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周小红瞒着家人偷偷外出,为的是找救兵来着,没想一回去,才知道家里出了事。


    且这事儿还不小,甚至因为情节重大,必须将她在一个月内嫁出去,不然就会被打上乱搞男女关系的标签,而她爹大队长的位置将会不保。


    周小红一整个错愕。


    她不就出去一会吗,怎么就成了这样?


    然而再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


    周小红不是小孩子,知道严重性,即便不喜这样的安排,还是接受了。


    嫁到镇上,也算个城里人,说出去有面子,还能吃上商品粮,她不亏。


    可就是这样想,心里的不甘却是越发地明显。


    而这点,在瞧见那爬了她家外墙,进到屋里的贺明辉时,周小红傻眼的同时,那些上涌的情绪都有了出口。


    “周小红,你真要嫁人了?”贺明辉一来便是这句。


    周小红讶异的瞥了他一眼,点头间,同时去将房门窗户都关上。


    家里出了大事,出于谨慎,周小红极为小心。


    却不知这般行为落在贺明辉眼里,实在太过熟练,彷佛常有人这样找她一样。


    贺明辉不自觉地蹙了眉。


    他欣赏周小红,也被对方的谈吐吸引,这才听发小说起周小红为婚事伤心伤神时,为了这份朦胧好感来这一趟。


    可现在……瞧周小红举动,以及再正常不过的神色表情时,他突然有些后悔。


    他不该过来的。


    周小红已经是砧板上的准新娘,要是让人看到自己和她共处一室,那可真是千张嘴说不清。


    贺明辉认知到这点,更不想待了,说了句“祝你幸福”,立即要走。


    这才刚来就要走,周小红愣了一下,蹙眉问,“你冒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没有别的了?”


    贺明辉应了声“是”。


    冷漠的单音与提腿就走的行径,不管周小红对贺明辉是真心还是假意做戏,此刻多少被伤了心,连带饱受多日的委屈一并涌了上来,泪水就这么滚了出来。


    好歹是抱有好感的女孩,贺明辉越过她时,停下脚步。


    他表情复杂说:“别哭了,要结婚的人,应该要开开心心的。”


    “我、我也想,可、可是忍不住呜呜呜……”


    周小红哭着顺势倒了过去。


    贺明辉不察,反射性接住。


    这一接,人在怀里,暖香温玉的让贺明辉有些尴尬。


    贺明辉想推开,可瞧周小红伤心模样,心有不忍,而不推开,又说不过去……一时间,他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就这么呆楞的杵在那儿。


    周小红是太过委屈,情绪化的哭了,哪曾想贺明辉居然真搂着没放,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没有想像中的冷漠?


    对贺明辉,周小红一直存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想法,而这想法于此时此刻,多少从芽孢抽出了枝叶,令她借着哭泣,诉说起难处来。


    “明辉……呜呜呜我不想嫁人……”


    “可没办法,谣言传成那样,我要是不赶紧嫁了,就会给爸爸带来污点,害得他被撸下马……”


    “明辉……怎么办,怎么喜欢一个人就这么难呢……”


    贺明辉一听,心头微动。


    “喜欢谁?”他问。


    周小红反而不说话了,只一味的抱紧他,哭的更可怜了。


    这多少让贺明辉产生一种‘她是喜欢我的’的错觉,令那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感情,蓦地变得炽烈,也令他从僵硬任抱的不为所动,到缓缓抬手,后用力地将人拥入怀里。


    “小红……”


    听得这声极为压抑的叫唤,脸靠他脖颈的周小红,唇角无声地扬起。


    只是这抹愉悦尚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便戛然止住。


    贺明辉就这么紧紧抱住她一会,松开手的退了一步。


    像是最后的拥抱。


    灿烂的一瞬间,又什么都没有了。


    “好好跟你的男人过日子吧。”


    周小红瞅着身前眉眼温润的男人,突然有种看走眼的直视感。


    可这不妨碍她用那含泪的双眼问,“你不喜欢我吗?”


    “你都要结婚了,问这”


    周小红打断他话,“可我喜欢你!”


    贺明辉讶异,后拧眉说:“别纠缠不清了,你”


    “我喜欢你,可我爸妈不允许我跟你在一起……”周小红哀伤的神色透着复杂。


    “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


    “明辉,你说我该怎么办?”


    或许,是根本没有想到周小红会喜欢自己,贺明辉慌神中,心头又多了抹隐密的欣喜,这也导致他面对这近似逼迫的询问时,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可以学阮宁。”


    周小红愣住。


    “对!你可以学阮宁!”


    在周小红难以置信中,贺明辉瞬间清亮的眼神,无不像是找到答案般。


    “只要你像阮宁那样对我,态度摆出来,让你爸妈知道你真正要的是什么,他们又能拿你如何呢?”


    周小红:“……”


    “虽然阮宁一些行为总是让人困扰,可就是这样的单纯,谁能怪她呢,又有谁能说她不用心,那份感情不够炽烈?”


    “只要你”


    “够了。”周小红打断他的话,态度不复刚才的温柔蜜意。


    贺明辉实在让她太失望了,她刚才不就说过自己不得不嫁的原因,怎么人跟失忆了一样,还要她学阮宁。


    学阮宁?


    学阮宁!!!


    周小红不断深呼吸,才能压制怒气,下逐客令。


    “天晚了,你回去吧。”


    贺明辉:?


    上一秒还热情地说我喜欢你,下一秒却冷淡的赶人,贺明辉一时间没转过来,还劝,“小红,你可以学”


    “行了!我说天晚了,你该走了!”周小红声音提了几度。


    贺明辉还算白的皮肤,瞬间胀红。


    见他这样,周小红理智回归了些,只是再出口的话,哪怕说的轻声细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警告。


    “阮宁是阮宁,我周小红是周小红,我们不一样。”


    她周小红,有阮宁没有的底气。


    贺明辉抿嘴,后,像是想明白了,自嘲地笑了声,直接走人。


    ……


    阮宁和狗蛋铁柱出门后,是听了一路的八卦。


    八卦内容全都围绕周家如何如何,完全没人说到自己头上。


    到这时,阮宁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实,还是和梦中不太一样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若没有周家各种劲爆消息流言传的满天飞,阮宁相信那句‘村花爱你’绝对成为整个大队谈资,走向梦中发生过的一切。


    阮宁深知不是侥幸。


    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想了想,突然发现,造成、不,是扭转这一切的人,貌似、好像是她妈?


    因为在那之前,没人知道周家将闺女嫁到镇上的消息,就是周小红自己也不知道。


    是她做了梦,怀疑周小红,讹了对方后没想是真的,又再亲妈问时,不耐烦没多想的道了出来。


    然后就……捅破了周家窗前纸?


    是这样子的啊……


    她妈战斗力是这么强的吗……


    就在阮宁理清、恍惚地明白自己是怎么‘逃过一劫’时,狗蛋催促声传来。


    “四丫、四丫!发啥呆呢,赶紧整整,不然被认出来了,咱们可要惨啦!”


    阮宁回过神,忙将铁柱递给自己的锅底灰渣往脸上抹了几下。


    “好了好了,我好了!”


    铁蛋一听,扭头,顿时被阮宁那张乱涂的脸给笑喷。


    “噗——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是脸贴锅底擦了几遍?整的这么黑哈哈哈……”


    铁柱倒是含蓄,闷闷的笑,还拿手指着自己脸,暗示阮宁几个地方。


    没镜子,阮宁看不到自己是啥样,拿手霍霍了两下。


    “这样?”


    回答她的是狗蛋更夸张的笑声,以及铁柱终于没忍住的爆笑。


    阮宁:“……”


    “喂!尊重点!”阮宁插腰,横眉竖眼道:“别笑了赶紧的,不是催我快点吗,现在哪儿有问题了,赶紧说,我调整调整,不然太醒目了可不行!”


    狗蛋伸手。


    阮宁一手拍掉,“干啥你?”


    狗蛋“嘶”了一声,捂着被打痛的手,龇牙道:“打人做啥,不是要我帮你吗?”


    “说就行了,做啥动手动脚的。”阮宁没好气道。一副你活该被打样。


    狗蛋无语了。


    “上次四丫就说动手不动脚,你咋不长记性呢?”铁柱笑话狗蛋。


    狗蛋翻了个白眼,“是动嘴不动手。”


    铁柱哈哈两声,转移话题对阮宁说:“你用袖子抹几下,自然点?别整个跟刻意蹭上去的就行。”


    阮宁没犹豫,反抓袖子胡乱弄,直到铁柱说“行了行了”才停手。


    “这样好多了,咱们赶紧去吧,晚了可啥都没有了。”铁柱说完便走在前头领路。


    阮宁狗蛋跟上。


    阮宁心头是好奇的。


    这两家伙口中的世面,居然是黑市!


    她是没去过黑市,但每年农闲时的民兵训练,民兵连组织都会宣导。


    ——“不管是一颗鸡蛋还是一只针,但凡‘卖’,就是属于私下兜售,是割社会主义尾巴的投机倒把行为!一旦抓到不是批判游街而已,还得为自己的思想问题提交悔过报告,严重些得坐牢挨枪子!”


    阮宁:“……”


    突然觉得记忆好,好像是个问题?


    不过她并没有被吓退。


    饱受惊吓那几天,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却隐约地有了点点思路。


    导致‘村花’结果的主因,还是自己对贺明辉的态度。


    而另一要因是,她嫁给贺明辉后过得跟守寡的因素,还是穷闹来的。


    如果不穷,哪会这样?


    就像刚才来镇上的路上,要不是狗蛋跟她说,她还不知道,看起来憨厚老实的铁柱,竟要带他们去黑市。


    而离谱的是,带坏铁柱的人不是脑子向来灵活的狗蛋,反而是铁柱。


    铁柱家只有他自己跟他爹,他爹那会病重,亲戚那儿借不到钱,公社帮助有限,最后他靠着一把力气抓了一堆鱼,铤而走险的去黑市倒卖,这才争了钱给他爹养病,有了现在还算可以的小日子。


    狗蛋会知道这茬,是瞧铁柱不知道忙活啥,都没和他一起玩了,偷偷跟着便发现这事儿。


    结果不用想,两人一起搞。


    而现在……阮宁想,这是想带一带自己?


    阮宁错愕。


    心暖的同时,多少羞愧。


    曾经玩在一起的小伙伴,如今干啥了家里怎么了都不知道,且人家不在意,还愿意拉自己一把……


    就在阮宁感动时,出了巷弄的他们,拐了几条街,进到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


    小路上的人不多,基本人人脸上衣服都做了伪装,他们或站或蹲或席地而坐,对于凑上前的人,不是敞开篮子上头的布,嘴上说着价格,就是打开身上挎着包,拿出人家要的票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或一手交钱交票,一手交货。


    一切井然有序,即便价格谈不拢的,也不会做出大吵大闹的行为,最多说个一两句,就换找下一家。


    “你等会看着就是,别说话。”跟她并行的狗蛋,轻声交代。


    阮宁点头。


    一路走过去,阮宁发现,像他们这样两手空空的,基本都会被问——


    “鸡蛋要不?三分一个。”


    “土豆五毛钱,量多可以算你便宜些。”


    “猪肉不要票一块五,有票可再谈价格。”


    ……


    阮宁看的眼花撩乱。


    实在是卖的东西挺多的,甚至有些不要票,只要多给钱就行,甚至像她之前在县城百货看的上海表,这儿不用票,一百五就有。


    贵是贵了点,重点是不需要票!


    要知道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农民,想要一张工业票不是困难而已,是与登天没两样了。


    因为农村每年有县乡供销指标,生产大队只能靠手气抽或碰运气地抓纸球,如没中,就下一年,或者看中的那位愿不愿意转让。


    但这都是可遇不可求、天掉馅饼没两样的事儿,也难怪刚才那人买表,基本没杀什么价格就给钱了。


    阮宁心里感慨。


    同时羡慕那人一出手,就是不眨眼的一百五十块钱。


    豪爽的让人恰了柠檬。


    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壕一次?


    阮宁想的出神,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黑影撞来,唬的忙往左边靠,这才闪过被人撞倒的下场。


    不过就这么一个瞬间,本是有序的黑市,整条街都乱了。


    “便衣的来啦!”


    一声大吼,本还交易来着、抑或坐着等人上门的卖家,瞬间不卖了的收拾跑人。


    阮宁不知道什么情况。


    狗蛋直接扯着她,“快跑!公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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