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阮宁觉得自己运气是没谁了。


    第一次来黑市,就遇到便衣抓人,且在夺命狂奔的过程中,还跟狗蛋铁柱跑散了。


    阮宁:“……”


    阮宁欲哭无泪。


    ——“等会要是骚动还是什么,但凡混乱,你就往街东跑。”


    来前,狗蛋提醒的话尤在耳畔,然而……


    “街东街东……街东在哪!?”


    不说路痴不路痴的问题,在这种、背有人追,且追到可能就是吃牢饭挨枪子或劳改的下场,生死时速的这时,哪还能分辨东西南北在哪儿?


    阮宁像个无头苍蝇般乱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站住!”


    “前面的站住!”


    站住?


    哪能站住!


    阮宁一时间跑得更溜更欢畅了!


    她要是个安分的主,小时候就不会皮实的跟个野孩子没两样,更别说今天还跟铁柱他们来镇上黑市了。


    猛地,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三哥?!


    惊疑间,还未细看,便见这彷佛无止尽的路上,冲出无数身着制服的公安。


    一堆人被扑倒压在地上……


    有人趁乱混进人群里,又被抓出来……


    更有进了商场闹的鸡飞狗跳……


    越是紧张,越是心慌,阮宁反而冷静下来,也亏她小时候足够顽皮,以及平时下地干活养成的良好体能,此刻跑街走蹿又翻墙,不仅不困难,还能思考脱困路线。


    没一会,在越过不知多少人,翻过多少墙,总之那不要命的狂奔下,她足够幸运,没有在这明显带着目的性的大规模搜捕里落网。


    不过代价就是,在这一连串、不间断的奔逃中,那激烈的喘息吐气里,整个耳朵满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炸响,就是肺部,也跟鼓风机似的呼拉拉……


    但就是这样,阮宁还是没有停下来。


    是直直出了八条街,整个视野开阔起来,终于没再看到追来的人时,她那跑得跟叠影没两样的长腿才缓了下来。


    这一缓,顿时就走不动了。


    阮宁停下来时,整个腿软的、毫无形象的靠着树干跌坐下来。


    “呼呼呼……”


    阮宁疯狂喘着气。


    此刻,她整个人跟离水的鱼没两样了。


    当然,脸也是。


    冷汗热汗一并淌,欢快地顺着发根滑过末稍,翻滚过额头,最后落入眼里。


    扎的眼疼。


    生疼生疼的,阮宁抬起手、颤巍巍的抹了抹,继续匀着气。


    也不知道狗蛋跟铁柱怎么了……还有三哥。


    刚那人,好像三哥?


    阮宁不确定,毕竟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因为公安到来,没能再看下去。


    她多少担心。


    不过狗蛋铁柱俩,要是听自己的,应该会没事?


    梦中,自己是没去过黑市的,但梦里的狗蛋却来和自己忏悔过。


    那事情的经过便是:结婚多时的她,忽然发现很久没看到铁柱了,问了狗蛋才知道,他们俩在一次投机倒把中,遇到了蓄谋已久的扫荡计画,铁柱掩护狗蛋离开,铁柱却落网了……


    ——“铁柱这份情义我不能忘,他爹我会用心照顾的。”


    ——“如果当时我早认识扈七爷,厚脸皮去他那儿躲了躲,铁柱又怎么可能落到劳改下放的地步?”


    那像是预知般的梦,阮宁一直是断断续续的做着。


    前几天梦到时,她是摸不着脑袋,想不清楚这梦啥意思,没多久便抛到脑后,直到今天,也就刚才铁柱说要带她见的世面是黑市时,这才联想起来。


    关于扈七爷,阮宁所知,全来自于梦中狗蛋的陈述。


    ——听说是个退役的,手里资源多,认识的人也多,人脉特别广……


    “……阮宁?”


    阮宁迟疑了一下。


    好像有人叫她?


    她抬头,往左右看去。


    坐下来的这会,疯狂跳动的心脏多少缓了些,但依旧起伏巨大,不断地呯呯响着。


    在这如同击鼓般的心跳声里,她又听到了一声喊。


    “阮宁,这儿,你后面。”


    听了,阮宁蓦地回头,瞧见了一背光的男人。


    因为光线的折射,阮宁看不清楚叫她的人是谁,只知对方身形高大,即便彼此离了些距离,依旧给坐着的她,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她望着对方,不是仰视而已,是得举着脑袋脖子都酸了,才在人家走近后,窥见那离了光影交错后的脸孔。


    看清来的人是谁,阮宁那心,重重地跳了两下。


    ……


    远远地,王行看到一模样脏兮兮的人坐在树下。


    那如同擦了锅底灰的脸,任谁都没能知道底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直到这人抬了手,动作间,微微地抹开、拭掉了脸上乌黑,露出底下白皙红润的肌肤时,这才感到了熟悉。


    “阮宁?”


    王行试探性的喊了声。


    没想,坐在地上的人还真左右看了看。


    王行讶异。


    还真是阮宁了。


    小姑娘怎么坐在这儿又把自己搞得跟花猫似的?


    王行纳闷。


    但看着对方这张花脸,莫名想笑。


    不过心性成稳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展现恰到好处的关心问,“你怎么坐在这儿?”


    阮宁一看到王行,就有种,亲子鉴定书要甩在脸上的直视感。


    不过,显然是她想太多了,这一次根本没有出现幻觉。


    这让本是不想面对王行的她,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阮宁?”


    可能是她沉默太久,模样和煦、透着关心的王行,随着蹙眉,整个人显得严峻不少,配上那个性十足的眼罩,与那比常人要高大的体型,刹那让人有种看见土匪的直视感。


    阮宁:“……”


    没幻觉就给她感觉,是吧是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阮宁还是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


    “呃、我跟朋友走散了。”她说道。哪知跑太久了,这会出声,过于干渴的喉咙,令她这话说的极尽沙哑,还整个不适的咳了起来。


    阮宁忙取腰间竹筒,拔开上头盖子,就要喝几口润润喉咙。


    哪知,整个头都仰了,一滴水都没有!


    “咳咳咳……”阮宁一边咳一边拿起来看,这才瞧见竹筒上布满擦刮痕迹,以及一道极为明显的裂痕。


    显然逃命时,撞坏了。


    王行递上水壶,“新的,还没用过。”


    随着他动作,崭新的军绿色水壶上,倒映着两人模糊的轮廓。


    那簇新的样子,直直晃了阮宁眼。


    可能因为梦里,王行是导致自己婚姻破碎的主因,阮宁直觉的排斥对方,不想接受人家好意。


    只是,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她咳得太过厉害又难受了,递到眼前的军绿色水壶就很诱人,尤其是上头倒映着午后碎光,散发出水面特有的涟漪波光时,更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王行不知她在犹豫什么,却清楚眼前小姑娘已经咳得难受了,他立即扭开瓶盖,塞了过去。


    “喝!赶紧的!”


    王行动作不粗鲁,却带着一定的强势。


    瓶口离嘴旁就一拳头距离,到这份上,阮宁想再怎么样,也挡不住身体本能,接过后,碰唇前,又找回理智的离了点距离,这才仰头用倒的方式喝。


    一连两口。


    这种喝水的方式,怕呛到,都是小小口的。


    不过好歹是解了那份干渴与不适,不再痒的想咳嗽。


    阮宁一得到舒缓,立即还水壶。


    “你再多喝点,不然等会又咳了。”


    再咳又借……阮宁还真不想这样,只好再喝几口。


    也是这几口下去,流失太多水分的身体得到补充,阮宁顿时整个人都舒坦了,最明显的还是那蹦跳不停的心脏,终于慢了下来,令她一直处于紧绷的神经,跟着趋于缓和放松。


    阮宁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同时又有着放松后的懒洋洋……瞥见王行看着自己,顿觉尴尬,忙将水壶递上。


    “谢谢你的水……”


    “好多了?要再多喝点?”


    “不用了,再喝等会就……呃”阮宁打住声音。


    王行纳闷,“就什么?”


    阮宁:“……”


    “我不想等会找地方方便。”阮宁说到最后都没了声音。


    年轻的小姑娘谁不害羞?


    就是面对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说这种需求时,还是止不住犯臊的。


    别说不就行了?


    窥王行一脸认真样,确定对方不会继续问下去?


    从刚才自己咳嗽个不停,没拿他水壶,王行迳自打开塞过来的举动,多少能猜出性格来。


    于是这话一出,成功地让王行卡顿了一下。


    王行干咳了声,抬手点了点自己脸,“那顺便收拾一下?”


    阮宁摇头。


    她巴不得在王行面前没形象,好让对方别惦记着自己。


    虽说那梦中,每每到亲子鉴定甩在脸上时她就醒了,无法知道真伪如何,可她相信自己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既然不是自己,那就是王行了。


    不要脸!


    浑然不知自己这行为俨然是端起碗吃饭,搁下碗骂娘的阮宁,一脸警惕的看着王行。


    王行不知她想法,见拒绝,也不坚持,接过水壶转了话题。


    “你刚说和朋友走散了,要帮忙吗?还是先去公安那儿问问?”像是怕她觉得麻烦,他又道:“镇上的公安我认识,需要的话,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公安?!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就是认识,阮宁内心是拒绝的,直说:“不用了,或许他们去了我和他们约好的地方,也可能没找着我就先回去了。”


    “那你现在?”


    “先去约好的地方看看?”


    “那地方在哪?”


    “东湘纺织家属院旁的萃华弄上。”


    “那走吧。”


    阮宁:?


    瞧王行一副要和她一起,还一脸‘你怎么还不走’的样子,阮宁:???


    “你不需要跟我去。”阮宁认真道。


    开什么玩笑,她要去扈七爷那儿瞅瞅狗蛋铁柱在不在那儿,本来就不认识扈七爷,过去问时,也得另外找借口,这会王行跟去,这让她怎么整?


    “你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我不放心你一人行动。”王行尝试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效果显然不好。


    没看阮宁瞪着他?


    王行微哂,“好歹我还抱过小时候的你,总不能让你这样到处跑吧。”


    “我小时候什么时候被你抱过了?”阮宁怪叫,一脸你别乱说样。


    “你那时候才三岁还是四岁,哪还记得?不过你那时老扯着我不让走,还喊哥哥一起玩呢。”王行回想当时贪嘴卖萌的小女孩,忍不住地轻笑了声。


    这一提,阮宁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但又很模糊……可就是这样,这认知还是让她脸蛋瞬间爆红了。


    不可抑制的。


    要不是刚才跑得太过,这会脸上热度没有完全消散,这瞬间胀红的样子,指不定要误会啥了。


    “你都说三四岁的事了,我哪还记得?别乱说话占我便宜哈!”阮宁没好气道,极力掩饰那份上涌的臊意。


    人家都这么说了,瞧着像是生气了的样子,王行稍稍地敛了笑意。


    “那走吧,别再聊了,再聊下去天都晚了,错过牛车,我可走不回去。”


    “那你就别跟我去呀,这样就不会错过牛车了。”阮宁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样子。


    王行扬着浅淡微笑看着她。


    阮宁:“……”


    “我说真的,我一人可以的。”


    王行还是看着她,连脸上表情都没有变。


    阮宁:“……”


    “我真的一人可以,真的……”


    然而,王行依然不为所动,表情模样甚至站姿都透出一抹‘你不让我跟我便一直等着’的样子。


    阮宁:“……”


    阮宁还真没看过这样的人。


    说厚脸皮嘛,人家是担心她,且还因为小时候情谊才这样。


    可说不是嘛,都拒绝了还不走是闹哪出?


    阮宁决定不管他了,走自己的。


    但她还是太年轻,想得太天真了,王行就这么保持了一定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王行你回去!”


    王行没理会。


    “我说真的,我一人可以的!”


    王行还是跟着。


    “王行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你咋这么坏呢!?”


    王行无语。


    我怎么就坏了?


    “你别跟着我啊,要是耽误你时间,牛车走了你咋办?”


    这次,王行终于开口了,只是说的却是——


    “那你别啰唆,赶紧的,就能赶上了。”


    阮宁:“……”


    狗皮膏药属性吗?


    我这是被黏上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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