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晗的思绪仿佛是出现了短暂凝滞，跟在池茵后面进店时，接连两下都差点要撞到服务员身上。
“程司玹？”
魏燃没有事先提及，池茵对于他的出现亦感到意外。
姜晗和程司玹在四年前分手，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尽管个中缘由没有谁弄得很清楚，可这种情况下突然碰面，总归是会让人觉得尴尬。
这么想着，池茵心里隐约觉得不妙，而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扭过头去看姜晗。
环境不算很亮，川式火锅店内的灯光像透过纸灯笼似的蒙着层暗暗的红色，照在脸上后使人更加难辨别出她的表情。
但总之那肯定不是高兴。
“程司玹刚好今天赶回来了，我想我们四个难得重新聚在一起，就把他也叫上了。”魏燃简单道出事情原委，他性格从来就直率，或许本意是真的想找故友叙旧。
池茵还有些忐忑，她在底下悄悄探手碰了下姜晗，像在征询她的意见。
得到的是一个安抚性质的浅笑。
毕竟这么久过去，当事人或许也早已释怀了吧。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落座。
池茵要挨近魏燃，于是留给她的位置自然只剩了程司玹的正对面。
场合非正式，他今天穿得亦比之前几次都要随性，大衣脱下后搭在座椅背后，露出里面质地柔软的灰蓝色毛衫，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整个人和火锅店的基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锅底之前已经下好单，魏燃把平板传给两位女士，让她们继续点菜。
“老婆，帮我再加两瓶啤酒。”魏燃突然起了兴致，说着转头又问程司玹要不要一起喝。
“我不用。”
这个习惯程司玹始终未改，烟酒一律不沾，洁身自好得有点过分。
没等多久，菜品很快上桌，下入滚水以后食物热烈的香气逐渐飘散。
相较四周嘈杂的环境而言，这个局的气氛则稍有沉闷。
话题从婚礼和各自的近期生活干巴巴绕了一圈，最终还是逃不开追忆过往。
魏燃大约是最高兴的一个，他喝了些酒，而后说起话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伸手搭在程司玹的肩上半开玩笑般感叹:“说真的，我当年真觉得你们俩得在我之前结婚呢，只能说现在是造化弄人。”
即便聊天全程努力置身事外，在听见这句话时姜晗仍不免微微瞠目，握筷的手忽地顿在碗边，身体比表情更加僵硬。
魏燃脸上泛着薄红，没过几秒又朝向她说：“姜晗，你是不知道他读大学那几年把江沂......”
“肉煮好了。”
那像是程司玹随口一提，却精准打断他未成形的话语。
他的嗓音如同冷泉浇下，带着不动声色的警告，让魏燃的醉意瞬间都清醒了大半。
他讪讪闭嘴，于是话题戛然而止，完整的内容她再无从得知。
姜晗此刻哪有追究后文的心思，她只觉得尴尬无比，掩饰性地想吃些东西装不在意，然而筷子伸过去才看见白汤没开，只好转去麻辣锅夹了些菜。
一时间竟也忘记，荔南市的饮食习惯几乎不会用辣，而她的口味早随着环境有所改变。
勉强吞咽几口红彤彤的牛肉之后，喉咙眼里立刻似有火星在翻腾，姜晗被呛得猛然咳嗽几声，匆忙便将手伸到旁边找水。
就这么一下没注意看，凭直觉去抓水杯的手竟落到了另一个东西上面。
掌心内侧的皮肤擦过程司玹嶙峋坚硬的指骨，触感温凉如玉，温度在接触中传递过来。
四人座的方桌空间有限，两人的水杯位置紧挨着，而不巧程司玹的手正搭在杯壁上，像是和她有着同样的打算。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静得出奇。
手腕处的脉搏跟着心脏狂跳，姜晗压着情绪将手指飞快缩回，慌乱之下抓起旁边那只杯子，想也没想就往唇边递。
清凉的液体灌入喉咙消解辣意，她方才察觉出不对劲般停了动作。
手上的这只玻璃杯里装的不是热水，而是冷的。
......这压根不是她的水杯。
也就是说，刚刚程司玹其实是拿着她的杯子，可能是出于好心地想给她递水。
但却被她想也没想地躲开了。
姜晗懵了，脑子里顿时搅成一团毛线，像要炸开。
她神色怯怯地又朝他看去一眼，泛着湿漉的嘴唇半抿着，靠上的一小圈皮肤带着被辣椒灼出的醒目红色。
是少见的害羞又无措的模样。
程司玹的视线果然还没挪开，他就这么直勾勾地打量着她，身高差距令得他后颈稍低了一个弧度，密而长的睫毛微敛住下方深邃瞳孔。
片刻过后，似乎被她的惊吓状态所取悦，男人眼底掠过一丝的浅淡笑意，轻嗤道：“看来你比较中意喝我的。”
低沉声线被淹没在喧嚣的洪流中，然而在她听来却是异常清晰震耳。
失误在他口中变成刻意为之的暧昧，姜晗脸颊隐隐发烫，明明才刚喝过水，现下却又有了唇干舌燥的感觉。
杯子当然不可能再还回去，她搁在手边，暗自较劲似地拿指腹在杯沿蹭了几下，用力将痕迹抹得一点不剩。
饭局在临近八点的时候结束，出商场时，整座城市灯火通明。
他们四人中只有魏燃是开车过来的，可他刚才喝了酒，驾驶的任务便光荣转交到程司玹身上。
先顺路送池茵和姜晗回家。
车开得慢而稳，临川这几年的城建飞速发展，新的高架和桥梁修了不少，程司玹对于这里的路况并不算熟悉，只能依赖导航。
姜晗坐在后座，侧身贴近窗户往外张望。
酒足饭饱后人易生困，池茵和魏燃闭着眼都像是睡着了，狭小空间内只有机械女声偶尔冒出字正腔圆地播报，莫名抚慰着人的情绪。
小区没多久就到了，姜晗以示礼貌地道了声谢，扶着池茵一起下车。
处在迷蒙睡梦中的魏燃被车门合上的声音惊醒，等睁开眼睛，她们两人的身影已经快在黑暗里消失不见。
汽车掉头驶出小区，魏燃被夜风吹得彻底醒了酒，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地提了一句:“你觉不觉得姜晗变得挺不一样了。”
明明从前她性子要外放很多，说是活泼灵动的一个姑娘也不过分，然而今天却全程都无心参与他们的交流，连眼神都较高中时期多了些木讷和拘谨。
程司玹闻言跟着蹙眉。
毕竟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心上人，他自然不至于比魏燃更晚发现这点。
在荔南那几天，他偶有收不住对她为难的时候，得到的反馈基本都是姜晗的妥协。
本可以拒绝的微信，却被她以另种方式拐弯抹角的加上，明明不想答应的额外工作，放两句狠话以后却还是应约赶来。
如果按照姜晗以前的个性绝无可能一再忍让，她可不是生来就没有利齿的羔羊，而是感知危险也会亮出尖刺防御的玫瑰。
她性格里原本尖锐的那一面好像被时间打磨掉了，遇事只敢张口吓唬一下，不痛不痒地，却没法结实地咬在皮肉上。
可这种变化由何而来，程司玹也无从得知。
他缺席了她的生命四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确足够完全扭转一个人的脾性。
程司玹脸上的表情存着些许凝重，魏燃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揉了把睡乱的头发顺势往下说：“哎，你知道我刚才想跟姜晗说什么吧，我可是诚心想帮你，你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他眉头仍旧紧蹙着，等待滞流疏散的间隙，手随意支在方向盘上，漂亮的腕骨自袖口划出一截：“没必要。”
“你为了找她都把江沂市快翻过来了，还有什么不敢认的。”
魏燃时常觉得他这个人太过克制，就连发起疯来也是冷静的。
高中毕业那会儿，姜晗甩了他两句话后就消失不见，他出于关切地想去看看程司玹的情况，结果人家一没买醉二没寻死觅活，过得比他这个玩起来就昼夜颠倒的人还要规律平常。
问他之后有何打算，只能得到语气平淡的一句：“先找到她，然后问清楚。”
“再然后呢？”
仿佛是被这个问题逼到死胡同里，程司玹竟也有了无法应答的时刻。
他过了很久才启唇，话语中多了种说不出的寂寥疲倦：“没有然后了。”
在茫茫世界里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岂能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加上姜晗狠心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找起。
不管去问池茵还是亲自到她原来的家中拜访，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只确定姜晗人已经离开临川，但具体去向谁也不清楚。
说来可笑，程司玹唯一能够参考的信息居然还是他们考试前的约定。
无论最后的录取结果如何，至少都要去同一所城市。
以姜晗当时的成绩，虽然上江沂大学不算稳妥，但绝不至于落到在江沂市没书可读的境地。
就凭着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让程司玹在后来的四年时间里，果真几乎找遍了江沂的每一所高校。
可他们都想不到的是，姜晗压根没有去念大学，而是转头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生活，真的将从前的一切彻底抛在了脑后。
须臾，寂静之中听得程司玹冷淡回应:“我自己的问题我会自己处理。”
魏燃颇感无语地嗤了声，背过头继续闭目养神：“真佩服你，明明心里惦记得要死，还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车缓慢前进，落进窗内的霓虹被玻璃切割，光影明暗交迭，如潮水涌动。
程司玹的神情再一次隐匿在黑暗里，对于他的这番评价亦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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