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风动林梢,老鸹时不时从山林里发出几声嘶哑粗叫,庄园别墅里的灯虽然亮着,但是在如此空旷的场地上,灯光依旧显得熹微。别墅辅房里的佣人今夜难以安眠,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纵使三五个人挤成一团,也依旧能听到那幽幽的、充满哀怨的、严董事长的戏调传来。说句心里话,他们觉得很难听。只不过目前这种情形,害怕已经超越了心中一切其他想法。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不在调子上的调子拉的老长老长,难听是真难听,伤心也是真伤心。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幽幽的唱着,谢朝出现在严其万家族墓地群的时候,连听好几句之后,胃都有些不舒服。当他找到正坐在自己坟头哭唱的严其万的时候,看到严其万脸上还顶着柳晞言给他化的虞姬妆,一时间本就不舒服的胃部顿时就抽搐起来。
潇潇风雨里,谢朝站在坟头前面看着严其万,严其万又唱了好几遍,最后泣不成声的害怕的看着谢朝。他瑟缩在自己的墓碑前面,看着一身黑色西装的谢朝,穿着工作制服的谢朝,比白天那一套绿油油的亮色西装显得冰冷多了。看起来也可怕多了。
谢朝面色微露愁容,雨丝凉飕飕的飘在他的脸上。他把手巾袋上别着的签字笔取下来,咔哒一声弹簧响后却是“噗”的一声,签字笔化作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开在头顶。“十八层幽牢地狱,哪一层都不好受。现在才知道害怕是不是有点晚?”
回答他的是严其万一连串呜呜声,“大人,我是不是很失败?呜呜呜,我为什么会活的这么失败?我对我老婆那么好,她为什么要给我戴绿帽子?是我还不够爱她吗?别的有钱男人少有不在外头花天酒地的,可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可她却在我下葬的这天在我们的卧室里和其他男人上床!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啊,我恨不能亲手掐死那一对奸夫□□!”
谢朝不予置评,也不理会。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没有一个为我的死感到难过,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父亲,或许也是最糟糕的父亲。”严其万崩溃到趴在自己的坟堆上嗷嗷痛哭。“棍棒底下出孝子,我都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全都怪我,全都怪我……”
谢朝冷漠看着,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的命会这么苦?我最疼的小女儿竟然早就成了别人的躯壳,我还对杀女仇人宠爱宠溺。我这辈子修桥铺路做慈善做公益没少做啊,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严其万哭嚎着仰头问天,结果一道炸雷直接劈了下来,坟堆上的新土立马炸的焦黑四溅。要不是严其万躲得快,顷刻就会被劈得魂飞魄散。严其万抱着自己爸爸的墓碑,瘪着嘴巴跟挨打后的两个月的狗子一样呜咽叫唤了两声,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严其万红着眼睛哀泣,又害怕的看着谢朝。谢朝身上来自鬼差的官威天然克制鬼魂,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害怕、忌惮。
谢朝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星空表盘手表,都快到他的睡觉时间了。谢朝垂下手,撑着伞,看着严其万,说道:“别哔哔了,你现在是想进地府投胎转世,还是想下地狱?”
严其万抱着他爸爸的墓碑不撒手,扭头看着谢朝,“我都、我都害人了!我还能投胎转世吗?!”
谢朝嘴角露出一个魔鬼引诱贪婪人类的微笑,“当然能,你又没有杀人,不过既然害了人自然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严其万犹如抱住救命稻草,冲过去抱住谢朝的腿:“大人、大人大人!你救救我。”
谢朝低下头来,笑着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这么客气,地府与时俱进开发的新业务——委托业务,了解一下吗?10万冥钞可助你更改阳间遗嘱。我还可以给你打个折,那1千冥钞化妆幻术服务费你可以少给两块钱。”
严其万:“……不用打折了。”
“真不用?”
“真不用!”
谢朝微笑:“那好吧。”
不过严其万心里依旧有些不放心,忍不住问谢朝:“更改遗嘱真的可以让我进地府投胎吗?”
谢朝点头道:“你既然害人了,自然要以功德来抵偿你犯下的罪孽。本身你的功德刚好够你投个还算不错的胎,是你自己不珍惜。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外立遗嘱,再多捐些钱出去做做慈善。你说我说的对吗?”
严其万一听,再一想,顿时觉得谢朝说的再有道理不过,点头又问:“那我们去哪里立遗嘱?”
谢朝微笑,笑容让严其万毛骨悚然:“自然是去找你的律师团。”
十分钟之后,严氏集团严其万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坐了二十几个律师。和平时的西装革履不同,他们今天有的穿着四角裤衩、有的光着膀子露着胸毛……总之形象一言难尽。不过大家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严其万,大家都没有抱怨什么。当然,也不敢抱怨。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见鬼了、见鬼了呜呜呜呜……
严其万做人做鬼,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内心充满愧疚,早知道会有今天,他当初就应该把律师们的年薪再提高一点。难为他们了,他都死了,还要熬夜给他修改遗嘱。
“由于婚姻存续期间,女方出轨,属于过错方……”
“由于严其万先生葬礼当日,其子行为不孝不悌,遂更改遗嘱如下……”
“鉴于严康丽女士死亡,依照原遗嘱……”
立遗嘱这种事情,需要耗费时间的是清点财产。而改遗嘱,就不需要那么长时间了。遗嘱另立之后,谢朝送二十几位律师回家。这些人回到家里,摸着还发烫的笔记本,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感传递全身,头皮发麻的同时,众人又觉得格外刺激。话说,有没有可能,哪一天把业务发展到阴间去?
事情尘埃落定,严其万看着他叱咤商海半生的“指挥室”,蓦然长叹,皇图霸业转成空啊!目光留恋且复杂的看过办公室之后,落在了桃花盆栽上。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一株桃努力绽放了几朵花来为自己送别。都道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命到尽头,草木有情人却无心。
谢朝靠在窗边,有淫雨霏霏飘洒下来,他一下一下咔哒咔哒的摁着签字笔,显得百无聊赖。严其万转过身来看着谢朝,问:“大人,你说我今天如果在尸体焚化后就下去,该多好啊?至少到我喝孟婆汤之前都是幸福的。”
谢朝嗯一声,“知道是“如果”就好。”
严其万:“……大人,你是不是没有心?”
谢朝:“你说的哪种?如果是良心的话,那基本没有。好心、善心什么的,就没有过。好了,闲话少叙,你该下去投胎了。”
严其万怅惘愁叹,垂头道:“怪我自己,用错了方法,没有教育好儿子。”
谢朝神色淡漠,仿佛没有听到严其万的话一般,他随手用笔在空中写个口字,中间画上一竖,猩红的火焰燃起,瞬息高涨充斥于空中,大门从外面洞开,里面云雾缭绕,远见彼岸花开,黄泉水流,奈何桥上魂灵领牌喝汤……
“进去吧。”
严其万走进去,又回身对谢朝鞠躬道:“大人,多谢。”
谢朝摆摆手,“不客气,记得投胎之前去天地冥行给我转账,一万一。”
严其万:“……”希望下辈子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不要再遇到这位鬼差大人了,真心的祈求老天爷。他感觉谢朝像个周扒皮!
门缓缓关上,火焰倏忽汇聚成一线,然后“噗”的一声熄灭,消失的无影无踪。茶几上的桃花盆栽,盛开的那几朵桃花花瓣一瓣一瓣的飘零下来,落在了桌面上。而其它的花苞像是被抽走了精气一样,枯萎了。谢朝看了好一会儿,走到茶几边,端起这盆很有灵性的桃花盆栽,一边仔细观赏着,一边身形却缓缓消失在黑暗里。
家里,谢朝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随手把绿色苹果闹钟挪到了另一边的床头柜上,也没有注意闹钟是什么时候倒在桌面上的,他把桃花盆栽放在了绿色苹果闹钟原来的位置上,伸手捏了捏枝干,笑道:“有意思,明明没有成精,也没有开启灵智,却会感恩送别。”
凌晨夜深,谢朝拉了拉海蓝色绣彼岸花的被子,阖上眼皮子睡了过去。窗外渐渐响起雨声,雨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了。
轰!
一声骤响雷鸣,谢朝豁然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下地。浴袍胸膛敞开处隐约可见心脏前的皮肤上有幽绿色的火焰灼烧跳跃。
疾风、骤雨、雷鸣、深夜,黄花省长枫市阴阳交界的十字路口,东西对面街道,一波又一波的身穿黑色西装面容惨白冰冷的人从空气中走了出来,一把又一把黑色的伞将雨幕撑开。
这一处方圆天地,除却鬼差,万物绕行。
谢朝出现在街头,每走一步,黄花省的阳间鬼差便出现一波,跟随身后。到和阴间鬼差接头的时候,两边都是浩浩汤汤一大波人。
这场景要是让活人撞见,铁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黑/手/党电影里面,还正赶上对头间大佬会晤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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