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用过了晚饭知情就到了。
他急匆匆地请见, 步履匆忙地进来,一路连眼都没合过,看到公主真的平安无事, 终于是放下了心。
所有人都说公主凶多吉少,他往北边找不到, 留了个心眼往南找,公主果然在南边!
李持月见他如此担心, 只说自己没事。
至于身上没有力气的事, 只托言是路上生了一点小病,快好了。
季青珣在知情进来之后,默默转身走了出去,李持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虽然在山庄耽误了一日, 但她早吩咐过慢慢走, 不必赶路。
李持月坐在马车上,至于季青珣去哪儿了, 她不知道。
从知情来了之后,二人就没有再见面说话。
她可以要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
可不知为什么, 李持月还是一直在想着他, 甚至想的不是什么正经事,而是在汤池的时候, 季青珣引人垂涎的身材……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抱紧了自己被子。
等等,被子……
李持月后知后觉。
那花的影响居然还在!而且这才多久!
她有点欲哭无泪,算了, 一点胡思乱想而已,她能克服得了。
马车白日赶路, 李持月一整日绷着脸,一时觉得摇晃,一时觉得外头人声吵闹,令她格外烦躁,总之心里总有一团火,烧得她不得安宁。
李持月意识自己变得有点焦躁易怒。
等回到明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时的情绪断不能影响了后面的大事。
到晚上的时候在客栈落脚的时候,李持月用过了饭,顺口问道:“季青珣呢?”
知情道:“他一样住在客栈之中。”
李持月艰难地说道:“知情,去……让季青珣过来,本宫有事要问。”
知情愣了一下,低头应是。
在屋中等着的时候,李持月有些坐立难安,直到门被推开,她立时站了起来。
进来的人又将门关上了,季青珣不紧不慢地问:“公主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持月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直接走过来,“闲话少说,做不做?”
话说得霸气,然而她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季青珣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果然,阿萝没我不行。”半阖的眼眸里充满了笃定。
李持月脸上挂不住:“不然你出去!”
“不,辛苦我一人足矣。”季青珣拉着她的手臂,轻松地迈向内卧。
“就这样,快一点解决。”
李持月不准他去床上,也不让解衣,治病而已,不须这么大的阵仗。
季青珣也随她,两个人对站着,衣摆晃得匆促,掩住他们之间无隙而浆成丝缕的勾连。
他原是扶着李持月的,但是这么穿得好好的,眼对眼看着,耳听那些抟弄出的“咕啾”声,比起在床上更让人难堪。
李持月实在羞于看他。
季青珣从善如流地让她转了一个身,去扶着床柱。
“最多一刻钟……你快点。”李持月要求颇多。
“我尽量。”
季青珣少了点怜惜,凶悍的气势尽显,李持月直觉被他钻研到了心里去,怕得一直往柱子贴。
“到底要不要?”他粗鲁地凶了一下。
李持月被凶,莫名不快:“不要了!”
结果他真的退开,李持月赌气要把人赶出去,一转身就被抱了起开,还来不及惊呼,季青珣又抟了来,来势汹汹。
李持月被他颠着,只能埋首在季青珣肩上。
“一刻钟,刚刚好。”
季青珣满意得很,放下她,一双碧目澄澈动人。
等他退出,李持月缓缓坐到脚踏上,看季青珣用帕子慢慢给自己擦拭。
他故意的,就在她眼前收拾。
李持月红着脸撇开眼睛。
若不是衣裳微皱,面若桃花,垂下的足没有半点力气,还真看不住她方才在做什么。
季青珣半跪下,勾起她的下巴,借由亲吻她的唇瓣,要一点余后的温情。
二人两日里就这么做了几回。
李持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比那半月还要出格,接连召了季青珣,在床榻、马车、门边,总归只要不被人见着,她就敢跟季青珣胡闹。
李持月怕人知道,不准他闹出动静,季青珣就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问:“阿萝,还不够吗?”
然后一下,一下的……无止无休。
李持月晚上睡觉闭上眼,都是他们那些不堪回看的事。
虽然放慢了行路,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也没有耽误什么。
知情见着公主常把季青珣单独叫走,还让他离远,担心公主又受了季青珣蛊惑。
他询问了一回,李持月难以启齿,只能说:“本宫只是有些旧事和他商讨”
季青珣听着,笑道:“咱们怕是商讨不出一个结果来。”
李持月面色胭红,让他闭嘴。
幸而那药力在两天之后终于消散。
李持月对季青珣祛了魅,在他有意无意靠近的时候,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
之后若非正事,李持月根本不想见到季青珣。
—
李牧澜在收拾妥当济芳坊的火药之后,就一直在等着南边的消息。
李牧澜在济芳坊埋火药的时候早已想过,李持月就算没有主动跟摩诃走,他也会把事情闹大,以一坊百姓的性命逼得李持月不得不去,不然她就会民心尽失。
这一步,李持月怎么走都是输的。
只是可惜,他的人一路追到了南边渡口都没有抓到人,不过是隔水一箭射落了摩诃的帽子而已。
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们亲眼看着摩诃带着李持月登上了出海的船。
看来李持月是彻底被带走,不会回到大靖来了。
虽然没死,但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大的威胁一夕消散,朝中再无人能和他争锋,李牧澜可谓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地在殿中踱步。
原本他就是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却因为一个女帝,让李持月那个女人也敢来和他争。
如今没死也算她命大,但他早晚要把人找出来。
梁珩道见太子开怀,道了一声恭喜,但仍要提点道:“殿下,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打压公主在朝中的势力,”
不错,难得他赌对了这一回,当然要乘胜追击。
李牧澜心里又冒出了别的主意,“你觉得,将济芳坊火药之事推到李持月身上,可行得通?”
梁珩道思虑一番,说道:“如何行不通,摩诃案本就是他们罗织出来,构陷殿下的,成渊才是大理寺卿,只要他开口,这件事就能回转,不过,公主跟摩诃跑出这么远的动机为何?”
李牧澜想了一会儿,娓娓道来:
“孤记得摩诃曾经暗中上过枫林行宫,那时他们便有染,公主不愿嫁给罗时伝,并不是因什么上官御史,而是想嫁摩诃而不得,摩诃又有意回北域争王位,公主帮着勾结外敌,还欲将此事栽赃嫁祸与本宫,谁知事情被孤知晓,败露之后,就设下此局,以身助摩诃逃走,自己也跟着去北域与他成亲。”
此话若是对质,自然站不住脚,但二人已经远走,公主党群龙无首,没有人能冒出头来,查清真相,自然是任李牧澜说道,济芳坊的火药,也能编排到李持月曾掌管武器库身上去。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在乎皇帝能信几分了。
而那个大理寺少卿季青珣,让成渊在他外出查案的时候顺道安排上罪名,不须他再担心。
梁珩道见太子已有筹谋,拱手称“殿下高明。”
另一边,往北追的金吾卫一无所获,也回来了。
“三娘,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皇帝这个做阿兄的怎能不心焦,爹娘就给他留了这么一个妹妹,他都照顾不好,现在落得生死不知,难道这辈子真就见不到妹妹了吗?
金吾卫统领低着头:“臣带着人将北面都搜遍了,确实找不到摩诃和公主的行踪,怕是……怕是他们实则往南跑了。”
现在去追只怕为时已晚。
“那也得找,立刻派人去!只要没见到尸体,你们就给朕一直找下去。”
统领领命,退出了紫宸殿。
皇帝疲惫地按住眉心,他自那日晕倒,请了医正来看过后,精神就一直不大好,医正查不出什么,只说肝郁气滞,开了个缓养肝气的方子。
统领才刚离开没多久,殿中监就进来了,说道:“陛下,太孙求见。”
太子妃抱着太孙,说是来探皇爷爷的病。
一听到孙儿来瞧他,皇帝的眉间舒展了许多,人总是隔代亲。
“让朕的信儿进来吧。”
“信儿,去吧。”
太子妃摸摸养子的脑袋,太孙点点头,摇摇晃晃走进了紫宸殿,奶声奶气地喊:“爷爷,信儿来看你了。”
不一会儿,紫宸殿中传出了笑语。
—
李牧澜打定主意,翌日就在紫宸殿中求见。
他将一封书信呈上,皇帝看了,质问太子:“你当真如这信中所说,图谋朕的位置,要助摩诃回北域夺位?”
李牧澜不卑不亢地跪下:“父皇明鉴,试问儿臣若真通敌叛国,为何要呈上这封书信?
北域王若真与儿臣合作,又怎么会蠢到在信中光明正大写上儿臣的名讳,这只能是故意污蔑。
儿臣昨日才追查到这封信,看到时十分惶恐,不知真假,只能赶紧上呈给父皇,不然再有千百封这样伪造的书信,儿臣真是百口莫辩。”
“这到底什么缘故,北域王为何会想借此攀诬你?”
“试问儿臣被冤,最得利之人是谁?”
皇帝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但不可能,她都已经让摩诃抓去了。
“你少打哑谜,有什么就说。”
李牧澜说道:“回父皇,此事还要从摩诃在隔云楼出事说起……
但是这封信让儿臣截下了,姑姑知道事情败露,”
“你是说摩诃案从一开始,就是三娘和大理寺少卿联手,要栽赃你的?”皇帝皱紧了眉,“滑天下之大稽!”
“儿臣只是有此猜测,不然为何使臣遇刺,季少卿即刻就带人出现了,为何姑姑正好也在隔云楼那种烟花之地看到,此事实在太过巧合,
当时儿臣在巧听闻姑姑曾在两年前和摩诃私下见过,这才去了大理寺监审,看他们葫芦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儿臣原本也不相信,但是大理寺卿成渊也查出,那些火药的来源可疑……”
皇帝说道:“去宣——成渊。”
成渊得了太子的吩咐,也出现在了紫宸殿。
他依照李牧澜的交代,向皇帝陈明了摩诃案的真相。
成渊自称查出了两年前公主就和摩诃在枫林行宫私会,隔云楼的事是公主要诬陷太子,还联合摩诃伪造了这封书信,借自污扳倒太子,再助摩诃逃出大靖,
等太子被污蔑倒台之后,李持月再无忌惮,自能支持逃亡的摩诃回北域登上王位。
李持月在知道太子要挑明他们的阴谋之时,担心暴露自己,只能提早改变计划,以身帮忙,提早助摩诃逃出大靖。
大理寺狱卒的口供,就是当夜有人故意放出了摩诃,背后主使就是李持月。
不然摩诃逃出大理寺一事根本不与她相干,李持月为何一听说后,就火烧火燎地去了济芳坊,而且轻易地就走到了摩诃手上?
那时只是炸了一回,根本没几个百姓出事,李持月就算是为了一坊百姓,也该犹豫一下,不该这么快就让摩诃抓住了自己。
连皇帝也觉得,妹妹不会为了几个受伤的百姓,将自己的命送出去,太过匪夷所思。
李牧澜继续颠倒黑白,说及两人一路上逃亡都静悄悄的,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可见公主的配合。
说不得摩诃在逃出大靖之后,公主就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证据就是那些火药就是从公主掌管的武器库中取出的。
皇帝听得七拐八绕的,没想到里面是这么大的一个局。
他也觉得妹妹有些可疑。
当然,李牧澜还是收着说:“此番案子复杂,姑姑还没有回来,儿臣不敢下定论,”
三娘还能回来吗?
如今她已经被摩诃带走了,这案子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又有什么所谓呢。
皇帝说道:“万事,等到三娘回来再论吧。”
“是。”李牧澜见目的达到了,和成渊一起退了出去。
没几日,金吾卫就带回了消息:有人看见摩诃带着公主出现在南面渡口,登上了出海的大船。”
如此看来,李持月是真的回不来了。
消息传开,如今朝堂之上,公主党如同大雪之下的鸟雀,没有半点声响,有心之人冷眼看着这些变故,都暗自蛰伏,耐心已侯。
太子党已经蠢蠢欲动,李牧澜俨然成了皇帝之下的第一人,只差一步,他就能登上皇位了。
李牧澜从来没有这么心定过,连日的梦里都是自己身穿龙袍,头戴冕冠登基的场面。
纵然朝中再无敌手,李牧澜也并未放松对公主府的监视。
就是这份谨慎,让他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你当真看清楚?”李牧澜的手攥成了拳,藏住眼中那分惊恐。
“殿下,属下亲眼所见,确实是公主,她回来了,现在就在公主府中,还有……摩诃,他的头发被剃光了。”手下想起自己看到的,也觉得毛骨悚然。
李牧澜两眼发直,有种从万丈高崖落下,一败涂地的感觉。
被骗了!他竟然被李持月给骗了!
手下说道:“而且……”
“还有什么!”他大怒地将桌上的东西砸出去。
手下忙道:“大理寺卿偷偷去了一趟公主府。”
成渊!
李牧澜后退两步,扶住了桌子,稳住有些晕眩不稳的身子,成渊竟然是李持月的细作?
梁珩道的面色更差,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公主得成渊相助,揭发东宫的场面了。
眼下……还能怎么挽回?
“成渊离开公主府了?”
“是。”
李牧澜无力道:“将他抓来。”
很快成渊就被抓到了面前来。
成渊似乎知道缘由,只是跪着,并没有多问。
他这个态度,李牧澜已经不须再问。
李牧澜死死盯住成渊的后背,不甘心:“成渊,孤如此信重你,为何叛孤?”
成渊十分平静:“臣已上表,将殿下指使臣攀诬公主,私放摩诃逃狱,挪用火药戕害百姓的事,还有证据都交代了。”
他抬起头,笑道:“还有当年杀害归宁的前大理寺卿一家的事,也一并呈上,殿下,是非功过,等公主见了陛下,再同您当堂对质,慢慢分说。”
还要怎么说,李持月能把摩诃带回来,就证明了李牧澜先前说的全是谎话。
何况还有成渊这个人证!只要一对质,就全都露馅了。
“孤问你为何要背叛孤?这件事一交代,你自己也活不了。”李牧澜气得踹了他一脚。
成渊倒在地上,看李牧澜恼羞成怒,笑得更开。
“太子可还记得前大理寺卿之女,她身怀有孕,却被你弃如敝屣,死的时候浑身是血。”
前大理寺卿是成渊的恩师,成渊和李瑶儿算是青梅竹马,早有求娶之心。
然而李瑶儿却突然倾心太子,成渊虽然心痛,但太子既然已经请皇帝赐婚,他也只能黯然退场。
后来婚事被皇帝否了,成渊是高兴的,他还有机会向李瑶儿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谁知恩师一家在归宁的路上出了意外。
这成了成渊的心病,他追查许久,得季青珣帮助,才知道是李牧澜派人将他恩师一家杀了,而且李瑶儿死时已经怀有身孕。
李牧澜玷污了李瑶儿,却不能娶她,还要了恩师全家的性命!
他的所作所为让成渊痛恨不已,那时他就立了誓,一定要扳倒这个虚伪狠毒的太子。
李牧澜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一个女人。
就因为一个女人!
李牧澜气得又狠狠踹了他几脚,成渊吐着血被带了下去。
可现在就算杀了成渊也补救不了了。
李牧澜是慌乱的,但也只能安慰自己,皇帝正在病中,甚少伏案批改奏折,一定没看到成渊的上表。
他还有时间,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殿下,为今之计,要么去公主府将人悄悄杀了,要么只能……”梁珩道不敢再说。
李牧澜负手走来走去,
去公主府?不行!李持月回来了,季青珣也一道回来了,他派人去刺杀,闹出的动静绝不会小,也难有成效。
如今唯有宫中……
难道自己真的要走上绝路吗?
不!还有一个法子。
李牧澜眼中有些疯狂涌出。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第112章
闻泠已经过了医正的考核, 李持月在失踪之前,便让她去给皇帝看过,当时皇帝还没有因为公主被挟持
她是跟着大医正去, 却也看不出皇帝有什么不好,后来昏倒了还觉得有些意外。
可无论谁查, 得出的结果都是皇帝身体康健,太医署思来想去, 觉得只能是时气所致, 陛下久坐突起,又兼气急攻心,才一时身子不好。
可是公主已经被摩诃挟持带走,闻泠没法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闻泠也不想听外头的风言风语,说什么公主已经死了, 回不来了之类的话, 她不相信。
公主不回来,她就一直等着, 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此外,闻泠还留了一个心眼, 在太医署中一直盯着皇帝的用药, 察看各宫的医案,盯住,
两年多前,公主因为红叶寺被太子妃污蔑一事离京,皇帝就一直提拔闻泠,让她跟在太医署医术最精湛的医正身边学习。
而且闻泠自己的医术也争气, 宫中贵人的几次急病得她诊治,都平安康复了。
和别的医正不同, 闻泠待伺候的宫人们也十分和善,只要生病了去找她,闻泠就没有推脱的,因而积累了不少人脉。
如今的闻泠,在太医署中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
这日闻泠跟着大医正照常请脉,守在紫宸殿外,就看到太子从殿中出来,跟着出来的还有成渊,闻泠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进了殿去。
接着就是太孙过来探病。
医正在皇帝逗孙儿的时候,抓紧看诊,皇帝虽然因为公主被带走的事焦心,不过有孙儿在,他神情也没有太难看。
闻泠看着皇帝抱着孩子的面色,确实也没什么异常,放下心来,只要皇帝还活着,太子还不是皇帝,公主就还有机会。
可是从殿中一出来之后,朝中就传出了公主助摩诃逃跑的消息。
别的人不知道,但闻泠知道,公主绝对不会这么糊涂。
若是任由流言肆虐,会动摇公主在朝中的根基。
闻泠左思右想,借故去一趟骁卫府,找到了闵徊。
“我知道公主绝不会助摩诃逃走,也不会不回来,请你一定帮忙,稳住各位大人。”闻泠握着手求他。
闵徊愣了一下,笑道:“这正是我要去做的事,闻医正请安心吧,如今宫中最是易生变故的时候,请回太医署之后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变故。”
闻泠见他真的不着急,也安心许多。
看来闵徊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一定是公主没事了,他才会这样说的,而且听来,宫中似乎真有风雨欲来的势头了。
明明皇帝的身子康健,为什么公主会担心,闵徊会提醒她?
闻泠不由得想起了先帝时的宫变。
闻泠回到了太医署,看起了医案,还有皇帝每日的饮食,看起来确实吃得少了,如厕的时辰还变长了。
不过都是正常的,也可以归咎到皇帝因为公主的事吃不下饭的缘故,但闻泠因为公主的吩咐,便觉得这实在不寻常。
走出太医署,她就被人叫住了,是一个小内侍,眼睛被□□了一圈,是来请闻泠帮他看伤的。
“闻医正,我唉……挨打了,能帮我看看吗?”
闻泠并未拒绝,转身回药署帮他挑了敷眼睛的药,又问他为何要跟人打架。
小内侍苦着脸说:“我并未跟人打架,就是今日去打水,看到有人在井水边鬼鬼祟祟的,问了一句,就挨了一拳,然后那个人跑得飞快。”
那还真是飞来横祸,闻泠没有再问。
“闻医正,要不也给我看看脉吧,我最近总觉得不舒服,去茅厕的时辰都变长了,更可气的是,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茅厕整天在排队……”
内侍心想医正在这儿呢,不看白不看。
闻泠听到熟悉的字眼,猛地抬起头。
她探手去诊脉,可还是没什么异样。
这么多人有这样的反应,真是暑气所致吗,往年怎么没有这样的情况?
宫外难道也是这样?
等小内侍走了之后,她立刻跑了出去,跑到内侍说的井水处,将水打上来,并没有什么异样,闻泠又仔细找了别的井,终于在井边发现了一点散落的粉末。
仔细嗅了嗅,又尝了一点,回去翻看了古籍,才知道这是箭木磨成了粉,有些微毒性,服食之后,会让人精神不济,吃不下饭。
但接触的时间久了,毒素就会累积,带出别的病来。
有人往宫中的水井里倒这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太医署的药并未见少,能将这么多药带入宫中的,闻泠此刻除了东宫,想不到其他地方去。
翌日,闻泠不敢让人传话,一得空就冲到了骁卫府去。
可是闵徊已经不在衙中,不知去了哪里,连洛无疾也不在。
她不能在骁卫府待太久,只能朝可信之人留了两句口信,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东宫已经动手,只怕变故就在须臾之间。
稍晚的时候,闻泠擅自去紫宸殿请脉,谎称大医正换了请脉的时辰,而且大医正在台阶上滑了一跤,摔伤了,才遣她来。
为了弄清真相,闻泠不得不出此下策。
进了紫宸殿,太孙也在,祖孙二人在学写字,闻泠只能先守在一边。
这一次,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查出来,若是查出来了,又该怎么说呢?
如今公主不在明都,她要是将箭木毒的事说了,皇帝发现了太子的不轨,难说不会将太子招来质问,逼得太子早早动手,那满宫中毒的人怎么抵挡?
太子登位,到时公主只怕就回不来了。
闻泠一个人在这涌动的暗流之下,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该找何人求助,不免有些孤立无援。
“医正。”皇帝让太孙自己写字,喊闻泠过来诊脉。
“是。”
她回过神来,向前走去,未料踢到了一只布老虎,恍惚间似乎看到老虎身上有些粉末落下。
闻泠心中一动,没有声张。
仍旧一切安康,再看皇帝神色,询问这两日的感觉,还是和昨日对大医正说的话没什么差别。
“想来是今年雨水不够丰沛,太昊宫北面建殿又砍了好些树,才比往年燥热,换了地方住应该就无碍了。”
既然不能直言,她只能暗示皇帝挪个地方了。
皇帝一想也是,点点头:“朕想想去哪儿避暑。”
闻泠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离去的时候,她将掉在地上的布老虎捡起,“陛下!这布娃娃是太孙的吗?”
皇帝睁眼看了一下,说道:“是信儿的,放那儿吧。”
紫宸殿还放着几个布娃娃,被太孙带来之后就放在这儿了,他过来的时候也能玩。
闻泠的手上沾到了布老虎身上掉落的粉末,将老虎摆好,就退了出去。
闻泠走出殿外,抬头看了太子妃一眼。
她带着太孙来探望,但是自己是不会进去的,只是在外边等着,毕竟公媳也要避嫌。
闻泠走了之后并没有离开太远,在一旁的暗处观看。
半个时辰不到,太孙也出来了,太子妃让嬷嬷抱着他,回东宫去了。
闻泠看得出,太子妃和太孙并不亲近,因为那到底不是她亲生,所以拿养子来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太子妃根本不会心疼。
闻泠转头回了太医署,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东宫将事情做到这一步,她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
公主府中
成渊虽被李牧澜带走,李持月半点不着急,只是派人盯住了皇帝的寝宫,另外暗中召集了自己的心腹。
闵徊见公主果真平安无事回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样一来,李牧澜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想法。
此时芙蓉厅内坐了很多人,有几位中郎将,还有几个李持月在朝中的心腹。
李持月坐在上首,季青珣则站在了一旁。
她说了摩诃案子的始末,自然和李牧澜所说出入极大,众人这才恍然。
原本以为东宫占据优势,再无敌手,没想到公主甫一回京,就把太子逼上了绝路,直接倒转了局面。
虽兵行险招,但实在有奇效。
也怪李牧澜知道公主被带离大靖国土,才会得意忘形,沉不住气将锅一股脑甩了出去,收拾不好自己的首尾。
众人也知道,李牧澜如今被逼得已经没有了别的出路。
如今,要防备的就是李牧澜带着十兜率府的士兵发动宫变。
敌不动,他们也不能动,只有等,李持月要占据道义的制高点上,踩着李牧澜这个名副其实的反贼,名正言顺地登基。
从太子身上他们也看到了,成败一夕便可被颠覆,现在最要紧的,是能沉住气。
大靖时局会不会被彻底改变,就看这几日了。
厅中偶有人语,但多是李持月说话,语调沉稳而严谨。
等人都退出芙蓉厅,季青珣还没有走。
“你还有话说?”李持月扫了他一眼。
季青珣站到她面前,半跪下:“是你有话说。”
他将李持月的不安看在眼里。
李持月确实有些心神不宁,“你觉得李牧澜真的会耐不住动手?他可以偷走成渊的奏章。”
季青珣极为笃定,“会。”
李牧澜的破绽已经太多了,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盯着,怕是偷奏章会提早惊动皇帝,失去先机。
若是明日让皇帝见到公主跟摩诃,到时三堂会审,加上火药和成渊的事,还有前大理寺卿的命案,李牧澜再也不能翻身。
李持月让李牧澜知道自己已经回京,而没有进宫面生,不就是要逼他自己造反吗,为何又要这样问。
季青珣看穿了她:“你想问的不是这一句吧?”
李持月点了点头,“本宫并不那么乐意,大兄已经死了,那时候本宫来不及,但是现在……”
她有些不忍:“那是本宫的阿兄。”
她无法轻易看着阿兄身陷险境。
若是太子敢弑杀君父,要背这千古骂名,公主又何必为他的作为自责?这句话在季青珣心底浮现,但他不敢说。
话一出口,只怕阿萝又想到过去。
她一定会嘲讽自己,前世就是足够冷血,才登上皇位的。
季青珣不想二人关系再差,但是阿萝既然有心皇位,有时候就是要冷酷无情。
眼下季青珣只能安抚她:“太子知道你回来了,贸然杀了皇帝只会引你追查,而且他不会愿意背这千古骂名,怕是逼皇帝拿到传位诏书之后,就会将皇帝奉为太上皇送到行宫去了,到时你不必有什么忌惮。”
李持月也希望是这个结局,但事情真会如她所愿吗?
“如今李牧澜已经知道,他做什么,都不是我们能喊停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持月点头,她也只能如此了。
她看向季青珣:“这一次……”
季青珣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一次,她不肯让季青珣再跟着进宫了,前世梦魇终究还在。
分明他未再沾染公主府的人,但李持月仍旧不肯信任他,偏偏季青珣不能跟她一直在此事上分说。
他给她两条路选:“我想去护着你,但是你若担心的话,我留下也可以。”
李持月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就留在公主府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到底还是信不过他,季青珣眸光黯淡,听从了她的安排。
“我不会留在府中,而是守在皇城外,你可以让人看守住我,这枚哨子你拿着,一旦形势不利立刻吹响,我会去救你,进皇城之后,别让知情和久枢离开你身边。”
季青珣怎么也不可能放心李持月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他只能谆谆叮嘱,将一枚哨子放在了她的手心。
李持月这一回领了他的情,“好,我会的。”
说完这些话,她就示意季青珣出去了。
季青珣没有什么话能再说了,叹了一口气走出厅外。
仰头看天上,紫薇星动,要有大乱。
—
宫变是白日发生的。
李牧澜清点了兵马,直取紫宸殿去。
太子妃带着儿子去紫宸殿给皇帝下毒是他之前的计谋,因为他等不及皇帝老死了,现在李持月回来,连箭木毒都来不及,只有逼宫这一条路走。
幸而他给阖宫都下了药,昨夜为了让药效更强,他甚至吩咐人往整个太昊宫的井中下了更大剂量的箭木毒。
李持月就算掌握了一部分禁军又如何,如今那些人喝过毒水,根本没有半分战力,绝不是他十兜率府的对手。
太子造反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出了宫外。
李持月骑着快马,带着公主府所有的府兵迅速赶往皇城,眼神坚毅,季青珣一路相陪,仿佛前世重演。
但他只是跟到了宫城外,就拉住了马,来不及说一句话,目送着她策马在甬道上飞驰。
城中有浓烟飘出,季青珣看到这些烟,眉头紧紧皱起,这烟雾不寻常。
尹成适时出现,将宫中的情况告知于他,季青珣才放下心来。
这么说来,这次应当是有惊无险。
李持月令人打开宫门,然而里面没有一点动静,环顾两边城楼,也没有一个站岗的侍卫。
“翻过去!”她命令道。
立刻有人翻过高墙,从里面将宫门打开了
宫门一开,就看到了满目倒在地上,并未染血的士兵和宫人,李持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次宫变,怎么和从前不一样?
第113章
宫城中不知为何烟雾弥漫, 看起来极为不寻常。
李持月捂住口鼻,有些弄不清要不要进去,闵徊正好出现, 他让洛无疾带兵前去抵挡十兜率府的兵,自己则在此迎候公主, 以便带路。
她问道:“闵徊,这是怎么回事?”
闵徊快速地交代起了宫城中的情况, “这是闻泠闻医正的所为, 她发现东宫在阖宫的水井里下了箭木毒,就去了天一阁请人帮忙,在东宫水井下了更多的毒。”
不错,这里面还有季青珣的援手,只是他并不知道烟雾的事。
“不止如此, 她还带人在上风口燃起了紫藤叶, 让烟雾笼罩皇城,那烟会提早刺激毒发, 十兜率府的人都没了力气,
公主不必担心, 没有喝宫里的水, 嗅见这烟雾也无事。”
如今阖宫只有闵徊的骁卫府还安好,因为闻泠留了一句话, 让他们不要喝水,闵徊回来之后一听,虽然奇怪,但也相信了。
此时除了干渴些, 他的骁卫还有战力。
李持月愕然,闻泠这是跟谁学的这一招?又是如何知道今日李牧澜要宫变, 准备好大量的紫藤叶?
但不得不说,这一出实在绝妙,既让李牧澜没有提早因为东宫人等出事放弃造反,又算准时间让他的人失去了战力,无法造成大量杀戮,然而造反已经是洗不掉的罪名。
如此的胆大心细的姑娘,只是当一个医正简直浪费了!
闵徊在得知消息时,也有些不敢置信。
一个医正,竟然偷偷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有勇有谋,审时度势,这女子胜过天下许多须眉。
“骁卫正在抵挡太子的人,公主,咱们赶快过去吧。”
因为十兜率府不是人人都喝了井水,如今叛逆之举已做,李牧澜没有回头路,带着余下的人仍在进攻紫宸殿,捉拿皇帝。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李持月马鞭一扬:“进皇城,抓叛党。”
一路躺倒了许多人,他们在路上没有受到半点阻碍,一场本该鲜血淋漓的宫变,就这么轻松被镇压了。
然而李牧澜还没有找到。
殿中监知道公主来了,此刻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公主,快去!快去紫宸殿救驾!”
李持月目色一凛,骑马往紫宸殿奔去。
此时正殿大门紧闭,门前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首,洛无疾领着骁卫府的人围在外面。
李持月问:“是何情况?”
洛无疾抹了一下头上的汗,说道:“东宫的人来得比我们更快,进了殿后就关上了门,外头的人说若我们冲进去,就杀了陛下。”
她能猜出李牧澜想干什么,到这一步了,还觉得自己能当皇帝,实在可笑!
“来人,把门撞开!”她毫不犹豫下了命令。
殿门不比城门,很快就被撞开了。
门一打开,李持月就看到了刺眼的血迹,而她的阿兄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看到阿兄尸身那一刻,李持月眼眸颤动。
“李牧澜你疯了吗?”
这明晃晃的弑君,还是自己阿爹,他难道根本就没长脑子?
杀了亲爹的李牧澜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将手中诏书高高举起。
他志得意满中带着一丝疯癫:“朕!承先皇之诏,即皇帝位!”
可众目睽睽之下,李牧澜分明弑杀君父,怎么可能登基称帝。
阿兄死了,李持月也没了掣肘,厉声喝道:“拿下这忤逆贼子!”
李牧澜仅存的护卫围在他身边,严阵以待,但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当上皇帝了,偏偏李牧澜不肯束手就擒。
渐渐的,周遭的护卫越来越少,李牧澜早已是穷弩之末,李持月沉住气盯紧了紫宸殿中的打斗。
李牧澜踢过来的剑直刺面门而来,李持月都没有后退半步,那剑被知情一剑砍下。
也是杀心太切,给了久枢机会,打算了李牧澜的腿,将他按在了地上,缴了他的兵械。
传位诏书被翻了出来,送到了李持月手中,上面沾的不知谁的鲜血还没有干。
她扫了一眼,走到一旁未被撞倒的宫灯上,轻易就又烧了一封传位诏书。
李牧澜像一头凶兽,死命挣扎着要过去救自己的诏书,但更多的人涌上来,将他死死抓住,不能靠近半分。
纸燃成火,落在的地上,成了飞灰。
李牧澜从一开始的疯狂,慢慢地失去了声音,眼中失去了希望。
李持月无谓地说:“一张破纸而已,根本不是传位诏书,太子弑杀吾皇……”
“不——!”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本该赢,两天之前,皇位分明稳稳攥在他手中,就连皇帝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才两日,他就到此一败涂地的地步了呢。
李牧澜大喊大叫道:“我!我才是储君!你知道储君是什么意思吗!”
李牧澜用力地戳自己的心口,要所有人都知道,“储君,就是下一个皇帝!”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李持月有本事跟他争呢?
他指向李持月,语气怨毒:“凭你李持月,一个公主也配!”
她为什么不跟其他公主一样,做个女人该做的事,享乐,嫁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为什么要跟自己争!
“朕是皇帝!传位诏书是真的!整个大靖都是朕的!”他疯了一样,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话。
李持月嫌吵,让人将他堵住嘴,拖了下去。
季青珣赶了过来,看到被拖出去的李牧澜,还有站在殿中的公主,她安然无恙,季青珣担忧的眼神变作平静。
李持月也看到了他来。
二人相隔人群,好似又回到了前世。
如今,就算季青珣杀了李牧澜,也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她未有身孕,手中的人牢牢握在手里,没有背叛她,季青珣连半点登基的名头都没有,就算动手,也不能让任何人拥立他登位。
李持月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再害怕了。
季青珣似有所觉,率先跪下,声音清正,字字清楚:“太子弑君失德,请持月公主以三帝嫡系之身,登上帝位,吾等愿拥持月公主为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她站着。
“吾等愿拥持月公主为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等愿拥持月公主为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持月并未推拒,在万众的呼声,成了大靖朝新帝。
呼声震天,连被拖出去的李牧澜都听到了。
“原来,做皇帝是这种感觉……”
—
皇帝崩逝的钟鼓声,一切已成定局。
整个大靖处于改朝换代之中,箭木毒的药力未消,太昊宫上下都有些混乱。
“东宫一干人等扣押,不准踏出半步,违者杀无赦。”李持月吩咐闵徊。
闵徊领命去了。
闻泠匆匆赶来见了李持月一面,对新帝的嘉奖,她脸蛋红扑扑的,只说自己是无意中发现的,而且一心求医,无须什么奖赏。
说了几句,她就忙着去收拾残局了。
等闻泠走后,李持月对一直跟在身后季青珣说:“就算闻泠不想要什么奖赏,朕也要尽一份心意,可否让敬大夫教导她一段时日?
他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说。”
季青珣笑了,道:“他正好要收一个徒弟,臣可去游说,赏赐什么的……陛下能否让臣随侍左右?”
他不想当什么少卿了。
李持月笑问:“你是想当殿中监?”
季青珣摇头:“有没有能侍奉龙床的位置?”
李持月记得自己曾问过,她登基之后,季青珣是想在前朝还是入后宫。
那时他只是笑笑,将话含糊了过去了。
之后季青珣就选了帝位。
时过境迁,他现在自请入后宫,李持月当然不会高兴。
“少卿之能,入朕后宫太可惜了,如今也不宜谈论此事。”李持月也轻巧推脱了,对身侧的殿中监道:“登基大典暂缓,眼前以阿兄的丧仪为要。”
季青珣也知道了结果,入后宫之路漫漫不要紧,但这条路上只能有他一个人。
阿萝没空谈风月,他就说起了正事:“进来之前,臣已让人去盯紧各门,不会让可疑之人趁乱逃出去。”
这人有前世的记忆,可太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做什么了。
二人和身后的随从拉开距离,李持月不耻下问:“照你前世的经验,眼前最要紧的是什么事?”
她虽然成了新帝,却还在担心不能顺利登基,就算登基了,又得忧心自己这皇帝位坐多久,能不能做好。
快活是绝对没有做一个受宠的公主快活的。
不过现在李持月心态已经彻底变了,做皇帝不是为了那尊贵的名头和说一不二的权势,李持月想做一位比她母皇更出色的皇帝。
她自知这天下有太多的人强于自己,她只要把这些人握在手里,李持月觉得,当一个皇帝,首要做到的是清醒而稳重,不贪求安逸,也不好大喜功。
季青珣见她真心在问自己,不禁欣慰:“派人盯住太子党的官员,李牧澜已不必再审,为防夜长梦多,我替你去杀了他。”
李持月的心情冷峻许多,并未犹豫多久:“好,你去杀了李牧澜。”
“陛下,还要让各道尽快上贺表,朝中百官极力呈请陛下早日登基……”
皇帝不愿及早登基是碍于孝贤,百官为了江山社稷,一定要一催再催,要有事不可逆、非卿不可的急迫感。
季青珣嘱咐完一大堆事,李持月都记下了,才转身离开。
她定定看着季青珣离去的背影。
从感明寺之后,李持月就没有了想杀他的念头,可是现在那念头又有些冒出头来。
其实她能感觉到,季青珣不会再觊觎帝位。
只是时不时又会拷问自己,都死过一回了,为何要这么天真?可是赶又赶不走他,真跟硌在心里的一颗石头差不多。
很快她就没时间那么多了。
李持月这一天简直是忙疯了,她在重复着从前季青珣做过的事,在御书房里见了一群又一群的朝臣,跟礼部安排起阿兄的丧事,其余几部还有政事堆积,都要请她拿主意。
积压的政事太多,李持月又还不甚了解,当然不能轻易批改,只能一个个问清楚,其中还涉及太子党官员负责的案子,为一本折子打了机锋无数,所以进度极慢。
季青珣请见时,李持月又送走了一位官员,正在伏案。
“臣大理寺少卿季青珣,参见陛下。”他跪在织金地毯上。
李持月从白日进宫,一直到现在,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见他来了,难道送下了笔,问道:“如何?”
季青珣道:“废太子已死,是自己冲出大牢,死在长枪之下,如今尸身就停在东宫,陛下可要去看看?”
李持月想去看一眼,但眼前政务脱不开身。
“明日再说罢。”
“是。”
季青珣也不告退,抬起头看她:“陛下,您还未让臣平身呢?”
李持月不受他勾搭,“朕没空理你,能待就待,不待就滚。”
季青珣自己站起来了,坐到一边,“陛下昨夜就没睡好,今夜难道又要彻夜不眠?臣先伺候陛下睡下好不好?”
秋祝和解意在一边瞪眼,那是他们的活计。
李持月哪里不知道自己早已困乏,但是眼前还没有处置好几件事,她根本没有休息的心思,“你没事就下去,别烦。”
季青珣当然不走,而且想把御书房里多余的人赶出去也简单。
他暗示道:“所有的事臣都知道,若陛下不知,又担心百官欺瞒,可以问臣。”
李持月看着眼前堆积的奏章,反应了过来,这些都是季青珣曾经面对过的事,他比自己清楚太多了。
季青珣压低了声音:“臣当初也焦头烂额,陛下不必太过心急,别被那些官员拿捏住了。”
李持月确实有事要请教季青珣:“秋祝解意,你先下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季青珣看着大殿的门被关上,起身走过来,迫不及待地把李持月压在后面的书架上,入情地亲吻起了她。
他可以跪在她面前奴颜婢膝,但也是要回报的。
李持月不高兴,掐住他的下巴:“大胆,朕现在是皇帝,不许忤逆!”
季青珣委屈道:“先前中了药,对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朝好了,臣费的那些力气就都不作数了,翻脸不认人,陛下就是如此驭下的?”
“只对你如此。”
“那臣只能自己讨点甜头了。”
他抱着人转身坐在椅子上,圈紧了细腰,将她后颈压下屈就自己,腻耳的嗞哒声在御书房响起,唇舌以万般姿态柔缠在一起。
等亲够了季青珣才肯放开她。
李持月擦着嘴站了起来,将一本奏折扔在他脸上:“工部尚书说南边的几艘要下南洋的海船正等着付船工银子,造价总二百万两,朝廷眼下只付了三十万两,可有此事?”
季青珣说得干脆:“他原是太子的人,眼下还料不清局势使绊子,实在愚蠢,造船的银子价报高了,而且所谓的海船根本没有作战之能,那些银子直接抄了他家还有当地督工官员的家就有了。”
之后李持月又问了几件事,季青珣均对答如流,他确实无所不知,她未尽信,但是从季青珣的回答和官员的回答中,也发现了下面的人回话的许多猫腻。
之后李持月没再说话,认真地看起奏章来,季青珣就站在一旁守着她,等她何时再唤自己。
秋祝进来将蜡烛续上的时候,李持月才放下奏章,按住了眉心。
季青珣过来帮她揉肩:“做了皇帝,你似乎不开心?”
李持月头也不抬:“当初你开心吗?”
“不开心,我只以为是理所当然要为宇文家做那些事,可你与我不一样,阿萝,你是自己做主选的,为什么不开心?”
李持月未答话。
“是因为先帝吗?”季青珣一语中的。
李持月垂下眼眸,说道:“是,我猜到阿兄可能会死,我只是装个要救他的样子,其实心底觉得,死了也省事。”
这话一直憋在她心里,在季青珣面前,她才袒露了自己的卑劣。
“人各有命,没有谁一定要保证身边的人能活到什么时候,当初在东畿道你不会怪先帝没有及时派出援兵,今日先帝驾崩,他首要怪罪的应当是杀他的凶手,然后是自己疏忽轻信废太子,而不是怪你没有及时出现。”
李持月听进去了,无声叹了一口气。
“好了,朕还有许多事做,不能浪费时间了。”
批改奏折真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可即便再苦,李持月都坚持自己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季青珣。
她要做皇帝,这种事早晚都要习惯的,也迟早,她要做得比季青珣还要好。
新换上的蜡烛渐渐变短,天也已经亮了。
李持月将紧要的奏折批完,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季青珣在秋祝的注视下,将她抱到了另一边的软榻上躺好,盖上了被子,然后才走了出去。
他去见了敬大夫。
敬大夫也没答应要不要收闻泠为徒,只说先看她资质。
他更在意季青珣的事:“你和公主……那丫头如今怎样了?”
季青珣眼神有些许落寞:“她……并不信任我。”
对此季青珣并无怨怪,只是失落。
敬大夫说道:“我有一个主意,虽不能让你们如胶似漆,但至少不必再互相堤防。”
“什么主意?”
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季青珣仔细琢磨,觉得此法可行,问道:“你如今手上可有?”
第114章
李持月并没有睡多久, 将将一个时辰就惊醒了。
看到御书房熟悉的漆梁。
这间御书房是从前阿娘最常待的,两个阿兄论及勤政都不如阿娘,她小时候想阿娘了, 经常来这儿就能找到她。
阿娘过世之后,她踏进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 也没仔细打量过。
这儿怕是要成她以后常待的地方了,因为她已经坐上帝位。
而且比她想象中少了很多惊险和血腥。
起初是季青珣设局, 接着是她设计李牧澜自取灭亡, 最后闻泠竟给了她意外之喜。
归根结底,是人才带来的巨大惊喜,才让她昨日非同寻常地顺利。
李持月一醒过来,脑子还不清明,就想着朝野人事, 脑子被塞得满满的, 想不到其他的事情。
“陛下做噩梦了吗?”解意凑了上来,将李持月额上的汗擦去。
李持月摇头:“没事。”
只是梦到自己失败了, 闯出大牢,撞到了狱卒的枪尖上, 才骤然清醒。
梦外的失败者已经是死了, 在两日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李牧澜才是坐上龙椅那个。
是非成败转头空, 有了李牧澜这个前车之鉴,李持月不得不谨慎。
解意心疼李持月才睡了一个时辰,说道:“陛下,离大朝会还远, 再睡一会儿吧。”
李持月还是摇头,起身洗漱过后, 换了一身孝衣,下意识问:“季青珣呢?”
“少卿回大理寺了,大朝会中应能见到。”
解意实在不懂李持月现在对季青珣是什么心思,但陛下问,他就答。
“嗯。”她点了点头,出了御书房,登上御辇。
一路行过,所有人见到明黄的倚仗都要跪下。
安放阿兄尸身的金棺放在安华殿中,灵堂已经设好了,皇寺的高僧已经来诵经了,她过去看过阿兄的棺椁,上了一炷香。
他们是亲生的兄妹,即使生在皇家,也情谊深厚,就算季青珣劝解过她,李持月仍不能不为自己的私心而对他感到愧疚。
“对不起,三娘来晚了,”她看着阿兄的面容,“我回来,还没好好跟你说说话,阿爹阿娘、你和大兄都走了,只剩三娘一个人了……”
一日忙碌让她忘记了伤感,现在看到阿兄的尸身,悲痛才慢慢涌现。
她不是公主了,不再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往后头无片瓦,而是要去做万千生民的遮蔽。
没有家人的孤独开始往心里钻,她只能扶着棺椁,忍住涌出的眼泪。
昨日的心狠是真的,今天的伤心也是。
李持月并没有在安华殿待太久,离大朝会还有些时辰,她又是去了一趟东宫,看一眼李牧澜的尸身。
确实死了,这尸体做不得假。
太子妃也已经殉情,还带走了不过两岁的信儿,一家子的尸身并排摆着,只有丧子的良娣,真的心疼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李持月记得闻泠说过,太子妃借太孙的手,给阿兄下了毒,以图阿兄无知无觉地死掉,好让太子继位,紫宸殿那些布偶就是罪证,此举又给东宫添了一重罪过。
阖宫都已经挂上了白练,参与大朝会的官员们鱼贯入皇城,人人都戴了孝,满城白纷纷。
李持月就立在龙椅旁,看着百官对龙椅三叩九拜后,人生头一次主持起了大朝会。
她并不紧张,比起阿兄第一次早朝要稳重。
大朝会开得无惊无险,无非是陈明昨日宫变之事,李持月只问:“李牧澜弑君之罪,还有谁有异议?”
说话时,视线扫过一众太子党,人人低头。
她倒是想有人能冒头,好来一个杀鸡儆猴。
不过人死如灯灭,这些人心里都明白,就算能讨出一个“公道”,李牧澜死了,连太孙都死了,他们又拥立谁去呢。
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太子党有再多计谋想施展,此刻也都选择了缄默。
不怪他们害怕,李持月简直是凭空出现在宫中,从被挟持失踪,到镇压了太子宫变,如此惊人的转变,稍微有脑子的就能想出,前几日太子的风光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这才多久,大靖就换了一片天。
到底是什么事能逼得太子宫变?若只是污蔑公主的事,尽可以说是猜测,甚至推到成渊身上也未为不可。
或者若皇帝死因不明也还好,偏偏李持月进宫之时抓了许多官员一块儿进去,所有人都看见,是太子为了传位诏书,将皇帝给杀了,李持月镇压他就天经地义。
这么多路不走,太子偏偏选了最出格的那一条,谁都不能替他说半句话,不然自身难保。
百官此刻只能夹着尾巴,为新帝的诡谲计谋感到害怕。
季青珣在朝臣的队列之中看向李持月,李持月也淡淡瞟了他一眼,睥睨的,高高在上的,让他心中莫名躁动。
从前是高贵的公主,现在是皇帝,可于季青珣而言都一样,只是烦恼多了一点。
大朝会结束之后,百官就要去安华殿为先帝守灵,
季青珣自然在人群之中,随着队伍慢慢走向安华殿。
路上,官员们还有窃窃私语的空闲,别的打算不好说,但呈请新帝选凤君的算盘,已经有人在打了。
如今新帝已定,有了先女帝为例,皇帝是男女无妨,世家要维系自己的荣耀,当然也想跟皇家有更紧密的牵连,还有
出仕的子弟不好勉强送去后宫,但家族子息繁盛,总不可能人人做官,这不正好多条路子嘛。
“陛下到了这个年纪,身边也该有些人伺候,绵延子嗣了。”
黎相照关系来说,算得上新帝的表舅,说出这话也不算冲撞。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世家执牛耳者纷纷附和,前太子党多为世家,现在转投帝营,有什么比将后辈塞进后宫更简单的法子呢。
他们要的只是延续世家的荣耀罢了,只要皇室下一辈带有自己的血脉,就是多一重保障。
季青珣不动声色地听着,也同样在想,她会不会同意这件事。
要是她同意了……就没什么好说的。
那时他要做点什么,阿萝也不能怪他。
到了灵堂之上,李持月在最前面,钦点了五名高官为先帝擎五龙冕服招魂,百官哀哭请先帝英魂归来。
皇帝丧仪盛大而繁琐,长达大半个月之久,直至送到皇陵安葬,李持月才算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回到宫中,又有如山的奏折在等着她,但李持月只想先睡一觉,她感觉到深深的疲惫,要是不睡足这个觉,就什么都做不了。
紧接着就是登基大典。
礼部和太常寺的几个官员日日求见,定吉日、年号、冕服等等事宜,李持月忙得脚不沾地,什么事都来不及管。
就在日日这么火烧火燎的情况下,季青珣进宫了,说的是有要案要禀报,李持月不知什么要案,让她进了御书房。
结果季青珣说的是一件积年的命案告破,虽是好事,但犯不着到她面前来说,还是这么忙碌的时候。
“这种事,用得着到朕面前来说?”
李持月烦躁得很,自己忙得七窍生烟,这个人倒是悠闲。
她让他赶紧滚出去。
季青珣当然不是陈述案情来的,他说道:“是,臣尸位素餐,不堪少卿之职,给臣换一个职位吧。”
没听过自己来讨职位的,李持月眼睛也没抬,只随口一问:“你想要什么官职?”
“起居郎如何?”他好有借口日日跟着李持月。
听到“起居郎”三个字,李持月一愣。
上一次听到三个字,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玉佩被找了回来,但李持月现在却忙得再也想不去看一眼。
季青珣看着她的神色,想起了那个死人来,“啊,是臣忘了,陛下恕罪。”
李持月不想和他说起上官峤,假装无事道:“哪有人自己点名要职位的,还是降职,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闻有人上奏,劝陛下选侍君入后宫?”
确实有人提过,不过李持月眼下忙碌,显然无心此事,官员也只是先探探口风。
原来季青珣在意此事,李持月道:“朕还没那个空闲。”
“将来有空闲呢?”
她理所当然:“自然要充盈后宫,绵延子嗣的。”
这态度让季青珣呼吸一窒。
“陛下要敢选人进后宫,臣就造反。”他漠然吐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
皇帝对于“造反”二字何其敏感,李持月直直看了过去,眼神凌厉,“敢说出这种话,不怕朕就地格杀了你?”
季青珣起身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李持月强硬,他就软下来,“那也是你逼我的,反正除了我,你不准有别的男人。”
李持月扯下他的手:“朕何时说过要你?”
“当起居郎也行,当男宠也行,我不要什么名分,但你身边只能是我一个人。”
他就这唯一的条件,“我说过,你不答应,我就搅得天下不宁,篡位是难,闹事可就简单了。”
“你逼我?”
“你先逼我的。”
“你这样要求朕,那你当初……”李持月想指责,又自动闭了嘴。
“我当初如何?韦玉宁是假的,我只是利用了韦家,这件事我认错,可从头到尾,我不也只是有过你一个人吗?”
她可不是!跟个什么上官峤做见鬼的夫妻,季青珣绝不承认此事。
李持月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不是当了二十年皇帝吗,后宫该是环肥燕瘦,子嗣兴旺才是吧。”
她说完这些猜测,心里极其不舒服。
“我那二十年从未有过女人,又哪来的子嗣,帝位也还给了李家,你就是想冤死我,我不管!”
季青珣抱住了她的腰,“陛下,今晚幸我!”
李持月差点把砚台泼下来,“走开,今晚不幸!”
“明晚幸?”
“朕在守孝!”
“那我守着你。”
李持月见他顽固,不想再论下去,“你先回去吧,朕……暂时不会选人。”她只能先退一步。
可季青珣却不愿意走:“我留在你身边,有什么脏活,让我去办就好,大理寺太孤单了,我不回去。”
李持月听了,有些意动。
她也知道,季青珣是一把锋利的好刀,他要是真心帮自己,她办起事来会轻松很多,不过也得时时提醒自己,她才是握刀的人,不然极易本末倒置。
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秋祝在外请见。
“陛下,莫娘子进京,给陛下送了登基的贺礼,五鸠也来了。”
一说的莫娘子,李持月就想到她送的那盆花,她知道莫娘子应当不是故意的,不过一想起来,难免让人脸臊,这事。
季青珣想的也是一件事:“这次的贺礼,不会还有花吧?”
有个大头鬼!
“手放开!”李持月拍他的环在腰上的手。
季青珣终于肯听,起身的时候又借机亲了她一下,挨了一记龙爪。
秋祝得了准允,带人进来。
季青珣正坐在下首喝茶,八风不动,就是脸颊一侧有点可疑的红。
寻常的人来送贺礼的人李持月是不会见,但是莫娘子不同,这是自己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人,和闻泠一样,有一份亲近和器重在。
上次相谈甚欢,来不及多说,而且她还有点事要问。
莫娘子和五鸠被引了进来,李持月让他们平身落座。
“你们在五邑城药铺送给朕的花,可清楚那花是什么东西?”她开门见山。
宫人奉的茶还来不及喝,莫娘子和五鸠对视了一眼,眼中有些慌乱。
“是……草民知道,只是忘了说。”莫娘子放下茶盏,起身跪下,将责任拦到自己身上,“草民是后来才想起来的,但是又听闻陛下和季少卿关系……请陛下恕罪。”
五鸠跟着跪下,“是属下跟姐姐说没事,姐姐才没有追回来的,陛下,要罚就罚属下吧。”
李持月也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弄明白。
“好了,朕只是问问,那花……并没什么效用,不必担心。”
没什么效用吗?
季青珣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李持月瞪了他一眼。
二人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李持月看向那些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盒子,还有一份莫娘子拟的分红。
她说道:“你们忙药材生意,如今赚钱还不易,心意到了就好,不必送这么多。”
“陛下登基是天大的喜事,草民虽人微力薄,但这儿每一份都是心意,祈祝陛下身体康泰,江山永固。”
李持月只她是个老实的,但还是要提醒一句:“朕对你唯一的期盼,是做个良商,赚钱不可耻,但生意再大,绝不可丧了良心。”
莫娘子深以为然:“草民一定将陛下的话铭记在心。”
季青珣则看向那些贺礼,见到一个特别小的盒子放在最顶上,问道:“这是什么?”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米粒般大小的,通体是半透明的玉色虫子。
李持月也看到了,倒是不吓人。
五鸠说道:“这是姐姐在南疆寻到的奇物,是一个寨的寨子所赠,叫什么……同生蛊,两只蛊虫不分子母,给两人一同服下,一人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
奇是真奇,但李持月却觉得实在用不到,就吩咐人将这些贺礼都送到私库去。
季青珣暗中将那小匣子悄悄留下了。
那边李持月在和莫娘子说话:“这分红你拿回去继续做生意,另外,慈幼堂的事眼下朕还不得空闲安排,等来年回京,朕在派人手予你……”
“多谢陛下……”
李持月并无多少空闲,说了一阵话后,又赐了莫娘子不少赏赐,就打发了人。
御书房中又只剩下一人。
“你怎么还不走?”李持月问他。
季青珣说道:“臣的官职……”
“此事改日再说。”李持月不想再谈,又埋首到奏折里去。
盒子在季青珣的掌心藏着,他也不再纠缠,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晚上,李持月正批改奏章,忽然涌上一股恶心感,她脸色一白,俯身去找了白瓷方盂。
秋祝听见动静,快步进来,就看到公主正抱着方盂吐得厉害,忙过来询问,“陛下怎么了?”
李持月抬手,说不出话来。
秋祝急忙道:“奴婢这去请医正来!”
第115章
闻泠走后, 李持月一个人呆坐了很久。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只记得自己嘱咐了这件事,就盯着蜡烛看了大半夜。
孩子, 应该是打五邑城回来的路上怀上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又和他有了孩子。李持月脑子里一遍一遍只想着这句话, 还有那个选择。
要这个孩子吗?
若是从前,李持月不会有这样的犹豫, 可真出现了这样的事, 她竟然不能一口咬定。
才一个月呢……似乎还有犹豫的时间。
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李持月已经快忘了那种身怀六甲的感觉了,只有苦涩而复杂的心情。
孩子是她永远的痛,李持月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
“陛下,天色已晚, 不如先睡吧。”秋祝进来, 见她也不批折子了,光在那儿发呆, 忍不住提醒道。
她是唯二知道李持月怀有身孕的,算一算日子, 大概也知道是谁的。
终究主子和季郎君是分不开理不清的。
眼见李持月日日忙于政事, 连日都没合过几次眼,今夜难得没有看折子, 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还是赶紧休息要紧。
李持月点头,扶着她起身走回了隔壁的重华殿。
睡到床上,浓重的疲倦袭来, 她合上了眼睛。
罢了,暂且不去想了。
翌日礼部送了皇帝登基的冕服过来, 李持月放下政事,宫人们捧着衣裳请她去试穿。
李持月看着镜中自己,头戴九旈通天冠,身穿十二章纹冕服,肩绣日月,身负九龙、山河、花草纹样,华肃庄严,已有权掌天下的威仪。
秋祝也一起看向镜中,满目崇敬,主子穿上真是尊贵无匹,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李持月说了几处要改的地方,等礼部官员走后,绕到屏风后换回了常服。
这时季青珣又来求见。
李持月直接不见,打发他回大理寺去。
“陛下,这龙袍层层叠叠,冠冕又重,会不会太过劳累?”秋祝捧着通天冠一会儿,手臂就有点累了,何况是压在李持月的脖子上。
她担心陛下才一个月的肚子。
李持月自己都闹不清要不要留这个孩子,之后对孩子爹又要怎么处置,直说道:“无事,旁的不用多想。”
秋祝也不能说什么了。
殿外的季青珣真就被打发走了。
黄昏已尽,余温在石砖上慢慢散尽,夜风带着荷花的清香拂满连廊。
李持月回到重华殿,打算换个地方——批折子,御书房的椅子已经让她开始腰疼了,宫门已经下钥,不必再面见朝臣,她自然要去一个舒服的地方。
“陛下。”半路杀出了一个季青珣来。
宫灯下如见着一个画皮美人,他长得又高,绯红的官袍乍看跟飘着一样,有些吓人。
李持月捂着心口退了两步,继而皱眉,如今的宫门已经下钥,这人竟然没走。
“你怎么还不回去?”
季青珣落寞道:“陛下,宫门落钥了,臣回不去,收留臣在重华殿住一晚吧。”
回不去还不是因为不想回,李持月一看到他,就想到肚子里那个,索性不说话,连他玩忽职守都懒得斥责,绕过他进了重华殿。
季青珣当她不说话就是答应了,跟着也要进去。
解意如今是殿中监,他看不惯季青珣跟着,还挤掉自己的位置,说道:“季少卿,陛下没让你跟着,你这是大不敬,还是在外面站着等天亮吧。”
“臣不信,臣进去问问。”说罢就进去了。
解意气得瞪眼,这个人在宫里这么没礼数,当是自己家了吗,早晚让主子把人杀了!
季青珣真进去了,才不会问阿萝让不让自己留下的话,无禁止即可为,等她真的赶自己了再说。
宫人们将奏折搬进殿里就退下了,李持月盘坐在胡床上,三面围着迎枕,她低头看奏折,连头都没抬一下。
季青珣真把重华殿当自己家了,只穿着一件里衣,卧在李持月左手边不远处,看她聚精会神。
他知道李持月在坚持什么,未再干涉太多,只有李持月主动找他问话时,他才会搭话,眼下只是安静地陪着,不打扰她。
三更钟响,李持月将最后一本折子丢在矮桌上,往后一倒,“天天都是这样……”
做一个好皇帝真的好累啊。
季青珣听着她拉长的声音,笑道:“当然苦了,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都当上皇帝了,富有四海,有享不尽的富贵,谁还想日日如此埋案,所以好皇帝才少呀。”
她满脸怨恨,“你怎么在这里?”
“多谢陛下收留。”他浑然不觉,蹭了过来将人搂住。
李持月咬牙把他推开,按在迎枕上:“要不是你……”
她哪会那么容易累。
算了,李持月忍下不说。
季青珣微微歪头,“要不是因为我什么?”
“你到偏殿去,下回不准再随意闯进来了。”她还是没想好孩子的事,打发她走。
“阿萝,先不急,我帮你按一按,等你睡了再走好不好?”
季青珣绕到她身后,帮她按起了肩膀,还有四肢,长指轻重得宜,知道多大的力气对她最为何事。
他按得真的很舒服,李持月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懒洋洋地卧倒,像被抽空了力气,任季青珣伺候。
“按完你就得走。”她打了一个哈欠。
“可臣还有事要说,上次的事你也还没有给臣答复,不如就让臣跟着你一日,阿萝考校考校,可好?”
她还是推脱:“再说吧……”
季青珣已经按到了她的手臂,让人枕在自己胸口,李持月不知怎的,可以换了个姿势,平躺着。
“阿萝你看,这是什么?”他将顺来的小盒子打开。
李持月正犯困,看到那盒子两个米粒大的玉色小虫,眼睛微睁:“你偷了贺礼?”
她记得这两个小小的玩意儿,叫同生蛊。
季青珣挑眉,也不算偷,这同生蛊本就是他让敬大夫找来,设计加入莫娘子的贺礼中的。
不过这些不能让她知晓,他便大方承认:“偷了,怎样?”
他别的不偷,偏偏偷这个蛊虫是想做什么?
还不待他问,季青珣就将其中一只放在自己腕子上。
那只白玉小虫接触到肌肤的温度,慢慢复活过来,咬破了皮肉,钻了进去,在皮下撑起一个小鼓包,继而消失不见。
李持月眼睁睁看着,眼睛瞪得更大,“你在做什么?”
她去搓他被虫子咬破那块皮,然而虫子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点血点。
季青珣将她的手拉过,将另一种虫子放在她手臂上。
“你在干什么,松手!”李持月要把手藏起来。
可是季青珣握紧了她的手臂,不让她将虫子抖落,那虫子像刚才一样,钻进了她的皮肉,消失不见,季青珣这才放开。
她去摸,去打,怎样都不能把虫子弄出来。
李持月怒不可遏,这浑人,什么东西都是能往身体里放的嘛!
她如今事事谨慎,一只虫子钻进身体里,感觉简直可以说得上恐怖,抬手直接狠狠抽了季青珣一巴掌:“你在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会挨打,硬生生受了,笑道:“这样,你就不会总是想要不要杀了我,也不用担心我会再骗你了。”
季青珣知道她长久以来的忽冷忽热是什么缘故,这同生蛊,就是用来打破那些芥蒂的。
“疯子!滚出去!”李持月气得手抖。
就这么一会儿,她的一辈子就要和季青珣绑在一起了,他怎么能不问自己的意思!
季青珣却愉悦极了,扑过来贴着她的脸亲昵道:“现在我们同生共死,阿萝,你开不开心?”
“不开心。”李持月寒着脸继续打他,不让他压在自己身上。
“我死的时候,上官峤会回来接我,到时候你死远一点,别跟我一起走,没你的路!”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最能伤到季青珣。
果然,季青珣笑意消失,心生生被她的话刺痛了。
凭什么他就要被摒弃在外,那些话明明是他说的!
季青珣真想跟她说:“你自以为的那些话都是我说的,上官峤死透了,根本没有托梦给你。”
然后再好好看看她震惊落寞的脸色。
想了想又算了,惹她伤心做什么。
“你是故意气我,你知道我不高兴,非要这样说。”季青珣搂过她,“说吧,多说几回我就习惯了,死的时候上官峤要是敢来,我就打他!”
李持月的注意都在他圈住自己腰肢的手臂上。
自己的肚子现在不能压,手打上去,清脆地一声,“撒开!”
季青珣又被伤了一下:“你怎么浑身带刺?”
李持月情绪很差,反唇相讥:“你不到这重华殿里犯贱,不就什么都不用听?朕也不用打得手疼。”
不行,还是越想越气,季青珣太过无法无天了,给皇帝种蛊是一大罪,还有她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怎么处置的孩子。
就他会给自己找麻烦!思及此,说话更加不客气起来,把季青珣气得胸膛起伏。
秋祝听见内室的争吵,在外面喊了一声,“陛下?”
里面传出声音,“带他去别殿居住,开了宫门就赶出去!”
跟着话一起的,是季青珣大步走出来的步伐,珠帘飞荡开,他消失在殿门外。
秋祝眼见季青珣走了,叹了口气,大半个晚上都好好的,现在又是在吵什么?
“陛下,奴婢有一件事,不知应不应告诉陛下。”
秋祝想着上官御史已经死了,再好也只能累主子思念罢了,他不能再关心也无法护着主子,相反,季少卿这许多年对陛下的真心秋祝看在眼里,如今两个人关系好了,主子才能过得开心些。
“什么事?”
“是当年丹溪城上官御史死后的事。”
李持月怔怔看着她。
等秋祝出去了,她望着联珠帐上绣一支青莲发呆,还没从秋祝的话里回过神来。
“上官御史过世的时候,您不吃不睡,后来熬不住了,是季少卿扮成了上官御史的模样,陪了您一夜,
奴婢虽然不知道他同您说了什么,但是那一晚上您醒过来之后,就肯吃饭了,季少卿也不让我们跟您说自己来过。”
他们这些人会保密,也是为了护着李持月心中那点子念想。
至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
那原本不可能是季青珣能说出来的话,她问了好几次,秋祝都肯定道:“那日确实是季郎君扮成上官御史的样子,进屋和您说话的。”
李持月呆呆望着床帐,他终究装作上官峤的口吻,对自己说了那些话。
那些让她重新振作,两年里日日回望的话,竟然都是季青珣说的。
李持月从枕下取出玉佩在掌心握紧,记忆又回到了上官峤和春信离开的那一天,他们在自己眼前出事,她眼泪滑落。
不是一个梦,也不是上官峤的魂魄回来找她了,是季青珣的话让她坚持重新站起来的。
何其可笑。
上官峤到底是在坠下城楼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她百年之后,真的就见不到他了吗?
造化为何这般弄人。
第二日,李持月召见了季青珣。
他进来了,眼神竟然分外温柔,好像已经忘了昨晚争吵的事了。
李持月看了他一眼,在想这个人怎么回事,心里藏着上官峤那些委屈,又挨了她打,今天一来,又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了。
反而他先开口请罪:“臣乱用那虫子,损了陛下贵体,望陛下责罚。”
这件事确实该生气,但又……没那么生气,李持月知道他用那同生蛊是什么意思,就打消疑虑来说,确实有这么一点用。
不过她也不敢轻信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又无从查证,还是得让人查清楚。
“你的处置不急,早晚要削了你的官帽。”
季青珣也不怕,他琢磨出了今天的阿萝有点不对劲儿,昨夜还喊打喊杀的,怎么今天说着削官帽的话,却让他觉得有几分温柔。
“那不知陛下召臣,所为何事?”他问。
“来人。”李持月唤了一声。
宫人端着托盘走了上来,托盘的锦帕上是十几枚形制各异,水头上好的玉佩。
李持月道:“先前的玉佩不是摔坏了吗,挑一枚吧。”纯粹当赔给他。
“不,臣就喜欢从前这枚。”
李持月看他腰间带着裂纹的玉佩,有些不痛快,“让你挑就挑,不然就全赏你了。”
季青珣腰上没那么多空地,说道:“那陛下给臣挑吧。”
她没拒绝,起身走到玉佩前,“你喜欢圆的,还是方的?”
“这些陛下明明知道。”
季青珣跟着,站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退一步就能撞到他的胸膛。
李持月拣起一枚圆月形的细瞧,季青珣却从她身上嗅见了一点药味,问道:“你在喝药?”
李持月动作一顿,那药味是闻泠送过来的安胎药,她还没想好,就先喝了。
“政事繁重,喝了点安神汤。”她扯了一个借口,将手中玉佩塞他手上,“好了,你下去吧。”
季青珣怎么可能信,要去拉她手腕,“是不是那蛊出了问题?”
李持月避开手:“你究竟有没有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我只是担心你……”
李持月色厉内荏:“这里里外都是关心朕的人,有什么事他们不能做,轮得到你来?”
她说得不错,季青珣垂落下手。
李持月见此,语气稍好了一些:“好了,真的没事,你要是不忙,就留下用膳吧。”
“臣乐意之至。”季青珣嘴上答应,心中疑惑渐深,阿萝今天怎么怪怪的。
不过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去。
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跟李持月用了膳,等出了重华殿,转头就让人去了太医署。
“宇文珣让我盯好那丫头最近在吃什么药?”
敬大夫不大乐意,老使唤他算什么事啊。
虽然不乐意,但也知道季青珣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手下的人拗不过他,索性该干啥干啥。
没两日,季青珣就找了过来,问他究竟是什么药。
“昨夜闻泠往御书房送过一回药,我趁没人偷偷看了药渣……嘿嘿!”
敬大夫笑着晃了晃头,“你猜那是什么药?”
看到他在笑,季青珣心中早已隐隐有了猜测,他不知不觉屏住呼吸:“那是……安胎药?”
“你小子是个聪明的,不错,咱们这位女帝,身怀有孕了。”
季青珣垂落的手倏地收紧,眼眸灿如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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