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许怀言带回了一个消息, “主子,丹溪的援军已至,而且, 上官峤死了。”
“你是说,上官峤死了?”季青珣转过脸来, 罕见地将一件事多问了一遍。
许怀言点头:“是,属下亲眼所见。”
当时他就在高坡上, 看着上官峤坠下去的, 紧接着那个假扮公主的侍女也死了。
主子曾经多次想杀了这上官峤,不过是碍于公主才没有动手,后来情断,就懒得理会这人了,没想到他反而自己死了, 还真是命数无常。
可季青珣眼下想的, 实则是另一件事。
前世上官峤就没能寿终正寝,死在了乱石之下, 这辈子还是没能善终,那她呢?
难道重活一世, 谁都逃不开命数一说吗?
他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无端的猜测罢了。
默了一会儿, 他又问:“她如何了?”
许怀言愣了一下,猜出了主子问的是谁, 没敢迟疑太久,说道:“公主哀痛不已,属下急着回来禀告消息,余下的事暂不清楚。”
季青珣听罢不再关心此事。
“如今朝廷镇压已到, 你们一路救助流民,名号也打出来了, 自己机灵着点。”他看向吴炽。
吴炽抱拳道:“属下定不辱命。”
“都出去吧。”
檐下又恢复寂静,只剩他一个人。
伤愈之后,季青珣就不再饮酒,他将一盏茶倾在庭前-
“公主如何了?”知情问端饭食进去,又原样端出来的秋祝。
秋祝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不肯吃饭,也不肯休息,怎么熬得下去啊。”
知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加专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李持月不愿设灵堂,她就在厅中,将门关了,看着两个人的尸首发呆。
无论多少人来劝,她都没有动一下。
丹溪的兵祸已经平定了,吴树带着残部逃脱。
李持月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的尸身回城,什么都不想管,一直在想一些不明白的事情。
分明援军马上就到了,上官峤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春信假传圣谕的罪过,为什么不让她扛?
她都求他们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听她的呢?
只差一点点时间了,上官峤当时跟她走,一样可以救丹溪的百姓,他就是不肯!
眼前躺着的上官峤,拼死留守都不跟她走的上官峤,都让李持月痛恨!
他们本可以相守的几十年,因为这一点耽搁的时间,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天人永隔。
真的狠心!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心!
李持月打着自己的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的思绪像一只迷途的飞蛾,一直偏执地撞着那堵墙,不肯寻找其他的出路。
扶着椅子咬牙站起来,她眼睛已经熬红了,整个人憔悴不已。
走到上官峤身边,看到那双眼睛紧闭,再也不会睁开看她,手碰到他,一点温度都没有,已经酸胀疼痛的眼睛又滚下了眼泪,
“我可以原谅你的,你睁开再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连着几天不吃不睡,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李持月过度折磨自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她身子晃了晃,黑暗在眼前降临,人直直栽倒在地上。
知情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就闯了进去。
—
入夜,公主在屋中睡着,秋祝帮她沐浴,换过衣裳,坐在床边一阵一阵地叹气。
两天前公主才喜滋滋地在她耳边说,上官御史是驸马了,那明媚的样子,秋祝虽知不妥,但也为公主开心。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才不过两日,人就这么没了,还有春信,万事都不肯商量……
二人的死让公主竟然伤心憔悴成了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不忍心。
解意守在一旁,擦眼泪的袖子就没有干过。
他和春信吵闹,但也是玩伴,她走了,解意比谁都伤心。
知情站在那,看着公主的睡颜一动不动。
只有郑统领进来,瞧了一眼又出去了。
吴树跑了,但他并未去追,朝廷的兵过几日就到了,他如今首要的是护送公主回京去,可是公主如今的样子,怕是又要耽搁行程了。
难得人醒了,秋祝担心她的身子,又请了随军的医正来。
“公主这是悲伤过甚,郁气凝结五脏,长此以往有损心智。”医正收回了诊脉的手,说道:“药物只能为辅,万事还是得公主自己想开才行。”
李持月躺在迎枕上,凝滞的眼神一动不动,整个人没有半点血色,单薄得好像一片被太阳下干枯的叶子,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秋祝小声劝道:“公主,我们给春信和上官御史扶灵回京好不好?”
她的眼睛动了动,“埋到土里,是不是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只一句话,秋祝扭头去擦眼泪,不知道要怎么再劝。
秋祝喂过了药,安神的效果上来,李持月又睡了过去,她将内卧的灯吹熄,走了出去。
季青珣走进了公主所居的院子。
外面在修整房屋城门,安置流民,给亲人办丧事,到处闹哄哄的,只有这个院子,一片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啜泣。
知情第一个发现季青珣,挡在公主的门口。
季青珣说道:“我要是想杀她,她等不到你来丹溪。”
就算是这样,知情也不想他靠近公主,始终没有退开一步。
秋祝却并不似知情强硬,她一直觉得季郎君不会伤害公主,他在此时出现,说不定能帮帮公主,“知情,不如就请季郎君……”
“公主两次差点杀了他,早已恩断义绝,你觉得他来,会安什么好心吗?”
秋祝惊诧,也不敢再说话。
这话也让季青珣不舒服,杀他没有半点犹豫,死了个上官峤就要死要活的,确实教人心寒。
他只是来欣赏一下这人如今模样……罢了。
“你当真不让开?”
知情不作答,严肃的神情已经做好了要动手的打算。
季青珣没有动手的心情,反而“好心”给他提了一个法子:“你身上不是还带着那瓶药嘛,给她灌下去,她就什么痛苦都忘了。”
秋祝吓了一跳,什么药?
知情想了起来,是上红叶寺时,
他果断将药取出来,丢进了井里去,以示态度。让公主失去所有的记忆,定然是一个蠢主意。
见此,季青珣毫不意外,他取出一张□□慢慢贴在脸上,对面几人愣愣看着,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你不让我进去,那这样呢?”
月色下,已死的人又活生生站在了眼前。
季青珣清楚得很,易容术并未以假乱真的东西,这□□也绝不天衣无缝,寻常拿来骗人是做不到的。
只是如今夜色昏暗,才让人恍然以为是上官峤复生,加之公主神志不清,又思上官峤心切,若她见了,也绝不会有半分怀疑。
“知情,让他进去吧。”秋祝说道。
知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若是季青珣要见公主,他绝不肯让,可换做上官峤,他却不知要怎么拦。
或许这是公主最后一次见上官峤的机会。
秋祝将门打开,把知情推到一边去。
季青珣要迈进屋时,她求道:“季郎君,求您劝劝公主,让她将此事放下吧。”
他没有答话,走入了屋中,没在黑暗里。
卧房内没有点一根蜡烛,只能借一点月色辨路。
分开纱帐,李持月正在睡觉,怀里抱着一块红绸。
这块红绸子原本一直放在柜子上,入睡之前,她看到了,一定要伸手去拿,握在手里才肯入睡。
李持月想要好好收着,之后就算上官峤要给她再好的婚礼,这块红绸子也会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季青珣坐在床边坐下,借着月光看她睡颜,憔悴苍白。
从被子里摸出她的手来,那晚没有看清楚,现在一看,又添了许多新的口子。
李持月睡得并不安慰,梦里的一切都是乱的,一会儿她梦到,可是上官峤没事,笑她虚惊一场,一会儿又只剩她一个人,从城外跑到城里,哪儿都找不到上官峤。
她只能大声地喊他。
“上官峤!”
李持月惊醒过来。
在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时,她愣了一下,坐起来欣喜若狂地抱住他,“原来你在这儿啊,吓死我了。”
她完全不问分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又忽然活过来了,也不细究吓自己的是什么事。
此刻的上官峤有着温热的体温,李持月失而复得,不肯让他再消失。
季青珣只觉得怀里的人跟纸片一样,瘦弱,还有微微的颤抖。
如此久违的怀抱,却不是给他的。
他一手环着李持月的腰,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握紧。
季青珣并非事事聪明,就如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做这么蠢的事。
亲眼看到她伤心至此,好像更清楚,阿萝已经将旧情彻底撇弃了,所以季青珣不能再骗自己,继续站在原地。
若是此刻撕下面具,会不会看到她崩溃呢?
季青珣不想看到,只能无力地扮演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我刚刚一路回来,看到了很多人在办丧事。”他说道。
李持月皱眉,松开些距离看他,“别家办丧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要办喜事吗?看,红绸子在这儿呢。”
季青珣只觉红绸刺眼,
“我的丧事呢,三娘,我该入土为安。”
李持月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回来看看你,就真要走了,你好好的,保重身子,不要太记挂我,好不好?”季青珣除了这个,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了解二人寻常究竟是怎么说话的。
“我不让你走,你就得陪着我,我们已经成亲了!”李持月眼睛又被逼红了,“上官峤,你不当我是你的娘子了吗?”
季青珣的手狠狠颤了一下,眼瞳如同那块被她砸出裂痕的玉佩。
“我……是你的夫君了?”
“对啊,你是我的夫君,为什么不肯听我话,不肯跟我走,也不肯留下……你什么都不肯,我真的……我,
你别哭呀,你先惹我的,做什么要哭?”
李持月只能去擦他的眼泪。
季青珣摇了摇头,执起她的手说道:“我最舍不得你,可是阿萝,你忘了吗,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我们来丹溪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固执地摇头,“我不要管了,我就要你留下,别这么狠心,你分明还好好活着,你要到哪儿去啊?”
李持月沉浸在伤心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声“阿萝”。
她对上官峤的执念,比季青珣想象的更深。
他只能换了语调:“那就当我不是不在了,只是出了趟远门,就像去了雁徊镇一样,好不好?
可无论到了哪儿,上官峤都会记挂着你,他心里全都是你,我们只是……要先分开一会儿。”
季青珣点着她的心口,说出这一句时,声线是从未有过的颤抖。
“分开多久?”她问。
“怕是很久,我有很多事的,刚开始你会很想我,但后来,你慢慢的就不会太想,你有好多事要忙,今天见这个人,明天见那个人,还要去好多地方……
渐渐地,你偶尔想起我,也不会哭了,
但是我会一直记挂你,阿萝,我好想看到你长命百岁,看到你得偿所愿,身边热热闹闹的,每一天都能开心地笑,不是像现在这样,
等到你开开心心地老了,到那时我来接你,好吗?”
李持月摇头,抱紧他,“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季青珣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脊,“可那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不能不去做,你忘了吗?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知道的,你要做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这件事比我的还麻烦,能让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等你再见我的时候……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那我……我答应你,你也要保证,无论多久,多久你都要等我好不好?”
李持月贴着他的脸,泣不成声。
“你不要先走,我会怕……”
眼泪打湿了两个人的脸。
“我保证,到那时,我一定求你同我说一说,这几十年发生的开心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
哭到累了,她的精神又变得困倦,季青珣抱着她慢慢放回枕上。
“别走……”李持月一直就拉着他的手。
“睡吧,我陪着你到天亮了,明天替我听一听外面是什么鸟儿在叫?”
她迷迷糊糊地答应:“嗯,我替你听一听。”
等人睡熟了,季青珣小心抽出了手,无声撕下脸上的面具,攥紧在手中。
他抬手撑住了额角,慢慢将情绪平复下来,余下的时间,只是静静陪着她。
天刚破晓,李持月还在睡着。
临走,季青珣低头吻在她的额上,又一滴泪珠滑落在李持月脸上。
第102章
李持月并不知道季青珣来过, 醒来的时候忆起昨夜,以为自己只做了一个梦。
太真实的梦,她还没感觉到上官峤温暖的怀抱, 让她怀疑叛军入城才是假的。
秋祝等人都不知道季青珣到底和公主说了什么,总之睡醒之后, 她终于能说两句话了。
开口就是要给上官峤和春信扶灵回京。
只要公主肯吃东西,好好养着身子, 说什么秋祝都应好。
郑统领听到了, 也不说什么,这事轮不到他置喙,只要赶紧把公主好好送回明都,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一趟真是波折不断,希望回京不要再生事端了。
丹溪城逃走了吴树, 又来了新客。
罗时伝受皇帝命, 从河内道进东畿道支援,长驱直入洛都, 顺利捉拿了准备逃走的府尹。
听闻公主在丹溪城,罗时伝正好来见一见, 谁料正好撞见逃窜的吴树与其残部, 顺势将人抓住了,可以说是立了首功。
如今其他失陷之地也在慢慢平定收复。
罗时伝一进丹溪城, 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他心里存了个疑影。
在衙门里,罗时伝终于见到了李持月。
“臣来迟了,请公主恕罪。”他上前行礼。
李持月看着这位同她有婚约的节度使, 高大英俊,眼神炯炯。
她说道:“罗仆射不必多礼。”
罗时伝意味不明地问道:“臣一进丹溪城就听闻, 公主死了驸马?”
说着,视线还看向李持月袖口的白布,鬓间白色的绢花。
这副打扮,竟是在戴孝。
不过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很美,憔悴成这样子仍旧不减容色,宛如静谧盛放山茶,只是未免太过瘦弱。
李持月听他“控诉”,面不改色道:“确实如此,本宫心中已认定上官峤就是驸马。”她不怕告诉天下人。
罗时伝并不着急,斟酌说道:“若我没记错,当初是公主点头下嫁,圣人才赐的婚,如今又是怎么回事呢?”
“本宫会退了这门亲事,到时有劳罗仆射点个头就好了。”
“公主,出尔反尔可不好听。”
罗时伝未必非要娶她,可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显得他堂堂一道节度使太过窝囊。
“东畿道为何发生叛乱,本宫身处其中已有了解,你还未与本宫成亲,就先惦念起陇西的地盘,擅自去了关陵,让陇西节度使趁机派兵偷越河内到了东畿,暗中帮助叛军一路壮大,逼东畿道府尹见是不可逆,不得不与叛军勾结,致此大乱。
你们在这边狗咬狗,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如今陇西节度使是走不掉了,你虽与此事无干,但难辞其咎,如此,仆射觉得这亲事还有必要继续吗?”
罗时伝越听,面色越沉。
罗时伝和叛乱自然没有关系,但他是早已知晓的,姗姗来迟也是忌惮陇西节度使背后使刀,又想看他引火自焚,才在河内道按兵不动的。
这位公主还真是洞若观火,娶回去看来也不是个会听他的话的,也罢。
不过表面上,他也不想被这个小娘子唬住,抱臂倨傲道:“公主说这样大胆的话,不怕走不出东畿吗?”
“之后你就要担心自己能不能回河内了。”
说完这话,她扬手让人送客。
四月初,公主扶灵回京,并昭告天下自己早已在丹溪成亲,她只当自己远在芮城,不知道皇帝赐婚一事。
河内节度使上书,言及感佩公主和上官御史为民守城的义举,既然他们已结为夫妻,罗时伝愿。
赐婚双方一同悔婚,朝野哗然。
持月公主一向任性妄为,如今举国皆知皇帝已赐婚,此举不啻打了皇帝的脸。
然而上官峤已死,又有守城之功,以命换一城百姓的忠勇之举,为丹溪百姓称颂,皇帝也苛责不了一个死人。
公主同样也有功绩,但她悄悄从芮城出走,令其侍女假扮公主,又假传圣谕,更是与其曾经的老师无媒无聘结为夫妻,功过难抵。
皇帝为着怎么处置这个妹妹头疼。
李持月万事皆不关心,将上官峤安葬在了大觉寺,又为春信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安葬了二人后,她只做了一件事。
力主查清当年雁徊镇安琥边军冤案,监斩秦如玉等人。
接着就领了自己任性妄为,假传圣谕的惩罚,关在京畿道边缘的山渚行宫里,两年闭门不出。
梁珩道和远在南郡的太子原本担心李持月借此机会回到明都,如今一看,也算心下稍安。
—
两年后。
长龙一般的仪仗慢慢从坊门收拢回公主府中。
李持月扶着秋祝的手下了舆车
不过两年,这座公主府竟然也感觉陌生了,李持月看着朱门绣户,雕栏画栋,竟有寂寥之感。
季青珣私挖的暗道已经填平,重修的公主府与从前大不相同,但又有些许旧时的影子。
明堂不在,云阁已去,只剩芙蓉厅还是旧时摆设,让她能依稀想起一些和上官峤待在一起的感觉。
那日梦里,上官峤说得好像没错,只要找很多的事做,就不会那么想他了。
可是一歇下来,还是会因为被回忆里的遗憾磨得心尖钝痛。
在山渚行宫里,李持月拼命地给自己找事做,对朝事的监视甚至比从前更加严密,无事可做时,她就看书,看上官峤看过的所有书。
她将上官峤旧宅的所有东西都搬了过来,闲暇时就擦拭整理,又在行宫里开辟了一亩地,种上了瓜果,嗅着泥土的微腥味在一旁翻着《汜胜之书》,沉迷在田地里。
慢慢地将从前和他说过的话一一践行。
可收获的瓜果无处相送,又成倍地让人心碎。
明都一如既往地热闹,李持月在公主府刚刚落脚,各方的帖子纷至沓来,好像要带她回到饮宴出游、呼朋引伴的日子。
可惜这些热闹她已提不起兴趣。
解意这两年稳重了许多,只是一回到公主府,就不免想起从前种种。
春信好像还在这府里,指不定从什么地方就跳出来,揪他的耳朵,和他争宠。
见解意眼睛红红的,李持月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好了,连日奔波,去休息一会儿吧。”
“是……”
宫中派来的内侍等候已久,说道:“公主,圣人请您休息之后,尽早入宫面见。”
李持月点头:“本宫知道了。”
紫宸殿中,皇帝见到暌违两年的妹妹,招手让她近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没什么变化。
“两年不见,阿兄安否。”
“阿兄很好,你瞧着也很好,”打量完,他劈头就问:“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选驸马?”
李持月将头一甩:“我已经嫁人了,如今孀居不过两年,不想选驸马!”
“胡闹!朕都知道了,你和那什么上官峤在丹溪根本没有成亲,无媒无聘,连天地高堂都没有拜过,他根本不是什么驸马!”
皇帝竖起了眉毛,他绝对不能放纵妹妹胡闹下去了,哪有人不成亲的。
李持月不说话了,犟着脖子不肯点头。
皇帝不吃这一套,替她做了主,“过几日是朕的生辰,未有婚配的官员子弟都来了,你随便选一个喜欢,不选,朕就给你乱指一个。”
“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从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知道这两年多少大好男儿婚配了吗?朕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你嫁出去。”
见他如此坚决,李持月也识趣地不跟他顶撞,“好!那陪嫁你先得给我归置出来吧?”
“陪嫁……阿兄当然得给你陪嫁,”皇帝看向别的地方,“这事有得办,你先选人,就这么定了。”
“要是陪嫁我不满意,照样悔婚,还到处说是阿兄吝啬妹妹的陪嫁,我才赌气不嫁的。”她胆大包天地说。
皇帝气得一下一下戳她脑袋:“你敢!朕把你发配到琼州去。”
“玩笑,玩笑罢了,”李持月抱着皇帝的手臂,“咱们这么久没见,我逗你说说话呢。”
“你仔细到外头也这样乱说胡话,我是一定要罚你的!”
皇帝觉得应该让自己的妹妹警醒一点。
“知道啦——”
用过了晚膳,她才出了紫宸殿。
李持月面上的笑意慢慢散去。
两年了,还是躲不开赐婚这件事。
未走几步,就撞上了李牧澜。
他早了李持月一个月回京,这两年在南郡可谓政绩斐然,回京之后还得了皇帝夸赞,看起来从前的事算是一笔勾销了。
见到她,李牧澜执晚辈礼,“听闻姑姑今日归京,侄儿特来拜见。”
李持月不理他,甚至夸张地避开他的礼,绕了一大圈躲开他走,好像避什么瘟神一样。
“姑姑这是何意?”
“本宫都遇刺两回了,不绕着侄儿走,担心又出什么事,侄儿,从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担待,本宫想多活几年呢。”
李牧澜“姑姑,这玩笑可开不得。”
“为何开不得,你真怕呀?”
“侄儿不如姑姑有将老师认为驸马之勇,更顾念名声。”
李持月状似恍然大悟:“哦,沽名钓誉是吧,同你老师一样。”
明都的事她可知道得清楚,太子太师持身不正,明面上是一代鸿儒,实则暗地里扒灰,还上演了一出父子反目的丑剧,实在一贻笑大方。
“太子从前日日称他为恩师,得他教导,真是分毫不差。”
李牧澜要和李持月斗嘴,还是差了一点。
气完了人,她也不给回嘴的机会,施施然回府去了。
闵徊趁着夜色出现在公主府,这两年他和李持月的书信就没有断过,朝中他知道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禀告,让李持月很是省心。
陈汲则是她让闵徊顺道带过来的。
“陈汲,你也知道,本宫死了驸马吧?”
陈汲点头:“臣知道。”可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再补一句“公主节哀”。
“正好你也不打算再娶——”她的眼神在询问陈汲的意思。
他说道:“臣心中妻子已经过世,此生断不会再娶了。”
“那很好,到阿兄生辰那日,本宫指你,你点头就行了。”
“是,公主。”
不过点头,点什么头?陈汲下意识就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闵徊直接问了:“圣人是要在生辰之日,为公主再指一位驸马?”
毕竟,上官峤和公主在丹溪成亲之事,在圣人听来,确实太过牵强。
“什么?”陈汲大惊失色,那公主指他,不是就要他……
“公主,真是要指驸马?”
李持月带着颇为倚重的眼神看他:“多给你一个官做,别怕。”
“公主,这个官,臣实在是……”陈汲很为难,做人手下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还是大舅子开了口:“公主吩咐的事你就办,你就算答应了,最多也只是这公主府的一件摆设而已,和寻常幕僚没什么差别。”
陈汲看到了祸水东引的机会,说道:“公主,这件事……不如让闵大哥,他官职更高,年纪也匹配……”
李持月未尝没想过闵徊这个人选,但这到底是耽误人姻缘的事,陈汲既然不打算再娶亲,正好合适,何必再选别人。
“对啊,闵徊,你为何迟迟没有成亲?”李持月想起来了。
闵徊老实答道:“臣公务繁忙,从前没空去相看,后来邻里介绍,也没瞧见自己喜欢的。”
那人家还是要正经娶娘子的,李持月看向陈汲:“你当真不愿意?”
陈汲左右看看,搓着手:“公主,也不是说不愿意……”
见他实在答得艰难,闵徊也知道陈汲心系自己的妹妹,索性道:“公主,此事不如就让臣来吧。”
李持月也懒得体贴下属,“那闵徊,到时本宫就点你的名。”
“是。”
闵徊给陈汲好好示范了一次什么叫听命办事。
两个人都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凑在一起的安排。
陈汲看他们公事公办的样子,暗道是不是自己成长得还不够。
—
皇帝生辰这日,摆宴咸池殿,百官汇聚。
连着咸池殿的御花园,云辉楼都摆了席,把能请到的、身份合适的男子都召来了。
李持月并未和女眷坐在一处,皇帝在他下首设了位置,就是要凑头跟她说话。
他在宫里无聊的时候太多,生辰年年过,哪有跟妹妹一起挑妹婿有意思。
不过坐在皇帝身边,也证明李持月仍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的公主。
她刚回明都没几日,都道人走茶凉,但她面前敬酒说话的人就没断过。
这几年李持月虽闭门不出,对朝中局势可谓了如指掌,比远在南郡的太子方便多了。
朝臣都以为她自称上官峤的孀妻,不过是为了避免外嫁的手段罢了,愈发觉得公主不同寻常。
而那些未有婚配的官员和世家子弟们,自觉做驸马只有屈居妻子之下的份,虽公主容色倾城,但他们更惧女人位高权重带来的威严,真有意做驸马者实则不多。
可皇帝铁了心,只要李持月指的是一个公的,他就要把人嫁出去,他不管对面愿不愿意。
李持月百无聊赖地举着酒杯,看着眼前流水上前的人,走了一个,皇帝就要跟她点评一遍,还问她的意思,偏偏敷衍不得。
皇帝非让她看完一轮再挑,不然自己这么多人就白请了,李持月的眼神越来越生无可恋。
直到一个人出现,将无聊打破。
“臣大理寺少卿季青珣,见过陛下、公主。”季青珣一袭深绯官袍站在眼前,语调如清泉潺潺。
满朝再无人能有他的好体格,将一件衣裳穿得如此清逸脱俗,斯人风华无匹,却低敛着眼眸,如先前的官员一般,给皇帝和公主敬酒。
皇帝眼前一亮,才想起这位新晋的宠臣,刚封的大理寺少卿,和三娘曾经有些……旖旎的关系。
他看向妹妹,果然见她神色不似刚才懒散,注意显然都被吸引了去。
皇帝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滴溜溜地转。
三娘与罗时伝的婚事告吹,这两个人……莫不是能旧情复燃?
不过这身份还不好说适不适合做驸马。
第103章
然而皇帝想“看好戏”的心思没有被满足。
两个人跟不认识一样, 三娘没有多说一个字,季少卿也未刻意攀谈,和前面无数个让三娘提不起兴趣的男子一般, 敬过酒,说了祝词就退了下去。
李持月转过脸来, 见他不说话,“皇兄?”而余光中, 那身绯色官袍在慢慢消失。
“嗯, 你可还记得方才那人?”皇帝问她。
李持月点了点头:“记得,不过自我与上官峤成亲,便与此人再无往来了,随意打发了他,此人能考取状元, 我也没想到。”
她知道明都对于她和季青珣的关系有些风言风语, 表现得坦然。
皇帝恍然,原来是喜新厌旧才打发走季少卿, 这妹妹倒是比他过得还潇洒。
“等成了亲,行事断不可再如此荒唐了, 要给驸马面子。”身为阿兄, 皇帝要提点她。
既然季少卿不必考虑,他抛到了脑后。
“知道了, 阿兄,我们何时才能看完啊?”她打了一个哈欠,神色已经倦怠。
皇帝品出来了:“你这话的意思,是有人选了?”
李持月点头, “妹妹瞧着骁卫府的中郎将闵徊一表人才,最合心意。”
“闵徊啊——”皇帝低头想了一下, “就是两年前妹妹被豫王父子强占那个?”
“正是他。”
“他出身不显,家中又只有一人,三娘为何看上了他?”皇帝觉得不般配,也不大吉利。
“我两年前就认识他,敬佩他有情有义,刚正不屈的品格,这样的人一定会对我好。
至于出身,普天下谁出身能贵过宗室去,何必要那些世家贴金,家中只剩一人,倒省了荫蔽他家人,没有侍奉婆母之忧,没有大族口舌烦扰。”
“你说的倒是不错。”
但妹妹真挑定了人,皇帝又不好立刻拍板,显得草率,只说再看几日。
李持月只说:“阿兄前头恨不得把我白搭出去,现在我乐意了,阿兄又犹犹豫豫的,真不想搭嫁妆,我守寡一辈子也无妨。”
皇帝闭目沉气:“拟旨,今夜就让人拟旨。”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要再多了解一下准妹婿,又将他召上殿来。
闵徊在寿宴上被点名,众目睽睽之下重新走了上前,给皇帝行礼。
今日陛下在羊头底下卖的是什么,众人都已经清楚了,眼下见闵徊走了上去,谁都有点没想到,闵徊的出身实在毫无可说。
被叫上前去的闵徊从眼前经过,季青珣不但毫不关心,还有一点走神。
两年了,如今她想起上官峤,应该不会再哭了吧?
从见到起,这话一直徘徊在嘴边,但季青珣没有问出口,身份不对,场合也不对。
许怀言坐在一旁,见主子漠不关心,甚至还走神了,安然地喝起了酒。
公主重新出现,还要招驸马,主子仍旧无动于衷,看来真的从多年情网里挣脱出来了。
他们借着这两年在朝中立住,但时日到底尚短,如今李牧澜和李持月前后脚回京,注意不可能不放在他们身上,以后相争的时候还很多,必不能在无用的感情上浪费时间。
闵徊走到皇帝面前,皇帝开门见山地问:“公主欲招你为驸马,你是什么意思?”
他总得问一问,毕竟人品再好,不愿意对她妹妹好,也无济于事。
“臣愿意。”
闵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臣愿意对公主好。”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郎有情妹有意,身份低点就低点,他还能往上提一提,千金难买他李家人高兴。
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没有半点波折。
寿宴一直热闹到了晚上,李持月视线扫过正整个咸池殿,大理寺少卿的座次并不靠前,看不到也属寻常。
她喝多了酒,心口发闷,扶着椅臂起身出去吹风。
公主府的格局已经变了,但太昊宫没有变,她捡僻静处走,扶着栏杆绕着御湖吹风,不必知情跟得太紧。
她走累了,就倚着栏杆眺望远方。
这儿能远远看到集贤殿的飞檐,望之令人惆怅,但更显眼的,还是不远处的凝晖阁。
如今再见,李持月已经没有波澜,前世种种对她的影响,已经慢慢消散。
内侍们划着小舟,将御湖里的石灯点亮。
远看星星点点,石灯照亮了荷叶荷花,在饮宴的热闹中能品出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来。
突然眼前如飞蛾扑扫,暗了一下,紧接着后背压上来一个强健的身躯。
李持月一惊,困住她的手臂一个用力,二人的位置翻转,她被带离了栏杆边。
等和人面对面时,李持月立刻就认出了来人,那双碧色的眼睛不再像方才殿上那般低垂,此刻直视着她,瑰丽尽显。
“你怎么出来了?”
她松开揪住他衣袖的手站稳。
季青珣立刻松开了手,见是她,慢慢低头行礼:“公主恕罪,臣以为有人想投湖,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李持月按住心口,长出了一口气。
回想起来,她刚刚趴在栏杆上的样子,确实像要寻短见的宫女。
可李持月却不觉得季青珣是个古道热肠。
“季青珣?”
“在。”
见他如此陌生的反应,李持月想起来了,季青珣失忆了,这件事是在丹溪的时候他的手下说的。
真是新奇,这样的人会主动吃下那种药?
季青珣如此多疑,别人跟他说的话,他能相信?
这两年的书信之中,李持月也密切注意着此人的动向,看起来倒是循规蹈矩,只是官运未免太过亨通。
两年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非得破了几桩大案不可,更重要的是,还要刚好有人给他让位。
还有那些出现在东畿道的宇文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查不出去向,让李持月十分担忧。
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真不记得她了吗?李持月还是不能尽信。
“你不记得本宫了?”
季青珣摇头,“不记得,但知道。”
“臣遭逢巨变,有些事记不得了,但听闻自己曾得公主府庇佑,臣还未多谢公主大恩大德。”
李持月道:“少卿审理刑狱,督捕奸盗,难道没有查清楚自己的出身,这京城的风言风语,少卿也没听过?”
“臣查过,只是……罢了,如今既为君臣,只当公主是恩人,”他撇过头,似不愿面对那些流言,“那些只是流言罢了,公主心中不是一直记挂着那位驸马吗?臣不须去查与公主的旧事。”
“你在公主府几乎待了十年,这么多的时间在做什么,真的不好奇?不都说,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嘛。”
“臣……”
季青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艰难道:
“臣自认不是为了权势屈就之人,在府中十年,怕是只有日夜读书而已,怎可能与公主有什么,还请公主顾念彼此声名,莫再拿流言调笑臣。”
李持月也看了看自己,季青珣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是为权势屈就的人,就是觉得以他的眼光,也不会看上她的色,两个人绝对是清白的?
荒谬!他什么东西,对她用上“屈就”二字!
现在跟她装清高!
李持月深吸了一口气,她只是被这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气到。
还不待她说话,季青珣又说了一句:“臣恭喜公主再觅佳婿,往后还是尽量……莫要碰见了,这对驸马也好。”
她当初说的话,又被还回来了。
李持月气得笑了一声,季青珣起身告退。
“你想不见本宫很容易,自己辞官就是了。”
季青珣脚步停了一下,继续走远了。
李持月转身抱臂看湖,可惜心情已经败光了,干脆要出宫去,让宫人去知会皇帝自己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可没走几步,又遇上一个人。
许怀言是跟着季青珣出来的,可是落后了一步,就不见了主子的身影,然后就撞见了公主。
“臣见过公主。”
“这算什么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持月把刚刚堵住的火撒到了许怀言头上。
许怀言心道升天的鸡犬可多着呢,不过这公主发的什么无名邪火,他问:“不知公主可看见到季少卿?”
李持月答得铿锵有力:“没见着!”
这不像没见,像不欢而散。
许怀言忍不住说道:“主子已经不记得旧事,还望公主往后也莫要再提起,免得徒增烦扰。”
他能肯定主子已经不念了,但李持月要是又去搔主子痒处,惹出麻烦可不好。
“你说什么,本宫就要信什么?”李持月又不是被骗大的。
“公主是不愿意相安无事吗?”他话中暗含威胁
李持月笑道:“你会和登堂入室的窃贼相安无事吗?”
“既如此,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初要主子忘记一切的人是公主,现在真忘了,又要来百般试探,公主,这有何必要吗?”
“本宫有一言想问,既然季青珣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又深恨本宫,为何不告诉季青珣,本宫是他的仇人?”
许怀言脑子转得极快,说道:“不是我们说什么主子都会信的,他句句都要验证,自己会查个一清二楚,没人能骗得了他,他会吃那药,也是对公主彻底冷了心思,不想再被情爱左右,如今看来,不是做对了吗?”
李持月接受了这个说法,季青珣似乎没什么骗她的必要。
不牵扯不是更好?各安其位就是了,该斗就斗,谁也别手软。
许怀言目送着李持月离开,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主子这吩咐到底是什么意思。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颁了下来,两方都接了旨,一切都十分顺利。
看不懂内情的人多谈论的是闵徊的出身配不上,但是公主从前养面首,私自给成亲找驸马,又与节度使退婚,名声也不大好,这高低也算第三门亲事了,结果还没能看见过一次公主出嫁,十里红妆的场面呢。
被赐婚的二人根本不被流言所扰,同陈汲苏赛等人相聚在令贤坊之中。
“谁选的地儿?”李持月敲着扇子,要从里面揪出不正经之徒。
陈汲道:“苏赛!定是苏赛!”
苏赛摆手:“是云寒说的,这坊中有一家酒酿得极好,特别是其中的乾和葡萄酒,滋味淳美,明润楼都比不上,君子立身清正,我们若是见了令贤坊就避之不及,就鬼祟了。”
闵徊默默将头低下一点,防止被人认出来。
赐婚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令贤坊,要是让人看到,会觉得准驸马迫于淫威,对公主不满,才来令贤坊买醉的。
要是被传出和公主一起来,更是不妙。
今日李持月穿着男装,也没什么忌讳,说道:“走吧,美酒在何处?”
云寒去的是正经的酒肆,只卖酒,连乐师和胡姬都没有,不过酒客要是有需求,可以请隔壁的胡姬过来跳舞助兴,价格也不贵。
一行人要了个靠里的位置,点了酒菜。
两年未见,虽有书信来往,但这是第一次又重聚在一起,几杯酒下肚之后,席间不见陌生,各自说笑甚是轻松。
这外头,李持月也无意说什么机密事宜,只是听他们说起日常在衙门里的琐事,也觉得十分有趣。
苏赛凑到公主边上,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两年来自己做仓监的活计,休沐的时候他也待不住,走遍明都附近的田间地头,和百姓谈天说地。
虽然无法亲自走遍天下,但是借着司农寺的卷宗,天下粮仓脉络被他摸了个清楚。
苏赛越说越严肃:“说起来,明都附近的土地记在司农寺卷上的,实则不足十之一二,其中自然也有皇庄的缘故,但士大夫借出身之便,生出了许多隐田,隐户,长此以往,朝廷赋税也会受到影响,
臣年尾大休的时候还去了京畿道其他的地方走访,由京畿道推天下之田,真正在纳税的田户绝不到一半,而且还在连年减少,
百姓赋税日重,不堪重负便生叛逆,两年前的东畿道叛乱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公主,绝不可再助长此事了。”
说着说着,他又义愤填膺起来。
换做从前,苏赛一定要想方设法上书给皇帝,将此事闹大,但他渐渐也知道,皇帝不关心此事,世家如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让人触不到天空。
眼下,在乎此事的人,有能力改变的人,只剩公主了。
苏赛不但和她说,还将一卷厚厚的卷轴带了出来,上面记录详实,条目清楚,李持月还看到了他写在旁边的见解。
苏赛显然在探寻一种新的税法,但是还未成型。
大家听着,也没人在说笑,不止苏赛有事,他们这两年在别的衙门做事,也能看到种种乱象,但身为小小的流外官,那些想说的话,也只能憋在了心里。
他们等公主回来,也等了很久了。
李持月倒是能体察,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想要改变,就是要把世家的桌子掀了,偏偏
“你们还不足以根深叶茂的世家相斗,”李持月看向苏赛,“今年该考成流内官了,到户部去,本宫保你,但记住,只能看,不能说,本宫让你开口的时候,你再开口。”
户部掌天下钱粮,他去那地方,能看到更多。
说完这句,李持月不欲再多谈政事,将话题带到了别的地方去,众人都知道公主和闵徊被赐了婚,大家互相对视,等谁开第一个玩笑。
苏赛跃跃欲试,“公主,闵大哥是要娶亲了还是永远都不能娶……”
还没说完就被闵徊打断了,他注意到酒肆外的动静,提醒李持月:“公主,外头是四方馆的人。”
李持月不动声色看了出去,那群高鼻深目,衣衫各异的异邦人瞧着确实惹眼,带头的人阳光下一头灿烂的金发,正是摩诃。
不过摩诃等人却不是来酒肆,也没有看到他们,而是奔着隔壁的青楼去了。
很快,隔壁就来这边买了酒,看那分量,看来这群人是准备欢饮达旦,连宵禁都不打算回去了。
李持月问:“这群人经常这样吗?”
“公主……”
陈汲喊她,李持月看过去,就被他身后的窗户吸引了注意。
对面窗户里翻出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形衬得那花窗格外狭小,有门不走要奔窗户,如此品貌,实在不适合做此宵小之事。
那窗户,正是隔壁青楼的。
掌柜的还感叹了一句:“那可是隔壁花魁的窗户呀,又是一桩风流逸事。”
“那不是……”苏赛指着翻窗的人说道。
陈汲“啪——”一掌拍在他嘴上,不让他说出来,旧相好来令贤坊,公主脸怎么挂得住呀。
李持月见到季青珣,也有些震惊。
想起来自己说过,让季青珣来令贤坊卖的话,但是此刻见着,当真是滋味复杂。
就算情愫已尽,但是滚过了她的床榻的人,再去跟别的女人……
一不小心想到那种场面,那双手去解别人的衣裳,亲过她的嘴去亲别人……李持月打断自己的幻想,将杯盏放下,皱紧了眉。
她确实没有那么想得开。
季青珣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莹白的脸,还有她脸上不虞的神色。
他也未料到李持月会出现在这儿,但眼下他还有正事,李持月又坐在一群男子之中。
二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第104章
从青楼的窗户翻出来也就罢了, 还让她撞见,纵然淡定如季青珣,也有点赧然, 不过他很快就隐藏好。
心中也不免想,她会不会误会?
误会了……就误会吧, 她哪里会在乎这种事。
闵徊等其他同朝为官的,已经站起了身。
季青珣见着了人也不能假装没看见, 面色很快恢复了平淡, 理了理衣袍走过来:“臣见过公主。”
李持月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话都不太想说。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场面就有些尴尬。
季青珣看着她,眼睛微动了一下, 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臣是为了一桩案子才过来的, 还请公主与诸位,行个方便, 莫要说臣出现过。”季青珣话中,也解释了自己翻窗的缘由。
李持月没给好脸倒罢了, 还冷笑了一声。
闵徊看了公主一眼, 揶揄他道:“跟花魁查案子,少卿上哪儿找的这么香艳的案子?熟门熟路的, 倒像是常来。”
李持月再看向季青珣时,面色倨傲,“季少卿想起哪儿便去,与我等无干, 不过堂堂朝廷官员,还是要注意些脸面。”
这话带刺, 季青珣和她从小长大,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察觉到知道她生气了,甚至李持月自己都没发现。
他在摸症结,就看着李持月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反而一直盯着自己看,李持月有些不自在,眼中慢慢聚起了愠怒。
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所谓。
季青珣看够了,才说道:“此事对公主也有好处,还请勿要打草惊蛇,臣言尽于此。”
说完他就走了。
“季少卿还是这么大的脾气啊。”云寒感叹了一声,他还记得当年季青珣和上官峤把明润楼打得七零八落的事。
陈汲说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是成渊,听闻与东宫过从甚密,这位季少卿,会不会也是……”
李持月还记得这个成渊,当年豫王案时他还位居大理寺少卿之职,想投效太子,百般阻挠她救闵徊,如今也不知他得偿所愿了没有。
不过要说季青珣是他的手下,李持月是不信的。
她还真想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折扇一打,她问道:“诸位酒喝够了?咱们去隔壁听曲儿去,不过用不上这么多人。”
季青珣想让她行个方便?
没有这样的道理。
见公主要去,闵徊率先说道:“喝够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其他人都回去吧。”
知道公主还有别的事,众人纷纷告辞,只有云寒和苏赛要留下,跟着去隔壁见见世面。
酒肆旁边的青楼叫隔云楼。
李持月还没来过青楼,扇子一直抵在唇边,只有眼睛在转,脖子根本不扭。
楼内就是大堂,处处垂着颜色浅柔朦胧的纱帘,还有许多描画花鸟的屏风,将开阔的大堂里摆着的矮桌分隔成一个个私密的空间。
闵徊被悄悄擒住,挡在前面应付场面,一脸无奈。
鸨母上来招待,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这生客。
“几位第一次来,是要在大堂,”
闵徊到底担心被认出来,说道:“去楼上雅间吧,找几个跳舞的就好,不用陪酒。”
李持月记得摩诃一行人进去的不久,季青珣就从花魁的窗户里翻出来了。
看来摩诃一行找了花魁作陪,鸨母不知道季青珣在花魁房中,不然他不必那样翻窗出来。
趁着鸨母在前面带路,李持月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闵徊点头,朝鸨母说道:“让你们楼中的花魁出来献艺,不拘银两。”
鸨母笑了起来,这实在是生瓜蛋子才能说出来的话。
“几位远道而来,论理怜芳是该过来敬杯酒,献个丑的,只是不巧,她今日有客,不然我让怜荷出来,那是怜芳的妹妹,姐妹俩出落得一个模样,”
李持月不见什么怜荷,只是走上来这几步,她胆子大了些,敢到处看了。
上了二楼,更能将大堂中发生的事一览无余,多是打扮明艳多姿的女子,依偎在形态各异的男子身上,或轻歌曼语,或婉笑敬酒。
在李持月一个女子看来,实在是觉得糟蹋委屈了,没人能相信她们是为了银钱自愿如此。
心中微微一动,她戳了戳苏赛,“你有空多来令贤坊。”
苏赛吓一跳:“来这儿做什么?”
“跟在田间走差不多,多了解一下,这儿的娘子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想插手,就得先了解。
苏赛推脱道:“公主,臣念着粮食赋税一件事,实在分不出心思,这件事,不如让云寒来?”
李持月一想,也觉得让苏赛一个官员总是在此出没,于他官声不好,而且他还得准备擢选。
“那就让云寒来。”
苏赛点点头:“臣会教他的。”
前面鸨母已经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雅间,“客人们请进,奴家这就去让跳舞最好的胡姬过来,还有什么,尽可吩咐就是。”
几人盘坐在莲花形的坐墩上,李持月让知情去探明摩诃等人在哪间屋子。
然而不需他们再查,响彻整个隔云楼的动静就已经指明的方向。
几名胡姬和侍酒的娘子从雅间里尖叫着跑了出来,桌椅倾倒,伴随着隐隐刀剑之声。
他们坐墩还没坐热,就起身跑了过去,知情想拦住公主都不行。
李持月见那雅间之中果然是摩诃一行,他们手持弯刀,和几个黑衣人在周旋,雅间中还有几位娘子,没来得及跑出去,缩在角落里。
“花魁是哪个?”李持月扫了一圈,既认不出人,也不知两方为何打架,地上已经死了一名胡人。
这个局是季青珣设的吗,他为何要针对摩诃?
正疑惑着,楼下也生了动静。
原来是季少卿领着一队人姗姗来迟,那几个黑衣人见状,立刻破窗逃出。
上楼的季青珣只看到摩诃等人拿着刀剑,几个女子瑟缩在一处。
他不给摩诃说话的机会,道:“本官正巧在附近查案,听闻此处有人持,还牵涉了四方馆,特来查问,一干人等,统统带回大理寺审问。”
说的当然是原来摩诃所在的雅间中的几人,还有当时在房中的女子。
李持月的疑问早已堆满了心头,带着人凑了上来,“我等目睹了经过,愿去大理寺当个人证。”
季青珣早知道她会凑这趟热闹,说道:“公主和中郎将刚被赐婚,就一起出现在这令贤坊,还被带回了大理寺,传出去可是要起风言风语的。”
他越是遮掩,李持月越想知道个究竟。
“本宫同中郎将一道游玩,顺道帮大理寺一个小忙,少卿查案要紧,不必为本宫考虑。”
“那就烦请公主、各位,起驾大理寺了。”
季青珣说完又扫了李持月一眼,转身下楼去。
等他们登上了来时的马车,季青珣却不骑马,而是立在马车外说道:“臣有事求见公主。”
李持月知道,这个人只怕是找碴来的。
马车中的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李持月说道:“你们还是出去骑马吧。”
几人自然是照办。
人走空了,车帷微动,那张骨相清绝的脸在帘后出现,季青珣坐了进来。
李持月眼观鼻,鼻观心,等他先说话。
季青珣看了她一会儿,李持月正准备斥他失礼的时候,他开了口:
“臣当真不知自己有什么本事,让公主旧梦难忘,非要贴上来。”
李持月愣了一下,随即被这恶人先告状气得发笑。
“那日御湖是你贴上来的,今日是你翻墙到本宫面前,你说的旧梦难忘是何道理?”
“那公主原在酒肆之中,却突然出现在隔云楼,臣有心放过,又非要跟去大理寺,又是什么道理?”
李持月抱臂:“本宫疑心你要做冤狱,过来盯着,不行吗?”
“看来是臣误会了,臣给公主赔礼。”季青珣拱手。
“问完了就下去。”
“臣的马让出去了,坐这儿就好。”
“下去走着,本宫不喜欢与人同乘。”
“方才不是和几个男人一道坐着吗,如今只得臣一人,就不喜欢了?”
“独独不喜欢你。”
季青珣撑着脸,饶有兴致地问:“从前在公主府,我们都做过什么,也是这般斗嘴吗?”
谁跟你斗嘴!
不过李持月还真回想了一下,都是些家常的琐事,一起吃饭一起看书说话,除了睡觉或有事出府,他们都是形影不离的。
等到两个人互通心意,就不好细想了。
“没什么好事,你不记得最好。”她不欲再谈。
“可臣突然又想记起来了,公主帮帮臣?”季青珣越说,人便凑得越近。
李持月扬起下巴,“你想记起来,好啊,那你知不知道,你从前不会喊我公主。”
“那我喊你什么?”季青珣眼睛亮了起来,哄着她说下去。
“你喊本宫老祖宗。”
“……”
季青珣下颚绷紧了一下,摇摇头:“这个称呼倒是没什么印象。”
在她没觉察到的时候,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消弭。
“公主,不如你帮臣回想一下,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忽然抱住她,想攒起一束珍爱的花。
李持月一惊,要推开他,反倒一块儿滚倒。
她要踹他,反而被季青珣扣住膝盖,推起,让自己的身体就轻易地与她嵌合,是他们从前敦伦时最寻常的形态。
“这样……好像想起来一点了。”他好像真的在认真回想。
她却怒道:“不干不净的东西,给本宫滚下去。”
季青珣低头看了看,“我昨夜刚沐浴过,还换了衣裳……”
可是很快,他又鬼使神差地想到刚刚翻窗的事,“你不会以为我刚刚……”
“我以为什么?”李持月慌了,抢断他的话,“季青珣!我杀了你两次,我会以为什么?”
她根本不在乎他!
冷水浇透了那一点刚冒头的欣喜。
季青珣抱着的她的手臂僵住,眼中温柔尽散。
李持月看他神色,更加慌乱,要将他推开,季青珣一动不肯动。
“这件事,我确实听许怀言说了,只是想不明白,”
他说道,“从前我有多没脑子,才能忍你两次,还舍不得杀你呢?”
季青珣低下头,下巴搁在她肩上,好像真的在困惑,也真的将她压得密实。
李持月支起手肘想要后退。
他收拢手臂,纵然李持月腰肢再细,也爬不出去。
“别跑,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能一再容忍你杀我,就是不报仇呢?”
李持月眼神躲闪,说道:“因为,因为你……”
她说不出那个“爱”字,季青珣从前爱她,李持月已没有怀疑,可是她就是不肯说出来。
不过很快,她就不必回答了。
李持月变得震惊,含着水意的明眸睁大了看他,不敢置信,想要挪得离他远一点,
“你走开!”
季青珣却好像惊喜一般,垂眸扫了一眼,“瞧瞧,好起来了,这两年,我原先还以为自己不中用呢。”
季青珣语调悠扬,听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本宫不管你中不中用,再不让开,你的官帽就别要了!”
“公主,我现在很有兴趣记起以前的事,不然你帮帮我,帮我想起来呢,从前是怎么伺候你的?”
“不要!”
她扭过身子,拿背对着他:“你到底是不是在骗我,你根本就记得!”
“记得?那倒没有,难道咱们从前真的就这么玩的?”
李持月又问到一个坑,埋住脸装死。
季青珣笑意带得胸膛震动,在她柔嫩的颈子上咬了几口,还上了手,
之后,这无赖慢悠悠说道:“公主,我好像又记起来一点了。”
“再帮帮我好不好……”
季青珣当没听到,微微起身,如同慢慢擦拭着刀刃一般。
男子的衣袍厚重,季青珣干脆掀了她的衣摆,雪色的绸裤伏在柔曼的线条上。
季青珣不客气地将他起翘的船头停泊在两峡之间,热耸耸地欺负绵白的饱丘。
虽然衣衫还在,但李持月被抟得毛骨悚然,觉察季青珣那碌碌大观露了凶恶本相。
她气势稍弱地说道:“本宫要喊人……”
绝不可!绝不可在这儿……
话才说了一半,整个人就被翻乌龟一样,轻易翻了过来。
季青珣声线如玉石相撞:“别喊,我可害怕人知道呢。”
这语气,听着怎么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实则知情在外头早已听到动静,犹豫了许久,问道:“公主,可要属下进来?”
马车里的两个人对视,除了视线来回,谁也不说话。
李持月揪着季青珣肩上的衣裳,也不知道要不要知情进来,之后要怎么应付,到底还在乎脸面。
“不必,本宫安好。”
她在说话的时候,季青珣寻上那雪色的柔颈,
“起来。”李持月推他,最怕脖颈留痕。
季青珣摇头,眼中愉悦渐聚,起身鼻尖和她轻碰,“果然,你是不是在想我?”
“未记错的话,圣人刚刚给公主赐婚,驸马就在身边。怎么,难道正路的不喜欢,非要偷着来,才觉得刺激?”
李持月浑身残,“做你的春秋大梦,本宫只是要脸面。”
“这儿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季青珣抱怨上了,“公主,咱们就亲一会儿,差不多就要到大理寺了。”
“谁要跟你亲。”
李持月捂住了他的嘴。
季青珣念头单纯得很:“我只是想知道,咱们有没有亲过嘴儿,我想不到那是什么样子的。”
说着想不到,实则熟门熟路。
拉下她的手就贴上了那微凉的唇瓣。
李持月被扣住后颈,他修长白皙的手没入乌发,听着他的心跳,亲吻就愈加缱绻。
两个人的熟稔在亲吻中根本藏不住。
若是心无挂碍,亲吻其实是……舒服的。
接吻声听得清楚,李持月窘迫地,在他越来越紧的拥抱,不愿离开的亲吻中,失去了反抗,无处可躲,两片唇被辗转亲尝。
碰到她就不想再分开了,季青珣眯着眼睛,等亲了个够才松口,往别出去。
她哪儿都好,都教人想殷殷怜爱,千千万万遍。
看李持月老实的反应,季青珣忍不住笑,又再次推她的膝节。
李持月呼吸不过来,有些迷糊,就见他消失在眼前。
等感受到软沼下,热息引起一小片疙瘩时,她登时清醒,也害怕起来。
“嘶——不准……”
他咬她。
李持月现在再不敢大声说话,要是让人进来了看到怎么办,她捂住嘴,用气音,“别咬……”
季青珣充耳不闻,她要收腿,被轻易挡住,李持月只能咬着袖子,踏在他的肩上,领受着凌乱的风浪席卷脑海。
季青珣知道他已经打赢了这场仗,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记得咱们好像在马车里也胡闹过,是不是?”
季青珣捧着她的脸,欣赏她此刻变得娇艳的容色,还有出气时,漂亮的舌尖。
李持月在这直勾勾的视线下,闭上了嘴,“不是,你不要再——”
“嗞啧——”
李持月被他捧住脸,软黏的唇又搅到一起,勾缠起来。
—
“公主,大理寺到了。”
“嗯。”冷淡的声音传出。
季青珣将帽子给李持月戴好,指尖轻按在她的唇上,他调笑道:“如今我知道一点,自己为什么舍不得杀你了。”
两年多,不上不下的……李持月咬着牙皱着眉,这气生得很复杂。
抬手想打他一巴掌,又担心别人看出端倪,总之气得不知道怎么办。
这纠结的小模样又招得季青珣凑近,“啧啧”亲了两口,差点被推开了力道扭了脖子。
下马车时,公主手拍在门框,死死抠着,显得格外凶狠。
她借扶门的力让自己下了马车,将后面伸出的手被拍开。
她下马车都不稳,那牙印还疼着,漉漉印在软沼下寸许的肌肤上,每走一步,都跟她昭示着存在。
难受,又恶心!
她才不怕季青珣的要挟,等回去直接状告到阿兄那儿去,大理寺少卿对她不敬,定要撤了他的官!
季少卿紧随其后,面色如常,实则牙间还在回味刚刚那片软肉。
真不是好时候,不然看她反应如此捧场,季青珣就要不管不顾,把两年多的空旷憋屈都好好抒发一下。
那时别说走路,阿萝连话都没力气再说。
他已经装得有点累了。
第105章
竭力忽视后头季青珣豺狼的视线, 李持月逼迫自己将注意转移到摩诃的案子上。
他们前脚刚到大理寺,人还未提审,外头又听出有人来了。
金冠锦袍大步走进来的, 不是她那好侄儿李牧澜还有谁,身后跟着的谋士便是梁珩道。
“孤正好在附近, 听闻姑姑来了大理寺,心中担忧, 特意过来看看。”
李持月信他才有鬼, 李牧澜定是冲摩诃来的。
看他气都没喘匀的样子,究竟是什么大事?
季青珣先前说这件事于她也有利,难道是要拉太子下马?
“让孤也听听,能劳动姑姑为证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李牧澜说着, 就在李持月对面坐下了。
一件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的事, 突然变成了三堂会审,李持月直呼自己还真是来对了。
季青珣好似在意料之中, 只吩咐将在隔云楼住的人提上堂来。
跟着摩诃的几个胡人都不是他的手下,也不是来明都做生意的, 而是住在四方馆的各国使者, 雅间中死的那位,一刀毙命, 正巧是北域刚派来的使节。
摩诃在四方馆一向左右逢源,几个人一道去令贤坊寻欢作乐,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大理寺卿成渊则是姗姗来迟。
见到堂上几人,他有些惊讶, 循礼给太子和公主见了礼之后,他并未坐上主审的位置, 看来了由季青珣主审此案。
李牧澜似有不满:“成公为何不为主审?”
李持月说道:“太子不是来旁听嘛,说不得就是一个令贤坊闹事的小案,何须大理寺卿出手。”
他想让成渊主审,是怕季青珣使绊子,还是成渊是自己人?
成渊拱手说道:“臣不通胡语,怕证词有贻误之处,此案既是少卿所见,由他审理再好不过。”
梁珩道也皱了眉,成渊莫非是不想跟此案扯上关系?
如今可不是避祸的时候。
成渊递给他们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李牧澜也不好在堂上直问,只能安坐着。
李持月看在眼里,还未开审,就主审一事就争了几个来回,看来背后隐情定然不浅。
堂中只有季青珣一人安坐,等他们争论完,才将惊堂木拍下,首问的就是斗殴的摩诃等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摩诃的证词简单,只说他们去隔云楼寻欢,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伙黑衣人要杀他们,其他人躲闪及时,只有北域的使者,两边的人打了起来,紧接着公主和季青珣等人就到了。
死掉的使者来明都是为送北域王国书的,国书已经送过了,他便和同为北域的摩诃相聚,没想到就此死在了异乡。
季青珣听过,又问那些留在房中过女子,“摩诃所说,可是隔云楼的娘子们看到的?”
花魁娘子泪痕未干,走出来盈盈跪下,捂着心口说道:“奴家今日被妈妈喊去的,摩诃将军是常客,这倒也没什么,这一回陪的是那个人,这也是摩诃将军的吩咐,”
她说着指了指那个死人,“奴家坐在他身边,就想抱他,谁知手刚放上去,他就打开了奴家的手,还有两封信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那书信一掉出来,这些人的脸色就都变了,那位使节就想去捡,然后窗户突然闯进来一堆黑衣人,他们好像是要抢夺那两封信,两堆人就打了起来,
我和妹妹们害怕,缩在一边也不敢跑出去,如今又被带到了这儿,老爷们,我们真是同此事无关啊。”
李持月听着,也能猜出季青珣到底给花魁交代了什么。
李牧澜也在听着,沉默不语。
他其实也不知道季青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此只是因为他暗中见过摩诃。
摩诃身为右威卫,他若不拉拢,拉拢的就是李持月,他既提前回京,自然要先人一步。
可是梁珩道后来又知道,摩诃在两年前除夕夜竟登上过枫林行宫,山上发生了何事无人知道,
他将此事告知太子,李牧澜也暂时对摩诃留了个心眼。
摩诃见太子来得如此及时,好似早就知道了,心中更生疑窦。
书信当真是意外落出的吗,那群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他的信又落到了谁的手里?
环顾眼前一圈的人,谁都有嫌疑,他一个人也信不过。
所幸信中只是问候家中亲人罢了,他真正要说的话,是托使者带口信,那封信只是证明身份而已,使者一死,就没人知道他意欲立功归北。
李牧澜想他归顺,属实是找错了人。
堂审继续,季青珣问花魁娘子:“那两封信现在何处?”
花魁娘子摇摇头,“不知是被黑衣人拿走了,还是被他们捡了起来……”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摩诃等人。
摩诃见她暗指自己,也不慌张,说道:“那书信应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被花魁一摸到就一掉下来,紧接着抢信的人从天而降,问也不问就要争夺,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且既然是意外掉出,人又已经死了,难说那书信不是花魁自己放进去,假装掉下来的。”
书信确实是他的,但摩诃心思缜密,并未承认要带什么家书,对那被带走的信是何内容,更是半点不知。
季青珣派人搜身,李持月抬手让跟随的侍女做此事,女子们搜过身,身上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梁衡道看向太子,他放心不过公主的人。
李牧澜道:“孤也带了人,再搜一遍。”
隔云楼的娘子们被搜过两轮,皆无疑点,
摩诃却不愿意被搜身,他身上带着身为北域王子的印信,其中纹样不可为外人知,其他的来使也不愿意。
他们是各国来使,被奉为上宾,不肯同意,大理寺也不能擅自搜身。
此事就算禀告皇帝,也是息事宁人的结果。
李牧澜要平息这件事,说道:“既然来使不愿,不若暂时收押,请了皇命再审。”
请皇帝来做什么,请他来和稀泥吗?
李持月按住李牧澜的话头,猜出摩诃跟那些别国来使互不信任,就算有什么证物也不会互相传递,开始给摩诃施压。
“死的是北域来使,为何摩诃王子对查明真相一再推却,王子难道不想还来使一个公道吗?”
她不称将军,而是称其为王子。
摩诃看向李持月,这位公主,还有她的男人,真是克他。
在摩诃眼里,季青珣是她的走狗,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李持月。
两年前惊鸿一瞥,有意求娶,没想到那季青珣剑术过人,已是吃了一个大亏,到如今两人又在这儿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公主,臣身上有的,不过是旧时身为北域王子的玉印,那纹样只圣人与臣父王见过,只是
不可再与外人看,若圣人在此,臣自当奉上。”
李持月道:“你已是大靖朝的将军,阿兄对你委以重任,你就是大靖朝的人,与北域有任何往来,朝廷都该知道,而不是用你的玉印暗中与北域通信。”
她猜出来了,季青珣赞许地看了公主一眼。
他们到底是有默契的。
“臣……”摩诃想说只是留个纪念,但这又有何查不得的呢,说来他的信无人能伪造,承认了也无妨。
“臣确实写了一封家书,不过是问候父王身体,还有自己在明都一切安好,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事了。”
李持月逼问出了摩诃果然写过家书之事。
他是北域的王子,偏偏又任右威卫将军,以这样的身份与故国往来,很难不让人怀疑。
季青珣问得更加紧迫: “听闻北域王病重,北域已有夺嫡之变,你却不知避嫌,反而立刻便借着隔云楼的遮掩,和北域使节暗中往来,所为何意?
如果只是家书,并无机密,经朝廷转交四方馆于摩诃王子而言,也是可证其身清白,为自己引来疑云?”
季青珣几句话,将他和北域夺嫡之事连在一起。
摩诃若想回北域争夺王位,老实向皇帝禀告,皇帝自然放他,但是他在将军之职上暗中联络,就有勾结外敌的嫌疑,事情就难说了。
而今之计,只看能不能找到那封信,证明摩诃的“清白”。
摩诃也想找到那两封信,抱拳道:“臣思乡情切,自知失了妥当,还请尽快找到那封书信,还臣一个清白。”
季青珣道:“死者身上并无书信,那间屋子也字字搜查过,没有遗留,看来被黑衣人带走的信中,有一封就是摩诃王子的家书了。”
梁珩道暗道公主和这大理寺少卿是同伙无疑,若摩诃与公主有私交,隔云楼的事就不会闹到此处,二人也不会如此说话。
那他们到底要不要保住摩诃?
若是能保住,摩诃便不会,要是保不住,就要提防摩诃反咬。
亓水之盟如今愈发不得民心,早晚也是要推翻的,不过如今的皇帝,下一任,不管是李牧澜还是李持月,都该动手了。
摩诃投靠李牧澜的条件,就是不动亓水之盟,辅佐李牧澜登位之后,他借大靖的支持,还有功绩,回北域夺位。
但是这一回他们谨慎,没有留下半点证据,就算摩诃想拉他们下水,也没有办法。
梁珩道低头同李牧澜低语,李牧澜也在犹豫。
如今最该知道的,是那两封信里到底有什么。
这桩案子到底是针对谁的。
如今问案问到了死胡同,季青珣也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看向李持月:“敢问公主,在大理寺的人到来之前,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垂手坐在一旁的李持月并未起身,说道:“本宫见到的时候,那位使者已经殒命,不见什么书信,想来已经被捡走,是谁捡的,就不知道了。”
“公主手下的护卫,可看出了那群黑衣人的功夫路数?”
李持月看向知情,知情摇了摇头,云寒却开了口:“草民走南闯北,倒是看出来一点,旧年在江湖中见过一个高手,招式和今日的杀手如出一辙,听闻他投身了一个杀手组织,名为明理堂,看来这些杀手就是由他教导出来的。”
明理堂啊……
李持月微微歪头看向季青珣,唇角笑意微显。
季青珣回望她,那秋波似的眼睛在说:“怎么?要拆穿我吗?”
要是季青珣不是在对付李牧澜,她当然不客气,但如今嘛,有人替她收拾李牧澜,李持月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后变。
此事怎么看,刀尖都不会转向自己。
不过如此一来,方才在马车中要告状撤他职的打算,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别国使节倒是看得清楚,这摩诃王子在借着他们遮掩自己插手两国内政,当下纷纷开口,要和摩诃撇清关系,想要回到四方馆中去。
不过他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法落井下石。
成渊得了李牧澜授意,终于开口:“此案事涉别国使臣客死,是有碍两国邦交的大事,到底还是请示圣人做主,至于这些人证,到底不是他们杀的人,暂且就先放了吧。”
成渊终于说话,帮的正是李牧澜一边。
顶头上司开口了,季青珣也没话说,只是看了公主一眼,好像在请示她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眼神官司被梁珩道看在眼里。
公主要对付的还有谁,不就是眼前的太子吗?
这桩案子虽还未彻底浮出水面,但不管隔了多少重迷雾,看着与太子毫不相干,但李持月最终要对付的,一定是太子。
梁珩道笼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眼前最好把事情放一放。
李持月看明白了季青珣的眼神,让她继续把人留下。
本宫为何要听你的。
她看回去的眼神有些不满。
季青珣皱了皱鼻子:求你了。
李持月手指敲了敲椅臂,说道:“兹事体大,本宫让人入宫请示阿兄,劳烦各位先在此候着吧。”
“孤正好也要进宫,不如就替姑姑传这个话吧。”李牧澜跟着起身。
他亲自去说,比李持月派人传话更有效。
“不必了,苏赛,你持本宫印信进宫,记住,让圣人一定要把摩诃留下。”
苏赛没见过皇帝,一上来就接此重任,他实在是……也没什么好怕的。
跟谁说话不是说呢。
苏赛一向直言不讳,公主让他去传话,他就去传话,不过一定要把摩诃留下,但是太子又不想摩诃留在大理寺,跟太子对阵,凭他一个仓监,能赢吗?
李持月勉励他:“你口舌最好,给本宫带着好消息回来。”说完拍拍他的肩膀。
然而李牧澜见李持月不动,自己也不走,让梁珩道去和苏赛对阵。
大堂中,季青珣借着空档,又一一问了其他使节的口供。
分明是他设的局,还煞有介事做出查案的样子,李持月也只能佩服。
成渊顾及自己大理寺卿的身份,对此案本不想多说,但太子有意暂缓,他也只能暗中为摩诃挡住季青珣的再三诘问。
毕竟此人智多近妖,让他揪出一点漏洞,就能穷追猛打,怕是等不及明日就要让摩诃认罪伏法。
季青珣能升任如此之快,他查案的本事早已有口皆碑。
最后宫中带回来的消息不好不坏,其余的人可以走,但摩诃要留在大理寺配合调查,不过不可上刑,三日后若还查不出来所以然来,就得放人。
既然皇命已下,今日的审问就此告一段落,摩诃被收押。
大理寺外的影壁之下,两道人影相对而来。
李持月问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季青珣说道:“臣听闻自己也是太子的眼中钉,许怀言说,如今他回京,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臣,臣如今也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本宫不也一样。”
“臣不就借此案让公主暂缓动手了吗,当然,太子出事之后,若公主还是对臣难消杀心,也是一样的下场。”季青珣笑着说道。
他的口气还真是一点都不小。
李持月沉下面色,“少卿贼喊抓贼,狂妄至此,不怕双拳难敌四手吗?明理堂还有宇文军之事,你自己的尾巴也没有收拾干净。”
季青珣半点不怕,说道:“同你开玩笑罢了,咱们方才在马车里不还是玩得很高兴吗,既然能和睦相处,又何必刀剑相向呢?”
说着正事,又拐到不正经的事上。
李持月冷住脸,“既不想刀剑相向,少卿说说,此案真相究竟是什么?”
季青珣就是不说,还不清不楚地贴上来,说道:“你想知道,得先答我几个问题。”
“几个?”
“三个。”
“说。”
“你说说方才在马车里,高兴不高兴?”
“不高兴!”
“你都快去了,我偏偏停了,所以你才不高兴的?”
李持月气得抬手要打他,被季青珣抓住,眼眸碧翠如蛇,“三个,好好答。”
“不是!”
“就是!没人跟你说吗,那时你的表情,美得没边了……阿萝,用嘴也可以?
看来这几年没人满足过你,真就这么想我吗?”
季青珣已经贴在她耳根下说话了。
李持月面红如血,撑住他压进的胸膛,“还差一个,快问!”
“天一阁送来了卦象,你可知道陛下还有多少寿数?”
他知道皇帝何时崩逝,但眼下还在她面前装失忆,干脆假托卦象之事。
李持月想起前世,恍如骤然惊醒。
第106章
阿兄寿数还有多少?
别人不知道, 李持月怎么会不记得。
前世她从洛都回京的路上有了身孕,怀到七个月后,皇帝崩逝, 暗中让李牧澜进宫,承继大统。
如今她从山渚行宫回来不过半月, 还有六个多月,阿兄分明一向身体康健, 难道还会像前世一样突然崩逝吗?
从上官峤过世之后, 罗时伝果然也得急病死了,李持月就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是不是前世的事早已注定,注定要死的人就总是活不了。
那她呢?也会在七个月后同样没命吗?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眼见她的神色逐渐复杂,向季青珣看来。
季青珣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也有过这个担心,可他很快就知道不是, 韦家的人并未活到今日, 事情绝不会再像前世一般。
他略加提点道:“韦家人已经死干净了,不过看起来, 逼急了还会有人想再起宫变。”
是啊,韦玉宁已经死了。
上官峤早已避开了葬身乱石的命数, 他是在丹溪身陷绝境才出了意外, 罗时伝浑然不知自己有隐病,何谈避开。
而且去南疆的莫娘子得她派人庇护, 仍旧安然无恙。
这辈子季青珣想当皇帝,七个月根本不可能,而且韦玉宁已死了,李持月已经避开了自己的死局。
她闭了闭眼睛, 说回正事上:“今日太子来,是因为之前想拉拢摩诃, 今日摩诃出事,担心他败露自己?”
“太子拉拢摩诃并不意外,他手里不能没有十六卫的人,但臣说的会宫变之人,是公主自己。公主手握几位内宫郎将,半数朝臣,若是圣人传位太子,公主会坐以待毙吗?”
“你为何笃定皇位一定会如此更迭?”
“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两年你不在京中,但也该知道,皇帝有多喜欢太孙,爱屋及乌,太子又是储君,形势对公主可不妙啊。”季青珣说道。
两年前李持月因太子妃落胎之事离京,后来才知有孕的实则是东宫的良娣。
那良娣生下孩子之后就离世了,孩子给了太子妃养在膝下。
这两年来,孩子正是最惹人怜爱的时候,天天都被抱到阿兄跟前,听闻在御书房中,那小娃娃把玉玺踢倒了,阿兄都只是笑呵呵地去扶。
若是阿兄此时病重,他的心会偏向谁?看在亲孙儿的份上,只怕真的就是李牧澜的囊中之物了。
李持月确实有此忌惮。
“不过公主放心,今日这局做成了,就是要太子失去圣心。”
李持月看向他:“你所图为何?”
“臣只是想要公主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公主登基之后,我们各安其位,但是要是让臣再知道,你还有想下手的心思,臣就搅得这天下不宁,再不会给你一点机会了。”
他说话时弯下腰,额头轻轻撞了撞她的,是不伦不类的威胁。
李持月按住他的额头:“你当真无心这大靖的万里江山?”
“二十年皇帝,我已经当腻了,你喜欢,你来坐。”他眼里没有一丝意动。
“你不是不记得了?”李持月皱眉,他当二十年皇帝的事,许怀言都不知道,这人失忆了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季青珣敷衍她:“吃药之前,臣就把该记住的事都写下来了。”
这看起来像是他的作风。
李持月有些一言难尽:“那你多余吃那药。”
“臣总要摆脱公主的控制,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管用,这两年不见还好,一见着公主,该喜欢,还是会喜欢的。”
他指尖一寸寸抚过李持月的脸。
该喜欢,还是会喜欢?
好像命中注定,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
哪有这样的事,她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摒弃掉那些杂思,想要将气氛拉回正经地方,“两封信,一封是摩诃的家书,另一封是什么?”
季青珣点了点自己的唇。
李持月烦死他了,“本宫方才在堂上可是帮了你。”
他挑眉:“臣可求过半句?”
“不是说各安其位吗?”
“公主还不是皇帝呢,而且我刚刚还没亲够……”
饴糖一样甜腻的音调,李持月受不了地按住他的嘴,这人怎么莫名其妙撒起娇来了。
她抬眼看他,季青珣微眯的眼神含着微芒。
李持月叹了一口气,就算她拒绝,到最后也还是这个结果。
懒得再费力气斗嘴,她拉着他的衣领使了一点力,季青珣顺从地再弯下一点腰。
李持月仰头亲了上去。
唇和唇黏在一起的时候,季青珣手自然就扶住了她的腰,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脑,将人压在影壁上。
远远看去,少卿高大的身量躬着,将公主遮得严严实实的。
昏天黑地地亲了一会儿,李持月又对那密不透风的吻抗拒起来。
季青珣发觉了,分开了点距离,改成一下一下的亲,软黏的唇在分开时会微微回弹,啪嗒微响,水声尤臊。
亲够了唇,他习惯性地往公主修长雪白的脖颈去,细碎地吻着。
李持月掐住他的下颌,不让他再亲。
“说话。”
季青珣轻喘着,说道:“另一封信,臣派人北域去辅佐了一位北域王子,帮他偷了北域王的凭证,借北域往的口吻给摩诃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嘱咐摩诃假意答应太子拉拢,借此维护亓水之盟,不过要留一个心眼,不可引狼入室,以此功绩,回北域之后,就算北域王已死,他的遗诏也能让摩诃承继王位。”
这信只要一出现,摩诃在大靖就待不下去,顺便还把李牧澜拉下水了。
摩诃怀疑得不错,死掉的北域使者身上只有一封他刚交出去的信,另一封就是花魁放进去的,但使者死了,死无对证。
而且多出来的那一封信,没有一点辩驳的机会。
“既然有信,为何不直接呈上去。”
“那证据就显得单薄了,而且李牧澜那么着急的样子,不就显得事情更加可疑了吗,总归只是一封信而已,李牧澜咬定有人诬陷,未必一定会被逼急,不如让他们狗咬狗,谁输谁赢,都洗不干净,公主也得给他一点机会……”
李持月闻弦音而知雅意,“你想让本宫给他造一个假象,让他看到机会,等不及七个月就狗急跳墙?”
“不忍心?”
“本宫要好好想一想。”
她能对李牧澜下狠手,却不想让阿兄身死。
李持月觉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疑问:“成渊真的是李牧澜的人吗?”
季青珣眼眸垂下,鼻尖擦着她的下颌线,“衣领拉开一点。”
这狗东西!
“会有痕迹。”
李持月试着和他商量。
季青珣怔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不是拒绝,而是会与他商量。
不过今日他的收获已经够多了,从阿萝的反应看来,她并未对他全然绝情,只是有很多东西放不下而已。
能等两年,二十年,看到她松动的态度,季青珣的耐心又回来了。
季青珣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那就改日吧。”
说着在她耳边将成渊的事说了。
李持月点了点头,但并未尽信。
至于季青珣说的改日……她想反驳,但是没用的话说多了只是平白丢人,索性不说。
二人话说得差不多,她也该走了。
李持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
季青珣:“还有话说?”
“没有。”她只是错乱了一下,
季青珣想到她下马车时走路的样子,忽然问一句:“要上药吗?”
他惦记着那个牙印子。
明明知道自己咬得不重,但那处肌肤柔嫩,说不好她会疼。
李持月听了,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她不是疼,是别扭!
不想再接他的话,李持月大步走了出去,以此证明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回到府中,李持月躺在美人榻上纳凉,望着头顶的满天星辉,院中瓜果里藏着虫鸣。
仔细掐算日子,宫变的日子应该不会这么准确,毕竟今生的事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可是阿兄的病却不会消失,也就是说,六个多月后,他真的会病重垂危?
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阿兄生病不闻不问吗?
李持月不想做冷血无情之人,她可以和李牧澜斗个你死我活,但不是用阿兄的命做陪葬,但是阿兄真长命百岁,于她无益。
罢了,李持月至少想弄清楚,阿兄到底生的什么病,有没有得治。
闻泠如今已是医正,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来是何病症。
再思及季青珣让她诱使李牧澜提前造反,这件事必不能等到李牧澜真的,她须提前布置。
可这次,会不会又是为他人作嫁衣?
季青珣说他皇帝做腻了,究竟可不可信。
其实李持月隐隐觉得,凭他当着二十年皇帝的深沉心计,自己已经斗不过他了,不愿承认也没有办法。
万般神思收拢,李持月回到卧房中睡下。
—
皇帝令大理寺三日查明北域使者身死之事,人人都觉得此案艰难。
摩诃私传家书是不合规矩,但只是一封家书,也非大罪,除非真的查出他与故国有什么更深的牵连。
三日,不过是给双方一个面子,摩诃三日一到,就会被放出来。
李持月则等着季青珣“找”出那封信。
不过这些都没有,在第三日的时候,她等到的是摩诃逃狱的消息。
人人都觉得三日他就能出来的时候,他却逃出了大理寺的监牢,几乎等同了坐实了摩诃有不臣之心。
皇帝即刻派出金吾卫捉拿摩诃。
东宫之中,李牧澜手中拿着一封信,面色阴沉。
在云寒说出“明理堂”三个字之后,他就留了一个心眼,问梁珩道可知明理堂之事。
梁珩道对天下之事知之甚详,很快就请人联络上了明理堂,甚至重金买下了明理堂从使者手中抢到的书信。
确为两封,一封摩诃家书,一封竟印着北域王印,都是北域的文字,李牧澜都要怀疑这信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北域王写的。
这信内容虽不是捏造,但几乎可以说是将他的勾结外敌之事坐实了,分明他仅在试探罢了。
不过也算是大逆不道。
要是让季青珣呈到皇帝面前,他可就说不清了。
李牧澜本想烧毁,但梁珩道却拦住了,“殿下,这信到手未免太容易了。”
不错,太容易了。
李牧澜说道:“不如将这两封信一起呈送陛下,证明孤问心无愧,到时就算信是假的,有真的出来,也没有用了。”
到时再把摩诃的人头奉上,他此身也就分明了。
梁珩道拱手道:“殿下此计妙极。”
既然要拿摩诃的人头,他就得找个法子,让摩诃自知有罪,畏罪潜逃。
李牧澜想杀了摩诃,但是在大理寺之中动手,不但招人怀疑,还会让季青珣盯上,抓住把柄,他便让成渊调开了季青珣,再助摩诃逃跑。
摩诃在看到李牧澜给他看的书信,立刻就断定这信是假的,此事他还未和父王说,他怎么可能回这样一封信。
可是王印却是真的。
看来北域那些忙着夺嫡的兄弟们并没有忘了他,要置他于死地。
摩诃就算担心这是李牧澜的圈套,但更知道自己在大靖待不下去,他不跑不行了。
而李牧澜在帮他的时候,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线索,以便自己在所有人之前找到摩诃,杀了他。
梁珩道又说道:“殿下既然放了摩诃,不如再帮他一把,送一个人质到他手中,也是在帮殿下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李牧澜沉吟了一会儿,在梁珩道耳边说下了几句话。
梁珩道听着,微微瞪大了眼睛。
殿下此举是视大靖百姓的性命如无物,实在狠辣,那公主真的会钻进他的圈套吗?
—
知道摩诃逃出大理寺的消息,李持月立刻身着男装,快马出了公主府。
她收到了一张字条:
“济芳坊中已经布满火药,公主若不现身,就等着看整个济芳坊的百姓葬在火海之中吧。摩诃。”
李持月到达济芳坊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官兵团团围住了。
摩诃被封为右威卫将军,已是大靖官员,早已不住四方馆,而是置办了自己的宅子。
一时间,摩诃在济芳坊的宅子被官兵团团围住,可是搜遍了上下,都没有搜寻到摩诃的半点踪迹。
跟着摩诃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手下。
济芳坊毗邻西市,不少胡人在此居住,但更多的还是大靖的百姓。
若是强行驱赶,只怕要引起恐慌,还会惊动摩诃,逼得他引燃火药,和这坊中的百姓同归于尽。
她只能吩咐府兵:“你们立刻暗中搜寻整个济芳坊,一旦发现火药,疏散百姓,不要给摩诃的手下点燃的机会。”
说完又让乙枢将此事
知情预感到摩诃是想用,说道:“公主,不如先离开这里……”
“轰——”
冲天的火光在眼前骤然炸开,火焰迅速膨胀,热浪直扑到面庞。
随之而来的,是惊叫、哭嚎、还有四处惊惶奔命的百姓,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济芳坊提前陷入了混乱之中。
“公主,行个方便吧。”
摩诃坐在不远处的酒肆之中,他包起了金发,把玩着火折子,对这爆炸看起来十分满意。
围住他宅邸的金吾卫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李持月怒极:“你要同归于尽?”
摩诃点头:“若是我死了,被抓了,你是来不及让这坊中百姓离开的,一刻钟之后,我没离开明都,所有的火药都会被点燃,给我陪葬。
我们都没有时间,公主到底跟不跟我走?”
李持月低头,马下有被火药炸伤了手臂、哇哇大哭的孩子,还有倒伏在地上的百姓,断腿的乞丐拖着破碗在地上,竭力要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爬。
所有人脸上都是害怕,骚乱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不能有更多的百姓遭此劫难了。
“只要公主过来,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放心吧,我只是要离开明都,是不会杀你的。”摩诃向她保证。
李持月胸口起伏了一下,翻身下了马。
知情拉住她的手臂:“公主,一个济芳坊罢了,你若是过去,只怕……”
“知情,这么多的火药,记得让人去查一下,我会努力给你留下线索的。”她低声吩咐。
到了摩诃手里,李持月很清楚自己的下场,要么死了,要么就会被带到北域去,再想回明都就难了。
她继续劝说:“李牧澜不会让你活着的,劫持公主,他更有理由杀你,甚至,他会派人将我们一起杀了。”
摩诃如何不知道呢,但他就是要和李牧澜斗一斗。
那双湛蓝的眼睛不为所动,“过来,没多少时间了。”
李持月陷入了挣扎,她是图谋江山的人,不该被这一坊的百姓牵制,因小失大。
可是这样的境况下,忽然让她想起了上官峤。
若是他在,就是有一个百姓受伤,上官峤也会救。
其实公主的命,也不比别人的贵多少。
她将随身的玉佩按在心口,上官峤,我在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我不会怕的,我不怕……
李持月攥紧了手,一步步朝摩诃走了过去,不再理会背后知情的劝说。
摩诃眼中泛起愉悦,在只剩一臂距离的时候,轻松将李持月擒住。
他将李持月的浑身摸遍,确定了她没有锐器和多余的东西,那枚玉佩也被他丢了出去。
李持月说道:“你要离开,挟持本宫即可,不必再制造骚乱,到时全城戒严,你想走就难上加难。”
“没想到这招对你还真的有用,放心,只要出了城,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将李持月的嘴封住,让她趴在了马上,摩诃骑上马朝坊门冲去。
在季青珣赶到的时候,济芳坊只余一处焦地。
许怀言说道:“摩诃已经带公主出了城,往北面去了。”
第107章
“派人盯住东宫!其余人往北搜!”
季青珣说罢, 掉转马头要出城去。
许怀言急道:“主子,如今看来是太子所为,放任他们两败俱伤, 咱们不就坐收渔利了吗?”
季青珣回视的眼神锐利如刀,“你真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是!可主子不是已经……”许怀言在他的瞪视下艰难开口, “已经不在乎公主了吗,她死了岂不更好?”
“她要是有事, 我就把你阉了, 送到皇位上坐着。”
季青珣说得认真,许怀言身子一抖,连连摇头,“我怎么坐得……”
阉了当皇帝,这也太狠了, 一定是跟他开玩笑呢。
不过这两年主子根本就是装的, 他果然还是在乎那个李持月,在乎得要命。
许怀言即便忠心耿耿也会有怨言, “宇文家的半壁江山,曾经上万将士的冤屈, 鬼缩龟兹几十年的屈辱, 这些,主子你都不在乎了吗?
就因为一个女人, 你一再废志,这样下去,我们要如何追随?”
季青珣一臂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望他, 目光沉沉,“你一直这么想的?”
他为什么要在乎?
就算宇文军再冤屈, 可这些就是绑架他两世的借口吗。
季青珣不记得自己欠宇文家这么多。
许怀言抱着必死的决心,眼神坚毅:“是!主子,你已经为了差点丢了两次命,背弃韦家,烧了遗诏,究竟还要付出多少?”
他苦口婆心,只想劝主子回头。
季青珣却看向尹成,“你也是这么想的?”
尹成凝眉,点了点头。
得一声冷笑。
“你们要宇文军重归大靖,要史书重写,除了我不做皇帝,这些都能做到,那我要的呢?”
许怀言一怔,他以为主子也该和他们一样,以复兴宇文家,讨还江山为己任,这难道不是他要的?
“我最烦做皇帝的事,现在只想去把人带回来,你们若是不服,也可以不认我这个主子,自寻良主去。”
说罢,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许怀言呆愣被甩在后头。
尹成到许怀言身边,说道:“算了吧,主子在龟兹几年,又在公主府的几年,他的心里唯一在乎的就这一个人,
主子说的也没错,宇文家的血脉对他只是枷锁,恩德实在说不上,我们也束在这个祖训里,不知道若是没有这个目的,人生原本该是什么样的,
而且主子就算不当皇帝,未必就会任人左右,他应下的事一定会办到,旁的他不想做的事,就算了吧。”
“我知道了。”
许怀言深吸了一口气,策马追了上去。
公主被摩诃挟持还有济芳坊火药的事都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摩诃用济芳坊百姓的性命,逼迫公主为质,挟持公主逃出了城去!”
皇帝听了,猛地站立起来,又有些身子不稳,摇晃了一下。
李牧澜原本低眉敛目,见皇帝差点跌倒,赶紧起身去扶住。
皇帝抚着心口,“让金吾卫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三娘带回来!”
金吾卫的头领下去了。
李牧澜让人去请医正,回头说道:“阿爹!济芳坊的火药还有隐患,让儿臣带人去搜寻吧。”
他亲自布置的火药,当然要亲自去收回来,顺道再出城
皇帝点头:“你一定要查清楚,摩诃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多火药的。”
“是!”
李牧澜带着十率府的人出了宫城。
一时间,几支隶属不同的队伍的人出了城门,往北面追去,背面的城门只看得见烟尘滚滚。
摩诃并未往北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逃回故国的时候,他却南下了。
李持月想问他为何南下,但是被堵住了嘴,什么话也说不了。
等马匹停下的时候已是入夜,他们在一处镇子落了脚。
摩诃并未住在什么客栈,而是找人家给银子借住,李持月的嘴也得了自由。
看出李持月的意动,摩诃在她耳边威胁:“要是让我发觉,在他们去衙门报案之前,我就先杀了他们全家。”
李持月只得点头:“我不会说。”
“好了,娘子走吧。”
摩诃拴好马,牵着她的手。
可是李持月趴着被颠了半日,下了马也站不住,摩诃干脆把人抱了起来。
冲着银子,这家人给摩诃收拾出一间屋子,摩诃将她放在床上,随即自己也躺了下来。
李持月是识时务的俊杰,知道在谁面前可以讨价还价,眼见摩诃睡上来,她一句逆反的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挪远了。
摩诃见她如此乖顺,说道:“我还以为公主会让我滚下去呢。”
“你要逃就逃,于我没什么损失,大家不必如此你死我活的。”李持月要的就是一个相安无事。
她十分感恩地说道:“摩诃将军,等您觉得自己彻底逃走了,随便将我丢哪儿都成。”
“也就是到了我手里,才会让公主说这样的软话。”
摩诃一下就把距离拉近,湛蓝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她。
李持月如嗅到危险的鹿,警惕了起来。
她此刻身着男装,幞头早已掉落,一头乌发束成马尾,没有四散,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屋中勾勒出柔美的侧脸。
“我在四方馆中就已听闻,公主是大靖冠冕上的明珠,怎么看都觉得这话分毫不差。”
说罢长臂一揽,将她抱在了怀里,“公主要是做了我的女人,一定更让人放心。”
他如今穷途末路,手中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个女人了。
公主府的势力也让摩诃惦念。
李持月眼神慌了一瞬,随即冷静了下来:“摩诃将军,我是阶下囚不假,但也要好好活着才有价值,若是你折辱于我,这一路,你走得也不安宁。”
“哦?你预备如何让我不安宁?”
“就如现在,我也不在乎这家人是死是活了,非要闹出动静来,除非你割了我的舌头,断我四肢,再试试警惕我会不会寻死,让你连唯一的筹码都不剩下。”
摩诃翻身将她笼在身下,说道:“女人都这样,现在嘴硬,睡一觉,就什么都听她男人的了。”
“本宫睡过那么多人,没一个能爬到头上去,将军想得未免天真。”
摩诃还真信了,毕竟是能养面首的女人,有多放浪形骸都不叫人意外。
如今碰了她会惹麻烦,还是以后再说吧。
但摩诃仍旧没有离开,“你真的觉得他们能找到我们?”
“一定会找到的,你刚出大理寺,不可能布置好这么多火药,是太子帮你的吧,他肯定留了后手找到你的下落,蓄谋杀死你我二人,想将我的死推到你头上,
摩诃,只有我活着,太子的谎言才能不攻自破,不然你怎么走都是一个死字,或许我们应该合作才对,回去揭穿太子,说你是无辜的。”
难为她颠簸了这么久还能想清楚。
“我是怎么被关进大理寺的,公主可还记得清楚?”
摩诃并未天真,这对姑侄谁都不能相信,他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摆脱追兵活下去,东山再起是之后的事。
见他总算躺回去了,李持月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为何要南下。”
摩诃也没瞒他:“为了济芳坊能挟持住公主,我的手下还躲藏在明都没有出来,北域虎狼更多,不如南下,一则躲避追兵,再则韬光养晦。”
她不再问,闭眼睡下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摩诃又带她上了马,即使追兵没有出现,他也没试图和手下联络。
在李持月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不用再趴在马背上,而是坐在了摩诃的身前。
接连奔波几日,终于出了京畿道,在乾元城暂歇。
这座城人烟稠密,物阜繁华。
摩诃这次并未借住人家,而是拉着李持月七拐八绕,在一间小院,院中有一个老人。
吩咐老人出去买酒菜之后,摩诃将李持月拉到了后院,后院有个小小的汤泉,他们一路风尘,正该好好洗个澡。
李持月抱住廊柱说道:“你先洗吧。”
“一起洗省事。”
她还是抱着柱子不撒手。
摩诃警告了她一句“不要走开”,就让她在岸边守着,自己下了水。
李持月坐在檐下发呆,不时瞄一眼摩诃有没有注意这边。
他脱了衣服,愈发显得高大魁梧,泉水只浸在腰间,一身腱子的肉,金色的发丝披散在背上,人常道摩诃俊美,确实如此。
李持月不免拿他和季青珣比较。
季青珣很高,但看起来没有那么魁梧宽厚,肌肉也内敛一些,线条极为漂亮,水溅到眉上,会一路蜿蜒下……
摩诃见她走神:“你在想什么?”
李持月摇头:“在想吃饭的事。”
“到你了,快点。”摩诃上岸,将帕子拍在她脸上。
李持月想说不洗,结果直接被丢了下去,她衣服都没脱,胡乱地洗了一下就要上岸。
“公主这样子,看不出来睡过男人,不会是装的吧?”
摩诃抱臂走了过来,他原本还想欣赏一下,谁知看见的是只落汤鸡。
李持月道:“你不是见过本宫的面首吗?”
确实见过,那年枫林行宫,印象深刻。
一想到那个人,摩诃就不痛快,他将李持月又推了下去,说道:“不干净,重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持月含恨缩手在圆领袍里搓洗,姿势比之前更加滑稽。
摩诃看着没趣,将衣服丢在岸边:“这儿只有男子的衣裳,爱穿不穿。”说完就转身走了。
李持月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袍走出来,老人已经将酒菜带回来了。
她不是没想过趁摩诃离开翻墙出去,但是那墙实在太高,他也是料准了才走的。
见人出来,摩诃筷子敲了敲桌案,“在明润楼你不是跳过一支剑舞吗?再跳一遍,今晚就有晚饭吃。”
正是亡命之时,他还有心思欣赏歌舞?
卖艺吃饭,也算合理。
李持月没有拒绝,“剑来。”
摩诃将剑抛给了她,李持月也不扭捏,长剑翩若惊鸿。
然后被衣袍的绊了一下,宽松的袖子也将原本飘逸绝俗的动作遮盖住,看不出美感。
那衣服是摩诃的尺寸,她穿起来半点都不合适。
李持月舞得认真,摩诃看得不耐烦了,让老人去买一套舞衣回来。
明润楼那一夜,她穿的就是男装,剑舞尚且勾魂摄魄,若是穿上胡姬的衣裙,还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思及此,摩诃有了一点耐心。
舞衣买回来了,李持月扫一眼,是胡姬常穿着跳胡旋舞的衣裳,衣服上珠链颇多,跳起舞来绚丽多姿。
在屋中换上后,一件贴身不遮腰的缀珠短甲,层叠的下裙轻动就荡漾起伏,颇具美感。
李持月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不过也算得偿所愿,男人不会注意一件裙子上还剩多少珠子。
她走出来的时候,摩诃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截雪白的细腰,随着走动婀娜在眼前,看得人气息微深。
他果然没做错决定。
这一回,李持月再舞剑,一剑一式妙态绝伦,长眉妙目任是无情也动人,墨发飞扬如瀑,纤腰绷紧,随鲜艳的舞裙一起旋出虚影,那是惊心动魄的美。
摩诃捻着酒盏,迟迟没有饮下。
他又寻到了那一夜看她舞剑的感觉,心跳慢慢加快。
此刻的李持月,比那一晚更加动人心弦。
摩诃将她带走,如同窃取了大靖这顶冠冕上最夺目的明珠。
他现在念头冲动,不如将此明珠据为己有。
然而火热的念头亟待实现的时候,迅速靠近的动静就让他如豹子一样起身,夺过了李持月手里的剑,将她牵制住。
墙上出现一片黑影,朝他们而来。
李持月并未贸然反手挣脱摩诃。
看到这些人根本没有半点犹豫和留手,她就知道来的是太子的人。
摩诃会选此处休息,当然是因为安全,他带着李持月转身跑到后院去,穿行在了假山之中,看距离分明已经出来小院,但还是没有看到一丝光亮。
走出黑长的甬道,他们从一口枯井之中冒出了头,眼前已经是一处陌生的巷子。
二人趁夜逃出乾元城,又快马奔出了百里外,算到人不会这么快追来,摩诃才停下来休息。
“看吧,太子果然要置我们于死地。”李持月还在试图劝说他与自己合作。
摩诃充耳不闻,他对追兵到来并不奇怪,逃命怎可能一帆风顺,他奇怪的是李牧澜怎么会找到他。
摸遍周身,只有那北域皇子的玉印一直带着身上。
玉印未离过身,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李牧澜是如何找到他的人?
看他皱眉沉思,李持月说道:“说不定是先前你身上的火药味有异,而且太子对你早有防备,摸清了你可能出现在乾元,知道你在此处有宅子,才及时追来了。”
摩诃闻言也不找了,拉着她继续启程。
幸而如今是夏夜,穿着舞裙也不觉得冷,李持月抱着自己的腰,她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实在太饿了。
嗒嗒的马蹄声又盖住了她的肚子的咕咕声。
这一路上摩诃一直将手臂环在她的腰上,更加发现公主肌肤细腻如凝脂,手不自觉又擦过几回。
李持月只觉心情不妙,到后来越来越难受,她已经顾不上这点事了。
再下马的时候,她的腿都是抖的,饿得发昏,一步多的路都走不动了,若不是摩诃拉住,她就要扑倒在地上。
“真是娇生惯养。”摩诃嗤笑一声,用外衣将她的衣着,带她去借住。
摩诃不肯露宿破庙之地,担心他去找吃的时候李持月会跑掉,所以一路过来都是借住百姓家中。
李持月在屋中没休息多久,摩诃进来,将一身布衣丢给李持月:“换一身衣服。”
她现在穿得太显眼了。
“你出去我再换。”
他转头出去,
李持月换了衣裳之后并不急着出去,她没有力气,用牙咬断了舞衣上的丝线,将那身舞裙上珠子小心拆下收好。
摩诃进来时果然没发现舞衣的异样,将那身衣服丢了出去。
今夜他们又睡到了一张床上。
摩诃支肘看着她:“我好像舍不得杀你了,公主,你怕是一辈子都回不到明都了,真的不找个依靠吗?”
李持月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见。
忽然,脸被一只大手摸了上来。
“别动。”摩诃声音低沉,充满了警告。
她睁开眼睛,“你若真能安然无恙逃出去,我也真的无人搭救,那时候,死了也不错。”
“不错吗……”摩诃视线落在她珍珠一样莹润的耳垂上,可爱小巧,他上手揉了揉,爱不释手。
李持月被他揉着耳垂,是十万分的不自在,要偏头躲开。
这么不愿意吗?
摩诃湛蓝的眼眸将她扫视一圈,玩味道:“我把你变成一个异族女人,一个像我一样的北域人,等你在北域习惯了,忘了自己是一个公主,早晚会归顺我。”
“你在说什么?”李持月不解,更不安。
摩诃没再说话,而是闭眼睡觉,但手紧紧捏着她的手腕,李持月动一下他都能察觉。
翌日二人继续上路。
此时已经离明都越来越远,除了太子的人短暂出现过,就没人再追来。
她的袖子戳了一个破洞,有珠子不时掉出来。
李持月担心他们真的找错了方向,可她时刻被盯着,除了留一点线索,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这日摩诃破天荒地住了客栈,大概是觉得已经跑出这么远,不会有人再追来。
之后他又低声吩咐店小二些什么话,就带着她进厢房去了。
第108章
进了厢房之后李持月就有点警惕。
这几天她奔波太过, 不过是硬撑着走到现在,李持月的脑子已经昏沉起来,后脑勺也突突地疼, 浑身忽冷忽热的。
摩诃的手搭在她肩上,李持月反射性地避开, 和他面对着面。
“你要做什么?”
嗓音也不对。
从进客栈起,她就觉得摩诃神色怪怪的, 两人独处之后, 李持月又被他动作吓了一下,莫名想到他前两日的话,心中越发不安。
摩诃瞧她神色不对,走近:“你看起来好像病了,是不是在马上吹了太多风。”
“我没事。”李持月又往后退了两步。
摩诃迅速接近, 生病的李持月动作迟钝, 被他像抓小鸡一样轻松就抓住。
“还是躺一会儿吧。”
将人放到床榻上,摩诃还顺道把她的嘴塞了起来。
李持月大感不妙, 摩诃要干什么?
她要起来!
可摩诃用被子将她捆住。
李持月睁大了眼睛询问他,里面还有藏不住的惊诧。
“病了可不好赶路, 正好, 咱们也有点事要做。”
知道她正惊疑不定,摩诃偏偏不给她解惑, 让她悬着一颗心。
没过多久,有人敲响了房门,“客官,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摩诃走过去开了门, 从店小二手里取过了东西,重新关上房门之后, 青天白日的,摩诃就点起了蜡烛。
李持月看不明白,就见他抽出一根银针,在盛水的碗中清洗,又在蜡烛上炙烤了一会儿,便过来坐下。
“如今行路在外,一切不便,可能会有点疼,你不要害怕,扎了环洞,我会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耳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受宠。”
李持月充满了骇然。
摩诃要给她穿耳?开什么玩笑!
在大靖朝,戴耳饰是异族人的做派。
大靖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能伤害分毫,因而没有穿耳的习俗,若是在路上见到戴着耳环的,那就一定是异族人。
她堂堂靖朝公主,怎么能受此屈辱!
视线移到摩诃的耳上,那里确实有几个不起眼的小洞。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将一头金发包了起来,耳朵上自然也没有戴什么耳饰。
这些洞都是生生扎出来吗?
摩诃去摸她的耳朵,手里的银针慢慢靠近。
任谁看到这么细长的针冲自己来都会害怕。
李持月想喊叫,想拒绝,拼尽全力要挣脱摩诃的压制,可这些反抗于他而已太过弱小,都被轻松镇压了。
耳垂被揉碾了几圈,李持月颤抖着,眼睁睁见银针靠近。
“别动,小心扎到你的脸。”
不能后退,更没法求饶,只能逃避地闭紧了眼睛。
针是生生扎进去,将耳垂刺穿。
李持月猛地抖了一下,耳垂传来热辣的疼,感觉到针停留在血肉里,眼泪就出来了。
生病的难受让泪意更加汹涌。
摩诃利落地扎完一边,钳住她的下颌使人偏头,要把另一边扎上一样的洞。
可活生生被针扎穿皮肉的感觉太过恐怖,李持月拼命挣扎,不要再忍受这种痛苦。
摩诃不放在眼里,轻易又刺穿了一边的耳垂。
“让你别乱动,有点流血了。”
他无视李持月被害怕和痛苦折磨出的泪水,语气云淡风轻。
扎好耳洞之后,摩诃又取出了两枚耳饰给她戴上,金针穿过皮肉,玉环盈盈坠在耳下,垂下的流苏一扫一扫的。
摩诃满意地欣赏起了自己的杰作。
原本莹白的耳垂变得通红,几乎要沁出血珠,耳坠因为她的颤抖轻晃,看着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李持月的眼泪滑落腮下。
“真漂亮。”摩诃赞叹道,“现在你看起来有点像一个北域的女人了,等穿上北域的衣服,就更像了。”
他俯身撑着长臂,说道:“还有时间,虽然烧得厉害,但还是等我办完了事,再给你抓药吧。”
什么事已经不用问了,摩诃抬手去解她的衣裳。
这时候他居然想……
人渣一个!
李持月大骇,用力扭头要挣脱他的手,可生病的女子又能做什么呢,摩诃轻松就解了她的衣带,挣扎间肩膀上的衣裳就滑了下来。
摩诃大手摸上她的肩头,掌下肌肤细腻如玉,还有比寻常更烫的温度。
李持月被布巾堵着嘴,四肢都动弹不得,耳朵和后脑突突地疼,被摩诃抓住到肩膀,此刻绝望已极。
“已经走到这儿了,不会有人再追来,我也不打算放你走,乖乖地顺了我的意,往后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摩诃说着,低头要亲她。
李持月偏头躲开,结果扯到了耳环,扯痛皮肉。
一时间惊惶、痛楚、高烧,让她情绪再也稳不住,紧闭的眼睛里不住滚下眼泪。
摩诃连她生病都不在乎,当然也不在乎这点眼泪,此时已经踏上了床。
在要将衣裳彻底剥落的时候,门被一脚踏破。
震天的动静止住了一切动作。
在看到屋内的情形时,季青珣一路沉着的气彻底爆发。
摩诃看到门口瞬间杀气四溢的人,第一反应是拉起李持月为质。
季青珣怎么可能再给他机会,剑鞘直接飞出去,打开了他的手,季青珣长剑取喉而去,将摩诃逼退下床,再不能靠近李持月。
李持月面对着突变,眼里还蓄着泪,透过水雾怔怔盯着闯进屋的人。
季青珣打落了纱帐,又挡在了床边,如一面坚实的墙,摩诃的威胁彻底消失,再也不能靠近她。
看到他来,李持月心中想的竟是:得救了。
她放松下紧绷的身子,摩诃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捉拿,季青珣终于得空去看她。
李持月要起来,又被季青珣立刻压了下去,将被子拉高给她盖好,
“别怕,我来了,你先安心躺着……”
原本温柔安抚的语气一顿,他看到了李持月那渗血红肿了一大片的耳垂,还有扎穿了耳垂的坠子,耳针陷进肉里,附近带着点点血痕。
是生生穿过去的。
季青珣眼睛都气红了。
连安抚的话都不再说,他起身将被捉拿的摩诃又狠狠揍了几拳。
摩诃脸被打歪到一边,带血的牙吐了出来,鼻子血流如注,话都说不出,直接昏死了过去。
“别让他死了,都出去!”
主子怒火滔天,手下的人动作利索地把房门重新被关上。
季青珣背对着她,等胸膛的火气慢慢平复下去,转身小心翼翼地连带着被子抱起了李持月。
李持月被他抱着,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根本不想去管旧日宿怨,紧紧抓住季青珣的衣裳,埋在他怀里藏住脸。
巨大的安心,让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季青珣一下一下抚着李持月的头发,带着歉疚:“阿萝,我来晚,对不起。”
要是没发现阿萝留在路上的那些珠子,他一定还要费不少时日才能找到人,到那时候就真的太晚了……
李持月只是哭,生病让她的情绪极为脆弱。
“除了耳朵,还有其他地方受伤没有?”他轻声地问。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季青珣心中一遍遍责怪自己,脸贴上李持月的额头,火烧一般地烫,这才惊觉她生病了。
摩诃那个畜生,竟然想在阿萝生病的时候对她下手!
天知道季青珣看着她衣衫尽散躺在摩诃身下的时候,当场就想把摩诃的眼睛挖了,手剁成肉泥。
察觉到季青珣的心跳又沉又快,李持月忍不住仰头看了他一眼。
季青珣抹去她脸上泪,又是说“对不起”。
李持月心神一松,身体和精神双双被抽空,疲惫涌上来,眼皮沉重。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懦弱,她勉强说道:“我没事,你来得及时……”
怎么会没事,哭得眼睛都肿了,季青珣微凉的唇贴上她滚烫的眼眶。
好一会儿,李持月推了推他。
她心情已然平复,此时眉间都是倦色。
季青珣回神,眼下当务之急是她的伤,该帮她耳朵上坠子取下来才是。
他想取,可是耳垂就那么小一块软肉,此刻伤势糟糕,让他拿捏不住力道,有些犹豫无措,不知要怎么帮她取下来。
李持月也怕,不敢让他摘下那耳环,耳上的痛还能忍受,她挡开他的手,“先别管了,我想离开这儿。”
“好。”
季青珣想等她睡着再摘,又细细看了别处,幸而没有别的伤口了,这才稍稍平复了些怒火,拢好她的外衣,披上薄被,将人抱了出去。
现在这样是不能赶路了,季青珣另寻了客栈,将她安置在床上。
李持月太过疲惫,在他怀里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嘱咐人去抓药之后,季青珣就半跪在床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李持月的耳垂,耳环还在那坠着,在他走路的时候不住摇晃。
担心扯疼了她,季青珣的动作带着十万分的小心。
长指在触碰到耳垂的时候,带着微微的颤抖,习惯了写字握剑,他有一双最稳的手,现在却有点提心吊胆的意思。
微歪着头找姿势,季青珣终于捏住耳针缓缓后拉,额上有细汗也随之出现。
终于,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季青珣取出了耳坠。
金针退出时,带着耳垂被微扯向前,他皱紧了眉,似乎能感觉到那丝丝缕缕的痛。
两枚耳坠在掌中握得尽碎,丢在一旁,干净帕子被沾湿折出一角,轻轻地擦拭干净,上了药。
忙完这些,季青珣才坐回床边松了一口气。
李持月这一觉并未睡足,也不安稳,药端上来刚纳凉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起来喝药吧。”
她“嗯”了一声,被季青珣扶了起来,靠在叠起的枕头上。
感觉到耳朵上没有了垂坠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耳坠摘下来的。
回想去睡过去之前的事,李持月神色有点不自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还有眼前,她和季青珣什么时候能这么气氛融洽地待在一起了呢?
可是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李持月真的相信,自己得救了。
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季青珣有点沉不住气,将勺子递到她的唇边,“喝药了。”
李持月决意终止这种暧昧的氛围,要接过药碗,“我自己可以喝的。”
她的手落空,季青珣说道:“从前在公主府,你哪一次生病不是我照顾的?越生病越黏人,一整晚都得让我守在旁边。”
李持月也被勾起了回忆。
她一生病就格外骄纵,除了季青珣谁都应付不了,就算是睡着了也要拉着他的手,确定他没有离开过半步。
“我从不觉得照顾阿萝是负担,反而你越黏人,我越高兴,不过生病到底不是好事,只要你平安,我也可以克制一下。”
季青珣慢慢搅动着碗里的药,这些话他前世都没说过。
李持月因为生病,情绪更容易被触动,听他提起,那种深爱、依赖他的感觉又隐隐被回忆了起来,教人害怕。
他们现在是说情话的关系吗?
她觉得大难临头,不忿道:“你不是失忆了吗,这些总不会也是记在纸上的吧。”
季青珣脸上没有一点被揭穿的心虚,“你不也猜到我是装的了?”
果然这厮一开始就在跟自己装模作样。
李持月想生气,但和他撒气实在没意思,干脆道:“我要喝药。”
“不怕有毒?”季青珣揶揄她。
李持月翻了一个白眼,含住勺子,下一秒又退开,不肯再喝。
好苦!怎么会这么苦……
“是毒药,拿走吧。”
她不喝了。
季青珣失笑,是该让她吃点苦,“现在喝完,我给你糖吃,不喝完,我灌下去之后就没有糖了。”
这话和从前如出一辙。
李持月定定地看着他,不是能商量的样子。
季青珣起先还能坚持住,后来实在没办法,她就是不张口,又不好强灌下去,只能认命:“我去给你找蜂蜜。”
李持月很卑鄙,见人下菜碟,面对摩诃知道忍气吞声,韬光养晦,见着季青珣就是要折腾他。
她好像越发笃定,季青珣拿她没办法。
药里加了蜂蜜也不好喝,但总算没有那么苦了。
喝完了药,李持月问起明都如今的形势,季青珣如实和他说了。
坐了一会儿药劲上来了,她又准备睡过去,手习惯性地要抓季青珣,反应过来,又默默松开。
将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季青珣心生愉悦,“还不能睡,要擦擦身上的汗,衣裳也要换。”
若不是她还病着,季青珣一进门就要将她放进浴桶里搓洗干净,把摩诃碰到的地方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还是不乐意让任何人碰她。
“等我睡醒了自己可以……”
“不可以。”
季青珣已经拧了帕子,从她的脸开始擦,擦干净后一张脸更显得白白嫩嫩,被他“啵”了好大一口。
擦完脖子之后就阻碍重重了,李持月怎么都不愿意他再“帮忙”,
“够了。”
“我哪儿没见过,没碰过?”季青珣一本正经,“真的,就是擦干净而已,你还病着,我能如何?”
然后又压低声音说:“而且我刚刚抱你过来的时候,发现你衣裳都酸了。”
李持月耳根红透,着急解释:“这是摩诃,他跟人买的旧衣服……”
“那要不要换?”
她被季青珣一说,也觉得浑身不舒服,算了,季青珣也知道她浑身几两肉。
见人死要面子不说话,季青珣微翘起唇角,帕子覆在柔丽的山峦上,将细雪般的人通细细擦拭干净。
李持月闭着眼睛,随他摆弄自己的四肢。
季青珣真像他说的,给她擦完了身子,就换了干净的里衣。
不过他火气也大了,沉着腰腹,将帕子丢回床边的水盆里时用了一点劲,溅起一点水珠。
谁料水珠刚好溅在她脸上。
季青珣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不过她惊愣的模样实在好笑。
李持月抹了抹自己的脸:“季青珣!”
“怎样?”他还笑。
“你是不是看不惯我!”她气性上来了。
“为了找你,我从北跑到南,穷尽了明理堂的所有人手,我图的是看不惯你?”
一说这事,他就想到会试完跑去济宁寻她的事。
李持月被他说沉默了,跟踩憋的灯笼一样,撇下了嘴。
那双下垂着的眼睛看过来,小脸苍白如纸,耳朵还红着,季青珣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投降,
“好了,你想说什么都好,这段日子吃苦了。”
她翻过身,含糊道:“我没力气跟你说话。”
季青珣低声说一句:“矫情公主。”
“你说什么?”
“你,矫情得很,明明在意我,不想我和别的女人有沾染,偏偏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分明喜欢我和你亲近,又要抗拒,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老实一点呢。”季青珣忍不住揭穿她。
李持月脸瞬时沉了下来。
她为何要这样,为何要活着这样的纠结里,季青珣难道不知道吗?
李持月红着眼睛质问:“你是觉得,用你的两次死里逃生,用你所谓的二十年来赎罪,我就能忘掉前世的屈辱,忘掉我的孩子了是不是?”
“我为什么会这样,要是你不死缠烂打,我早就半点都不会在意你这个人了!”
一说到往昔,二人间的气氛就冻住。
第109章
季青珣暗悔自己不该冲动, 为了阿萝的一点动摇,就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她本就抗拒知道,自己还非得揭穿, 好不容易冒出一点的苗头又要缩回去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的,是我失言了。”
“不说了, 你好好睡吧,等睡醒了……我们就回去。”
只要知道阿萝心里有他就好, 不必非逼着她释怀旧事。
迅速说完这两句话, 季青珣不给她再回话的机会,起身走出了厢房。
李持月将那些有关季青珣的杂思摒出脑子,逃避去想两人的问题,而是逼自己考虑明都的事。
之后季青珣再进来喂药,李持月态度冷了许多, 再不肯让她喂。
等喝完了药, 季青珣探了探她的体温,总算去下去了一点, “想吃什么?”
李持月下意识说:“粥。”
季青珣转头就出去了,过了许久才端着了一碗粥进来。
李持月尝了一口就知道是他做的, 太熟悉的味道了, 好像有一种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的感觉。
“你不吃吗?”她问。
季青珣含蓄地摇头,光坐在那看着她吃, 盯得她喝粥时心情七上八下的。
“啊——”
勺子舀了粥朝他伸过去,李持月跟着张嘴。
季青珣这才开朗了,探身过来,结果吃了个空。
勺子转了一个弯, 到了李持月嘴里,季青珣被作弄, 气得啜她的脸。
李持月就知道,这个人又跟她装模作样呢。
“我病了,不能给你吃一个勺子。”她含糊地解释。
季青珣不着四六地说:“一块儿病也无碍。”
李持月不接他的疯话,垂眸说道:“你应该能联络我的暗卫,让他们来接我就好了。”
现在受他照顾,李持月没法对他不能一冷到底。
季青珣却坚持要亲自送她,“明日就回去了,何苦多跑一趟,而且,从来只要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会出事,我守着你的时候,哪里会有这种事。”
“那你从明都跑出来,不要紧吗?”她改了话题。
季青珣如今可是有官身的人。
“我本是摩诃案子的主审,结果他跑了,案子还没结,我就借口追查书信的事,请旨出来了。”
“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李持月指的是自己被挟持的事。
“怎么可能,”季青珣摇了摇头,“你被挟持走是我料想不到的,李牧澜会在济芳坊埋下火药助摩诃逃跑,我也没有料到。
不过他派人追杀你,想将刺杀推到摩诃身上,之后又要干什么,我是知道的。”
季青珣确实有两封书信,原是打算让李牧澜知道信中内容,自乱阵脚放了或杀了摩诃之后,他再将另一封书信连带着逃走的摩诃一起呈上。
太子心虚作案,到时无人怀疑信中真假,他通敌之事也变得板上钉钉了。
当然这其中,还要有一个人的相助。
只是李牧澜助摩诃劫走公主,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看来李牧澜只怕并没有把信毁掉,还打算连着摩诃的人头一起呈上去,彻底洗清自己的清白。
信由谁呈,怎么呈上去,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季青珣敢将假信给他,就不会让他有翻供的机会。
如今他在李牧澜之前捉拿了摩诃,总算是控制住了事态。
李持月也震惊于李牧澜的冷血,居然在济芳坊埋下那么多的火药,这样的人当皇帝,根本不会将万千生民放在心上。
他做的孽已经够死了。
“事事哪能尽如人所料,不如接下来,就听我的?”她抬起眼。
“好啊。”
阿萝要亲自对付李牧澜,他打个下手也无妨。
不过……
季青珣这一回点了点自己的脸,他得要点甜头。
李持月放下碗,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跟我做买卖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做买卖的,”季青珣无辜道,“我挠了一下脸罢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怂的他。
看着那么游刃有余的季青珣,现在对待她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李持月就知道自己先前的话确实戳到了他的心。
但她自己也还不开心呢,懒得顾及他的心情,将粥喝完了,放在托盘上。
他又递过来帕子和茶水漱口,可说是无微不至,任谁对着这样殷勤的伺候,都难摆一张臭脸。
“一张脸要绷不绷的,这么难办吗?”他叹了一声,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被李持月拍开。
季青珣没有急着走:“摩诃现在我手里,你想怎么办?”
李持月想了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点头:“那接下来就听公主吩咐了。”
说罢端着空碗出去了。
白天睡得太多,李持月望着屋内昏暗的角落发呆。
深夜时分她的体温又高了起来,感觉呼吸都冒着火星子,额头重新变得滚烫起来。
到了半夜,房门被再次打开。
李持月的呼吸声已经很明显了,季青珣快步走过来。
摸上她额头的手带着冰凉,李持月只觉得舒服,又自发地靠近,整张脸都要贴上他的掌中,季青珣顺势把她捞在怀里。
“很难受吗?”
这样难受的晚上听到他关怀的话,李持月情绪脆弱,更加不想一个人待着。
可她不愿向季青珣示弱,“我快好了……”
明明在说话,实则根本多大声音。
“那就是还没有好,我在这儿陪你,而且我刚刚去找了冰块了。”季青珣跑了整座城才找到一点存冰,高价买了回来。
直接贴在她额上定然不行,包着帕子又怕打湿了冷着她,季青珣只能宽衣盘在床上,抬手握住冰,直到掌心被冻得通红,才擦干了贴在她额头上,算是冷敷。
两只手轮流如此,李持月皱紧的眉头慢慢放松了一下,揪着他衣襟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见她舒服了一点,季青珣觉得高兴,他的指节已经冻得瓷白,掌心似刺扎般的痛意。
“上官峤……”
李持月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喊。
伸过来的手一滞。
季青珣低头看熟睡的人,眸中逐渐流淌出痛苦,不管怎么骗自己,上官峤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早已超过了自己,若不是他死了,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
罢了,和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儿呢。
到底认命地贴在她额头上,季青珣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我在这儿,阿萝,是我……”
声音太轻,李持月迷迷糊糊地听不见,被人抱着的感觉让她安心,抬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委屈地说:“我好想你啊。”
“不要再说了。”季青珣求她。
那一夜他都没有睡,手心一遍遍冻透,李持月终于睡熟了,没有再说梦话。
早上睁开眼睛,李持月感觉到脑袋终于没有这么沉了。
季青珣守在床边脚踏上,枕着手臂睡了过去,两个人的手如同从前一样牵到了一起。
带回来的冰已经在盆中化成了水。
李持月昨夜烧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觉得季青珣的脸色有点苍白,有点憔悴。
她努力回想,似乎季青珣说……他找到了冰,还有那双冰凉的手。
她低头看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苍白修长的一只手,像是浸泡在水中许久,没有一点活人的温暖。
这个坏东西!
李持月想着,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看他的睡颜。
两个人的鼻尖最近时,她看得仔细,微晃着时不时差点擦到他的脸。
季青珣生得修眉妙相,见之令人神往,那睫毛好像两把小小的羽扇,能在人心尖上轻扫,他若想对谁好,如此掏出一颗心来,石像也没法无动于衷。
怪她吗?
李持月知道他是真心要赎罪,可她也是真的释怀不了。
两个人此生只怕纠缠不出一个结果来了。
那就装糊涂吧,一直糊涂下去。
被她盯了这么久,季青珣终于装不下去,碧色的眼睛睁开,一下就的锁住了她。
李持月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季青珣的手,坐直了身子,“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病了。”
“我很好,阿萝好点了吗?”
季青珣的侵略感褪去,含着一点笑意,如初春湖面的薄冰还易碎。
李持月点点头,忍下关心的问话,说道:“我们可以启程了?”
“好。”
回程的路上,季青珣找了一驾马车,将李持月安置在马车上,自己则当起了马夫,坐在前室赶车。
正是江南好风景,一路的碧水青山,李持月坐累了,在马车里安然卧着,吹动车帘的微风不燥,她竟也不着急了。
赶车的人思绪望着重重青山,思绪飞远。
就这么一路回明都吗?
季青珣竟然有点不情愿。
既然都跑出来这么远了,干脆找座山隐居起来吧,反正她在世人眼中已经被摩诃带走了,京中的事实在令人厌烦。
这么想着,赶马的鞭子挥舞得有点意兴阑珊。
摇晃的马车虽然铺了软被,但睡多了还是不舒服,李持月让季青珣将马车的车帘打了起来,她卧着也能看到沿路的景色,同样也能看到他。
他的那些手下都消失了,季青珣赶着马,不紧不慢的样子。
李持月望着他宽阔的肩背,才发觉她得救之后,见着的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季青珣的手下呢,摩诃又去哪儿了?
“你想带我去哪里?”她问。
季青珣叹了一口气,回过头:“你想做什么,我就带你去哪里。”
“摩诃呢?”
“照你的吩咐去办了。”
李持月其实只是没话找话,问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二人之间又恢复了安静。
但她误打误撞地问,也让季青珣再次打消了带她远走的心思。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软软覆在他额头上。
季青珣怔怔坐着,任由李持月探他额上的温度。
“你有点烧。”
她就知道季青珣这么折腾一晚上,又在马车前面吹风,情况定要不好的。
可季青珣根本不将这点小病放在眼里,回头看她,眼眸明亮如澜澜碧波,“你担心我吗?”
李持月把脸一撇:“你要是病了,李牧澜的人再追来,我性命堪忧。”
季青珣对她这样嘴硬的样子也喜欢,凑脸过来要亲她。
李持月正要躲,他先停住了,想起自己生病的事,她才刚好,这么弱的身子可不能再病了。
算这家伙还有点良知,李持月退回去坐好。
正巧这时候手下就出现了,季青珣顺势将马车停在了一处碧湖边,垂柳依依落在马车帘子上,李持月伸手就能够到窗外的柳条。
手下并未说什么话,而是递给他一些东西,看来是早就吩咐好的。
季青珣重新登上马车,将探身去够柳枝的人拉过来坐到自己的腿上。
“做什么?”李持月推他的脸。
季青珣抱着人不想撒手,虽然不能亲,但是鼻尖却在她颈间乱蹭,刚刚被关心了一下,他热切的心情还未来得及抒发就被打断了。
“我给你上药吧,然后就该吃午饭了。”
手下送来的正是还热着的午饭和一罐膏药。
他手臂围住李持月,打开了一个白瓷小罐。
李持月这才想起自己耳朵上的伤。
“远看……看不出什么吧?”李持月很在意耳垂上的洞,“很丑吗?”
“一点也不丑,远看也看不出来,谁能靠这么近看你的耳朵呀,没事,很快就能长好了。”
季青珣安慰她,仔细地上来一点药,还亲了亲她可爱的耳廓,顺势将散落的发丝收拢好,不让沾上药膏。
李持月被他伺候得细致,心里还惦记着这厮发烧的事。
“你让人去抓药了不曾?”
季青珣摇头:“这点病自己就能好,十岁习武的时候,就是断了腿也是要扛着石碾站足时辰,这不算什么。”
季青珣除了在枫林行宫的时候提过几句,李持月还未问过他进公主府之前的经历,毕竟说什么逃难都是骗人的假话。
她问:“你在进公主府之前,是怎么过的?”
“总归,不是人过的日子。”季青珣不甚在意道。
所有人都要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他,季青珣活得像一个容器,被他们灌输进学识、武功、心计,还有仇恨……
李持月听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满意,“可我想知道。”
她想知道他便说。
从龟兹的祖父说到苍山的老师,再说到明都季宅,把一个个人的本事学到手,再离开,总归不过一个人的颠沛流离,只有血汗没有眼泪,直至麻木地认清世间不过如此,人生寡淡而无趣。
他从来没多大的野心,只是以为自己做到了宇文家期望的,回头了,还能好好和阿萝过日子罢了。
季青珣刻意模糊了那些痛苦,可在他的讲述下,李持月还是能管中窥豹,知晓此人是在怎样极端的环境中长大的。
前世若说李持月一生顺风顺水,只在季青珣身上绊了一个大跤,那季青珣的一辈子,都未见什么轻松的时候,就算是在公主府也一样。
但他过得不高就是欺骗她的理由吗?
李持月安慰自己,不必可怜他。
季青珣说完了,道:“吃饭吧。”好像未期待她对此有什么反应。
“嗯。”李持月从他腿上下来。
将马车上小桌板放下,两个人一道用起了午饭。
季青珣牵着她下马车走了几圈消食,等上了马车,他还抱着她。
“热……”李持月翻脸不认人,要挣脱开。
“发了虚汗对身体好。”季青珣就是不撒手,换了个姿势从背后抱着她。
两个人悠闲得跟出游似的,静静欣赏着隔岸的风景。
对岸有一间茅草屋,就在临水的山脚,万重碧树压青檐,风来淅沥若雨声,让李持月想起府中收藏的那些山水名画。
“不知道里面住着一个怎么的神仙。”她突然羡慕起来。
季青珣枕在她的颈窝,柔声道:“你要是喜欢,往后我们也可以造一间这样的小屋子,闲看四时花开花落。”
李持月感动于造物的绮丽,没有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回去的路走得比来时慢,但有季青珣陪着,李持月偏偏就是安心,而且她也不急着回京。
入夜了,正好进了城,找了客栈落脚。
“一间最好的客房。”季青珣说道。
李持月敲了一下他的手臂,对掌柜的说:“两间!”
“不睡一块儿,要是有歹人,我怎么护着你?”
“你都病了,自己睡一间,不要过了病气给我。”
季青珣眼瞳震动:“这病是谁过给我的?”
李持月狼心狗肺:“是你自己瞎折腾出来的。”
掌柜低头写着账,抬头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客房只余一间了。”
这下就没得争了,季青珣牵着她上楼去。
李持月先去沐浴过,散着头发坐在床榻上,季青珣很快也洗过出来了,发梢微湿,男色惑人。
“你要别和我睡一张床?”她张着手不给他上床。
“你人是我救的,病是我给看的,粥是我熬的,地方都不给我睡?”季青珣为她的没良心而诧异。
李持月被他反应逗得一笑,又连忙严肃下脸:“那你要老实一点,明天天一亮……对了,这是什么城?”
“上邑城。”
“我记得莫娘子有一家药铺在此,明天去看看吧。”
莫娘子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又有公主府扶持,生意顺风顺水,几座大城都有她的铺子,后来的书信中还说有要涉足其他的生意的意思,已是颇有大商风范。
李持月想起来她还没看过莫娘子的生意呢,正好季青珣也该抓一服药吃了,这个人抱过来的身子也太烫了些。
季青珣蹭到了半张床,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李持月阻拦的手刚放下,他就大犬一样将人扑住,把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吓你一下。”季青珣幼稚地笑了一声,低下身子,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才开怀地吹熄了蜡烛,拂下床帐躺下。
李持月缓过一口气,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般,“有病啊。”
“今晚别说梦话。”季青珣拉她枕在自己肩上,怕自己听到会心梗。
“什么梦话?”
“什么梦话也不许说。”
“有病。”
见季青珣不和她斗嘴,李持月也闭上了眼睛。
隔天一早,李持月是被热醒的。
季青珣的身子跟个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的火炉一样,偏偏他不准李持月离远了,一定要贴着,抱住她。
李持月要将被子踢了,他又盖回来,一整个晚上光在那折腾了。
睡醒之后,她抬手探了探季青珣的额头,比昨天还烫了一点。
李持月顾不得和他生气:“起床,咱们去药铺。”
莫娘子开的药铺叫“善月堂”,一大早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李持月和季青珣赶到时,只有两个人在柜台上。
看到进来的人,莫娘子还有点不敢认。
“公……”莫娘子看到她的打扮,忙收了口,上去行了一礼,“您怎么来了?”
被派着护卫莫娘子的五鸠也看到了公主,分外激动地过来行礼,三年来他长高长壮了不少。
李持月也十分惊讶见到他们,没想到这么巧。
她高兴道:“本宫正好途经此地,想起你在此处开了药铺,只是没想到你也这儿。”
莫娘子说道:“民女正好来查账,马上又要南下了,您可安好?”多的她也不敢多问。
“本宫一切都好,不过顺道带他来抓药。”
季青珣不必看诊,他知道药方,直接写下,五鸠接过就熬药去了。
等着药熬好的功夫,李持月和莫娘子进内室闲聊了起来。
这三年来莫娘子得了不少历练,整个人的气质沉稳娴雅,对生意一路更是侃侃而谈,对待自己的伯乐和大东家,莫娘子是知无不言的。
生意之外,莫娘子也想做点别的善事,便问了问公主的意思。
莫娘子达则兼济天下,知道这天下有不少命苦的女子,她想办慈幼堂,收留被抛弃的女婴,将她们养大,教她们养活自己的手艺,将来或可帮衬自己的生意。
“你想办慈幼堂?本宫自然赞成。”
李持月说道,“本宫有一个想法,同你的有些不一样。”
她惦念的是令贤坊中的□□,虽然其他的还在调查,她尚且插不上什么手,但也知道不少□□年老之后无依无傍,病痛缠身,大多晚景凄凉。
李持月就也想办善堂,教她们手艺,或是聚在一块儿照应这些女子。
莫娘子愈发心折于公主的善悯。
两个女子说到志趣相投处,不知不觉忘了时辰。
那边药熬好了,季青珣吹了吹,直接喝了下去。
看到他站起身走了进来,李持月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该早点赶路了。
在绕过屏风的时候,她看到花凳上放着一盆没有见过的花。
“这花好漂亮啊。”李持月赞叹道。
不大的一盆花,青莲色的花瓣清雅以极,花蕊晶莹,如丝如瀑。
季青珣知道这花的来历,说道:“喜欢就带上车去吧,行路无聊,你也能看着解解闷。”
李持月有些意动,却不想夺人所爱。
莫娘子见公主喜欢,也说:“这是南疆的花,长得好看不过没有毒,一株也顶不了什么用,公主喜欢的话,正好看着解闷。”
说罢让小厮将花盆搬到了她的马车上。
李持月也就不推辞了,二人又说了几句珍重的话,李持月才和季青珣上车离开了。
莫娘子看着马车远去,后知后觉记起来:“那盆花我记得……有些催情的效果吧?”
五鸠说道:“不过季郎君和公主本就有夫妻之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才安心:“那就没事了。”
第110章
季青珣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们走了几日, 终于入了京畿道。
李持月一路不算悠闲,分明也没什么赶路的疲倦,但总觉得有些焦躁, 而且看着季青珣的背影,竟然想扑过去抱住他……
晚上睡觉还几次盯着季青珣的唇看, 扫见他的身子就想上手。
李持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住,连忙挪远了位置。
季青珣好像没有察觉, 依旧要抱着她, 但是老实得很。
她燥得难以入眠,深夜听到他睡着了,李持月睁开眼睛,跟被蛊惑了一样,鬼使神差地去亲他。
李持月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 可是, 亲一下,似乎真的有用。
结果这小动作让季青珣抓住, 她又解释不出来,二人差点妖精打架。
后来季青珣见她真的不想, 只是跟她借了手, 也“大方”地帮了她一点“小忙”,李持月只是抱着他的手臂, 跟夹被子一样,埋首不说话。
白日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缄默。
李持月的蠢动勉强被安抚了下来,却觉得处处泛着诡异。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色了?
“还有两日就可进京。”季青珣赶着马车回头说道,也将她的迷茫看在眼里,
“啊?嗯……”
李持月回过神,抬手点着那盆莫娘子送的花, 疑心自己是不是又病了。
季青珣带着李持月在一处山庄落脚。
这儿其实是李持月的私产,她记不住,还是季青珣说了才知道。
李持月让山庄伺候的人回府告诉知情,自己在这儿,季青珣在一旁听着,也不在意。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两日过得实在难堪,总算是要分道扬镳了。
晚上用过了饭,李持月如往常一样给花儿浇水。
这盆花一路跟着回了明都,仍旧盛放,鲜妍明媚。
李持月越看越喜欢,可连日里那种对季青珣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加冲动了,让她有点慌张。
季青珣在一旁喝茶,看她。
阿萝日日亲近这盆花,怎么还没有发觉异样呢?
算了,这花是她自己要来的,发生什么事,他可全都不知道。
浇完水回头,李持月撞上他的视线,又赶忙挪到一边去,说起正事:“摩诃带我‘逃’出大靖的消息,李牧澜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那他就只能将书信递上去了。”
“顺道还会让人编排你跟摩诃实为合谋。”
就算没有道理,但在李牧澜的眼中,她已经彻底回不了大靖,他登位最大的威胁已除,皇帝信不信不重要。
李持月心中却还挂心一件事,她让闻泠给阿兄看病,如今还不知如何了。
“我记得后山有一处温泉。”季青珣说道。
她回过神来,天色已晚,沐浴之后就该睡觉了。
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和季青珣同房,现在终于到了她的地方,她说了算,季青珣只有听话的份。
后院的浴房是一间孤立的屋子,屋中只砌了一个池子,引了温泉水流入,下人已经将灯点起,灯影倒映在散着热气的泉水中。
李持月不用人伺候,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
等沐浴过后,她伸手去够了空,才发觉自己的新衣裳没有送来,这山庄的下人伺候出了纰漏。
正想喊人,门就被推开了。
季青珣拿着她的衣裳出现,看起来是给她送衣服来了,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抱着那盆莫娘子送的花。
“衣服放下就可以走了。”她游到岸边,借边缘挡住,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
季青珣垂目看着,一膝跪在地上,有些严肃地说:“我总觉得这几日你有些奇怪。”
“我,哪里奇怪?”她有点心虚。
而且就算奇怪,也没必要现在说。
“我在想,似乎你的异样是从这盆花出现开始的,所以我就让人去查了这到底是什么花。”
李持月看向他怀中的花,神色讶异,想起来似乎连日来的异常,确实从离开上邑开始,也是这盆花送到她身边的时候。
“虽然费了点时间,但我从一本南疆古籍里找到了这种花,果然,能让人生热、意起、情乱……”
季青珣说一个词,李持月的心跳就快上一分。
她这几日就是如此混乱,原来是花捣的鬼?
李持月有些羞愤:“那你赶紧……把这花丢出去!”
莫娘子送她的时候,竟然也不知道吗?不然怎么会直接就将这种东西摆在大堂之中。
“可是阿萝……”季青珣伸手将花掐下,揉碎了洒在池水之中。
李持月看着他,嗅出危险来,伸手要拿衣裳,季青珣却不阻拦她,由她穿上。
然而衣裳是穿上了,季青珣却不许她跑,“我话还没说完呢。”
公主自己不知道,她沐浴过后又羞不自知的样子,酡颜玉色,煞是勾人。
季青珣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沉着气说道:“这书上说,这花不是丢了,前面的影响就能消散的,你这几日靠它太近了,今晚就是回去,就是抱着被子也不管用……”
“住嘴!”
她抱被子的事不许人说!
可季青珣编排得头头是道,李持月就算怀疑,但是如今又能找谁求证。
花叶漂在水面,被温泉的热气熏蒸过后,药力更盛。
很快,被他抱着的李持月就觉得腕子有些软,看他的眼神也迷蒙了起来,她想不明白,“你怎么不要紧?”
“怎么会不要紧呢。”季青珣抱着她,又倒入了池水之中。
李持月害怕坠落,下意识抱紧了他,水淹没二人,不知是温泉还是那花,她更无法自持,听到季青珣沉重的心跳,脑子空白,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
水让衣裳贴附,她才知道这人压根比她还难挨,先前都是装的,故意看她不知所措。
“你要不要?”他问。
李持月的心突跳一下,她知道自己该立刻拒绝。
可是……
“这花,真的不能治吗?”她在正在挣扎。
“嗯,咱们现在不就在治吗?”他亲了一下阿萝的脸。
季青珣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语调加重。
“要……”
她说完,又怕,“能不能,像之前一样。”
“手吗?那是用来自欺欺人。”
李持月已经逐渐不清醒了,抱着他,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想要,那我是谁?”他捧着李持月的脸,要她认清楚。
“嗯……”李持月难耐地哼哼。
季青珣不让她糊弄过去:“看清楚,我是谁?”
李持月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季青珣,你是季青珣!”
为什么不糊涂过去就算了呢。
李持月说完,咬牙起身想走,季青珣从后面抱紧她,他一点也不冷静,只是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现在她答了,季青珣彻底放心,也不再拘束自己。
“记住了,不许再认错了。”他咬牙说道。
李持月不知道季青珣又在发什么疯,自己何尝认错过。
季青珣终于肯靠近,甚至是迫切地,去亲她,吻她,唇舌追逐不休,兵荒马乱。
李持月应付了他一会儿,偏头呼吸,漂亮的颈线又被他衔住。
侧目时,见他又移到别处,那在眼前晃了许久的柔美雪峦,季青珣早已惦记,此际舌面轻端起雪上珠,亲得李持月她雪颈柔伸,眼眸无措。
只胡乱照顾了几下,季青珣长臂收力,轻易把她抱起,抱高,要做正事。
刚刚还有心思问她的人,现在急得,连衣裳也不去,啷当的肉杵就叩了门。
李持月仰倒在岸边,怕了,推他:“不行,我不习惯。”
“我慢慢来。”季青珣咬牙显得下颌分明,但还耐住性子安抚她。
踢水的长足柔弱,被季青珣环到自己腰上,然后他缓缓在水中沉下。
李持月皱着眉,季青珣缓慢地,在让她接纳。
这种慢在她感官中纤毫毕现,甚至,觉察到那些经络的纹路……
李持月耳朵发烫,想蜷缩起来,又被钉住了,除了抱着他,别无它法,药力将痛意变成了可以接受的。
季青珣眼睛已不甚清明,将她抱住,拢紧,让她逃不得。
“你还是快……啊——”
短促一声,李持月埋首咬他。
“别怕,我轻些。”他保证,接着一下下,水被推荡开去,一重重涌动不休。
“阿萝,喊我……”他的声音像过了沙一样,显然兴头来了,忘了“轻”“慢”两个字。
“季青珣……”她话被荡散。
李持月只想浅尝辄止,手推着他:“季青珣,别太过分了,就一下就好……”
他压根不听,背后看去,腰背骁悍,摆得极狠。
起先觉得害怕,后来李持月就慢慢地起兴了,变作了单一、稠甜的调子。
引得在顾双丘的季青珣抬首,一遍遍问:“我办得好不好?乖阿萝,是不是把你美着了……”
李持月抬手捂他的嘴,这个人一到这时候,就乱说话。
从前愿意和他胡闹,也是发觉这滋味不差,特别是临近的一瞬……
李持月听着受着,眯着眼睛期待快慰聚攒,即使不看,也知道那儿,只怕被他打出丝儿来了。
他逼她看过一次,还在她耳边说些不干不净的。
“可瞧见了,阿萝把我吃得死死的。”
李持月印象极深,对那陷没的画面又嫌弃又惊奇,看了一眼就赶紧抱住他的脖子,心跳更乱。
季青珣爱她的羞恼的模样,“乖阿萝,抱紧了,夫君待会儿出就了……都是你的。”
虽然李持月一直觉得两个人办事时很丑,但从前就是没法拒绝。
季青珣可不觉得丑,他看着阿萝,哪哪儿都觉得美。
但今日他没有这么多话。
季青珣惦记了两年多,头一回还顾不得跟她玩这些,急哄哄地先出就了一把。
池水渐促,他高大的身形晃动越急,李持月脑中卷起风暴,咬着自己的拳头,眼尾通红,气息也乱,
“出来……”
他失笑,低身亲住她,“这么急?”
“不是,别在……”李持月不让他丢里边。
“你说了不算。”
说罢将她的话打碎,狂风卷落叶一般,让李持月话都说不出来。
“嗯——”他声调带着愉悦的轻扬,如愿以偿地让出就在润谷之中。
李持月也被他抟弄到了,脑中烟火绽开,迎接那份熟悉而绚丽的崩溃。
知道二人一块儿塌下,季青珣和她一块轻出着气儿。
招架了这回,自觉已经够了,李持月转身要跑。
“正好换一下。”
季青珣满意得很,船头竟未见半点蛰伏,一俯身,又坚耸耸推进了还坠着滓露的软沼中,梗得她呼吸一窒。
后来就不知道几遭了,季青珣兴致勃勃地,往复地,要填上自己两年多的空旷,根本不肯放了她。
李持月起先还知道说话,后来脑子没有半分清明。
就算最后,他已经退开了,李持月也已拢不住自己。
季青珣扫了一眼,如同雨水漫溢出荷塘,润谷周遭哪儿哪儿都糊着他的。
看得人红着了眼睛,不能再看,季青珣赶紧抱起人,扯过一张薄被给她盖了。
被子下,李持月还能感觉到潺潺不住,不时“咕啾”一下。
她不忍再听,侧身捂耳。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多……
季青珣给她收拾了一通,心旷神怡地拥着人,亲了额头一下:“睡吧。”
天已经快亮了,李持月实在太累,暂不与他计较,闭上眼睛就睡熟了。
这一睡就是一整日,到了傍晚才醒。
睁眼时,季青珣就守在一旁,翻看着一册书,侧脸晕在柔光里,气质皎洁无尘。
才怪!
回想去昨夜这个疯子的做派,李持月暗暗握拳。
明明一次就好了,他怎么没完没了。
到底几次了?
季青珣发觉她醒了,看过来的眼神温柔无匹:“饿了吗,可还好?”
李持月想起身不能,他已经走过来,先挨了一巴掌。
季青珣笑意被打散,眼中受伤:“我以为咱们是你情我愿。”
“但你也太过分了!”李持月连举手都累。
看她这可怜的样子,季青珣也不气那一巴掌了,抱起她:“好,我的错,你想吃什么?”
李持月却说起那盆花的事。
就算是她要的那盆花,季青珣分明早就觉得可疑了,为什么不告诉她,还装成没事的样子,让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出了问题。
面对控诉,季青珣装无辜,说道:“这是莫娘子送你的,我又如何知道,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李持月不高兴他跟自己玩心计,冷下脸道:“好,这次就算是意外,但你不要觉得你我之间就此好了。”
不过是重复从前的事罢了,李持月没那么不在乎,只当自己生病吃了一味药而已。
这绝不是两人和好的契机,他们不会和好!
这般想着,她远离的季青珣,神情冷淡,又恢复了从前的态度。
昨夜万般绚烂,如同水面倒影,被她的冷言打散。
季青珣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眼神由呆怔,逐渐转为落寞,“那我们的合作,还做不作数?”
这一问让李持月犹豫了,要是不作数,他转头帮太子去了,自己得不偿失。
“当然。”
“好,你的手下也快到这儿了。”
见他这么干脆,李持月有些狐疑:“就这样,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季青珣想了想,说道:“多谢公主,我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滚!”
“晚饭吃什么?”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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