他挑衣盖好,免得招人分神。
李持月疼得脸色苍白,季青珣按住那点心猿意马,把人抱回了榻上,将琉璃盏端近,想看木板是不是松动了。
李持月不让他碰伤腿,一意要人滚出去。
她面色狰狞:“你知道现在我有多恶心你碰我吗?”
低下查看的背脊一顿,许久没有起来。
明明曾经是同床共枕的人,某天她突然记起了一些事,就讨厌他碰着一点了,还处心积虑要他性命,季青珣舌尖都是苦涩。
然后他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抬头说道:“再乱踹人,你就要变成一个瘸子了?”
他按住人,又往脖子上看,指痕渐消,不用管也能慢慢好。
令狐楚还是死得太简单了。
李持月没想到他没脸没皮到了这个地步,这样都还不走,“府上有医正,你没什么话说就滚出去!”
她摸摸自己的木板,还是好好的,敬大夫人他讨嫌,医术确实不错。
“有话说,还有好多话没说。”
见她自己无所谓,季青珣也不介意她瘸着。
“从前我不杀上官峤,是担心将你越推越远,现在才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想要我死,对吧?”
季青珣的脸一半深埋在暗夜里,压下眉骨时像随时要反咬一口的兽类。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不要太强硬得好,李持月答得迂回:“你本领通天,我再怎么忙活,不都是一场空吗?”
意思很明白,她要杀,季青珣不想死就滚。
可他想的和阿萝正相反,就算眼前人举刀对着他,季青珣也忍不住任刀穿身,坚持要走过去抱住她。
“连你杀我之事,我都不在意了,阿萝,当我死过一回,我不是季青珣了,咱们就这么扯平了,好吗?”
他握着她的手臂,看着在宽宥她,实则在恳求。
“是你季青珣想宽纵我,还是不得不忍下来?”
李持月冷笑道,盯着他一字一句,“你原就是反贼,杀了我,立时就要被围在明都,就算能逃出去,各藩镇通缉令下,你也无处遁逃,到时候想做皇帝也不过梦幻泡影,一辈子只能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李持月也想得明白,季青珣当初能盯上公主府,必定是图谋一条邪道登位,归根结底就是手里无兵。
失了公主府,他就算入仕,在朝中也是寸步难行,更何况到明都外去,天下兵马众,却到不了季青珣手里。
季青珣想当皇帝,现在就不能做反贼。
季青珣静静听她说完,低头笑了一声,笑她的天真。
“阿萝,你真当我手中无兵?”
“还有公主府在我手里这么多年,你真以为是干净的吗?”
“阿萝,你到底是不管事太多年了,这座公主府盘根错节,环环相扣,有时候想做成一件事,是会牵涉很多人的,
我倒了,那些阴私就会公之于众,你的名声也好不了。
若我再多做一点事,你更是难以收场,只能被李牧澜反扑。”
季青珣说一句,李持月的心就沉一分。
这是她八年来沉湎在感情之中的代价,想要用半年时间从季青珣手里掌握自己的府邸,还是太勉强。
她绝对要另想办法,把这些隐患通通去除。
紧接着季青珣的话又响起惊雷:“另外你也说错了,皇帝我已经不想做了,我们离开这儿,我带你到南边去养伤。”
说着他将李持月打横抱了起来,要从暗道离开。
李持月没从他那句话里回过神来,身子一轻,人就被抱出了内室,“你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她升起恐慌,他们是暂且去南边养伤,还是这辈子就不回来了?
“我们永远离开明都,不做公主,也不想当什么皇帝了,就隐姓埋名,做一对寻常夫妻。”
对!这样才对!
季青珣迫不及待将这个想法付诸现实,他们何必再理会明都这些事。
他做皇帝阿萝不开心,阿萝做了皇帝,又会有太多琐事占据走她,不如就一起离开这儿!
从此她日日只能对着他,还会有他的孩子,阿萝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那才是季青珣想过的日子。
李持月看着激动的人,皱眉说道:“季青珣,你别天真了,我突然消失了,难道阿兄不会找吗?还是说你能一辈子关着我,让我不能见人,不能和人说话?”
他固执得很:“我们只有一个结果,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你要是想不出怎么做到,就全都听我的。”
李持月撂下话:“你想逼死我,尽可以带我离开!”
季青珣站住了,沸腾的激动转眼冷却了下来。
他记起韦玉宁那句话,阿萝是他逼死的,他现在又想再逼死她一次……
想起开门的手收回,把人抱得更紧,埋首在李持月的颈间,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为什么不管怎么走,都是一步死棋呢?
季青珣眼里都是痛苦,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是求一个相守,“你为什么不肯……”声音近似于哀哭。
巨大的痛苦让他缓缓跪了在地上,李持月依旧坐在他怀里,被迫与他依偎着,未着鞋的脚踩在了地毯上。
李持月也不明白,为什么季青珣会是这个反应,他似乎真的很难过。
可若真的在乎她到这个地步,前世还要推她走上绝路。
还是说,到了现在他还在演戏?
对!一定是这样!
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脸,又无措地在她耳朵和肩颈之间来回,季青珣恳求道:“当皇帝有什么好,我会照顾好你的,阿萝,跟我走好不好?”
她冷起心肠:“不要!就算我要跟谁白头偕老,那个人也一定不是你!”
冷酷的语气是插在季青珣心头的又一刀。
一再的卑微没有得到她的哪怕半点怜悯,终于将季青珣也逼上了绝路。
“那我们同归于尽好不好?”
李持月惊愕地看着他。
“上官峤、你的四个奴才、常嬷嬷、闵徊……我会把他们都杀光,然后咱们一起上路,看你能护住几个人?”
他眼中的狠绝像是要把一切摧毁殆尽。
李持月不可能不忌惮一个疯子,她睫毛颤动了,“你还未到绝路,如今咱们互有把柄,大可不必到此地步。”
凄惨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季青珣额头抵着她,藏住半行眼泪,“阿萝,那你跟我说,你只爱我。”
若是他想听一句谎话,李持月告诉他又何妨。
“我……”
本以为说一句谎话很容易,从前不也是骗过来了吗,可在他要求下,一个“爱”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季青珣眼中逐渐积攒起的疯狂,她揪紧他的袖子,“我那么恨你,难道不是因为从前把一切都给了你,却被辜负了吗?”
季青珣怔了一下,明白她在说什么。
没有爱,哪里的恨?
如今越是无法回寰的心意,越说明了阿萝曾经多信任他。
这话跟带毒一样,让季青珣难过,又快意。
阿萝把最深的爱和恨都给了他,他们注定是要纠缠不清的。
“好,我不要你说了,但是以后不许再见上官峤,不然我真的杀了他。”
李持月答得干脆:“不见就不见。”
现在再去见上官峤只是害了他,等她斗倒了季青珣,她爱怎么见怎么见。
终于得了一句能取悦他的话,季青珣继续问:“我们会成亲吗?”
结果他又立刻否了,“你是公主,赐婚成亲都费时间,我们还是走吧,像寻常夫妻一样拜了高堂天地,就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李持月哪容他又绕回去,干脆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
“我答应不见上官峤,只是为了他的性命,难道你不清楚吗?”
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季青珣被打得头歪向一边,扭回来时也不见生气,“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又说:“你捅我那一刀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要怎么算计我我不管,但我们要跟从前一样,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你死了我陪你死。”
滴水穿石,他一定能让阿萝回心转意,顺道再逼走那狗屁的上官峤。
李持月不愿意,但是眼前实在是一团乱麻。
她只能拿出缓兵之计:“我没法马上答应你,再给我几日考虑一下。”
他竟然也答应了。
李持月以为话说到这儿,季青珣该走了,可是他却要在这儿睡下,不管李持月愿不愿意。
重新又将她安置好,先前说了不管她,季青珣还是要看一下腿上到底如何了。
“止疼的药,吃了。”他塞过来一颗药。
看李持月吃完了药,他把那三个头颅从窗户扔了出去,洗干净了手,又熟门熟路地点了春燳香驱散屋子里的血腥味。
等换了寝衣,李持月才看到他身上裹着重重的纱布,微微透出血。
回想昨夜,到底是那么大的血洞,不死也够他吃足苦头了。
要是她现在叫人进来护驾,是不是真的能杀了季青珣呢?不过先死的只怕会是她。
“睡吧。”
季青珣掀被和她躺到一起,自顾自地把人搂近,在额间落下一吻。
第80章
卧房里又响起了轻快柔缓的小调。
李持月被季青珣揽着, 额头贴着他的下巴,听他把秋祝先前哼的小调原模原样地哼了出来。
季青珣的嗓音一直很好听,这首小调让他哼出来别有韵味。
李持月却一脸的苦大仇深, 眯着眼睛在想对策。
跟季青珣斗,是一件很费神的事。
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睫毛一直在扫着季青珣。
他被扫得轻笑, 也知道阿萝在盘算什么。
“睡不着咱们就说说话吧。”季青珣像是又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温柔更胜以往。
李持月毫不客气:“你闭嘴我就能睡了。”
他不觉得跟自己躺在这儿有关系, 大手揉了揉怀里柔软的身子, 高挺的鼻尖蹭在乌发上,
“分明是在宫里睡饱了,刚刚不是还要秋祝哄着吗?”
李持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说杀了韦家人就能告诉本宫的事,是什么?”
她一直觉得季青珣要告诉她的事, 是有关前世他能登位的秘密。
或许还不止于此。
谁料说起这个, 他半阖下眼眸:“你已经错过了机会,不配再知道了。”
李持月哑然, 看来季青珣对于她下杀手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但这也不奇怪。
不说就算了, 李持月只是开门见山地警告他:“不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皇位都是李家的。”
“此间乐,不思蜀。你让我一辈子这么抱着你, 皇帝没什么好做的。”说完了还她脸侧香了一口。
话一句比一句漂亮。
李持月白眼一翻,转了身闭眼睡觉,顺便再刻薄他一句:“你热死了,躲远一点。”
他偏就越凑越近了, 阿萝不说话就换他来,季青珣跟她咬耳朵:“你真这么想杀了我呀?”
轻松得像在闲叙的语气, 不像正紧人说话的样子。
李持月快被他烦死了,“拿把刀子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还真就殷勤地把匕首递给了她,“要杀的话,我告诉你一个绝妙的法子。”
季青珣握着她的手,她则握着匕首,刀柄上的宝石硌在掌心。
李持月呆了呆,不由自主地问:“什么法子?”
季青珣笑吟吟的,眼尾带上了绮丽的魅色,“让我再到你身体里去,那儿很暖,会一直裹着我,你再喊得快乐一点,那时候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知道要睡你,
你还有力气的话,大可以一刀杀我,阿萝,让我死在最快乐的时候,好不好?”
季青珣循循善诱,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在耳下一遍遍动情地吻。
李持月还真就被蛊惑了,摩挲着刀柄。
她知道那时候的季青珣是什么样子。
不顾一切,起初还有心思顾着她,小心温柔,到了后面只会为了纾放而单调地往复,在出来之前,他是什么都不会管,李持月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应是,但就是不会挪开。
要是她真的愿意让季青珣碰,等他沉浸在……
不可能!
李持月摇了摇头,差点被这个人带偏了!
这混蛋就是想哄骗她,想占她的便宜。
到后面只怕是自己被压制得死死的,想杀了他都做不到。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阳谋!
李持月咬着牙嘲讽道:“都这样了,你还在想那档子事,跟外头的野狗有什么区别?”
季青珣还正经反驳了,“有区别,我这儿是只认你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痴恋,手也熟门熟路地讨好她。
“刚刚踹我踹疼了,该我伺候你的。”
李持月又一个巴掌给他打老实了,“季青珣,再耸那蠢东西也没用,再动就把你切了。”她无比认真。
“不可以,”季青珣笑着摇头,还凑近来问,“我们的孩子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生?”
季青珣可还记得,昨夜她从山庄离去前,亲口同他许过诺的,他不接受缓兵之计的说法,抬手要去摸她衣带。
李持月面无表情地说:“你想要?已经死了,去地府找吧。”她不也是从地府爬回来的鬼吗?
季青珣眼瞳一震,拉她衣带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已经能猜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李持月也后知后觉她说了什么。
屋内翠烟袅袅,星火漏残,方才私语只余寂静,什么妖娆念头都散尽了。
沉默了良久,他问道:“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对吗?”微颤的声线不知在害怕什么。
话说出来像挖心一样痛,李持月缓缓转头看向他。
怎么季青珣眼里也尽是不可言说的哀伤呢?好似在说:他们两个都不配做人父母。
他们本该好好养育那个孩子。
李持月被这个眼神刺痛到了,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她一字一句:“你没有资格来问我!”
说完李持月埋住脸,她不想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止不住落下的眼泪。
干脆连哭声也不再压抑,任凭自己哭个痛快。
当初她为了那个孩子,放弃了自尊自傲,一路想去找他,给孩子谋求一条活路,却听到那样的话……
孩子没了,做阿娘的最难受。
哀戚的哭声一下一下,狠狠凿在了季青珣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问真的是他害死的吗,又想安慰她别再哭了。
可再是能言善道,在丧子的爱侣面前,季青珣也再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陪她流泪。
怪他为什么偏要提孩子的事呢。
季青珣没有前世的记忆,对那孩子的存在只觉得空茫,可是阿萝的痛苦清晰地告诉他,她有多在乎那个孩子。
他应该也是期盼的,可让季青珣痛苦的是,他对前世一无所知,都是从只言片语里猜测出的一点模糊的事。
难道他真的会狠心到害死了他和阿萝的孩子吗?
不得而知,也再不敢问她,季青珣只能抱紧脆弱的人,一遍遍跟她说“对不起。”
李持月哭了小半个时辰,终究是慢慢停了下来。
她现在心情跌到了谷底,整个人都无比沉郁,连一句话都不想和季青珣说,转身推开他的手。
季青珣本想坚持,可一见她面色,只能不情不愿地撤了手。
李持月得了自由,转身挪到床榻上最远的地方合上了眼睛。
身后的人将被子窸窸窣窣地都往她这边掖,似是起身下床去了,她也不理会。
可闭上了眼睛不代表就睡着了,她的心绪因为季青珣说的话涌起了波澜。
李持月不是没有想过,她都复活了,那肚子里的孩子还能再回来吗?
今生若从头再来,她委身给季青珣再有了身孕,孩子还会是原来那一个吗?
李持月在心里摇头。
她赌出来的结果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证实。
终究是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愿意孩子再有一个这样的阿爹!
一想到这个,眼泪便汹涌。
季青珣换了安神香,坐在脚踏上,听着她的声音从啜泣到变得安静,在天将放光的时候终于睡着了。
裹在被子里的阿萝看过去小小一团,季青珣枕在床边张望她,就这么枯坐了一夜。
带给她那么多痛苦,还要勉强在一起吗?
若是阿萝能失忆就好了,忘掉前世的过往,他们再重来一次……
—
李持月睡醒的时候,屋里已经不见了季青珣的身影。
若不是地毯上的几处血迹,她还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梦。
招了秋祝来问,她也不知道季青珣什么时候走的,但是尹成也消失了,只有敬大夫一个人在。
“本宫不缺医正,把人打出去。”李持月早就想教训他了,“还有这满屋的东西,都给本宫丢出去。”
“是。”
秋祝出去了一趟,回来还跟了一个春信。
主院是都是进进出出搬东西的下人,李持月就挪到明堂去了。
春信是被派去当打手,把敬大夫赶了出去的,现在自然要来讲给公主听。
春信把那老头从一脸自信到不敢置信的表情描述得绘声绘色的,
“那老头还觉得自己是公主多大的恩人呢,还扬言要往公主府的水井里下泻药,哼,蹬鼻子上脸的,也不看看他主子有多烦人,趁早一块儿死了,省得公主心烦。”
李持月心情低落,听着也没多少笑颜色,只勉强扯起唇角。
用过了早饭,她就琢磨起正事来了。
现在知情回来了,她当然想直接发通缉令给季青珣,但是他所说的公主府的把柄,李持月又不能不忌惮。
季青珣绝不是好对付的人,一不小心就会两败俱伤……
但她李持月难道还能由着他拿捏一辈子?
李持月咬着唇沉思,她得查清楚公主府到底有何隐患,再找一个替死鬼……
而且这府里还有暗道,势必不能再住下去了,她又不缺宅子,如今正好借着养伤的由头,住皇宫,住行宫,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季青珣爱钻地道就让他钻,但是想凭此拿捏她,做梦!
眼前别的虽还不好下手,但来年的会试就在眼前了,决计不能让他过去了。
季青珣要是会试出事了,不肯接受,闹出事来,李持月也会果断让他变成一只过街老鼠。
眼前对付季青珣,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想通这一茬,李持月平和了许多。
午后她又让人去把陈汲苏赛找到府上来,说清了自己昨日的想法,并请他们做第三试的考官。
陈汲倒没有什么意见,他心境平和,公主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苏赛却说:“草民不考会试了,就想考这第三试,努力谋一个流外官的职位。”
莫说李持月,就是陈汲都看向他,带着不解,哪有人不争取科举坦途,反而是去当一个流外官的?
苏赛下一句说得更清楚:“草民想去司农寺,做一名仓监!”
见他眼神明亮坚定,显然不是一时意气或怯懦会试,而是想清楚了,李持月也不劝他,
“哪能是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本宫这儿还有第三试呢,过了再论。”
“那我一定能过!”苏赛一拍胸脯。
李持月将卷子拍给陈汲一人,“这件事可就交给你了。”她也想看看陈汲到底有没有长进。
“是,草民一定竭尽所能。”陈汲扫了一眼卷子,莞尔一笑。
这次的考试可说正中苏赛的软肋,他这牛脾气不改,想过第三试绝不简单。
陈汲这段时期想了很多,更是多番跟上官老师请教,如今为人越发沉稳了。
他做事之前必考虑得周全,当下就跟李持月请了几个帮手,带着人回学钧书院组织考试去了。
苏赛来了一趟,连卷子都没有机会看到,也跟着走了。
等二人离开,李持月还是没有安心休息养伤的意思,让人备好了鸾驾进宫。
皇帝知道李持月的来意后,皱眉问:“这是上官峤昨日跟你说的?”
皇帝是让上官峤去探病的,他要是拿这些烦心事去打扰妹妹休息,就该吃教训。
李持月当然不能承认,其实是她昨日睡醒之后又问了一次上官峤何时离京。
上官峤已经打算在十日后的大朝会上请告皇帝重审当年安琥边军失玉案。
她却觉得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的,引人注意,不如自己私下跟皇帝提,他悄悄去边关,自己再派护卫跟着,如此也不会引起涉案官员的注意,对他下手。
上官峤也赞成了这个办法。
李持月本想过几日再说,但因季青珣言语威胁,她想着不如早将人送离明都,更担心自己拖得太晚,到时明都争斗太多,不能分心帮忙,这才提前和皇帝提起了这件事。
见皇帝问她,李持月摆手否认:“那倒不是,安琥边军可能有冤之事老师早已同我提过,
我进宫来是因近来想重修公主府,所以想求阿兄准予去枫林行宫养伤。”
枫林行宫总不能有什么暗道让季青珣进去了。
皇帝问:“为何突然想重修宅子?”
“受伤心情不好,住腻了。”李持月就是任性。
这也合理,皇帝点头,“如今下雪,枫林行宫那边景色独美,你爱住多久就住吧,只记得除夕的时候回宫来就是。”
“阿兄对我最好了!”她黏糊糊地去摇皇帝手臂。
“那重查旧案的事呢……”李持月可不会含糊过去。
皇帝拿不定主意:“秦如玉虽已不在朝中,当年到底得兄长器重……”
“既然是老师举证的,阿兄不如就悄悄派他去查,到时若无事也不妨碍什么,若真有其事,明制朝遗留下的错,在阿兄的英明治下得以翻案,边镇将士和百姓定赞阿兄英明!”
这倒也是,反正派人去查一下而已。
“那就派上官峤去吧,没查眉目之前,这件事就不必外传了。”他说着让殿中监去拟了手谕。
李持月计谋得逞,也就不再说起这事,而且专心拍她阿兄马屁去了。
等出了紫宸殿,李持月故意让人将舆车停在了御史台去吏部的必经之路上。
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没过多久,上官峤就从御史台出来,要往吏部去领鱼符。
“呀——”
在他经过时,李持月一下从车里冒出来,想要吓上官峤一跳。
上官峤呆愣了一下,和她对视着,眼睛一眨巴,抚着胸口:“呀!吓死臣了。”没有一点感情起伏。
李持月气得打了他一拳。
犯小脾气也可爱,要不是还在车道上,上官峤真的想把她的脸揉了又揉。
上官峤忍住心尖躁动,问:“为何这么早就去跟圣人提这件事?”
“担心我之后太忙了帮不上你,雪天往北走,连除夕都不能过了,你会不会怪我?”她枕着窗棂歪头。
上官峤摇头:“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办到,你忙自己的事就已经很累了。”
他想抬手又不得不克制,李持月好像看穿了,拉起他的手,将脸搁在他掌心,“本公主权势熏天,想宠幸你不行吗?况且先前你不也在帮我吗。”
话说得骄傲,人却猫儿一般蹭他。
上官峤笑容里溢满了温柔,他觉得被“宠幸”这件事很新鲜,好像确实可以这么用,
“那这宠幸是单单臣有,还是别的人也有?”
“不好说,本宫也很宠解意的。”
旁边的解意听了,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上官峤也不吃醋,他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圣人下令搜查令狐楚府邸之事,我也没有放过,找出了他在济芳坊的一处私宅,想来会有收获,你放心,太子是绝不能逃过的。”
李持月点头,她现在就想多看他一会儿。
虽然舍不得,但是说了几句话后,他还是得先走了:“臣该去吏部了。”
短时间内不能再见,李持月舍不得,抓紧了他的手。
上官峤觉察有异,回握住:“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李持月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才说道:“你离京那日,我怕不能去送你,就在这儿为你饯行吧。”
说着,她将一盏酒递了过来。
为何不能相见?
上官峤接过酒盏就是不喝,仰首看着她,有些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我要去枫林行宫养伤,没法送你。”她撒谎。
上官峤说道:“我会去看你。”
李持月担心他出事,黯然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上官峤不想管什么会被人看到的事了,饮尽了杯中酒,几步登上舆车之中。
解意站在车下,车帘飞扬起一瞬,御史跪着凑近了公主,二人距离消减……之后,帘子就落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了。
见他突然上来,李持月被捧住了脸,下一息,还穿着官袍、要去吏部的御史吻住了她。
李持月眨巴了一下眼,闭上眼睛乖乖让他亲,吻里还有酒的味道。
“一定要平安回来。”
等分开,她又一次说起,就让他下去了。
“解意,走吧。”
舆车行起,解意临走时悄悄说了一句:“上官先生,你留在明都就有人惦记着你的命,还是早点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说完就快步跟上了舆车,一道往外城门而去。
马车里,李持月斜倚着迎枕叹气。
早晚得有这一遭,明都波诡云谲,还是赶紧把人送走吧,盼得来年谷雨春分的时候,他们能在明都重逢。
李持月没有要依靠男人的想法,反而觉得把上官峤保护好对她来说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现在她最怕的,就是季青珣也记起前世的事了。
若是他也记起来了,本就老谋深算远胜她许多,前世多少事情都是经了他手的,要是万事都先知道,那就更难对付了。
自己唯一胜过他的怕是就剩这公主之尊了。
不过……真的记起来了,昨夜他就不会那样问!
这个人这阵子总是给她很奇怪的感觉,他好像知道前世的事,可又知道的不多,还要贸然来问她。
季青珣更像是从她之前说过的话,或是别人的口中猜到了一些什么。
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那她还算是有优势的,李持月稍稍放心了一点。
季青珣曾经说过,他不信什么转世为人的神鬼之说,李持月从前说话才没有太过注意,没想到他会借着一点蛛丝马迹,就往前世之事这上头猜,这人实在恐怖……
正想着呢,那张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再漂亮,也吓了李持月一大跳,“啊!”
季青珣歪头,“在想什么呢?”
李持月往外看,舆车已经出了宫门,还没经过街市,季青珣登上她的舆车比喝水都自然。
“你一直这儿等我?”她皱眉。
他“嗯”了一声,将油纸包着的糕点捧到她面前,“从前出门,你总叫我带这个回去。”
如今天寒,糕点打开了还热腾腾的,就知道季青珣费了心思。
她推开,“你买的,不想吃。”
特别咬重了那个“你”字。
“你一定要惹我不高兴吗?”季青珣包好了糕点,无奈地看向她,手臂直接勾过她的脖子,捏她脸。
李持月演都懒得演,将对他的厌弃摆在了明面上。
“先前说给你几日考虑的时间,现在看来,你根本只是在拖延吧?”他直接一语戳穿,尖利的牙齿暗地里磨了磨。
她甩开脸:“我不喜欢你,这件事到现在还不够明显吗?”
“明显,但我一定要你,你还不知道吗?”
“公主府已经不会再成为你的助力了。”
“那我就是你登位的助力,阿萝,有我在,你登基指日可待……”
不能以情,那就以利相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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