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程司玹而言，或许和在街边扶起一个不小心摔倒的路人没什么两样。
姜晗怔愣愣地想着，而后唇色惨白地阖上眼，把心头那点被唤醒的可悲悸动碾作粉碎。
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被带到沙发旁边，后背陷进松软的靠枕上有了依靠，直到她安稳地躺好，程司玹方才撤回搭在她腰际的手。
再睁眼，那段晃在眼前的凌厉下颌已经消失不见，姜晗的目之所及只剩下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正上方是雪白炽烈的光线迎面照来，姜晗不禁偏过头，把脸埋进沙发缝隙间的黑暗，好似这样才能艰难地获取一点安全感。
思绪飘忽间，她莫名记起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
这次绝对不会看错。
程司玹脖颈上空荡荡的，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不远处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针。
伴随着呼吸的回落，腰间的疼痛又逐步清晰起来。
程司玹没能在冰箱里找到冰袋，等拧好冷毛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姜晗蜷缩着侧身躺在角落的这一幕。
从后侧方深切感知她清瘦到夸张的身躯，灯光打在脊背凸起的肩胛骨上，落下的浅灰色阴影宛如两只垂死的蝴蝶，跟着她的颤抖在发出生命最后的律动。
就在刚刚，这对蝴蝶短暂栖息在他的胸膛，亦把那种脆弱清晰地透过骨骼，传递到他的心脏。
程司玹脑中的弦几乎要瞬间绷断，他弯下腰，指尖不受控地去贴近她的额头。
距离仅剩咫尺，才惊觉自己有点失了冷静。
落下的手指终究只是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鬓发便极快收回:“疼成这样？”
嗓音低沉，多了些柔缓的成分。
姜晗转过头，昏沉目光坠进一双点漆似的眼睛，里面有很浓的不明情绪，令她猜不透。
紧接着，手心里多出了一条用来冷敷的毛巾。
“先用这个，需要我叫救护车吗。”
姜晗摇摇头，将毛巾贴在疼痛处敷着：“没那么严重，休息一下就行。”
一个人在荔南生活了这么久，大多数时候她需要独自扛过所有病痛，但姜晗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熬。
人只要是想活着，就总有办法应对各种各样的痛苦，除非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丧失了。
姜晗闭上眼，又歇了几分钟，毛巾带来的冷意在神经末端游走，身体的不适好转，迷蒙之中有浓重的困意卷土重来。
她不敢贸然在别人家睡着，尤其这个人还是程司玹。
姜晗撑着眼皮从沙发上爬起来，将毛巾叠好归还，声音里有掩不住的低迷：“今天谢谢，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站在面前的少女脸色白得像是透明，那样浓墨重彩的眉眼都显得黯淡无光。
他微微紧绷了下颚，随后站起身，从椅背上取下自己的外套：“我开车送你。”
姜晗不明他的用意，往后退却一小步，十分强硬地拒绝：“不用了。”
程司玹简直像是充耳未闻她的话语，径直起身到玄关处换鞋。
客厅的灯被他随手摁掉，只剩门口一盏暖黄射灯氤氲，照亮他不经意露出的一小截劲瘦脚踝，程司玹俯身捞上鞋跟，片刻后轻描淡写地吐字：“毕竟是我叫你来的，我不想闹出人命。”
“......”
要不要提醒一下他，她只是腰痛，不是身上绑着颗定时炸弹。
“还不动，你是想住在这里？”
姜晗的硬气也没坚持多久，见程司玹反手即将要关门，原本还要反抗的心思暂且作罢，收回瞪他的眼神，灰溜溜地跟着一同下了电梯。
两人维持着缄默的状态坐入车内。
悬在头顶的是难破的沉闷气氛，姜晗坐在驾驶座斜后方的位置，只要稍许抬头，就能看见他半张表情专注的侧脸。
眉目都遭到遮挡，然而轮廓线条如刀刻就般的棱角分明。
路口不期然遇到红灯。
倒计时数字闪烁跳动，光晕流转，忽然将眼前景致渲染至变幻莫测，又仿佛充满危险。
恍惚间又变回刚才迷蒙中看向他的那一眼。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对视，她却感受到近乎虚幻，转瞬即逝的温柔。
姜晗抿抿唇，手指摸到一侧的按键上摇下车窗，拗过脸把视线送向外面的街景。
不是说报复吗。
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呢。
她真的非常害怕，一不小心就再次深陷进去。
时隔多年，程司玹已经另有所属，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有勇气攀星摘月的姜晗。
因为知道再无可能，所以不想抱有无望的期待。
到了小区门口，姜晗让他不用再往前送，道过谢便匆匆扣开门下了车。
宾利轻巧地打转掉头，醒目的蓝白色车牌逐渐消失在夜雾里。
车后轮扬起的风里混杂着零星燃油的味道，将她熏得微眯起眼。
直到这一刻，姜晗才借着尾灯注意到车牌号上的五个字符。
cy707。
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秾长的睫在黑暗中抖了抖，眼瞳倏一下扩大。
这难道也只是巧合么。
因为七月七日，正好是她的生日。
-
不知道是不是在程司玹那里待了太久，姜晗回家以后，被不不热情地扑过来嗅了个不停。
“不吃鱼，我看以后给你改名叫小白眼狼儿算了。”她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它的脑袋，抱着衣服去浴室里洗澡。
考虑到腰肌劳损最好能够卧床休养，为了保险起见，姜晗还是决定明天跟店长告两天假。
他们这种工作没有固定的假期，每个月只有四天调休，一般都会选在生意清淡的时候用掉。
姜晗正思索着要如何编辑讯息，倒有人先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那头压抑着喜悦的声音来自池茵，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在她更换号码后唯一保留下来的联系人：“姜姜，我跟你说件大事。”
“我马上要和魏燃结婚啦，打算就在临川办婚礼。”
这个消息来得十分突然，但又在情理之中，姜晗的反应慢了半拍，过后旋即露出笑颜:“真的吗？”
说起来，池茵的另一半也和她颇有渊源。
魏燃是她高中分文理科后的同桌，男生家庭环境优越，性格却是大大咧咧的随和，他们因为坐得近免不了要交流，那时的关系也相当不错。
可以说，她当年亲眼见证了这两个人从认识到恋爱的全过程。
能从校园情侣一直走到现在，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不容易。
尤其是，她知道魏燃经历过巨大的家庭变故，一度曾因为父母破产负债而跌入至人生低谷。
好在如今，一切都峰回路转。
姜晗的困意消散，心中顿时感慨万千：“那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啊。”
“就这个月中旬，三月十六号。”池茵回复，询问中多了丝小心翼翼，“我知道你不想再回临川，但......这个理由总该能请动你吧。”
姜晗愣住半晌，被她这陡然的一句话带得走了神。
“当然，先提前恭喜你啊茵茵。”
那边像是松了口气，温温柔柔的又恢复了笑容，“那定好了，请柬我给你快递过去，到时候你还得给我当伴娘呢，当面再说恭喜也不迟。”
她们往常都是微信发消息联络，池茵从事自媒体工作，比她还忙，两人难得像这样在通话聊天，有了机会总想着多说几句。
最后直到听筒里传来魏燃亲昵呼唤她老婆的声音，她才在一阵忙乱中羞涩地挂断了电话。
幸福这种情感大约自带传染的魔力，虽然许久没见，姜晗却能从说话的语气和音调中脑补出池茵洋溢着红意的可爱脸颊。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回过头又随手点进池茵的朋友圈，浏览了一遍之前没来得及看的那些照片。
与此同时，店长那边也给姜晗发来了准假的回复。
【没事，这两天反正闲，我刚好要过去店里一趟，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程司玹收到同样一场婚礼的邀请，则是在第二天的工作结束以后。
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拗不过叶知雨的三邀四请，他接受了一家视频网站的上门专访。
程司玹原本不怎么喜欢类似的线下活动，在更早的时候，像是签售和座谈也一应以学业繁忙为由拒不参与。
本着初心，他只想完成自己分内的文字工作。
不过后来却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破了戒。
临近正午，越来越亮的日光照进屋内，采访即将接近尾声，年轻的主持人向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怀璧》作为您的长篇小说处女作，一经登载就斩获了当年《江湖》杂志的新星奖，不知道渡舟老师对于之后的作品是否会有更高的期待呢。”
“不会刻意去关注。”程司玹淡淡地回应，“我认知里文字的使命在于能否完整呈现出内心所想，而不在能获得多少荣誉。”
“那么您当初会走上写作这条路，也是出于这种表达欲吗？”
抛出的话语没有被立马接上。
这个问题似乎令他很难回答，碰巧主持人也是个新手，缺乏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经验，气氛冷却，在等待的过程里，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不知所措。
好在最后程司玹没砸他的场子，尽管给出的答案有些出人意料：“不是。”
“是为了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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