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其万的董事长办公室,一株盆栽桃花今晚很努力的绽放了几个花苞,格外好看。严其万死之前看着外面下春雨,想着春雨润万物就把它放到了外面,只是他死的太突然,都没有来得及把它搬回办公室。它被霏霏春雨淋湿,越发显得可爱娇媚。
严其万的大儿子坐在严其万曾经坐过的位置上,脸上满是迷醉之色。他看着窗台边的桃花盆栽,翘起二郎腿,躺在老板椅上,手指在扶手上弹钢琴似的弹动着。“老头子终于走了,终于轮到我当老大了。”他感慨着,又重重地叹一口气,唏嘘着:“老爸,不是儿子我不孝。只是皇帝不死太子永远只能是太子。老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打理你给我留下来的江山,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又长长呼出一口气,搓了搓脸,左看右看,轻松自在,“终于不用动不动挨骂、挨打了。以后,就轮到我把别人骂的狗血淋头,再也没人敢对着我指着鼻子骂了,啧,真好!”他闭上眼睛,美滋滋的,晃动着老板椅。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茶几上的桃花盆栽,他愣了愣。他看看窗台,再看看茶几。看看茶几,又看看窗台。皱着眉毛,眼睛里惊疑不定。这桃花盆栽,刚才是在窗台上还是就在茶几上?他怎么记得好像是在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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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其万的二儿子、三儿子正在和迪厅里和一群朋友们玩乐,大家都在恭喜他俩爸爸走了,以后就没人能对他们管三管四了。
严其万的二儿子、三儿子很开心的和大家碰杯,二儿子冲大家说:“我早受够他了,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稍微做的一点点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就对我们破口大骂。你们是不知道,我初中的时候不是欺负一个穷逼崽子吗?他不知道怎么知道的,直接闯进我们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甩我两耳光,拎起凳子砸我腿上。老子腿差点没给他打断!这就算了,他竟然让老子给那傻穷逼道歉,艹,老子恨死他了!”
三儿子附和着说:“老头子脾气烂死了,真的受够他!”
朋友们纷纷靠、卧槽、这么狠……的回应着,严其万的二儿子说:“好了好了,不提他了,喝喝喝,我们不醉不归。”于是开启了新一轮的干杯。
三儿子干一杯酒之后,竹签插起一只蒜蓉碳烤生蚝往嘴里塞去,皱眉道:“这才上来的生蚝怎么是冷的?”
“是吗?我尝尝…我艹,还真是冰的,这能吃?糊弄鬼了这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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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蓝色的火焰升腾着,金黄金黄的鱼肉快出锅装盘了,挤进去一点点柠檬汁,撒上一点点黑胡椒粉末,盛放在玲珑剔透玉青色的骨瓷盘里。刷锅之后,烧干平底锅里的残余水滴,下入黄油,黄油滋滋融化在锅底,腌制好的鲜嫩牛排放进去开始煎制。煎制过程里顺手又起了个锅子烧水,下入通心粉。牛排和通心粉出锅之后,就着煎牛排的锅子做了一个酸甜口的番茄酱,浇在通心粉上。
这是谢朝的晚餐。
煎得两面金黄的鱼肉里面肉质雪白,鲜嫩多汁鲜香味美。牛排很嫩很香,外层煎得微微有点焦了,可里面却嫩极了,他向来喜欢这一口。通心粉的味道一般般,不过国人的胃总要吃点主食才行,否则总觉得吃了晚餐也少了点什么。
谢朝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在脑子里计算着最近做生意赚到的钱,除去殡葬的生意,还有给人捉鬼除鬼的生意,看风水的生意……总的来说业务繁忙,钱财丰厚。想着自己的钱心里仿佛获得了某种诡异的满足感,他吃完晚餐,锅碗盘瓢丢进了洗碗机里,朝着家庭影院走去。这样惬意的夜晚就应该看上一部精彩的电影消磨睡前的两个小时。
灯光暗下来,屏幕亮起来,画面动起来——《厉鬼回魂》。
电影讲述的是一位富商的老婆在富商死后下葬当天,就迫不及待的跟富商最器重的秘书颠鸾倒凤。生的三个儿子在葬礼上痛哭流涕,看起来好不孝顺,实际上对富商全无父子情意,葬礼结束之后就在外面花天酒地庆祝富商死的好。最疼爱的小女儿,其实早就被人弄死了,还是魂飞魄散飞灰湮灭的那种。占据小女儿身体的是别人的魂魄,只因为魂魄的母亲是一位术士,不惜献祭自己的生命,也要将得了白血病不剩几天的女儿留在人间。
富商的亡魂留恋妻儿,想着陪伴他们最后一个晚上就安安心心下地狱投胎。可是,就是这一念之下做的决定,让他看到了花团景簇绸缎之下盖住的粘稠污秽,从而丧失理智,生怒、生怨、生恨——厉鬼回魂!
正在颠鸾倒凤的妻子和秘书被突然掉下来的华贵的水晶灯砸中了,一个面容损坏,一个断子绝孙。
小女儿正在吸烟,突然刮起来一阵风,风把窗纱吹到了她的脸上,烟头上明灭的火光瞬间将窗纱燃了起来,兜头盖脸的包住了小女儿。挣扎大叫间她从二楼坠落了下去,后脑正中花坛的水泥边沿,鲜血汩汩的流淌出来。
电影放到这里,谢朝打了个哈欠,摁了遥控器。没意思,不想看了,他原本还以为会死人,结果只是名字取的恐怖。他起身走到卧室,将绿色苹果闹钟边的逮捕令拿了起来,身上冰冷的黑色的阴气缭绕而出,一套黑色的西装就取代了他的浴袍。
谢朝对着穿衣镜看了看,皱了皱眉毛。他一直觉得地狱阴差局发的制服,真的很难看,也就是他长得帅,不然换个人穿这身制服就跟街边发男科医院传单的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工作期间必须穿工作服,这是规定。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息一声,而后朝着镜子一步踏出,就仿佛消失在了镜子里,此刻卧室里空无一人。可门窗关闭严实的卧室里,绿色的苹果闹钟突然哒的一声,倒在了床头柜上。
严家主投资的私立医院里,“严总,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病人目前这种情况非常不乐观。即使伤口愈合了,恐怕……”手术的主刀医生沉重的跟严其万的大儿子说,“恐怕以后也会成为植物人。”
严其万的大儿子皱眉,植物人?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严其万的二儿子一身酒气,直接问:“活下来的几率大不大?”那语气并不担忧,仿佛还很期待。
严其万的三儿子也立马询问:“康复的可能性不大吧?”
主刀医生,也是主治医生都愣了下,差点失态。不过想着豪门恩怨多,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他说道:“这个要看病人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们也说不好,只能靠后续观察。”
严其万的大儿子这个时候说道:“下病危吧。”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留在一个植物人手里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出来给大家分一分,他一年的私房钱还能再多出几个亿。
医生有些不敢置信,这时候他对上严其万大儿子的眼睛,心惊肉跳。他理解严总的心思,可他虽然在富人手下工作,为富人服务,但是他的医德告诉他,他不能违背他从医的良心。可是若是不听话,岂不是保不住自己的工作?
老二、老三也开始施压,附和老大的说词。医生身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恨不能现在就晕厥过去就不用面对这种事情。他心中再明白不过了,底线这种事情不能突破,一次都不能,突破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最后他还配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吗?可家里妻儿老小吃喝拉撒,没有工作……
厉鬼尚且没有痛下杀手,病房外面的人却迫不及待的举起屠刀,真是讽刺啊。谢朝忍不住摇了摇头,手里拿着逮捕令明晃晃的站在病房里,隔着一道门,谁也看不到他。就算进来了,普通人也照样看不到他。
谢朝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严康丽,开口说:“姓名:姚菡,丧龄:14。身犯两罪,一为窃据他人身体之罪,二为地狱亡魂逃逸之罪。你可认罪?”
声音不怒而威,像空谷里巨兽的鸣音,病房秽气瞬间涤荡开去,一道污浊的灵魂从严康丽的身体里飘荡了出来,坐在床头,而后惊恐的看向谢朝。
“是、是你?怎么是你?”灵魂和严康丽身体长相并不一样的姚菡望着谢朝,“你不是殡葬店的老板吗?怎么会……”她万分震惊、错愕,心中的某个猜测无限趋于真相,旋即看到了病房布局,床头柜边的心电监控电脑上,心脏跳动频率的曲线被神秘的力量控制着暂停在晚九点二十八分一十七秒。恐惧让她身上阴气泄露的更为浓烈,眼球上眼白部分被黑色覆盖住更多。
“怎么会在这里?”谢朝替她把话说完,面上的笑容冰冷极了,渗人心慌,“什么年代了,兼职了解一下。当然,鬼差是主业,殡葬是副业。”
谢朝话落,姚菡从严康丽的身体里蹿出,像是一股浓烟从开到两档且风力超强的吹风机里喷出来,病房里雪亮的灯光一瞬间被墨水般浓稠的黑暗覆盖住,温度骤然下降,阴冷的气息弥漫开的地方一层白色的霜雾凝结。姚菡迅猛的朝谢朝的左边窗户冲去,滚滚黑烟阴冷、邪恶、粘稠……
逃!必须快逃!失去严康丽的身体,她还能夺舍死去不久之人的尸体,直到尸体腐烂之后再去寻找新的寄宿体。哪怕像阴沟老鼠一样只能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也好过落到鬼差手中。姚菡心中再明白不过了,一旦被谢朝抓住,等待的她的就只能是幽牢地狱。
谢朝仿佛并不在乎姚菡的亡命奔逃,他慢条斯理的从自己西装的手巾袋里取出来一支笔,在逮捕令的最下角签署好自己的名字,表示逮捕完成。在他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逮捕令上就浮出来一个猩红的印章,像是被血渗透了一样显现出来。
姚菡已经逃窜至玻璃处,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狂喜,只要能够逃出病房,外面大千世界,随便找个地方窝起来谢朝就抓不到她了!
——砰!
一声剧烈的响动,姚菡发出一声厉鬼独有的凄厉惨叫。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从玻璃处逃窜出去的时候,她撞到了玻璃上。像是一个活人用尽全力撞向了装满了炭火的铜柱,撞击和烧灼的剧痛痛彻心扉。她被重重弹飞出去,摔在了墙壁上,又从墙壁摔趴在地。她的灵魂都因为这一击溃散了一部分,显得虚弱、狼狈。可是此时此刻无暇他顾,她立时又旋风般冲向了病房门口。这是医院,妇产科肯定有妇女怀胎,只要她在被谢朝抓到之前躲进孕妇肚子里,就能挟持胎儿的命,让谢朝投鼠忌器。
然而,这一次她没能碰到门。谢朝已经慢条斯理的把逮捕令折叠好塞到了手巾袋里,连同签字的笔都别在口袋上。谢朝看向姚菡,伸手、抓握,姚菡仿佛被海水中的漩涡吸住,无法摆脱,骤然朝后飞退,把脖子送进了谢朝手里。她企图挣扎、逃命,可谢朝的手掐住她脖子的瞬息,一道恐怖的威压让她如坠冰窖,仿佛一只蚂蚁面临大象的巨掌,又仿佛一只刚拥有灰毛的耗子拐角遇到了眼神幽绿饿了两餐的野猫。
谢朝像拎着一块从烤炉里拿出来的炙烤五花肉一样,凑到姚菡的耳边嗅了嗅,姚菡只觉得汗毛倒立,谢朝深深吸了吸姚菡的味道,脸上露出愉悦的有些怀念的表情,“昔日钟馗能吞万鬼,庇佑黎民,是因为那时候九幽地府的政/策允许吃恶鬼,不像现在政/策不允许了。唉,可惜我生的太晚,当鬼差的时日尚短,还从未尝过恶鬼的味道。不过据前人描述,味道非常不错,又补又香。真是可惜……”他语气里越是遗憾,姚菡越是颤抖惊恐。谢朝看着她的反应,笑了:“恭喜你,喜提地狱不得超生套餐,只能长痛,不能短痛了。”
话音一落,病房内病床之上虚空之中燃烧起猩红的烈火,烈火熊熊燃烧走成两扇门的形状,两扇门轰然被洪流般的幽绿色鬼火冲开,姚菡在无限惊恐与绝望之中被谢朝扔垃圾一样的扔进了地狱之门。
幽绿色的鬼火里伸出无数黑色的鬼手,汹涌、凶猛的将姚菡拖拽入内,幽绿色的火焰洪流退潮而去,姚菡在鬼火和鬼手间沉浮挣扎,发出绝望的哀嚎。那已经全黑的眼神看向谢朝的时候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猩红色烈火组成的大门轰然关上的瞬息,隔那门中一线,谢朝仿佛看到了姚菡嘴角咧开了讥讽而同情的笑容。
砰!虚空之中门若被黑洞吸走一般彻底消失,辉映在谢朝身上幽绿色鬼火的光也彻底消失不见。病房依旧是那个病房,灯光雪白,仪器运行,只是心电监测仪器的“滴、滴”声骤然变成了“滴——”声。
谢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姚菡在嘲笑什么?在同情什么?啧,那个女人,是吓疯了么?可是她那个眼神,就好像跃过他,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又看了看病床上的严康丽,反复两次,他哼笑了一声:自己是魔怔了,背后怎么会有东西?又怎么敢有东西在他身后?那女人一定在装神弄鬼!
谢朝舒展眉宇,看向病床上的严康丽,一脸淡漠没有语气起伏的说了句同情的话:“一路好走。”倘若严康丽没有魂飞魄散的话,此时此刻约莫也能安息了。病房的门骤然打开了,在“滴——”声之中,医生、护士、严家三子快步走了进来。
严家三子看着躺在病床上没有了呼吸的严康丽,面色看起来都沉重,可眼睛里却并没有多少悲伤。甚至还有扭曲的笑意。他们嫉妒严康丽,嫉妒严康丽夺走了爸爸所有的爱,爸爸对他们从来非打即骂,可是对严康丽永远捧在手掌心上。就连爸爸死了,遗产分得最多的还是她!走了也好,走了就不必再嫉妒了。
医生面色惨白,他全身都是冷汗。在严总说下病危的时候,他一直没有松口。他拼尽全力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不是为了亲自“下病危”的。而当他在“保不住工作”和“听命令行事”间良心煎熬挣扎之际,“滴——”的一声长音传来,破解了这场僵局。
可是他心里依旧空落落的不是滋味,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毕竟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的生命再次被死神夺走了。只是,不可避免的,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这一点的医生,心里产生了羞愧。
就在医生心情沉重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安慰似的拍了一下,医生惊慌抬起头来四顾周围,他站立的地方没有人能伸手碰到他的肩膀。医生被这个认知吓的不由得一哆嗦,蓦然想起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医生低头垂眸看严康丽,默哀的同时眼眶不能抑制的微微红起来。刚才真要是有神明路过,那祂就拯救了自己。不管是拯救了自己的工作还是……灵魂,他都该为此深深感激。
谢朝在私立医院灯光雪白的阴冷走廊上朝前走着,在去别的科室、正好拐弯的时候,和穿着同款西装的两个人迎面碰上。对方两人停下来对谢朝让路、弯腰行礼,谢朝略点一下头,继续朝前走去。
谢朝去往美容科室的手术室看了看脸颊被水晶灯砸凹的章熙佳,又去男科那边的手术室看了看王文炳,他穿进手术室里的时候,主刀医生刚好缝合完最后一针。谢朝瞥到那一坨不锈钢托盘上的血淋淋的鸡蛋,嫌弃的咦了一声,转身离开。一步踏出,消失在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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