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听肆梦见了, 梦见了恢复记忆之后的宋卿余。

    沈听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得宋卿余很伤心,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仿佛沈听肆说的每一句话, 都跟刀子一样, 一下一下划拉着他的心。

    沈听肆急切的想上去捧着宋卿余的脸, 低头胡乱地想在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唇畔上亲吻, 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却被宋卿余冷着脸推开了。

    沈听肆一时毫无防备撞在了餐桌的一角, 为了防止沈一一碰到餐桌一角尖锐的部分,沈听肆和宋卿余在家里尖锐的角上都贴上了软包。

    沈听肆撞到了软包上,痛倒是不痛,却足以让他怒火中烧。

    “你闹够了没有!”沈听肆第一次听见自己以近似于怒吼的语气冲向宋卿余。

    “你没了我你真的活的下去吗!”沈听肆理智似是被妒火燃烧殆尽, 他的面前一幕幕浮现都是宋卿余在国外和其他男人亲密的合照, 说不定他们已经上.床过了,宋卿余早就不干净了,“你和我结婚十年, 没了我你真的活得下去吗!在外面还不是要依附男人!”

    宋卿余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原本举起的手仿佛失了力, 瞬间垂落, 他甚至都没有看沈听肆一眼, 拖着疲惫的身躯都要转身走。

    沈听肆觉得呼吸一窒,有种莫名的恐惧在他的胸中瞬间爆裂开来, 他下意识的拿着手边的东西, 扔向宋卿余, 不能让宋卿余离开这个家, 这是他脑海里最后留下的记忆。

    那个东西正巧砸到了宋卿余的背上, 宋卿余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如果不是扶着墙,怕是要摔倒在地上。

    沈听肆才仔细看到那是一个小型的烟灰缸,他手有点抖,心都在颤抖:“舟舟……”

    宋卿余突然转过身来,蓄满泪水的眼睛里面全然是怨恨,他轻声道:“别逼我恨你,沈听肆。”

    “不许恨我,你必须爱我!”

    沈听肆忽然大叫一声,满头大汗从梦中醒来,他颤抖不已看着自己的手。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只是个梦……”沈听肆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砰砰乱跳的心脏,宋卿余那充满怨恨的眼神却在他的面前一直挥之不去,让他惊恐,他必须要杜绝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沈听肆起身,去客厅里把那小型的烟灰缸重重砸在墙边,把靠墙的一排玻璃橱柜,都给砸了个稀巴烂。一回头看着那副陈沉画的画,他终究还是没下手,转而把自己这两年为了装样子精心给姜月挑的礼物,他粗暴的打开落地窗,把那些礼物全部扔进了小院子里的水池之中。

    直到折腾的自己都累的气喘吁吁,沈听肆胸中那股愤怒焦躁的情绪却始终无法平息,始终无法把宋卿余那双怨恨的眼神从脑海中剔除,怒火中烧,牙根发痒,甚至他粗暴的想要将这座房子给烧掉,让一切重新归零。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这是宋卿余和他一起亲手布置的小家。

    他痛苦且眷恋的抱着宋卿余残留的衣物,上面仿佛还残留宋卿余的体温,沈听肆小心翼翼将自己埋头于其中,似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直到黎明的光微微探出头来,他才发出一声嘶哑的泣音-

    宋卿余仿佛还没有实感,从那个房子里成功逃离,成功逃走沈听肆的身边,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痛苦和绝望的洗礼。

    宋卿余不想再踏入那个地方,就让记忆,感情都一并在这里埋葬吧,他想把一切都忘了。

    忘了就好了,忘了就不会痛,不会难过,不会一遍遍的受伤。

    就像过去两年一样,他忘记了沈听肆,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那两年他过的很幸福,有自己小小的事业,孩子在身边,朋友在身边。

    不会那么痛苦,不用每日都活在绝望里面,他知道还是可以看得到明天的太阳,甚至也不用为了沈听肆而内耗自己,不必在因为沈听肆的一句话而牵动整个神经。

    不会在被强制的困在没有丝毫亮光的地方,他还是可以去看太阳,去聆听海鸥的鸣叫,去感受世界的美好。

    而不是困于一方囚笼之地。

    宋卿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临时租住的小房子,他在前不久和陆忱乐来到了和道镇上,刚开业,客流量就不少。

    周一到周五还算轻闲,周末人就很多了,宋卿余一个人还应付不过来。

    他准备去学甜品,在开章鱼小丸子店的同时开个属于自己的甜品店。

    他一进门,悦悦从窝里蹦了出来,跑到他狡辩蹭着他的裤管。

    悦悦是他领养的一只小金毛幼犬,刚出生不久,小家伙很是黏人,在被宋卿余带回家的第一天,就熟悉了,每次看到宋卿余,奶声奶气地汪汪叫,向他奔来。

    宋卿余软了心,把悦悦抱起来,坐在床上,一颗一颗的把狗粮送到他嘴边儿。

    悦悦不会护食,很乖巧的一颗一颗吃下去,吃完了还会汪的一声示意它已经吃完了,棕色的小尾巴不断的摇晃着,萌坏了宋卿余。

    宋卿余揉了揉悦悦的头,眼里溢满了温柔:“等音音回来了,你就有伴儿了。”

    悦悦似是听懂了,兴奋的伸出两只前爪爪,止不住地蹭他。

    这时候还有个带气儿,软软的小东西能陪伴他,比起小时候他只能一个人独自呆在孤寂的角落要好得多。

    那时候他连自己都养不起,只能靠捡瓶子为生,至少现在,他能养得起悦悦了,买得起最贵的狗粮,给悦悦打最好的疫苗,也不用再钱发愁了。

    悦悦离了他就不行,永远不会骗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更不会背叛他。

    有时候,宋卿余在想,沈听肆是不是把他当作一只宠物犬了?

    想挑弄就挑弄,想冷落就冷落。

    心情好的时候给个眼色,心情不好的时候任由将他抛弃在一边。

    似是笃定了他离不开沈听肆,离开了他就活不下去似的,只会坐在家门口,摇着尾巴祈求沈听肆的来临。

    这真的能算爱吗。

    宋卿余不知道,但他觉得这不是爱,这是独占欲。

    一种自私的独占欲。

    他把悦悦柔软的小身子贴着自己的脸颊,蹭了又蹭,“悦悦,明天带你去买好吃的。”

    等他真正的安定下来,能回安淮了,就把沈一一给接回来,他们再也不要回来了,一直在安淮,安稳地过着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宋卿余的脸太过于出挑,他每次上班都不得不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以至于新来的店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店长的真实模样。

    但是那出众的气质和高挑的身材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很多来光顾他们店里大多都是女顾客,都是冲着宋卿余来的。

    但这一天,在宋卿余收拾东西要下班关店的时候,来了一位顾客。

    宋卿余听到门被推开的风铃声,他眉目弯弯,“不好意思,马上要打烊了,只有慕斯了,要么……”

    “卿……卿余?”熟悉的声音让宋卿余为之一愣。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来人。

    来人摘下口罩,眉目含笑,“认不出我来了?”

    “小,小野?”宋卿余愣愣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他的围裙上面都是蛋糕的粉,浑身带着一股蛋糕的香气,怕弄脏了江知野,呆在原地。

    “是我。”江知野看出了他的顾虑,奔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抱着他,甜点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他眷恋的深吸了几口,鼻尖似有若无的碰到了宋卿余脖颈间的肌肤,“是我。”

    宋卿余很久没有和除了沈听肆以外的人这么亲昵接触过了,他有些不自在,好在江知野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他。

    “我刚好来这里出差,想来吃一吃甜品,居然看到了你。”江知野把帽子摘下,望着宋卿余,宋卿余眉目之间有神,脸色红润,和两年前判若两人,整个人又恢复了精气神,面上也多了些笑容。

    “你先坐。”宋卿余去后厨给他倒了杯自制的奶茶还有剩下的慕斯蛋糕。

    “这个奶茶味道和当初我送给你的第一杯奶茶一样呢。”江知野喝了一口,笑道,“时间过的好快啊,一转眼都要三年了。”

    “是啊,”宋卿余道,店里微橘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安稳下来。”

    江知野挑了挑眉头,欲言又止,他不想在宋卿余面前提及沈听肆,但斟酌了半响,还是决定提醒他:“你尽量减少出镜,我之所以能找你的店,就是网上对你这个店评价很高,同时,评价里面还有偷拍的你的照片。”

    “连我都能一眼认出来你,更别说他了。”江知野看到宋卿余紧紧抿着唇,叹了口气道:“你们之间的问题太过复杂了。”

    “我不想在到处奔波了,真的太累了,小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亲手布置起来的小店,“我很爱这个店,不过你说得对,我还是需要小心,谢谢你的提醒。”

    他们聊了很久,宋卿余也和江知野敞开了心扉,江知野的心思他知道,但他现在根本无心投入下一段感情,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更别提和其他人的情感了,那只会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我送你吧。”江知野看了看腕表,已经是十点了,和道镇是个安静的小城市,没有夜生活,公交车九点钟就停止了,而且他们这个景区离市中心还是有些距离的,不好打车。

    “那,麻烦你了。”宋卿余今天来得及,没有开自己的车。

    只是没想到,到了他的出租屋下面,天空下起了大雨,这架势,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的样子。

    江知野趴在方向盘上,面露苦色:“真是的,天气预报和我说今天是晴天,怎么突然下雨了。”

    宋卿余噗嗤一笑,道:“天气预报不准的,你要是不介意,在我家留宿一晚吧,不过委屈你睡沙发可以吗?我的房间有些乱。”

    江知野求之不得,但面上还是显示犹豫了几分,似是在思考过后,才慢慢点了点头,“那打扰了。”

    宋卿余的家和江知野想象得差不多,小却温馨。

    玄关门口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鞋子,在鞋柜上还有一盆小小的盆栽,客厅小,只有沙发,沙发后面就是餐桌,这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比安淮的房子小了不少,进来的时候江知野还蹙着眉头。

    一想到宋卿余为了躲避沈听肆,放弃了那么多,只能委身挤在这样的房子里,他就禁不住一阵酸涩,但他没有办法,他答应了家人,放弃了娱乐圈的一切,要回去联姻继承家业,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和宋卿余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和沈听肆去抵抗。

    “将就一下。”宋卿余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洗澡吗,你先去洗澡吧,我给你煮完姜汤喝。”

    家里没有适合江知野的衣服,江知野只能拿着比他小一点的外套套上,勉强拉上拉链。

    明明是休闲舒适的衣服,却被江知野穿出了紧身衣的味道,宋卿余禁不住一笑,把姜汤递给他,“勉强度过一晚吧哈哈哈。”

    江知野无奈,但他身上穿的衣服浸满了宋卿余的味道,看着厨房里的宋卿余穿着围裙,在收拾家务,灯光打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光圈,直直照进了江知野的心头。

    他年轻气盛,全然体会不到结婚的意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结婚,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他连自己都没有办法保证,怎么又敢去负责其他人呢?

    可是,在这一刻,他好像又懂了结婚的意义,家庭的含义。

    “卿余。”他轻声喊了一声。

    “嗯?”宋卿余回眸,他的眼里刻印着厨房暖阳的灯光,那一刻,世界仿佛是静止了。

    “没,没什么,姜汤很暖。”只是他的内心里很苦涩,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去拥有宋卿余了。

    入夜,和道镇的夜里很安静,没有大城市那么喧嚣,也没有急速而过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

    江知野在宋卿余就一直跳动的心,此刻仿佛安宁了下来。

    他起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床上那熟睡的身影。

    白皙的小脸陷入棉花被褥,红唇一张一合,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粉嫩安静的小舌,青年睡颜安详,眉目精致,漂亮得不似人间物。

    江知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散落在外的乌发,柔软的触感如同绸缎,让人爱不释手。

    他站在床边凝视了宋卿余许久,他的目光一直紧紧描绘这宋卿余的五官,仿佛要把这个人刻进灵魂的深处,永远不能忘却。

    他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似一种老电影的镜头,在宋卿余的额角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仅仅是一瞬,他就离开了,那个吻充满了虔诚和悲伤,和带着对一切都告别的诀别。

    在宋卿余醒的一早,他慢慢睁开眼,恍惚一瞬。

    刚要打开门去问江知野要吃什么,沙发上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仿佛江知野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只是餐桌上留有还温热的白粥和一些小菜。

    【卿余,感谢你的款待,只是我要回去了,来不及向你告别了,记得吃早餐。—江知野。】

    不知道为什么,宋卿余看到这张纸条,眼眶一酸,豆大的泪滴簌簌从他眼中落下,打湿了那张纸条,内心突如其来的悲伤如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揉.搓着这张纸条,脸上在笑,但眼里含满了泪水,他说:“好,再见。”-

    日子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店员打开了门,气势汹汹地抓住了一个小孩子,看样子应该是高中生,满身的污泥和一脸的不服气。

    “店长!”店员带着怒气道:“抓到一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那少年挣扎,奈何店员的力气太大了,少年又瘦弱,“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你干嘛拿着我们的甜品,然后拿了就跑?!”店员伸手就要把那少年手上的甜品夺走,少年却倔强地别过脸,手紧紧抓着手里的甜品不肯放。

    “好了好了,小周。”宋卿余无奈,在口罩下的脸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我来处理吧。”

    小周见状,也只得放了少年,他们的店长脾气太好说话了,为人温和,待人善良,在周围同事中都很有人缘,做的甜品和章鱼小丸子也很好吃,很多顾客都是冲着店长来的,他们的店可不能离开店长啊。

    “好吧,店长。”小周对着少年道:“你可别看我们店长好讲话,我可不好讲话,别动那些歪心思。”

    少年似是被震慑住了,下唇都被咬的发白,却紧紧抓着甜品不肯放。

    小周走了,少年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他似是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说话。

    “你好。”宋卿余拉着少年的衣袖,把他带到了店里的角落,这里暖气十足,充足的暖气在少年的身上,原本少年青紫的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少年惴惴不安地看了宋卿余一眼,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宋卿余却没有责怪少年,只是给少年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宋卿余看着在氤氲雾气升腾下,少年逐渐红透了的眼眶。

    “吃吧,你那个甜点配这个红茶,是最好吃的。”宋卿余说着,但少年还是没动,宋卿余软了神色,“不收钱的,不怪你的。”

    少年这才轻微的动了一下,他拿起红茶,怯生生看了一眼宋卿余,宋卿余只是包含着笑意,对着少年笑,少年这才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然后拿起袖子中掩藏的甜品,浅浅小咬了一口。

    只是少年的反应,让宋卿余愣了。

    少年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滴落在充满泥泞的衣服上,他哽咽着,哭着哭着气都喘不上来了,宋卿余慌了手脚:“不,不好吃吗?别哭啊。”

    “不,不是的。”少年这才开了口,嘶哑的声音充满着哭腔,“是,妈妈的味道。”

    他拿着衣袖止不住的擦着眼泪,衣袖太脏,衣袖上的泥土都蹭到了脸上,泪水模糊了脸上的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唔,是妈妈。”

    少年似是张开手,要宋卿余抱,嘴里哽咽,却模糊的叫着:“妈妈,妈妈,抱抱我。”

    宋卿余心神一颤,他也有自己的孩子,看不了这种画面,起身,也不顾少年身上的泥土,弯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语气轻柔地回应他:“妈妈在,妈妈在。”

    少年紧紧抱着他,双手颤抖不安的拽着他的衣袖,他将自己的头埋在宋卿余的胸膛里面,大声地啜泣道:“妈妈,呜呜,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我真的好想你啊。”

    宋卿余心头的酸涩止不住,他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以行动来告诉这个孩子,他在他的身边。

    等到少年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宋卿余才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满手的蛋糕渣,他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红茶,轻微摇了摇头,抬眸久久凝视着带着口罩的宋卿余,道:“哥哥,你做的甜品有我妈妈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评价他的甜品。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爸爸抛弃我了,现在我只有奶奶了,可前不久,”他哽咽,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前不久我奶奶也去世了……我剩下的钱都去安葬她了,我实在是太饿了,对不起,哥哥。”

    “我不是故意的,哥哥,我真的……我真的好饿。”少年低垂着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狗。

    “……”宋卿余抿了抿唇,少年的经历和他很相似,但却又比他幸运,至少,少年没有遭遇别人的虐待,至少,他曾经在家人的爱里面长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周末来我这里帮忙,我这里楼上刚好有个小阁楼,周末给你住,我给你报酬,当作你的生活费,好吗?”

    他想起了那个曾经收留过他的网吧老板,和在临终前塞给他厚厚一叠钱的隔壁邻居奶奶。

    他想,他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帮助,所以他才没有走上歪路,成长为如今这样的人。

    他现在有能力可以去帮助其他人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少年似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我,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哥哥,我叫,我叫李惟书。”李惟书局促不安地挽着自己的衣袖。

    “惟书学,人共遵。”宋卿余眉目弯弯,语气含笑:“好名字。”

    “我语文老师也是这么称赞我的名字的!我奶奶是文化人,她给我取的。”

    “惟书,天色这么晚了,阁楼还没有收拾出来,你今晚先和我回家吧,明天收拾出来,我教你怎么做。”

    宋卿余看着少年那双眉眼,忍不住想,以后的沈一一长大了又会是怎样呢,他真的好期待沈一一长大,他真的很想好好的把沈一一抚养长大。

    少年还是胆怯怯的,跟在宋卿余的后头。

    只是他望着前面宋卿余的身影,眼神之中却全然是复杂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发疯吧,后期都发疯啊啊(作者已经疯了)

    科三挂了怎会如此!!啊啊啊啊

    第72章

    他们生活的日子过的很快。

    李惟书是个很勤快的孩子, 同时宋卿余也知道了李惟书更多的事情。

    李惟书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个子不高,原本应该是读高三的年纪,但因为家里出现了变故, 休学了两年, 所以才读了高一。

    他的人生历程简直可以说是宋卿余一模一样, 除了没有被亲戚的虐待和被迫出去拾荒之外, 其他的经历大差不大, 初中高中被霸凌, 原本优秀的成绩一落千丈,只上了和道镇最差的高中。

    但自从遇见了宋卿余,少年原本脸上的胆怯被硬朗的阳光所取代,身上也不再是只能穿破破烂烂, 打着补丁, 洗得发白的衣物了,下雨天也不必在商店的外边瑟瑟发抖了。

    宋卿余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

    因为在宋卿余店铺里帮忙,加上他吃得多, 宋卿余管饱, 少年很快恢复了红润的面色。

    在一次吃饭的时候, 宋卿余好奇的打量了李惟书许久。

    李惟书埋头干饭, 在干完了两碗满满当当的大米饭的时候, 他才看到宋卿余,含糊不清地问道:“%¥¥%?”

    宋卿余失笑, 用筷子戳了戳他圆圆滚滚的脸颊, 道:“慢慢吃, 不急。”

    他是真的把李惟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每次看见李惟书的模样, 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象着沈一一日后的模样,沈一一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甚至上大学是怎样一副光景。

    李惟书努力咽下了最后一口饭,道:“怎么了,哥哥。”

    宋卿余比李惟书年长十一岁,按理说李惟书要叫他叔叔,但李惟书始终不肯,宋卿余也就随他了。

    “你,是不是长高了?”宋卿余看着李惟书,第一次见面这个少年,瘦弱的个子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很矮,这才过了两个月,怎么突然长高了呢?

    “啊,是吗?”先前一直在奔波于生活,连饭都不吃饱的李惟书怎么可能关注这些。

    他站了起来,在原地跳了几下,又撸了撸自己的裤腿,惊奇的发现原先还是到脚踝的裤子已经到了小腿那边,没有一个男孩子不喜欢长高,能抗拒长到一米八的诱惑,他兴奋地又跳了几圈,“好像是欸!”

    “我长高了!哥哥!我长高了!”李惟书跑到宋卿余的身边,高兴地握着他的手。

    “你等等哦,我拿个量尺给你量一量。”

    宋卿余让李惟书站在厨房的墙边上,拿着量尺在他的头顶划了一横,仔细对着量尺,笑道:“嗯,就是长高了。”

    在沈一一出生以后,他有意要记录沈一一的身高成长,在他们家里,沈一一的床头的旁边,每隔几个月就有不同高度的划痕,这是沈一一每次长高的高度。

    每次看到划痕又高了几分,沈一一就会兴奋地抱着宋卿余的手,拽着他的衣角,“爹地!一一长高啦!等一一长得比爸爸还高的时候,一一就可以保护爹地啦!”

    “哥哥,哥哥。”李惟书面露担忧地望着宋卿余,“哥哥你为什么哭了啊?”

    “啊,我哭了吗?”宋卿余摸了摸眼角,冰冷的液体沾染了他的手,他吸了吸鼻子,“没有,就是想到一些令人怀念的事情。”

    “你长高了哦!现在有一米七二了!”宋卿余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李惟书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未来的沈一一,沈听肆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沈一一想必日后也不会矮到哪里去吧。

    “嗯!”李惟书点了点头,赶忙去厨房拿了一瓶牛奶,道:“我要努力长高,多喝牛奶!一米八我肯定可以长到的!”

    “嗯!也要多加强锻炼才行啊!”宋卿余道:“你手长脚长,不去锻炼太可惜了,百米运动员……”

    说道这儿,他似是哽咽住了,说不下去,鼻子一酸,又想要哭出泪来。

    “爹地!爹地!这是幼儿园一一拿到运动会跑步冠军耶!”沈一一兴奋地把红色的奖状从书包里面掏出来,踮着脚尖,要拿给宋卿余看,“快夸夸一一,一一很厉害吧!”

    眼前那个健康的沈一一和两年间坐在轮椅上的沈一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宋卿余头忽然剧烈的疼痛。

    他好像在一片黑暗的雨夜里面,看到了自己和沈一一。

    他好像抱着沈一一直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

    尖锐的摩擦声、凄厉的尖叫、满地被雨冲刷的血液。

    一幕幕都在冲击着他的大脑,搅碎他的神经。

    是他的错吗?

    沈一一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全都是他的错吗?

    “不——”他听见自己在嘶喊着,凄惨的尖叫着,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碎去了。

    他后知后觉才知道,那是他的灵魂在嘶吼,是他的灵魂在被逐渐的湮灭过程中,一丝丝被抽取生命力的过程。

    当夜,他发起了高烧。

    是李惟书一直在照顾他,悦悦连最喜欢的冻干都不吃了,把自己喜欢的冻干叼起来,放在宋卿余的床头,无精打采的守候在他的身边,时不时还凑上去舔舔宋卿余。

    “哥哥!”李惟书急得满头大汗,如果宋卿余再不醒来,李惟书准备带宋卿余去看医生了。

    “我在,我在。”宋卿余喑哑的声音,他迷迷糊糊醒来,好似做了一场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对,好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自己的错。

    难过的不能自己。

    但是为什么都是自己的错呢?

    宋卿余不知道,无论他如何去想,大脑尖锐般的叫喊让他无法在继续思考下去了。

    李惟书急忙扶起宋卿余,把温热的水递到他的唇边,“哥,药,退烧的药。”

    宋卿余就这水把药吃了下去,苦涩感在口中蔓延开来,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以往如果沈听肆在他的身边,一定会给他吃了药之后,将糖喂给他,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和小孩儿似的低声哄着他。

    “好多了,惟书,你去休息吧,明天该上学了。”宋卿余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昏迷了至少四五个小时,明天李惟书还得上学。

    平日里李惟书都是住校多一些,他租的房子离李惟书的学校还有些距离,每日来回也不是很方便。

    “明天,我没办法送你去学校了,你自己去学校可以吗?”宋卿余即使发着高烧,也是优先考虑别人。

    “呜呜,我能不能请假,我想在,想在家里照顾你。”李惟书俨然将宋卿余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上一回他就是去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得到了奶奶离去的消息,他怕去学校,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宋卿余了,十七岁的小男生哭的和泪人一样,“我,我想在家里,照顾,照顾你。”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小孩的头低垂着,眼泪‘啪嗒’掉在了他的裤子上。

    宋卿余也知道他奶奶的事情,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过就这一回啊,下回不许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个事情,他不可能呆在李惟书身边一辈子,他当不了李惟书的监护人,他现在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日后还得带个沈一一。

    李惟书又要高考,根本不可能不读书就和他们去安淮。

    所以在他离开之前,他需要给李惟书找个监护人。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会离开你?”宋卿余说着,看着小孩迷茫的眼神,他心疼极了。

    “…嗯。”良久,李惟书才堪堪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资助你到大学毕业的。”宋卿余无法给出更多的承诺了,但是李惟书这个孩子的心眼不坏,又勤劳能干,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李惟书早就知道了,心中那点期盼在听宋卿余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还是破灭了,也是,他们从本质上来,毫无血缘关系,单单是宋卿余能收留他,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他还奢求什么呢?

    “谢谢你,哥哥。”李惟书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早点去睡吧。”宋卿余笑着目送着李惟书的身影离开了,李惟书小心翼翼带上门。

    宋卿余靠着床头的软包上,深深无力地叹了口气。

    沈听肆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在外面有了两个月的喘息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奢望的事情了,他只是希望被沈听肆找到之后,沈听肆不会为难陆忱乐。

    毕竟如果不是陆忱乐,他现在或许还在流浪中吧。

    哪里会有这么温馨的家,捡到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可以给别人一个容身之所。

    可笑的是,他自己却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就是一根在野外风雨飘荡的野草。

    一个安稳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珍贵的奢望。

    宋卿余紧紧抓着柔软的被褥,望着窗外照射进来清冷的月光,思绪偏飞,他想,能在外面一时间是一时间吧,双手因为玫瑰刺留下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只留下小小的伤疤。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伤疤,嘴唇抿得紧紧的。

    仿佛那次在车里残暴的感觉又再次翻涌上来,他似乎是被那腥味和铁锈味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身上,挥之不去,大脑晕晕乎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每次当他想要抓着门把手,爬出去,离开那仿佛要将他吞没的风暴之际,沈听肆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又把他重新拽入泥泞的深潭之中。

    宋卿余痛苦的闭上了眼,他紧紧蜷缩着,他觉得自己不干净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那样的沈听肆让他感觉到陌生。

    好像他们一起相处十年的沈听肆已经彻底被扼杀了,这个令他陌生又恐惧的沈听肆,无时不刻让他感觉到绝望和窒息。

    他希望这样拥有自由的时间可以慢一点,慢一点。

    不要让他那么快又跌回那道泥潭的深渊里面。

    这一次如果被抓了回去,宋卿余真正意识到。

    那是真的——无人救他。

    -

    宋卿余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来的很快。

    很快,沈听肆就找到了他。

    但却是以另外一种办法逼迫他。

    那是一个周五,在最后一位顾客走完后,宋卿余和小周松了口气,把门口的牌子挂了打烊后,他们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小周咕咚咕咚灌着水,“噗哈!好爽!”小周抹了抹嘴角,“店长,今天客流量怎么这么大,我差点忙不过来了。”

    宋卿余甩着手,今天很多人过来都要章鱼小丸子,他的手差点抽搐了,笑道:“可能是初高中放假了吧,好多学生过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店长你才辛苦呢,我就一个收银的。”小周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里开的工资都比其他地方高一倍,虽然位置是偏远了些,但店长还特地为她一个女生租了个房子,她只是收银,平常收拾收拾桌子就好了,没有客人的时候还可以玩手机,店长对她又这么好。

    她都不好意思摸鱼,店长脾气很好,很好说话,只是店长从没有摘下口罩,看样子神秘的很。

    小周虽然好奇,但也不是真的会去店长的模样,万一店长有什么隐私不好明说呢。

    “小周,我可能接下去会调离别的地方。”宋卿余犹豫许久,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心中格外的不安,眉头一直跳动着。

    “啊?”小周微微瞪大眼眸,“店长你要走了?”

    “嗯…说不好,上头有这个打算,可能是准备把我调…b市。”他顿了顿,“如果真的有这个打算了,你帮我照顾好惟书,可以吗,钱我定期打给他,我给了他一张卡。”

    “当然没问题,”小周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什么宋卿余提了这个问题,他们这个店刚做了起来,客流量都不错,正是事业往上走的趋势,要怎么等也得让客流量稳定下来,再调走吧,小周市真的舍不得这么好的老板,小周微微叹了口气:“您还没和惟书说嘛?”

    “惟书明天就到店里帮忙了,您不和他说一下?”小周知道李惟书的情况,当初是她误会了李惟书,小周现在一直把李惟书当作弟弟来看,自然也知道宋卿余对于李惟书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我,”宋卿余垂下眼眸:“我还在犹豫怎么和他开口。”李惟书把他当作自己的家人,他刚刚失去奶奶不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的容身之所,却又要失去了。

    “你帮我和惟书说一下,房子我已经续租三年了,足够他到高三毕业了,周末也别让他来了,专注学习吧,你帮我把这张卡给他吧,以后定期的生活费和学费,我都会打在里面。”

    小周愣了下,她总感觉宋卿余这是在做最后的嘱咐,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愣愣点头,接过了那张卡:“好,我会和他说的,您……”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风铃叮当作响。

    “您好,我们已经打烊了……”

    小周起身,正准备对来的客人说。

    但她看到人的一瞬间,所有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只见在店铺的外围,停着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汽车,来者身着一袭黑色西服,带着金色边框眼镜,像是秘书,那人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面向宋卿余:“宋先生。”

    小周第一次知道他们的店长姓宋,外面那人来找店长?

    宋卿余似是早就知道了,面色平静,朝他点点头,“张秘书。”

    他看着那辆漆黑的汽车,那残暴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让他骤然升起一股反胃之感,他喉结翻滚了几下,将那反胃感硬生生压了下去。

    “先生让我来接您。”秘书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家小店铺,他不理解,为什么宋先生要放弃那么优越的条件,逃离沈先生,只是为了来这么落后的小城镇开一家这么小的店铺?

    只要他和沈先生一提,连五星级酒店都可以立马给宋先生,宋先生这是图什么?

    “他…没来?”宋卿余沉默了半响,还是没动脚步。

    “嗯。”张秘书本以为沈听肆会和他一起来的,哪知道沈听肆只是给他一部手机,嘱咐要宋卿余亲自打开这部手机,自然,宋卿余就会回来了。

    “如果我说不呢。”他紧张地吞了口水,即使沈听肆不在,但凡只要和沈听肆名字挂上钩的任何的人或事务,他都是会不由自主的腾升起恐惧,不愿意去接近,他的身体机能似是下意识的,会远离,会逃离,不愿意在深陷进去其中。

    因为他知道,一旦踏足了,他即将面对的,是万劫不复。

    “先生说,要我把这个交给您,请您一定要打开。”他顿了顿,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道:“先生说,只要您看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张秘书看出了宋卿余表情中的空白,他加重了语气说道:“这是先生亲自让我带的,您不要为难我,宋先生。”

    宋卿余身躯一震,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部手机。

    打开手机,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他记忆中醒来的那片漆黑的空间,闪着红光的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拍摄着他一幕幕屈辱的姿势和模样。

    宋卿余感觉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瞪大眼睛,惊骇地眼眶发红,脸色煞白。

    是书柜底下的那个录像带。

    可是他明明都将录像带换了,都删了,为什么还有,还是视频……

    “宋先生,沈先生的电话。”

    那震动的手机似是宣判宋卿余死刑的信号,只等一声令下,他整个人都要被卷入死亡的边缘。

    张秘书很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手机震动结束,又重新震动。

    宋卿余手上的那部视频仅仅只有十秒钟,可是将他的屈辱拍的一干二净。

    宋卿余缓慢地朝前走,他好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躯了,连痛苦都感知不到了,麻木了吗已经?

    他不知道。

    “舟舟。”沈听肆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从电话的那头响起,却似是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宋卿余的心脏,将他浑身上下全都撕成粉碎,他身子猛然一颤,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你怎么…还会有视频…”宋卿余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我还有不同角度的,当初看你在书房里,我就知道了。”沈听肆叹了口气,眉目温柔:“我的舟舟对我还是这么信任,装也不装的好一点,怎么办呢,我只能配合你呀。”

    宋卿余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几乎要痉挛了。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求你了…”宋卿余面前浮现那十秒的视频,下唇被他咬着发白。

    “你不跑,乖乖回到我的身边,我要你主动的回到我身边。”沈听肆语气带笑,似是肯定了宋卿余不会逃跑,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一转,身后就是整个城市,他位居b市的中心地段最高处,从身后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色。

    沈听肆眯了眯眼,今天天气真好呢。

    “……”那边急促的呼吸,宋卿余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这个答案在沈听肆的意料之中,他的手上缠绕把玩着那天在车里捆着宋卿余的玫瑰花,他把花瓣放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痴迷。

    “李惟……李惟书是吧?”沈听肆从桌面拿起少年的照片,饶有兴趣的对着光线照了几下。

    “你,你想干什么!”宋卿余语气一下子变得尖锐,在旁边的小周都被吓了一跳,面带担忧的看着他。

    “要不,发一份给你的小男友看看?”沈听肆微微加重了语气,着重强调了小男友三个字,叹息似的:“这才出去两个月吧,又找了个新的男人?”

    宋卿余如同坠落冰窖,沈听肆的话语和那几秒的视频似尖利的碎片,片片精准扎入他的伤口中,搅得软烂,直直捅出一个血窟窿。

    “你到底…要怎样。”他面色灰白,瞬间得血色褪去,瘦弱得身躯似是被风一吹就可以倒下,张秘书面露担忧,想上前扶却又不敢上前。

    “我说了,我要你主动回到我的身边,并且不再跑。”沈听肆的声音骤然变冷,沉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紧紧扼住了宋卿余的咽喉,剥夺了他的一切。

    那声音犹如切冰碎玉,宋卿余垂下眸子,眼中一片死灰。

    “…”漫长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整个店铺安静的只能听见宋卿余的呼吸声,那是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宋卿余听见自己回答:“…好。”

    他终究还是跳入了那片绝望的深渊,那片崩塌的虚无之中,那片令他窒息的深海。

    可他想要的,只是一间自己小小的店铺,一个自己温馨的小家,他只想好好抚养沈一一长大,养着一条小狗,这就足够了。

    可终究,这都是妄想。

    他醒来的,还是要面对这窒息破碎的现实。

    -

    第73章

    宋卿余看着那辆漆黑的汽车, 车门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将他吞没。

    “宋先生,请。”

    宋卿余面色发灰,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周担忧不已, 想要上前扶着店长, “店长…”

    张秘书拦在了小周的手, 侧身抵在宋卿余的外边, 阻挡了小周的接触, 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只是那金色眼镜框反射着店铺里冰冷的灯光,让小周一顿。

    “这位女士…”张秘书似是想出声警告,沈听肆不喜欢别人接触宋卿余, 哪怕是个女性也不可以。

    “没必要, 张秘书。”宋卿余淡淡,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她只是我的员工, 你难道都以为每个人和他一样, 对我有这么变.态的想法?”

    “别人都是正常人。”

    宋卿余加重了“正常人”三个字, 但张秘书只是面不改色微笑, 微微收回了手。

    宋卿余垂眸看了一眼他侧在自己身前的手, 脚步未动,抬起头来对着面色担忧的小周, 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道:“我得走了。”

    “小周, 以后店就交给你了, 我回去和…说一下, 别担心。”宋卿余顿了顿,隐去了陆忱乐的名字,“阿书的事情拜托你了。”

    小周捏紧了手中的卡,她不知道为什么宋卿余明明不愿走,但要被强硬带走,她看到那辆她可能工作几辈子都买不到的车,就意识到了这不是她可以介入的事情。

    她哽咽了下,站直了身体,深深对着宋卿余鞠了个躬,“店长,您放心吧。”

    小周目送着宋卿余身影离开,在打开门的那一瞬。

    平日里悦耳清脆的风铃声,今天不知为何,充满了悲伤的气息,就好像,玻璃门一关,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小周在目送着那辆黑色的车远去,赶忙拿出手机报了警,说宋卿余被人强行带走,并且说了那辆汽车的号码牌。

    谁知对面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情我们管不了。”

    随即挂断了电话。

    小周满脸不可置信。

    可惜窗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被风卷起掉落泥泞的落叶在翻滚,和尘埃混杂在一起,风一吹,什么都不见了踪影-

    宋卿余在进入车后座的一瞬间,他就开始阵阵眩晕,似是呼吸不过来了,车后座的腥臭味和铁锈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宋卿余打开了窗户,窗外的空气涌入车厢,那窒息的感觉才堪堪好了一会儿,宋卿余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紧紧蜷缩起来,双腿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他的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迈入在里面。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外头的风竟让他觉得特别的寒冷,风灌入他的衣领,让他哆嗦不已。

    怎么会这么冷啊,现在不是夏天吗。

    为什么这么冷呢?

    “张,张秘书。”宋卿余哑着嗓子,“我,我要回去拿一些东西……”

    他的手机和日记本都还在出租屋里面,日记本是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很多的东西,他会把自己每天日常琐碎的生活都给记录下来。

    那里面记录了他在两年间和沈一一,在安淮过的最快乐的那段日子。

    还有在和道镇的短暂两个月的生活。

    “我已经帮您收拾好了,在后备箱。”

    张秘书透过前面的透视镜看着后车座的宋卿余,蜷缩在一起,面色苍白的宋卿余,张秘书叹了口气,他也是和沈听肆一起共事过好几年的人,那时候的他跟在甘翠琳的身边。

    对于沈听肆和宋卿余,他也是了解的。

    明明那么相爱的一对恋人,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互相猜忌,一个拼死想逃离,一个拼命也要抓住。

    搞得如今这副模样。

    张秘书也是不忍心。

    但他没有办法,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沈听肆。

    甘翠琳已经退居幕后,公司里最大的股东是沈听肆,换而言之,现在没有人可以压制住沈听肆了。

    “你…你们知道我的地址?”宋卿余不可置信道,但是后面他又讽刺的笑了一下,也是,沈听肆都知道他所在地,哪里会不知道他住的地方呢?

    “我…家里的小男孩,你没有动他吧。”宋卿余看着窗外呼啸疾驰而过的风景,心中的思绪不断飘飞。

    “没有。”张秘书道,“沈总吩咐让我给那小孩留了张卡,会给他找到适合的监护人。”

    “是吗…他居然还有点良心…”宋卿余失神,喃喃自语道。

    张秘书于心不忍,苦口婆心劝道:“宋先生…沈先生心里有您,您消失了两年,这两年沈先生很煎熬…您,多爱他一点,好吗。”后面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了。

    宋卿余不答话,他失神从车窗上看见的自己的倒影。

    他去爱沈听肆,谁来爱他啊。

    谁来救他啊。

    他真的不想呆在沈听肆的身边了,那么令他窒息,绝望的氛围,几乎能让他丧失了生的勇气。

    张秘书看着宋卿余这副模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他沉默着开着车。

    整个车厢如死一般的寂静。

    “宋先生,如果,您没办法和以前一样对待沈先生,那至少,不要那么剧烈的反抗…自己,也能少受一点苦……”在把宋卿余送到了郊外别墅的时候,张秘书站在他的旁边,对着他劝道。

    张秘书在接到要将宋卿余带回来的指令后,看着沈听肆那平静的脸庞,那平静的脸庞下面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他就知道,宋卿余回来之后,日子定然不会比以前好过。

    可是他又不知道,宋卿余无时不刻在感觉到煎熬,即使再将他抓回来,又怎样呢,日子能比以前好过多少?

    “谢谢你,张秘书。”宋卿余面色惨白,却还是无力地勾起一抹微笑,他知道,张秘书只是听沈听肆的指令,也不是故意的,宋卿余再怎么发脾气,也不能为难无辜的人。

    张秘书欲言又止,看着那瘦弱的身形,隐没在别墅的阴影里面。

    他只是一个外人,但却也能看见两个人只见那已经无法修补的鸿沟了。

    要么沈听肆愿意放手让宋卿余离开,要么宋卿余甘愿待在沈听肆的身边。

    可是看过了两年间沈听肆那个疯样,张秘书只能祈祷宋卿余能呆在沈听肆的身边,不要再有逃跑的念头了-

    宋卿余站在门口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身影几乎都要和门的阴影融为一体。

    透过门底下的缝隙就知道,沈听肆在里面。

    暖黄的灯光拉长着他的身影,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手颤颤巍巍去开了门,正要握上门把手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门缓缓地打开,里面摆放好了宋卿余的拖鞋,他在江景园的行李全都放了回来,就好像,他们还处在很幸福的那段时光一样。

    沈听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微微抬起眼,他的眸里全然是在玄关处宋卿余的身影,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底满是溢满出来的爱意和柔情,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一般,紧紧缠绕在宋卿余的身上,成为禁锢宋卿余的枷锁。

    宋卿余呼吸一窒,他几乎走不动了。

    在沈听肆的身旁,锁链像一条盘踞在沙发上的银环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宋卿余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它,仿佛感受到了在脚踝上的冰冷。

    忽然,在看到一样物品的时候,宋卿余瞳孔骤然一缩。

    沈听肆的手上拿着已经被破坏成两半的他原先戴在脚上的银色的圈。

    泛着冰冷的光在繁杂的花纹上闪烁。

    沈听肆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手中银色的圈,眉头挑了挑,转了转那两半的圈,道:“很好奇我怎么会找到他的?”

    宋卿余忍不住往后退,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遏制住了自己这个念头,他生怕沈听肆会更加发疯,从而对陆忱乐下不好的手。

    “陆忱乐,李惟书,江知野……”沈听肆逐字逐句念出一个个名字,让宋卿余浑身冰冷。

    宋卿余猛然抬起眼,“你不要为难他们,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恐惧般咽了口吞没,好似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寂静空旷的客厅里面,沈听肆轻微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

    宋卿余略微震惊,他不知道沈听肆又是干什么一出,静静盯着沈听肆,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瘆人。

    “是我做的不好,把你隔离到新环境,你还是全部都想了起来。”沈听肆起身,将手中的银圈扔在地上,银圈发出重重“哐当”的声音,让宋卿余的神经紧绷起来。

    身后的门被自动关上,锁上了,断了宋卿余所有的退路。

    宋卿余忍不住往后退,直到他的背部碰上冰冷的门,面前的沈听肆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没想到,你竟然全都回忆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眸,手轻轻抚摸上宋卿余的下巴,温热的触感让他心神都为之颤抖,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他视线对上宋卿余那惊恐的眼神。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句末的语气很轻,好似风一吹就会飘散。

    “什,什么……”

    “我说,”沈听肆爱怜地摸了摸宋卿余的头顶,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宋卿余的肌肤上,他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纯洁无畜的笑容,语气充满怜惜与怜悯:“就算你全部想起来,那又怎样呢?”

    “你——”宋卿余说不出话,看着沈听肆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近乎于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沈听肆满目含情凑上来,想要俯身吻上宋卿余的唇。

    “滚开!不要碰我!”既然都知道他想起了一切,那宋卿余也没有必要再装深情人设了,他猛地扭头避开沈听肆那令他作呕的亲吻,在混乱之间,他的手在沈听肆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宋卿余已经无法在自作镇定了,与沈听肆怒目相视:“沈听肆!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欺骗我、找人跟踪我、限制我的自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喜欢韩知怀,我认了,我把你让给他,我带着一一离开,绝对不会在碍你的眼睛,在离婚协议书上我写了我净身出户,只要一一,其他的我绝对不会多拿。”

    他明明不想哭的,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还是无法遏止住。

    “我都这么做了,我都跑到安淮了,跑到世界的另一头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曾经喜欢一个人,我就要付出那么多的代价!为什么!”

    宋卿余不顾一切地冲着沈听肆发泄着他心中堆积已久的愤恨怨怼,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和这个人有过一段短暂幸福的婚姻,他全心全意地对这个人好,放下了一切,放下了自己的尊严,舍弃了自己的原则,甚至在自己的事业尽毁的时候,也是担心自己有没有影响到沈听肆的名声。

    宋卿余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沈听肆的事情。

    可为什么如今他却要沦落到如此下场,他好不容易放过他自己了,为什么沈听肆却迟迟不肯放过他。

    沈听肆想要自由,想要其他人,好,他给了,他选择放手了。

    “妈妈说得对,”宋卿余失神,喃喃自语:“或许在她第一眼和我说,我和你走不长久的时候,我就该走的。”

    沈听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那眼神如同一只恶狼紧紧盯着宋卿余。

    “我后悔了,沈听肆。”

    周围似乎是响起了其他的声音。

    漆黑的空间将宋卿余逐渐包裹起来。

    ——就他?复读一年考上表演系的宋卿余?

    ——对,就他。

    ——长得是挺带劲儿的,一直纠缠沈听肆啊?这么迫不及待希望被压么。

    ——我看沈听肆也挺乐意啊,你管他呢。

    ——听说是高中就缠上沈听肆了,家里无父无母,一个孤儿,跟沈听肆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抓住了沈听肆什么把柄,逼迫在一起。

    ——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是,我是没有自知之明,我是妄想,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沈听肆在一起呢。

    ——宋卿余,我警告你,离沈听肆远一点,他那样的人不是你可以染指的。

    是,是我这样卑微到尘埃的人不能染指的,是我自不量力。

    宋卿余被沈听肆压在沙发上,旁边的链子被撞得叮当响,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整个客厅里回荡。

    “对不起,呜——”宋卿余再也没有办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痛苦地哭出声来。

    沈听肆只是轻柔的舔舐去他脸上的泪痕,“不哭,知道错了就好,回到我身边,再也不许有那样的念头了……”

    宋卿余紧紧抓着身下的沙发,一道道抓痕清晰可见。

    “是我,错了,沈听肆——”他断断续续哽咽道。

    “嗯,错哪里了?”沈听肆微微支撑起上半身,轻柔地问宋卿余,他的发被汗打湿,沾染在脸上,喘着粗气。

    “我错了,我不应该喜欢你的,不应该在那个下午和你告白的——”

    “你说什么。”

    宋卿余话还没有说完,被沈听肆冰冷地打断。

    “是我错了——他们说得对,我配不上你,我不自量力,我就应该远离你的,我没有自知之明……”

    “住嘴。”沈听肆青筋暴起,看着身下那张失神的脸,殷红的嘴唇却吐出那冰冷的字句。

    “求你了,放过我……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我后悔了,放过我吧……”

    “不要再说了!”沈听肆骤然一声怒吼,方才还带着欣喜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他一手掐着宋卿余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了浓重的指痕,宋卿余疼的呲牙咧嘴,泪水模糊了宋卿余的眼睛,水光朦胧间,他看见了沈听肆暴起的青筋,赤红的血丝密密麻麻爬满他的眼睛。

    活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不许你这么说!收回你刚才的话!我知道你爱我!”

    “我…很早就说了,我已经不爱你了。”

    “放了我吧……”宋卿余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被迫沉浸在欲。望之中,紧紧咬着下唇,发出破碎的喘息。

    “做.梦。”沈听肆目龇欲裂,咬牙切齿,他凶狠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宋卿余被泪水打湿了的脸庞,这张脸美得惊人。

    “你是我的,除了我的身边,哪儿也别想去,即使逃走了,在上穷碧落下到黄泉,我也一定会将你抓回来。”

    他面上出现扭曲的表情,语气危险至极,同时俯下身,他的左手上的钻戒发着光,亲吻着已经被咬出血的唇瓣。

    宋卿余似是风暴雨下的一叶扁舟,任由巨浪冲击,不受控制的摆动着。

    身旁抵在他腰间冰冷的链子,也跟着晃动,他喘息着,脑袋阵阵眩晕,他绝望发出呢喃:“杀了我吧……沈听肆……”

    沈听肆只是轻轻蹭着他的脸庞:“你舍不得的,我们还有一一。”

    最终,孩子还是成为了禁锢他的牢.笼。

    宋卿余痛苦地闭上眼睛。

    彻底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慎买,是小沈驯服小鱼的内容,提前预警。

    第74章

    宋卿余醒来, 已经不是他一直呆着的房间了,沈听肆又重新给他换了个房间。

    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只是这一层,多了一个大型的物品。

    浑身的酸痛让宋卿余忍不住蹙眉, 身上满是咬出来的伤痕, 青紫斑驳的痕迹交错在一起, 面目全非, 有的地方甚至起了血痂, 痒痒的。

    他的手腕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红色印子, 沈听肆为了防止他挣扎伤害到自己,于是将细软的绳子在他的手上缠绕了几圈。

    那晚虽然比车上要温柔很多,但对于宋卿余来说无异于一场暴行。

    让宋卿余恐惧的,和一直将他囚困起来的银链子被沈听肆收了起来, 昨晚那‘叮当’声音一直在寂静的房间之内回荡着, 随着规律的起伏,响彻起来,每响一声, 宋卿余脑海中紧绷的神经逐步断裂一根。

    到后面他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只记得醒了昏, 昏了醒。

    到最后, 他没有任何感知了, 已经麻木了。

    他静静睁着眸子, 眼神无机质,整个人静静躺在那里, 除了胸膛的起伏, 面上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气息, 他是一个精致, 任人摆弄, 很乖巧的玩偶。

    “爹地——”

    兀地,在宁静的空间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个清脆的童音,是沈一一的声音。

    宋卿余的眼动了下,因为过度使用声音而变得嘶哑的声音,他似是茫然,涣散的眼神逐渐变得焦距,眼神紧紧盯着房间天花板上的一点。

    他在那瞬间有了轻生的念头。

    是幻觉吗——

    沈一一的声音是不是他的幻觉?

    原本已经近乎于死灰的心开始渐渐复燃。

    对,他不能死。

    一一还在,一一还在这个世界上。

    一一才八岁。

    如果他死了,一一怎么办,沈听肆如果重新给一一找了个爹地,那个新的爹地会不会虐待一一,凶一一,对一一不好?

    他本身童年足够悲惨了。

    父母去世,被虐待。

    他不能让沈一一也变成这样的孩子,他要给一一一个爱的环境,要让沈一一健康平安的长大。

    要让沈一一知道,他是被抱有期待而出生的,他是在大家爱中出生的。

    他绝对不能让沈一一步上他的后尘。

    宋卿余动了动干涸的嘴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连床头的小夜灯都没有开。

    宋卿余活动了手腕,肌肤上面没有冰冷的触感,连原先绑着他的软绳也已经被收走了。

    宋卿余不知道为什么,从醒来的第一眼开始,浑身就充满了不舒服,是呆在这个密闭空间的不舒适。

    起身的那一瞬间,眩晕感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宋卿余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慢慢缓过神来,抓着柔软的被褥。

    他缓慢地起身,踏上柔软的地毯,在黑暗中摸索着,他蹙着眉头,到现在都没有摸到房间的墙沿,这个房间会不会太大了些?

    地毯上传出的脚步声,沉闷的声音在摩擦着他的脚底部,轻微的痒意在泛滥。

    黑暗中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音和心跳声音,总觉得黑暗中有只沉睡的怪物要将他吞没,宋卿余的心神逐渐不安起来。

    这到底有多大……

    他轻咬着下唇,一只手抱在胸前,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摸索着。

    突然,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像是金属,宋卿余想着。

    他大胆大了些,将手微微往前伸了些,细长的金属杆子?

    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猜测。

    宋卿余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只能听见‘哐啷’一声,他碰到了金属的杆子。

    好像还有按钮。

    宋卿余狠下心来,将按钮按了下去,骤然间,灯光亮起,宋卿余一时间适应不过来,触电一般闭上了双眼。

    等到他可以适应灯光后,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来。

    在看清整个房间的一瞬间,他瞳孔猛缩,嘴唇禁不住地哆嗦。

    他身处的不是某一个房间,而更像是一个地下室,整个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宋卿余缓缓抬头往上看,整个灯光汇集在头顶,灯光下方是中心的位置,而那个中心的位置正是他的床铺。

    以他的床铺像四周呈现开来,整个房间呈现一个正方形,似是专门为他打造似的,偌大的金属栏杆层层叠加起来。

    将他重重困在中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色、泛着冰冷灯光的金色鸟笼。

    他正处在鸟笼的边缘,手紧紧按着灯光的开关。

    啊——

    他知道了,为什么沈听肆不再用链子锁住他了。

    原来,他已经被困住了。

    在这样的窒息的空间,连窗户都没有,看不到外界任何光茫的他,又怎可能逃得出去呢。

    宋卿余瘫坐在地上,铺在地上的地毯看起来价值不菲,厚厚一层,即使他光着脚,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这是一个很精美的牢笼。

    连金属杆子上都刻满了繁杂的花纹,在他的床头边还有白色,淡雅的茉莉花。

    整个房间弥漫着茉莉花的芬芳。

    但宋卿余吻到这股味道就恶心不已。

    昨晚沈听肆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着:“我的小茉莉……我的小茉莉……”

    宋卿余深深闭上了双眼,从心头涌现出一股深深且绝望的无力感。

    他到底要怎么逃离——

    真的和沈听肆过一辈子吗?

    他们真的要这么纠缠下去吗?

    在那昏暗的半年,一幕幕闪现在宋卿余的眼中,他心中无尽的呐喊。

    不——

    他不要——

    与其跌入那冰冷看不见任何尽头的深渊,他宁愿拼尽全力也要逃离。

    这是他的夙愿。

    他已经花了十年的时间。

    他不能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沈听肆的身上。

    他要怎么做——

    他要怎么自救——-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宋卿余身子一僵,在角落紧紧蜷缩起来,头低垂着,埋在自己的双腿之间,似是不愿意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进来的却不是沈听肆。

    宋卿余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一身白大褂,带着冰冷镜框陌生的面孔——杨帆。

    在杨帆的身后,跟着几个人,宋卿余一惊,起身就要跑。

    那几个人他见过,是他在希望小学当志愿者的时候,因为他没有接沈听肆的电话,而被抓回去的保镖。

    但瘦弱身躯的宋卿余怎可能是那几个人的对手,还未离开房间,便被抓住了衣领。

    他被带去了三楼,另外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很不一样,好像是被刚刚装修或者休整过的,一片触目惊心的白,什么也没有,没有桌子没有椅子,只有一张白色的床,还有卫生间之外,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在那张白色的床,宋卿余看到在床头床位都有不同挡位的圈。

    他神情一凛,嘴唇紧紧抿着,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宋卿余端详到一半,心里涌现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我要见沈听肆!我要和他谈谈!”

    杨帆面露不忍,他看了看四周,低声用o国的话同宋卿余交流。

    宋卿余呆滞了一瞬,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沈听肆要杨帆给他打针,打透明的液体。

    只为了能让他变得更乖。

    “不要,不要——”

    “我不要打针!我要见沈听肆!”

    那泛着冰冷光茫尖锐的针头逐渐向他逼近。

    宋卿余凄厉地尖叫起来,静谧的房间里面回荡着他凄惨的声音。

    连按着他的保镖都于心不忍,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雇主的私事,他们不能管太多。

    保镖将宋卿余按在了床上,按住四肢,锁住了。

    金属闭合的声音在宋卿余的脑海里清晰的响起,宋卿余的手脚被紧紧锁住,这金属圈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打造一般,一点空隙也没有留下,留下深深的红痕。

    他喘着粗气,紧紧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胳膊上突然一阵冰凉。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惊恐的颤栗顺着脊椎一路攀沿而上,在他的大脑里尖锐的刺痛着。

    在宋卿余紧缩的瞳孔中,杨帆将那透明的液体拿出来,扎入针管中。

    他剧烈的挣扎使得针头都打歪了,杨帆不忍,出声劝阻道:“宋先生,冷静点,否则会更疼。”

    “不要——!”

    “妈妈——”

    人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会呼唤内心最深处,最渴望的名字。

    他这一喊,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宋卿余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哦,他没有家人了。

    在很久之前,他的父母离去,他就已经变成了彻底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甘翠琳不是他的妈妈,她是沈听肆的妈妈。

    宋卿余想,他真的还有家吗。

    就在这期间,杨帆眼疾手快的,将针管刺入血管,在灯光下显得盈盈幽光的液体被推了进去。

    宋卿余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不是不想发,而是发不出来了。

    身体上的机能似是被夺走般,连心脏的跳动在那个瞬间仿佛停止了一瞬。

    冰冷的液体注射在他的体内,在血液中奔流涌动着。

    时间过了多久,宋卿余也不知道。

    但他能感受到,沈听肆坐在他的对面,什么也不做,只是用着那双含笑的眼眸看着他。

    宋卿余能够想象,沈听肆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欣赏着他狼狈不堪、丑态百出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宋卿余的脑子里混沌一片。

    好像记忆被搅成了碎片,变得模糊、朦胧不已。

    他只知道,他的每天都是从进入那个房间开始,到从那个房间出来结束。

    手臂上数不尽的针孔,那一排排已经空了的透明液管,和宋卿余越来越不清醒的大脑。

    他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他不再需要进入那间房子了。

    那一天,在地下室的鸟笼的锁被打开了,他被换到了一间阳光明媚的房间。

    沈听肆重新在他的脚上扣上了那个冰冷的银色链子,活动的范围只限于这个房间。

    沈听肆来房间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他慢慢走到床头,顺着银色链子,在衣柜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宋卿余。

    他的脚步声吓坏了宋卿余,宋卿余忍不住哆嗦着。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宋卿余想要尖叫,但他想起来他之前因为尖叫,又被送入了那间白色的房间,他硬生生将尖叫吞了下去,只是低垂着眼眸,怀中紧紧抱着沈一一的衣物。

    而沈听肆的衣物被他挤到了一旁,离得很远,似乎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沈听肆伸手要将宋卿余抱出来,宋卿余睁大着眼睛,止不住地往后退,看着沈听肆,怀中的小衣物被他弄出了褶皱:“不要…我不要……”

    不要打针……

    沈听肆把他抱在怀中,俯身亲了亲他冰冷的唇瓣,小声地说了声:“嘘。”

    被他折磨怕了的宋卿余乖乖的不说话了,只是身子更加剧烈的抖动着。

    沈听肆抬起宋卿余的脸,直视着那双充满惶恐不安的眼睛,道:“从今天往后,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见一个不字,也不允许再有想逃跑的念头。”

    他放缓了声音,面色柔和起来,道:“告诉我,你想出去吗?”

    宋卿余愣了愣,犹豫了半响,小声道:“想……”

    “想出去干什么呢?”

    宋卿余没有答话。

    沈听肆却不急,抱着他,安抚拍着他的肩膀,循循善诱:“想去见一一吗?还是李惟书或者是陆忱乐?回到和道镇开一家自己的店铺吗?还是回到希望小学继续当助教老师呢?”

    宋卿余缓慢地眨了眨眼,混沌一片的大脑思考不起来半分,他点了点头,抓着沈听肆的手,眼中出现一丝丝的希翼:“真的吗?我可以吗?你真的肯放我出去吗?”

    沈听肆却满脸失望的收敛了笑意,似是可惜,摇了摇头,“很遗憾,回答错了。”

    “什,什么……”

    这期间,宋卿余的神经一直处于混乱状态,很少有清醒的时刻,他紧紧抓着沈听肆的衣袖,似是在做最后无力的挣扎。

    “回答错误。”沈听肆面上带着怜惜,眸中带着深刻到骨子里的爱意,亲昵的贴了贴他的鬓角,将他重新带去了那间白色的房间。

    “沈听肆,沈听肆……你别走,别走……不要……我不要打针……”

    这四周一片白,没有一点生人的气息让他感觉到惊恐。

    杨帆重新拿着透明的针筒从门外慢慢进来。

    在门快要关住的时候,从门缝里传出宋卿余凄厉又绝望的哭喊声。

    从那天开始,沈听肆会不厌其烦问宋卿余这个问题,会问很多遍。

    如果宋卿余回答的不对,他就会重新被关入那冰冷的白色房间。

    往复循环。

    在长期周围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环境之下,宋卿余开始期待沈听肆的来临,但他的身体还会因为沈听肆的接近而颤抖不已。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ҀH

    他期待沈听肆的来临,但又惧怕沈听肆的靠近。

    宋卿余的回答逐渐‘正确’起来。

    在打空第七次全排的透明液体的时候,宋卿余俨然再也承受不起了。

    在沈听肆再一次离开,宋卿余哭着拽着他的衣角,请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的时候,沈听肆弯下腰,含着笑意的眼里倒影的都是哭泣着宋卿余的脸庞。

    “你还想出去吗?”

    沈听肆缓缓问着这一段时间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宋卿余惴惴不安,他开口,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口中那卡在喉咙里的字眼说出来。

    沈听肆瞧着他这模样,笑意逐渐收敛了一些,起身就要起来。

    宋卿余着急的拽着他的衣角,慌忙摇头:“不,不离开。”

    “还想见他们吗?”

    这是宋卿余很熟悉的问题,他怯生生问了一句:“他们……包含一一吗……”

    他很想见一一,他的床头放着沈一一的衣物,已经被翻来覆去折叠过很多次了。

    “包含。”

    沈听肆要宋卿余眼里只有自己,哪怕他们的孩子,也不行,也不能替代沈听肆在宋卿余心里一分一毫。

    宋卿余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沈一一的衣物上,他颤抖着声音,“我不想…不想见一一……”

    哪怕心里很渴望去见,但是身体上的趋利避害,让他还是选择了沈听肆想要的答案。

    “那以后会听话吗?”

    沈听肆重新坐在他的面前,声音如同鬼魅般。

    “会…会听话,会乖……”

    “那你应该要和我说什么?”沈听肆张开怀抱,笑意盈盈看着宋卿余。

    宋卿余慢慢挪动身子靠近沈听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埋入沈听肆的肩窝,他不敢深深地呼吸,鼻尖萦绕的全是沈听肆的味道,让他倍加恐惧,他只敢努力的放松自己的身子,浅浅地呼吸。

    他艰难地喘息着,紧紧攥着沈听肆的衣袖,道:“我,我错了……”

    “嗯?还有呢。”沈听肆淡淡道,在他的乌发间蹭了蹭,宋卿余的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和气息,这让他倍感安心。

    “……”宋卿余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混沌很久的大脑如同老旧的机器一般,艰难地启动着:“我,我不该跑,绝,绝对会听你的话,还有,还有……”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还有什么?”沈听肆含着笑意的声音,彰显主人的心情很好,他需要深刻的让宋卿余记住,这种深刻到骨子血肉里的恐惧,只有这样,宋卿余才不会想着离开他。

    只有这样的驯服,才能让宋卿余重新变为全心全意都是他,只有他。

    只有这样才能。

    只有这样。

    “还有什么……?”

    这好像是新的题目,沈听肆没有教他该回答什么。

    宋卿余害怕答错,又要重新被关进那狭小的房间。

    “你做错了事情,应该说什么?”沈听肆如同一位老师一样,教导一位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充满着劝诱和耐心。

    “我,应该说什么……?”宋卿余不解,急切地抬起眼眸来,“教我……我不想再去打针了……”

    “你做错了事情,应该道歉,说对不起。”沈听肆轻轻捏了捏宋卿余的脸蛋,“来,和我道歉。”

    大约过了几秒,宋卿余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呆滞的眼神望着沈听肆,过了好半响,才接收到沈听肆的信息一般,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他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被沈听肆抱在怀中,只会喃喃自语,重复着说着三个字词。

    终于,沈听肆心满意足。

    七排针管,三十五根针。

    换来了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宋卿余。

    宋卿余终于从那小房间出来,宋卿余的脸埋在沈听肆的怀中。

    窗台的风一吹,露出了那宽大睡衣下面密密麻麻已经变得青紫的针孔和手脚上因为不断挣扎留下已经淤紫发黑的圈圈痕迹-

    第75章

    日子还在照常过着。

    沈听肆是在第三个夜晚发现宋卿余不对劲的。

    因为公司的事情, 他最近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去照看宋卿余。

    发现宋卿余不对劲,是在帮宋卿余吹干头发的时候。

    宋卿余变得很乖,变得不再会忤逆他, 只要沈听肆微微抬下巴, 宋卿余都会跑过来, 微微踮起脚尖, 主动奉上自己的唇, 他会扒拉沈听肆的衣领, 贴上温热的唇,但他不会主动的探出舌尖。

    与其说是不会主动,倒不如说是沈听肆没有教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他只知道沈听肆这么做的指令,他只能去贴上沈听肆的唇。

    如果他不这么做, 沈听肆就会重新把他关进那白色的小房间。

    在洗澡的时候, 宋卿余如同一个乖巧的人偶娃娃,坐在那里,任由沈听肆为他沐浴, 他似是没有自己的灵魂和意识, 除了会眨眼和呼吸之外, 和无意识的人没有任何差别。

    沈听肆会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但沈听肆隐隐觉得不对劲。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要的宋卿余不是这样的。

    在吹干了头发之后, 宋卿余久久没动,低垂着头, 好似是在等待主人命令的机器人一样。

    “舟舟……”沈听肆轻声呼喊了他一声, 宋卿余只是耷拉着眼皮, 他不知道舟舟是叫谁, 他的身躯绷得紧紧的。

    宋卿余被迫抬起头来, 沈听肆攥着他的下巴,宋卿余一抬眼就从镜子里看见那张美得惊人却消瘦苍白得脸庞,从脖子一路往下没入衣领,清一色可怖的咬痕,留下了很多惊心触目已经变得青紫的痕迹。

    最为醒目的,是宋卿余脖子上那深深的指痕。

    他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在漆黑柔顺的乌发之间,看见了一双涣散带着仓皇的眼眸。

    沈听肆很喜欢给宋卿余吹头发,他的指尖穿梭在柔软的乌发之间,宋卿余的气息同他的交融在一起,吹落掉下的头发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沈听肆才注意到宋卿余白嫩的脚丫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微微蹙了蹙眉,略带责备道:“这么冰的地,怎么不穿拖鞋?”

    宋卿余其实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又得不到发泄的地方,一直在堆积着,他没有办法在黑暗里安眠,对于沈听肆又过于恐惧,生怕下一秒沈听肆就会把他拉入那个狭小的房间。

    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法思考,大脑好像是生锈了,整日惶惶无终的状态之中。

    沈听肆在他的身边,仅仅是克制住自己不去颤栗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这对于宋卿余来说已经很困难了,更别提说和沈听肆去交流了。

    宋卿余微微瞪大眼睛,从镜子中看沈听肆一张一合的嘴巴,他耳边嗡嗡作响,不知道沈听肆在说什么,他想从混沌之中去寻找一丝清明,但他找不到。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沈听肆皱着眉头,抱起宋卿余,明明好吃的、补身体的都喂了,为什么就是没有长胖?反而变得更瘦削了?

    沈听肆把宋卿余抱在怀中,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宋卿余身躯一颤栗,他很害怕皱着眉头的沈听肆,如果沈听肆这么做意味着他做错了,他又要被关进那个小房间里面。

    他挣扎起来,但很快停止住了挣扎,在他的怀中转了个身,踮着脚尖,

    又主动的吻上了沈听肆的唇,这下带着胆怯微微探出舌尖,但很快收了回去。

    沈听肆听到他带着颤音地说:“对……对不起。”

    沈听肆面色微微沉了沉,不答话。

    他不答话让宋卿余更慌张了,宋卿余手足无措,几乎是条件反射道:“不,我不会跑,我,我不想见一一。”

    “我会乖乖的……我会乖乖的……”

    “不打针……卿余会乖乖的,不打针……不去那个房间。”

    宋卿余的身躯犹如汪洋里的一叶扁舟,哆嗦的很厉害。

    沈听肆从镜子里看到宋卿余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心头一堵。

    沈听肆似是触电一般,喉头哽住,说不出来。

    他抱着宋卿余,就要往外走。

    宋卿余尖锐地叫了一声,抖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他抓着沈听肆的衣角,眼里布满恐慌,拼命的摇头,“我错了——我真的不会再跑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去打针……不要去打针……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沈听肆抱着宋卿余的手微微一顿,他的耳边仿佛回荡着刚才宋卿余尖锐声,那一声声对不起如同魔咒一样,在他的耳边环绕。

    他眼中情绪翻滚,胸中陡然升起的怒火,还有一丝茫然。

    他面上的不耐似是刺激到了宋卿余,宋卿余忍不住蜷缩起来,声音也小了一些,只是依旧在说着对不起。

    “不,不去打针。”沈听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

    他安抚地拍了拍宋卿余的肩膀,宋卿余紧绷的身体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会儿,但还是颤抖的很厉害。

    沈听肆看着宋卿余的睡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

    宋卿余梦见了他的小学时代。

    在一堂语文课上,他的老师出了一个题目,叫做“我的梦想。”

    宋卿余不记得那堂课上到底老师到底说了什么,但他在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阵中的写下了自己的梦想。

    透过尘飞的尘埃,宋卿余看见了小学时候他的梦想。

    “我的梦想——希望我能自由、平静地过完一生。”

    宋卿余呆滞地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体,他的指尖颤抖地摸上那深刻有力的字迹。

    他恍惚一瞬,时空似是过了几年的春夏秋冬,身后的时空在不停的变化,身后的场景和人的面容也在不停的变化。

    他走马观花似的,看完了自己从小学到初中。

    直到来到了高中那个宁谧,只有微风拂过的午后。

    夏蝉摇曳着悠悠的鸣声,阳光温柔的从树叶的缝隙之中透视出星星点点的光茫。

    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教室里,阳光透过窗子,斑驳的照在他的面容上,为他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茫。

    少年的侧脸被厚重的眼镜和过眼的刘海遮住了。

    教室安静的只能听到少年刷刷写着题目的声音,是笔尖与纸的触碰,每写一下都划在宋卿余的心头。

    他是在这天的下午和沈听肆告白的。

    他把沈听肆约去了天台。

    那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摘下了眼镜那一刻,微风吹起他的额角,露出了那一双眼眸。

    宋卿余单单是对上了视线,就知道,他成功了。

    沈听肆的眼里全然都是他的倒影,那溢出的深情近乎要将他淹没。

    宋卿余站在不远处,看着高中时的自己,红着脸庞,鼓足了勇气,他向前迈出了一步,从天台的阴影出一步一步来到了处在阳光下那耀眼少年的面前。

    他说:“沈听肆,你能和我交往吗?”

    他那时候觉得沈听肆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那少年明媚的笑颜成为日后宋卿余不论再多绝望的困境中每次回想起来就会充满力量的光茫。

    少年穿着白衬衫,他的笑容比身后夏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他说:“好。”

    宋卿余心头一颤,他想要跑上前去,阻拦那时候的自己,喊着不要和他告白,远离他,少年时期的心动隐藏在心里就好了。

    如果再来一次,宋卿余绝对不会去和沈听肆有任何的交集。

    他只会将年少时期的爱恋埋藏在心底。

    如果他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得到,那么他是不是就不怕失去,不坠入爱河,那么他就会无惧得失。

    一旦超越了同学和朋友的距离,从砰然心动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也就是他坠入爱之炼狱的时刻。

    他的后半生都要为他年少时期的选择埋单。

    进一步是刀山火海,退一步是万念俱灰,不退不进是藕断丝连。

    宋卿余看着他们逐渐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

    禁不住想,或许剧情在梦中给他的警告,就是可以避免继续和沈听肆纠缠下去吧。

    他那时候如果早早选择带沈一一走,是不是他和沈听肆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真正和沈听肆般配的应该是韩知怀,而不是他。

    抑或是其他人。

    但绝对不会是他,绝对不会是宋卿余。

    宋卿余恍惚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从高中开始,他的一生就做错了选择,一切只不过是假象,剧情的出现就是他们的转折点。

    宋卿余看着自己步入娱乐圈的模样,他的初心是为了能和沈听肆并肩,他不想成为依附沈听肆的存在,他想要别人提及他的时候,不是说他是沈听肆的伴侣,而是说他是一个好演员。

    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也有挣钱的能力,他不想只能成为依靠别人而活的存在。

    他自不量力的已经为自己错误的选择埋单了。

    他在安淮有自己一家小小的店铺,沈一一也在复健,陆忱音也说沈一一继续复健下去,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他重新有了自己的小店,有了自己的朋友,呆在自己的舒适圈中。

    这一切,都因为沈听肆的带来彻底摧毁。

    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听肆会知道他在安淮。

    在两年间,陆忱音他们从来不提及沈听肆,甚至也很少让他上网,更多的时间和他一起走遍欧洲的各个国家,穿梭在大街小巷,去感知这个世界的风光。

    他用尽一切的力气再次跑了出来。

    他开始学起了甜品,又亲手布置了一家自己的小小甜品店,还拯救了一个孩子。

    沈听肆又再次将他胁迫了回去。

    他这半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我的梦想——希望我能自由、平静地过完一生。”

    他只想开一家自己的小甜品店,心情好了就开,心情不好就关掉,带着一一和音音去环游世界。

    或者在路上散步,遇到了朋友,和朋友坐在公园的长廊上,聊着天看着夕阳逐渐落下。

    他会看着沈一一慢慢地长大,从幼儿园步入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然后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走下去,去参与人间的生活。

    哪天累了,会到他这儿撒娇,不肯走。

    看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茁壮成长,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和有意义的事情。

    他想象的未来,都有一个前提——沈听肆不在他的世界里面。

    他们本应该分开,各自朝天各走一边。

    可沈听肆让命运乱了套,强行让本该断开的线重新系上。

    宋卿余这点微弱的愿望都彻底破碎-

    即使梦境中再美好,那也是转瞬即逝的,宋卿余还是回到了现实中。

    他望着淡蓝色的天花板,这是沈听肆为了他的喜好,将他从地下室转移到了这个房间后,这个房间里面和在他江景园的房间一模一样。

    以前他是最喜欢淡蓝色,可现在,他最讨厌这个颜色。

    每次看到这儿颜色,都会想起他和沈听肆的曾经。

    如今,都变得那么不堪。

    “宝贝。”身后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沈听肆看到宋卿余醒来的一刹那,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了地,前面在梦呓中都在喊着‘对不起,我错了’的宋卿余让他心惊。

    杨帆也曾找过他谈话,说这么做着实有点不合适,宋卿余还是个病患,他现在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这么做只会加重宋卿余的病情。

    但那时候被嫉妒、怒火冲昏了头的沈听肆哪听得进,他看着一管管透明的液体注入宋卿余的体内。

    看着逐渐变得乖巧的宋卿余。

    他才放下心来。

    可是看着这样的宋卿余,他又觉得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那个会对他哭会对他笑、会拉着他的衣袖冲他撒娇、会在他半夜应酬回来给他煮一碗白粥,会主动亲着他,说和他结婚真好,这辈子最喜欢最爱他的宋卿余了。

    而不是现在这个看见他,眼底就遮不住的惊恐,颤抖着身子,明明很想要往后退但却遏止住自己行动,小心翼翼讨好的,一直说着对不起,他错了,他不会再跑了,会乖乖的宋卿余。

    沈听肆紧紧抱着宋卿余,心似乎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着,他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只是想要宋卿余回到他的身边,他们还和以前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沈听肆少有的迷茫。

    可是让他放宋卿余离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问题好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宋卿余僵着身体,不答话,只是嘴唇轻微的颤抖着。

    半响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搭在沈听肆的身上,有一种讨好的意味。

    沈听肆被这种意味弄得心酸不已,他埋首在宋卿余的颈窝之间,温热的鼻息打在宋卿余的身上,宋卿余却不敢动一下。

    他怕惹沈听肆不高兴了,他害怕这个人,恐惧。

    沈听肆的心抽抽的,闷闷的道:“宝贝,回头有个宴会,我带你去参加好不好?告诉大家你回来了,我老婆回来了。”

    宋卿余却不动,混沌的大脑在缓慢地接受讯号,他老婆是谁?

    “好不好?”良久都没有得到回答的沈听肆蹭了蹭宋卿余的脖子,感受到那心跳,最近宋卿余状态变得越来越不好了,先前还会回答他一下,最近他问题都要重复好几遍,过了很久宋卿余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回应他,如果看到他蹙眉,更会惊吓的大叫哭喊起来。

    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只为了能不要去那个狭小的房间去打针。

    沈听肆已经再三和他保证了,再也不会带他去打针了,他已经命人把那个房间拆除了。

    只是他后来才发觉,他的信任在宋卿余这里,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了。

    沈听肆有些绝望。

    他只能抱着瑟瑟发抖的身躯,安慰着,直到宋卿余沉睡过去,但他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绝望一直萦绕在心头,沉重得他喘不上气来。

    “宴会……?”宋卿余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似是不解:“你的老婆……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去参加?”

    沈听肆在找回宋卿余的时候,宋卿余手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圈浅浅的痕迹,沈听肆摩挲着手上的钻戒,将它展现在宋卿余的面前。

    “这是你亲手给我做的,当作我的生日礼物,你的那枚,”沈听肆牵起宋卿余的手,在那浅浅的圈痕下留下一吻,“是我太粗心弄丢了,不过好在,我们的婚戒还在。”

    宋卿余垂着眸,静静看着沈听肆。

    沈听肆从床头柜下面拿出了他们那时候结婚的戒指。

    拿起宋卿余的那枚,将戒指轻轻套牢在宋卿余的无名指上。

    “舟舟,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合法的伴侣,我的老婆是你,所以你陪我去参加宴会好吗。”

    沈听肆低沉的声音,仿佛诱哄着。

    他想,等宴会结束后,所有人都知道宋卿余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了,他在拉着宋卿余去复婚,重新领取一份他们的结婚证。

    宋卿余和他未同居的时间超过了两年,只要宋卿余在网上申请离婚,那么法院就会判定他们离婚。

    倒不如直接诱哄着宋卿余复婚,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两年了。

    “舟舟,帮我带上。”沈听肆脱下了那枚戒指,宋卿余面无表情,眼神无机质的拿起戒指,仿佛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看着那枚戒指套在了沈听肆的手上。

    沈听肆小心翼翼把那枚戒指收好,再次问了几声。

    宋卿余半响才应了句:“好。”

    沈听肆这才满足的抱着宋卿余狠狠亲了几口,直到把宋卿余亲的喘不上气,嘴唇红肿才善罢甘休。

    他嘴角噙着笑,手指摩挲着宋卿余的无名指上的婚戒,面上满是幸福感,眼中的柔情似要溢满出来,但宋卿余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是眼神涣散,任由沈听肆的动作。

    “舟舟,我去准备晚饭了,在这儿等我,乖。”

    现在宋卿余的饮食起居都是沈听肆一手打理,既便在忙,也会从公司回来亲手做给宋卿余做饭,看着宋卿余吃下去,他说不出的满足感,即使宋卿余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机械性的重复同一个动作。

    这对于他来说,也满足了。

    至少宋卿余在他的身边。

    只是他没看见,在他走后,宋卿余紧紧抿着嘴唇,面上晦暗不明的情绪,和床头柜那戒指背面的“T”出现的两道道深深的划痕。

    那两道划痕交叉在一起,是一个大大的“X”

    代表错误-

    第76章

    在得知宋卿余其实根本没有怀孕的那一瞬间, 沈听肆是愤怒的,但与此同时他还松了一口气。

    他愤怒是因为宋卿余宁愿用这种欺骗的手段只为了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也不愿意和他说,松了口气是因为目前宋卿余这样的状态,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去和宋卿余一起养育他们的孩子。

    宋卿余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了下来, 已经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只能依靠输液才能维持身体所需的营养。

    可他的手臂和手背上全是针头的痕迹, 杨帆甚至找不到可以扎针的血管。

    每次扎针输营养液一定要在宋卿余昏睡的时候输液, 宋卿余的神经高度敏感, 他对针头的恐惧仅次于沈听肆。

    这个认知让沈听肆感到绝望。

    但是他没有办法。

    不打针输液宋卿余就没有办法维持生命所需的营养,即使强硬逼他吃下去,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吐出来。

    请来的医生看宋卿余的情况,纷纷摇头, 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样———没有办法。

    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沈听肆开始烦躁, 但他不能在宋卿余面前表达出来,宋卿余每次看他生气的模样,会赤着脚跑到他的面前, 可怜兮兮拽着他的衣角, 带着讨好的意味一直重复他错了, 对不起。

    杨帆看着沈听肆与日俱增的药量, 无奈叹了口气:“要不让他见一见一一吧, 这种心病还是需要解铃人。”

    沈听肆蹙眉,呼吸变得沉重, 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紧紧捏着自己的鼻,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将心底腾升起的情绪深深压了下去。

    他哑声道:“只能这样吗。”

    “他的手上已经找不到可以打的血管了。”杨帆看着面色苍白, 骨瘦嶙峋的宋卿余,缓缓抽出针头,看着已经打空三包的营养液,排出针头的液体,“你难道愿意他一辈子都这么下去吗。打营养液不是长久之计,身体得不到有的营养………”

    后面说了一大堆沈听肆听不懂的医学专有名词,他微微骇首,抬了抬下巴,示意杨帆别说那么多废话。

    杨帆叹了口气:“总而言之——他会饿死。”

    沈听肆深深望了一眼因为镇定剂而沉睡的宋卿余,他面容安静,呼吸均匀而绵长,原本粉嫩的唇如今变的灰白不已,体温偏低,连沈听肆把他的手脚抱在怀里,也暖不起来。

    那种在得知宋卿余“死亡通知书”的无助惶恐,伴随着丝丝窒息感又再次涌了上来。

    客厅里的光弱之处,男人窝在电脑旁的沙发处,他背对着光,模样隐晦暗沉,单手侧在沙发旁,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泛着猩红的光。

    手指间的半截香烟,燃烧的灰落在他的裤腿处,他似是感受不到热度一般,一根接着一根。

    满地的烟头堆积在他的脚边。

    那电脑上闪烁着亮光,屏幕上赫然映着漂亮青年精致的侧脸上绽放的笑颜,漂亮青年坐在长椅上,手上拿着一个抹茶冰淇淋,青年似乎是在对着谁笑,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他们那天的天气应该很好,微风微微触碰青年的乌发,卷起一个令他心动的弧度。

    这个笑容,沈听肆在宋卿余和他告白的那个下午,和他们领了结婚证那一天见到过。

    原来这个笑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是他的专属了吗?

    这样的认知如同一把沉重的斧头,悬空在沈听肆的上空,随时要夺取他的生命,恐惧感如同海水般要将他淹没。

    “…我第一次见他,”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我对他一见钟情,那时候我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漂亮的生物。”

    杨帆沉默地坐在沈听肆的身边,注意到他说的是“生物”而不是“人”。

    沈听肆从小就超出不同于同龄孩子的成熟,他很成熟,同时也很会隐藏自己。

    在小时候他就知道看眼色,会懂别人的心思。

    知道怎么样做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时候撒娇,只要他卖弄他自己的优势,长着一张萌萌的脸蛋,对着别人撒娇,就可以得到一块糖或者是他自己很想要的东西。

    从小学开始,他就观察着周围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被孤立,什么样的人会适应人群,什么样的人喜欢争做领头。

    一开始他觉得扮演不同性格的,和不同性格的人去交流很有趣。

    可久而久之,他开始厌烦了。

    他所接触过的事物,他很快能上手,甚至在初中那段时期,家里一家小公司经营不善,他只是扫了几眼文件,结合市场,很快能给出一份完美的企划书,他拯救了那个小公司。

    沈听肆开始厌烦这样的人生,开始厌烦这样一眼望到头无聊的世界。

    他选择沉默。

    在高中的时候,将自己彻底孤立于人群之外,不用听见那聒噪的声音,不用和无聊的生物打交道,他才能沉静下来。

    在他因为别的小混混霸凌其他人打扰到他的学习之后,沈听肆只是稍微出手了一下,他就看见了宋卿余。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宋卿余那泛着泪光的眼眸直直撞进了沈听肆的心中。

    那一瞬间,沈听肆明白了自己出生的意义。

    他来就是为了遇见宋卿余,就是为了要和宋卿余过一辈子。

    不,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都要在一起。

    在他假装不经意的攻略下,宋卿余很快沦陷了,向他告了白。

    沈听肆很快发现了自己对宋卿余不正常的病态般的占有欲。

    他只是考虑了一秒,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宋卿余的世界里有他,只能有他,只能看到他,活在沈听肆给他建好的温馨港湾中,有什么不好的吗?

    于是,沈听肆开始付诸于行动。

    从高中开始,宋卿余周围的朋友逐渐离他越来越远了。

    即使到了大学,步入了娱乐圈后,宋卿余接触了很多人,但他的生活真正围绕的还是沈听肆。

    无论干什么都必须和沈听肆报备,这仿佛成了宋卿余的本能,刻在骨子里的机能。

    宋卿余会为了沈听肆一句话而改变,会因为沈听肆的喜怒哀乐而打转。

    他甚至为了沈听肆,甘愿生下了一个孩子。

    或许,剧情的梦,从某种意义上,是拯救了宋卿余,警示他,要离开沈听肆,要远离沈听肆。

    “在我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来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遇见舟舟。”沈听肆扔下手中的烟,又重新点上了一根,“世界上没有人比我还爱他。”

    “可为什么,他要逃离我?我不理解。”

    “他想要什么,只需要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给他。”沈听肆余光瞥见电脑上笑着的漂亮青年,他的心软成一滩。

    “…包括自由?”杨帆被烟味呛的直咳嗽,在死一般的寂静后,缓缓说出了他的想法:“你的爱是不是对于他来说,太沉重了。”

    “自由?”沈听肆眼底出现少有的迷茫,他夹着烟的手一顿,似是不理解:“外面这么危险,他为什么那么想要出去?”

    他指尖轻轻弹了弹烟,黑暗之中闪烁着几道猩红的光:“两年前他被逼退圈,他背负巨额债务,以前口口声声说会一直喜欢他,支持他的粉丝,最后都变成了诋毁他的人。”

    “外面的人这么虚伪,他为什么还想要自由?”

    “我给他建造的家,温馨,不会有欺骗,什么也不会有,他只需要乖乖呆在我的身边,享受这一切,不好吗?”

    杨帆呼吸一窒,他抬眸,看着那眼底乌青,脸上全是疲惫的男人,“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才让他产生要逃离你的念头吗?”

    “…我?”沈听肆愣了半响,似是不可思议,他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歪了歪头:“你在说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啊,如果我不这么做,剧情真的抹杀了舟舟,我没有办法再一次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了。”

    “都是为了他好啊,我做错了什么?”

    沈听肆不理解为什么杨帆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气微微沉了沉:“杨帆,你是我的朋友,但我不希望你在舟舟面前乱说什么,你上次和他说了o国的话,我都知道。”

    “我不希望你和他说话。”沈听肆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弹了弹指尖的烟火,落在脚边,猩红的火光反射在他漆黑如深渊的眼底:“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杨帆没想到他仅仅是微微靠近宋卿余,很隐蔽的说了一句话而已。

    就受到了这样的警告。

    杨帆吐出嘴里的烟,在寂静的房间上空吐出一圈圈的烟圈,朦胧的雾气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就是身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才要劝你,”杨帆沙哑的声音响起:“或许你应该去参加一档真人类娃综或者一档恋综。”

    沈听肆蹙了蹙眉,他不知道杨帆在这个时候说这个目的在哪里,他疑惑的看着杨帆,杨帆只是笑着拍了拍沈听肆的肩膀。

    “好好对他吧,别等日后后悔了。”留下这么一句话,杨帆起身,拿起医药箱,离开了。

    沈听肆静静看着杨帆远去的背影,手中的烟头逐渐熄灭,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凉爽的夏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出来,他整个人仿佛要隐匿于黑暗之中,良久,才在深夜漆黑的夜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宋卿余头晕不已,面上毫无血色。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眯了半天,才逐渐看清眼前的事物。

    他空洞的眼神毫无神采,瘦削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旧的还未褪去,又新增新的伤口。

    他是精神衰弱,但他不傻。

    “舟舟。”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挡,这个房间没有一丝亮光,宋卿余不知道是白天黑夜,他自从回到这栋别墅后,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抑或是说,时间的流逝对他已经不重要了,他逐渐丧失了失去对时间逝去的能力了。

    沈听肆身型隐没在黑暗中,宋卿余呆滞了许久,才意识到沈听肆在叫自己。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睛,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一一明天就来见你。”沈听肆开了小夜灯,刺眼的灯光照在宋卿余的面上,他有些不适应的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却是很平静,一丝丝欣喜的表情也没有。

    只是微微别过了头,他尽力想挪动身子想远离床边的沈听肆,但他没有力气,很快放弃了。

    “吃点粥好不好?”沈听肆近乎于哀求的语气祈求宋卿余,灯光照射下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杨帆说在他的手臂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可以注射的血管,他的心头一拧,双手甚至不敢触碰上那伤痕斑斑的双手,沈听肆声线带着颤抖:“…就当为了一一好不好?”

    宋卿余宛若雕塑一般,还是不做声响,沈听肆在他这里说的话已经没有任何信用度了。

    宋卿余现在唯一掉着气,活下去的绳索就是沈一一。

    每一次冰冷的液体打在他的手臂里,顺着血管进入他的体内,混合着他的血液在四肢百骸翻滚着,每一次每一次,似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需要持续多久。

    他只知道每打一次针,他心上的漏洞就多一个口子,现在应该已经千疮百孔了吧。

    已经彻底变成一滩软烂的腐肉了。

    沈听肆说了很多的话,但宋卿余宛若一只精美乖巧的玩偶,眼神涣散,只是会在沈听肆叫他舟舟或者是提及沈一一的时候才会微微的转动眼睛,证明他是个活人。

    除了胸膛轻微的起伏之外,宋卿余的手脚冰冷,在沈听肆的怀中也捂不暖,他仿佛和一具行尸走肉的尸体没有任何差别了。

    沈听肆绞痛不已,他似是不能呼吸了,只知道紧紧抓着宋卿余瘦削的手,连将他抱在怀里的勇气都仿佛被抽尽了。

    手腕上微弱的脉搏,从肌肤上传递到沈听肆的手心上。

    他甚至不敢大声的讲话,生怕一不小心,宋卿余就会彻底粉碎。

    再次离他而去。

    “…为什么不说话?”这样的寂静要将沈听肆逼疯了,他颤抖着声音,“我的话就在你这里这么没有信用度吗……?”

    即使他用手指强硬将宋卿余的下巴硬生生的转了过来,宋卿余也只是任由他折腾,低垂的眼眸没有任何的光彩,他只是抿着嘴唇。

    “一一,不想见一一吗……?”

    过了很久,宋卿余好似接收到了沈听肆的讯息,微微眨了眨眼,似是不解,不理解沈听肆在说什么。

    他轻轻搭上沈听肆的手腕,“见……谁?”

    “一一,我们的孩子。”沈听肆目光紧紧凝视着宋卿余。

    这个名字沈听肆了重复了很多遍,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宋卿余的耳边,宋卿余脸色‘唰’的变白,紧紧攥着沈听肆的手腕,面露惊恐,“不,不见……”

    “见了一一,就,就要被关进小房间……”他的眼神涣散,剧烈的摇头起来,“不要,我不要去那个小房间…不见,不见一一……”

    沈听肆鼻头一酸,宋卿余的精神濒临崩溃。

    宋卿余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沈一一,但同时,他又恐惧沈一一。

    这两种矛盾的心理似车轮般要将宋卿余碾压得粉碎,让他连念头都不敢有。

    将宋卿余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都是沈听肆。

    沈听肆再也忍不住了,仿佛刚才抽的一根根的烟苦涩的味道还留在他的口中,涩涩的,他忍不住咂了咂舌,好苦啊,怎么会这么苦。

    “不,不会再去小房间了,以后也不会再去小房间了……”-

    他恍惚地想到杨帆对他说的。

    杨帆在最后一针打完的时候,看着面色淡然的沈听肆,沈听肆不知道为什么打完针的宋卿余会那么抗拒他的进入,面色沉了下来,眼中似有责怪的神色。

    杨帆看着他这个模样,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下来:“这种药我是经过稀释的,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均价二十万一支,副作用几乎没有,是你的问题,你不让宋卿余去医院做一个彻底的检查,我甚至不知道他体内有什么其他的药物,如果和这支药物里面的成分有协同作用,反而会加速他病情的恶化。”

    “我曾经劝过你,你自己一意孤行。”

    “七排针管,三十五针,一天三针打下去,换做是我都承受不了,你为什么觉得本身患有严重精神衰弱的病人可以承受得住?现在变成这样了,你来怪我?”

    杨帆紧蹙着眉头,满目的不赞同:“你难道还以为你在为宋卿余好吗。”

    赤裸裸地质问将他的私心剖开的面目全非。

    自从打了药,宋卿余的状态变得越来越不好,他开始吃了就吐,只能依靠输液维持,也渐渐抗拒沈听肆的拥抱,但还是强硬忍了下来,因为宋卿余潜意识里害怕,害怕惹恼了沈听肆又要被送去打针。

    宋卿余很年轻,孩子八岁,如果他还在娱乐圈,那么将会是最好的年纪。

    沈听肆紧紧抱着怀中的宋卿余,他们躺在床上,宋卿余窝在他的怀里,很轻很轻的呼吸。

    宋卿余的精神状态很糟糕,他眼睛睁着但涣散的乱瞟着,和沈听肆隔着一指头的距离,他却选择别过头。

    “爹地——”

    那童声在房间里响起。

    宋卿余的身子剧烈的颤栗了下,他慢慢地回过了头,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是沈一一。

    小孩坐在轮椅上,床头放着是新鲜的茉莉花,仔细看还有露水在花瓣上。

    “爹地爹地!”沈一一兴奋地冲着他挥手,然后把手机放在床头上,这样可以照到他的全身。

    沈一一双手握着轮椅的把手,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可以看到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的鬓角出现了细密的汗丝。

    时间似乎过的很漫长,沈一一小心翼翼挪开扶手——他站了起来。

    尽管他的双腿还是会忍不住的颤抖,肌肉软弱无力,但起码他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爹地——!”沈一一高兴的语气,要不是还不能跳,他一定此刻会很兴奋地跳几下。

    “一一站起来了!你看到了吗!”

    这段时间,沈一一一直在努力的复健,很疼,每次站起来,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尖锐的刀锋上行走,每次复健结束,他都会气喘吁吁,眼眶通红,但他没有哭,爹地不在他身边了,他更要照顾好自己,他不能拖累爹地,他还要和爹地一起去旅游,一起去沙漠上数星星,去北欧看极光,回到安淮去找音音玩儿,他还记得安淮邻居家的爷爷,每天看见他都会送他一朵可爱的鲜花。

    “哎呀——!”下一秒沈一一就瘫软在地上。

    沈一一急忙抓住轮椅的扶手,这才没有让自己跌倒在地上,他重新坐回了轮椅上,头上都是汗,他喘着粗气,似是胜利一般,“爹地!一一很厉害吧!我可以站起来啦!”

    宋卿余眼眶一酸,热泪涌现出来,他颤抖地伸出指尖,想要抚摸上视频里面沈一一的面颊,他嘴唇颤抖,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沈一一察觉到宋卿余的动作,赶忙往前,把手机拿了过来,将自己的脸贴上手机的屏幕,好似手机有了宋卿余的温度,好似宋卿余真的用手轻轻抚摸沈一一的脸颊。

    “一一,是一一吗。”

    宋卿余说出了这段时间,唯一一个除了‘对不起’和‘我错了’之外的话语。

    沈听肆酸涩起来,脑子似是被大锤重击了一般,断绝了所有的想法,此刻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是我,是一一。”沈一一轻轻在屏幕上蹭了蹭,“爹地,你变得好瘦……”

    小孩哽咽了一番,咽下喉中翻涌上来的苦涩,他努力的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之中挥之不去的苦色。

    让多日来心如死灰的宋卿余第一次感知到了除了麻木、绝望之外的情绪。

    “一一明天来看爹地好不好?”沈一一想到了沈听肆和他说的话,微微咬了下唇,道:“爹地吃饭好不好?一一会很担心的。”

    宋卿余这才转向沈听肆,和在床头柜上已经冷却的粥。

    对,他不能让一一担心,一一都在努力的复健,他不能这么下去。

    “好,爹地答应你。”

    宋卿余看着沈一一,那眼神才逐渐有了光彩。

    只不过他的反应还是很缓慢,沈一一说了很多在医院发生有趣的事情,沈一一说他交到了好朋友,这里医院的护士和医生都对他很好,他还在花园里发现了一只小三花猫,他每次去花园走走,小三花猫都会在他轮椅周围蹭来蹭去,却从来没有跳到他的双腿上,生怕压坏了他。

    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但沈一一还是发现了异常。

    以往不论他说什么,宋卿余总是含着笑意,然后在他每说完一句话,都会很温柔的“嗯”一声,然后抚摸着他的头,说“爹地也这么觉得,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但这回,宋卿余没有。

    沈一一看出来了,宋卿余很努力的想要跟上他的话题,但他只是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有了焦距光彩的眼神又逐渐涣散了起来,像个呆滞的木偶。

    只是那唇角很努力的挂着浅淡的笑意。

    这样的宋卿余让沈一一感觉到陌生。

    “爹地?爹地——”沈一一喊了很久很久,宋卿余仿佛才接收他的讯息,冲他笑了一笑,歪了歪头,如同一台老旧生锈的机器,他问道:“怎,怎么啦?”

    沈一一心下一酸,他只是重复着说自己明天会来看爹地。

    宋卿余抬了抬眸,轻轻点了点头。

    视频挂断了。

    沈一一却在视频挂断后,紧紧攥着手机,眼眶红红的,嘴唇咬的发白。

    他还是成为了宋卿余的累赘,是他拖累了宋卿余。

    他成为了禁锢宋卿余的牢.笼。

    他原本的出生是为了能成为宋卿余幸福家庭的一份子,只是没想到,他成为了宋卿余堕入深渊的源头之一-

    第77章

    外头下着倾盆大雨, 宋卿余禁不住蜷缩起来身体,沈听肆从身后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宋卿余很害怕打雷,过去两年在安淮,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床上, 把自己窝在被子里面, 蒙着头, 祈祷着打雷可以很快过去。

    所幸安淮并不是经常下雨的小城镇, 打雷的次屈指可数, 时间一长, 宋卿余都忘记了自己害怕打雷这件事情。

    但b市不一样,b市潮湿闷热,经常打雷下雨,宋卿余表现的很抗拒。

    因为沈一一, 宋卿余强迫自己把那碗粥喝了下去, 一碗小小的白粥,他喝了整整三个小时,几乎是每喝一口, 就会吐掉一大半。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将那碗粥喝完了。

    宋卿余紧紧咬着唇, 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 争取不让自己吐出来。

    等到那股反胃的感觉彻底消失, 他才微微转了身,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真的, 可以见到一一吗?”

    “真的, 不会被送去打, 打针吗?”

    还未等沈听肆回答, 宋卿余喃喃自语, 又轻微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你说的都是假话,都是假话……”

    沈听肆呼吸一窒,伸手就要拉开宋卿余捂着自己双耳的耳朵,不断地重复:“不骗你,是真的,一一明天就来…是真的……”

    但宋卿余不理他,只是翻过了身,整个人陷入被褥之中,不断的自我重复道:“假的,我不会去见一一……”

    到了深夜,沈听肆一摸怀中,只剩冰冷的空气,他心下一惊,手脚出了冰冷的汗,他急忙打开小夜灯,轰轰的雷声如同根根银色的剑柄刺向大地,狂猛暴戾的射向每个角落,天空似是要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惶恐如潮水般要将沈听肆淹没。

    突然,他看到了厕所开着的灯光。

    他走过去,拧开门。

    宋卿余紧紧蜷缩在马桶盖上,裸.露的手臂上全是青紫密密麻麻的针孔。

    宋卿余侧身,头靠在冲水箱上面,看来睡不好,眉头紧紧蹙着。

    沈听肆面色一沉,他们位于郊外,即使是夏日,夜里还是很寒冷,厕所没有开暖气,宋卿余穿的又少。

    他拽着宋卿余的手,沉声道:“这样子为了让我心疼,觉得我会心软吗?”

    “以为折腾自己我就会放你走?”

    他说完就要伸手将宋卿余拉起来。

    宋卿余直愣愣看着他,看起来不太清醒。

    周围的空间似乎都模糊了,他只能眯起眼,看清大概一个独属于沈听肆的轮廓,他的声音嗡嗡作响,在宋卿余的耳边环绕。

    他在说什么?

    他逆着光,想要看清沈听肆的面庞,但很可惜,他没做到。

    他看到沈听肆拽着他的手,好像要把他往外面拽。

    宋卿余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以为沈听肆又要将他带去那个小房间,猛烈挣扎起来:“不去!不去!”

    他的一只胳膊抱着马桶箱,一只手紧紧被沈听肆拽着。

    沈听肆气不打一处来,大半夜折腾起来只是为了来马桶这里睡觉?“厕所这么冷,你觉得睡厕所很香?”

    宋卿余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面目的怒火,一时间神情恍惚,身后漆黑的房间似是要将他吞没了,他好不容易从那漆黑的房间里逃出了,沈听肆为什么又要将他带回去?

    他脸上满是惊慌,剧烈地摇头:“好黑,好黑……我怕,它们要吃了我……”

    他根本没有办法睡觉,耳边都是怪物的窃窃私语的声音,睁开眼,满目都是一片漆黑,但是他却感知到在这个房间里有怪物,那些怪物在暗中盯着他,要吃掉他。

    耳边出现奇怪的声音,眼前出现怪物。

    沈听肆很快确认了,宋卿余的病情是彻底加重了。

    “没有怪物——没有人——”

    他抓着宋卿余的手猛然一顿,将整个房间的灯光都打开,宋卿余僵硬的身体才堪堪放松了下来。

    眼底一片乌黑色,涣散的眼神,面色苍白,双颊微微凹陷下去,呼吸微弱的近乎没有。

    他被沈听肆重新抱回了床上。

    安静地垂着眸,睫毛在灯光的投射下,留下一地的阴影,如蝶翼般轻轻颤抖。

    沈听肆感受着身下温热身躯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

    那房间的灯光从深夜开到了白天,宋卿余才堪堪睡去-

    沈一一被沈听肆接过去,他们父子两坐在后车座上,安静到令人发疯的寂静在车厢之中漫延。

    沈一一的轮椅放在后备箱,他靠在车门上,望着急速过去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爹地的情况——是不是不好。”沈一一沉默许久,还是开了口,从手机屏幕上看到宋卿余的状况,他就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沈听肆想起昨天宋卿余苍白的面容,衰弱的神经,和在梦中都会哭喊的梦魇,即使他在宋卿余的身边,也阻止不了这一切。

    “你,——”沈一一抿了抿唇,一股砰然的怒火从他的心头激起,他侧过身子,紧紧拽着沈听肆的衣领,望着这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他的亲生父亲,“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是爹地病情恶化的来源!你真的非要逼死他吗!”

    沈听肆不言语,每天晚上,他都会抚摸着宋卿余的小腹,那里有两道浅浅的疤痕,彰显了这里曾经孕育两个小生命的事实。

    那么怕疼的宋卿余,为了他甘愿生下沈一一,也是为了他,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别自作多情了。”沈一一冷声道,他好似能看透沈听肆在想些什么,声音沉了下去:“爹地不是为了你才打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被韩知怀下了药,那时候孩子已经几周了,即使生出来孩子也是畸形的。”

    “而且你真的以为,以爹地现在的身体还能怀孕吗!”

    这种话犹如雷声,轰隆响彻在沈听肆的耳边,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白。

    那瘦弱的身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他的孩子,成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血块,被扔进冰冷的垃圾桶。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受到窒息。

    他想起自己先前将宋卿余抓回来,整日折腾他,为的就是能怀上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爸爸,这样的你,让我感觉到好陌生。”沈一一在怒火过后,颓然生出一股无力的感觉,沈一一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明明那么幸福的家庭,变成如今这般支离破碎的模样。

    车子很快驶入别墅区,周围森绿的树木环绕,地形的复杂,越靠近别墅,沈一一的心越沉到了谷底。

    沈一一下了车,小心地挪动着自己的双腿,被沈听肆带去宋卿余的房间。

    令沈听肆没想到的是,宋卿余已经醒了,今天是个阴雨的天气,他开了小夜灯,宋卿余双目无神地躺着,望着天花板,似是一只没有生命力的精致木偶。

    在他身后一小步一小步走上来的沈一一喘着粗气,看到这一幕呼吸一窒,整个人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状态。

    “你就是这么好好照顾爹地的?”在沈听肆的身后,沈一一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和不可思议。

    沈听肆的脚步顿了一下,走到床边。

    “舟舟,你看谁来了。”沈听肆弯下腰,俯身在宋卿余面上亲昵的蹭了蹭,调高了亮度,外头阴沉的天气气压很低,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沉闷。

    沈一一心里突然有了想要退缩的念头,但他忍住了。

    他这一段时间被梦魇缠身,梦里的他一遍遍回忆着剧情的三周目,看着沈听肆和宋卿余一遍遍以不同的方法在他的面前死去。

    每一次,他都差最后一点,差最后一点就可以握住自己双亲的双手,将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出来,但每一次,死亡飞溅的鲜血,充满了他的双眼。

    他就这样,反复折磨。

    看着自己的双亲在自己的面前,他们阴阳两隔。

    沈一一从一开始反复哭喊,撕心裂肺,到后面的逐渐麻木。

    所以他在看到沈听肆那一刻,在车上拽着沈听肆衣领的那一刻,他才从意识到,他在现实里,他的双亲还在,他的爸爸和爹地还活在世界上。

    他们没有死。

    这样的认知使得沈一一泪流满面。

    但看到床上宋卿余的那一刻,就是鼓足了勇气,早早的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颤抖,紧紧拽着自己的拐杖,鼻子一酸,视线又模糊了。

    但他尽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和情绪,步伐小心地走到宋卿余的面前。

    沈一一没有出声。

    宋卿余动作很缓慢地抬眸,他靠在沈听肆的怀中,他的眼中倒映着沈一一的影子,八岁的小孩,已经有了一百四十厘米的个子,面容渐渐长开,眉眼像极了沈听肆,小孩眉目精致,那双清澈如黑曜石的瞳孔里全然是担忧,和见到他那份被压抑的惊喜。

    宋卿余凝视沈一一很久,目光在他的面容上描绘了很久,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他的眸中反射着暖黄的小灯光,照亮了沈一一的身影。

    宋卿余看了很久很久,他每缓慢眨一次眼,沈一一就缓慢地往前挪动一次步伐,很快,他来到了宋卿余手可以触及的距离。

    随着沈一一的靠近,宋卿余眨眼的速度更快了些。

    直到沈一一彻底站在他的面前,宋卿余才伸出手,抚摸着沈一一的面目,他的指尖轻微的颤抖,触及到温热的肌肤,宋卿余才有了实感。

    这是第一次。

    沈听肆没有骗他。

    他真的将沈一一重新带回了他的身边。

    “一一,是一一吗。”不是视频里只能看,摸不到的沈一一,而是现实的,温热的,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沈一一。

    沈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陡然升起的酸涩感硬生生给压了下去,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在宋卿余冰凉的指尖蹭了蹭,他重复着,“是一一,爹地,是一一。”

    沈一一坐在床上,哼唱起了宋卿余每晚会给他唱歌的曲子,那是一首很温柔,很安稳,可以抚平人眉目间所有的褶皱和心中所有伤痛的曲子。

    宋卿余眼底渐渐有了光亮,瘦削苍白的脸上久违出现了笑容,像是枯木逢春,虚弱又无力,苍白凛然中的一束悄然傲立开放在枝头的花,让人心头都为之一振。

    宋卿余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更多想说的语言都被深深压了下去,纷飞的思绪在着顷刻间都消失殆尽,原本混乱不已的大脑骤然变得清明。

    泪水顺着沈一一的脸颊而下,滴落在宋卿余的手腕上,宋卿余笑着,只是眼中含着温热的泪水,他轻轻擦拭去沈一一的泪水,眉目弯弯,眼里似是含了一汪清水:“我都看到了,一一很棒,很厉害,我都看到了……成功站起来了,真的好厉害,真的……”

    他把沈一一抱在怀里,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手上没有力度,只能是虚虚的抱着沈一一的双肩,他哽咽道:“都是爹地不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选择,你就不会从海外回来,你就不会因为我失去双腿,你现在应该是个健康的,呆在自己爷爷奶奶身边受尽宠爱的小孩……

    “爹地,爹地。”沈一一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宋卿余瘦得皮包骨头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肥嘟嘟的小脸,做了个鬼脸,只是刚刚哭过的眼睛红肿不已。

    “我真的很棒吧!祈年哥哥说了,等一一再长大一些,一一就可以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了!再也不用那个小拐拐了!”

    沈一一指着床头边立着的拐杖。

    他用尽力气抬起了双腿,原先毫无知觉软弱无力的肌肉,现如今已经可以动了,并且有了一定的力度。

    沈一一拉过宋卿余的手,抚摸上自己的小腿上的肌肉,可以仔细敢说到那小腿之下的肌肉力度。

    那是沈一一正在逐步恢复的证明。

    宋卿余说不出话,心尖儿一颤,他止不住地嗫嚅道:“好……这就好……”

    他是不是还能看到沈一一茁壮健康成长?

    他们聊了很久,但宋卿余精神气儿不足,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沈听肆给沈一一使了个眼色,他们在来的路上说好了,不能让宋卿余太过劳累。

    “爹地,你好好休息。”沈一一止住了话题,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宋卿余一把抓住。

    宋卿余面露惊恐,面色本就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他拉着沈一一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一一,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是不是我不乖?我不要去打针……不要……不要走……”

    他好似看到了什么惊愕的怪物一般,身体想要往后退,但又不敢往后退,仿佛往后退就会接受什么惩罚。

    沈一一呆滞了,他这才注意到,宋卿余宽大的衣袖下面露出的斑斑痕迹。

    他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沈听肆见机分开他和沈一一,轻柔揉捏着宋卿余的手,低声安抚道:“没有,一一不走,我不都答应你了吗,他这不是来到你身边了吗,以后也不会走。嗯?好不好?”

    宋卿余不答话,只是紧咬着下唇,视线紧紧盯着沈一一,生怕下一秒沈一一就会离开。

    沈一一头点的和拨浪鼓似的,肯定沈听肆的话:“一一不走,一一以后再也不走了,一直呆在爹地的身边。”

    但宋卿余只是缓慢的摇头,“你们都骗我……”

    “骗我……”

    宋卿余眼见又要陷入复发的时刻,骤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根手指,沈一一摇晃着小拇指对着宋卿余道:“爹地!我们拉勾勾好不好?”

    拉勾勾……?

    宋卿余混乱的大脑中出现这三个字,拨开他眼前的迷雾,似是一束光明,给了他前方的道路。

    沈一一把自己的小拇指和宋卿余的小拇指勾在一起:“一一和爹地永远不分开,拉钩,谁骗谁就是小狗。”

    宋卿余眨了眨眼,喑哑的声音,“真的吗?”

    “我们都拉钩啦!”沈一一举着小拇指,点头肯定道:“拉过钩的一一从来不骗人,还是爹地教我的~爹地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宋卿余的脑中闪过一些片段。

    那是在沈一一出生之际。

    他们送给沈一一的五本书。

    第一本书——《一一》记。

    【一一爸爸记事:票选一一名字的由来。

    今天的主题是票选一一名字的由来,昨晚我呕心沥血,查询了很多的资料,翻遍了中华字典,筛选出23个名字方案。

    本着全家参与,民主集中制的原则。

    今天全家进行票选。

    经过第一、二、三等N轮的淘汰,最终选定了——沈xx(划掉)沈悦卿。】

    宋卿余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原先选取好的名字被划掉了,选择了最后沈听肆取的名字。

    宋卿余在很久以后才在那本书上翻阅到下面一句话。

    【PS:沈一一这个臭小子,连他的名字都表达着我对老婆的爱,哼哼哼,他以后找的老婆绝对没有我的好,我的舟舟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以下省略N个名词)的大大大大——宝贝。

    唔,老婆我真的好爱你,娶到你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那是沈听肆留在那页的最后一句,在末尾黑色的字体都被晕染成花了。

    第二本是宋卿余写给沈一一的书。

    他在那一页写。

    【一一爹地日记-宝贝给我力量。

    看着刚出生的你,我很迷茫,我很不敢相信我生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一的爹地是个事业心很强,很爱折腾,一年360都呆在剧组的人,在你出生之前我把工作看作生命的第二要务,为什么是第二?第一当然是你爸爸啦(笑)因为我们决心要一个你,备孕真的很辛苦,我身体不好,整日喝中药调理,你爸爸整日整日去健身……

    但真的有了你的那一瞬间,我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胚胎竟然真的在我的腹中生根发芽了~

    呜,刚生了你,爹地变得笨笨的,也变得很抑郁,注意力不集中,那段时间我并不喜欢你,觉得都是你我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是我会忍不住去看你,看你安静的睡颜,你哭闹我的心也会被揪得紧紧的,生怕你生病,生怕你喝不下奶,生怕你饿着……

    后面我回归工作,感觉干什么都力不从心,很苦恼,但是回去看到一一宝宝就马上开心起来。

    我把你的日常拍摄成了视频发到微博上,很多哥哥姐姐都很喜欢你,在你蹒跚学步,向我走来,咿呀呀呀,奶声叫着“爹地”的时候。

    我才发觉,那一刻,我浑身充满了力量,为了你,我可以更加努力工作和挣钱——

    以前我的愿望是努力挣钱,或者是考上研究生,拍摄好的作品来回馈给粉丝,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康快乐的长大】

    第三本是沈一一的爷爷沈闵为他做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水彩画。

    【祝福,一一的爷爷作

    我们的宝贝一一,我很紧张,看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我第一次做爷爷,不知道能不能做的好,你奶奶总说我沉闷,不苟言笑,害怕我对你严肃,看着你粉嫩的脸蛋,我想,我一定不会那么严肃的对你。

    今天是你的第一个儿童节,马上到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过的第一个生日了。

    祝你节日快乐。】

    第四本第五本,都是记录着一些琐碎的日记。

    那都是沈一一成长的纪念。

    这些点点滴滴造就了沈一一被爱包围的童年。

    宋卿余轻轻揉了揉沈一一的脸颊,恍惚间,那刚出生的小婴儿和现在已经八岁的沈一一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宋卿余流着泪,嘴角噙着笑,“一一,你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爹地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有了你。”

    他亲了亲沈一一的鬓角。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离去了,沈一一也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吧。

    身体上的力气似是被突然间抽空了,宋卿余原本抚摸着沈一一的手垂落下来。

    沈一一心头一振,似是不敢置信。

    “舟舟睡着了。”沈听肆的话让他安定了下来。

    沈听肆给宋卿余掖好被角,凝视了他许久,才俯身亲亲碰了碰那双红唇。

    “这段时间你住在家里吧,等到舟舟稳定下来后,我们要开一个宴会,至少要告诉别人,我的妻子和儿子回来了。”

    沈听肆眸光闪烁,脸色阴沉:“那群老东西,以为这段时间我不在公司,就可以爬上来。”

    沈一一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他觉得很窒息。

    宋卿余手臂上的斑斑针孔,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夕阳日暮,失去记忆的沈一一小朋友独自一人孤寂的望着即将落下的日暮。

    “一一!”身后是喊着他名字的宋卿余和沈听肆。

    宋卿余蹲下身,日暮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的格外长。

    沈一一转过身,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眼睛看着宋卿余。

    “对不起啦,一一,是爹地不对了,不应该撇开你的手的。”余晖将他眸中的温柔照应的格外长,“不过已经没事了,只要你留在爹地的身边就好了。”

    不管你是不是还记得爹地和爸爸,只要我们能看见你就好了。

    “因为,这样就够了。”

    宋卿余的手牵着沈一一的手,沈一一另外一只手被沈听肆牵着。

    一家三口的影子被拉的格外长。

    小手一牵,岁岁年年。

    不论你变得怎样,只要你在我们身边,这一切就足够了。

    第78章

    沈一一重新回到了宋卿余的身边, 因为他的双腿需要复健,他需要每天都去医院。

    郊外的别墅离市区的医院还有一点距离,因此沈一一不到早上七点,就要起来去医院。

    宋卿余看着他来回奔波, 心下更是心酸, 他知道都是自己的原因, 本该上小学的沈一一因为双腿, 而不断的往后推入学的年纪。

    “听, 听肆。”

    沈听肆一愣, 这是这段时间,第一次,宋卿余主动喊他,他背着宋卿余, 正在给宋卿余熬煮中药的手顿了一下, 一股思绪翻涌上来。

    身后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强烈的不安分感。

    “怎么了?”

    沈听肆没有转过身,他怕宋卿余看到自己脸上隐忍的表情, 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 但语气中的颤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我, 想…有个要求…”宋卿余小心翼翼地走到沈听肆的身后, 他在沈听肆, 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很久, 还是主动伸出双臂还住沈听肆的腰, 他上回被折腾的不行的时候, 就是这么主动撒娇让沈听肆轻一些, 沈听肆真的温柔了一些。

    这么做是有效的。

    宋卿余的认知里多了这么一条。

    “…”沈听肆没有回话, 但他身子在宋卿余贴上来的时候僵硬了一瞬,除了被折腾到哭泣的时候,宋卿余就没有在这么主动过。

    “我想让…一一来家里复健…能给他请个老师吗?”

    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厨房里,氤氲的雾气模糊了沈听肆的面容,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厨具,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掌心贴着宋卿余的手。

    宋卿余萧瑟一下,如惊弓之鸟,在他退缩想要收回手的时候,被沈听肆一把抓住,紧紧攥在手心中。

    “…你想要吗?”沈听肆微微侧过头,在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半个宋卿余的贴着他身躯的小脑袋。

    “……想要?”

    这仿佛触及到了宋卿余的知识盲点,他微微歪了歪头、似是不解,他在努力的消化这两个字,迷茫的眼睛眨了眨,“什么是…想要?”

    “…”沈听肆顿了顿,转过身,俯下身在宋卿余充满迷茫的脸上亲了亲,忍不住亲的久了,红唇上尽然是水光,“你想要一一留在家里,给他请个家庭教师吗?”

    “想要。”宋卿余抿了抿嘴,迷茫的眼神望着沈听肆,他在沈听肆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想要。”

    “你想要的话,就说出来。”沈听肆声音充满耐心和温柔,他道:“只要你想,什么都有。”

    宋卿余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他微微撇头,看了一眼客厅紧闭的门,他垂下了眼眸。

    没看到沈听肆微微沉下的面色,和微微收敛的笑意。

    宋卿余不知道沈听肆这句话的可信度。

    他心头还是有着想逃离的念头。

    可是沈听肆把沈一一送到他身边了,他说到做到了。

    但这一方面,不就说明了他更加逃不掉了吗?

    他现在没有事业,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即便他提了离婚,沈一一也愿意跟他,可是依照他的能力,他没有办法给沈一一一个很好的生长环境。

    他甚至负担不起沈一一复健的费用。

    他的财力完全无法与沈听肆相比。

    沈听肆可以给沈一一一个很富裕的生长环境,可以治好沈一一的双腿,给沈一一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

    这一切,都是他没有办法给的。

    即使离婚沈一一真的判给他了,他想他也没有办法带走沈一一。

    他有点迷茫了。

    “相信我,好吗?”沈听肆轻轻别过宋卿余的下巴,在他的唇角轻轻吻着。

    宋卿余久久站着没动。

    “你说,你想要。”沈听肆诱哄道,似是引诱夏娃采摘禁忌的果实。

    “我想要…一一留在身边…”

    宋卿余轻轻诉讼了一遍自己的夙愿,他想要沈一一留下来,而不是每天这么奔波。

    “好。”沈听肆笑得眉目弯弯,“你做的很好。”

    “那我,会被惩罚吗?”宋卿余面色忐忑不安的看着沈听肆,生怕沈听肆又重新把他关进那间透白的小房间。

    “不会。”沈听肆很快回答了他,甚至没有一点犹豫:“只有奖励,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宋卿余张了张嘴,他最终还是没有把嘴里的话说出来。

    自从沈一一到他的身边,宋卿余已经能主动喝完一小碗粥了,不再需要打营养液了。

    沈听肆果真做到了,他答应了宋卿余的话,特地在小别墅的三楼建了个新的房间,把江祈年请了过来,还给沈一一请了个家庭教师。

    沈一一很聪明,他仿佛继承了沈听肆的智商。

    一年级的课程他直接跳了,八岁的小孩子已经在学四、五年级的课程了。

    要不是不让宋卿余起疑心,沈一一都直接想跳级进入初中了-

    他们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以前。

    只不过宋卿余没有再出去,而是一直专心呆在沈一一的身边,看着沈一一的复健,沈一一的脸上肉越来越多,面色越来越红润。

    但宋卿余却不是。

    他看着沈一一,在沈一一看不到的地方却无限的哀愁。

    即使吃了饭,身型也很瘦削,面色苍白,看不到一点点红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沈听肆请了很多的医生来给宋卿余看,但都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宋卿余在依靠中药在调理身体。

    但宋卿余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天天阴沉下去。

    身体上虽然气色好了一些,但精神状态却不是那么乐观。

    宋卿余坐在小花园里,今天天气很好,凉风阵阵,炎热夏日的阳光在这里显得都不是那么燥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光影照在地上,微风轻轻拂过宋卿余的头发。

    青年苍□□致的面容,鼻翼穸和,轻阖着眼眸,卷翘浓密的睫毛在他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一地的阴影。

    这幅场景好似一幅美景,站在他身边的人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打碎了这一地的美好。

    “宋先生。”

    宋卿余微微抬眸,青年面上毫无情绪,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

    “沈先生来让我们给您量身。”

    那人从身边的工具箱里拿出了量身体所需要的工具,他示意了下。

    宋卿余似是没听到,只是微微睁着眼睛,望着眼前随风摇曳的树木。

    在他们来之前,沈听肆吩咐过,他们不要那么多话,也不要和宋卿余有很多的交流,他不喜欢。

    设计师着手设计过很多的衣服,他见过的娱乐圈很多的人,但真的让他这么惊艳的,还是头一个。

    在看见宋卿余的第一眼,他想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漂亮到极致,仿佛一个重的呼吸,就会将这个人打破似的人。

    他好像懂了。

    为什么沈听肆会将他藏起来,为什么会及其不乐意别人看到他。

    这种宝物只要是看一眼,人就会心生邪念。

    没有能力守护的人,只能是被掠夺。

    设计师良久才回过神,只是目光一直看着宋卿余的侧颜。

    青年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仿佛世间万物都和他无关。

    他只要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设计师小心翼翼地把量过所需要的数据,站在那里驻足很久,直到夏日的蝉鸣,他才慢慢地缓过了神。

    他低头吩咐旁边的一个小助理。

    却没注意被帽子遮掩下小助理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整个小花园只剩下小助理和宋卿余了。

    宋卿余还是一直以那个姿势,只是原先半阖着的眼眸又轻轻地闭了上去,胸膛微微起伏着,好似世间万物对于他来说,掀不起他的一丝波澜。

    小助理最恨他这副模样,咬着唇,只有微风吹动树叶摇曳的声音,骤然响起一道带着怒火的女声:“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走后,韩知怀怎么样了?”

    宋卿余不做言语,只是睫毛轻轻颤抖了下。

    韩知怀变得如何,与他何干。

    他和沈听肆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原本幸福的家庭变成如今支离破碎的模样,确实脱离不了韩知怀的干系。

    也是多亏了韩知怀,他才彻底认清了沈听肆的真面目。

    他真的好累。

    精神上的紧绷,生活上的所迫,但起码,沈一一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你难道不想知道,沈一一的双腿到底是不是被剧情所碾压吗。”

    小助理紧紧盯着宋卿余的脸,果不其然,宋卿余的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他才睁开眼睛,看着小助理。

    小助理摘下了口罩和黑色的帽子。

    宋卿余看着她这张神似自己五分的脸,微微一愣。

    姜月紧咬着下唇,打量着面前这张脸庞,相比之下,她对于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脸庞滋生出了一股自卑。

    她仿佛是一个劣质的伪制品,而宋卿余那张仿佛被精心雕琢的脸庞在她的面前,她竟然感到了一丝悲哀。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宋卿余的大脑骤然疼痛起来,他蹙着眉头,不清楚面前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大脑里面闪过的思绪太繁杂了,只能闪过一丝模糊的画面,具体的他再也没有办法想起来了。

    好难受……

    为什么忽然这么疼……?

    姜月扭曲的看着宋卿余的面容,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都是因为宋卿余,宋卿余回来了,沈听肆才不会和她结婚的。

    不然,沈听肆早就和她结婚,她早就成为了沈太太。

    而不是现在被家族抛弃,沦为了别人的饭后谈资。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姜月拿出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段视频,视频很清晰,完全不是监控里面截出来的,而是有人特地拍摄的。

    那是一个雨夜。

    宋卿余瞪大眼睛,看着视频中的他抱着生起了高烧的沈一一,径直撞向大卡车,朦胧的雨夜,震耳欲聋的刹车声,飞溅的鲜血,骨头破碎的声音,被雨水冲刷的染成红色的水……

    宋卿余呆滞地看着那视频放完,突然下一秒,在她的手机上出现了那十秒的视频,那十秒的视频将宋卿余屈辱的模样淋漓尽致表现在镜头前,但这十秒却是另外的模样,唯一不变的还是闪烁着红色的闪光灯。

    “什,什么……”

    为什么姜月会有视频……

    沈听肆都答应他了,不会给别人的……

    沈一一的腿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如果那天他不去答应沈一一出去过生日,会不会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在那半年前,没有答应上娃综,没有把沈一一从海外带回来,沈一一是不是就不用经历那么痛苦的复健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啊。

    都是他的错……

    是不是没有他,沈一一会过的更幸福?

    有宠爱他的甘翠琳和沈闵。

    沈一一不是他。

    沈一一是在爱里长大,是被人期待出生的。

    即使他不在了,也有人爱着沈一一。

    他的存在就是错误,是他的存在带给了沈一一无尽的痛苦,导致他双腿尽断,走上了轮椅的道路。

    都是他。

    一切都是他的错。

    姜月神色忐忑看着宋卿余,她并不知道剧情的事情,是有人把这部手机交给了她,这么教她说。

    说只要这么说,这么做,宋卿余就会彻底离开沈听肆,她还是沈家的夫人。

    视频是沈听肆给姜月吗?

    这一切都是沈听肆干的吗?

    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种种,宋卿余才恍然大悟,连打药都可以做出来的沈听肆,为什么这段时间转向了一样,对他好,对他百依百顺,甚至还将沈一一带回了他的身边。

    他还以为沈听肆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l

    原来不是。

    只是另外一种困住他的手段。

    更加不入流的手段。

    这一段时间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

    沈听肆想要将他重新困进,重演那十年的牢笼。

    多可悲啊。

    宋卿余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大脑开始剧烈的疼痛。

    他先是微微笑了起来。

    姜月愣在原地,她搞不懂为什么宋卿余看完了视频,还能笑得出来。

    大脑里陡然升起尖锐的疼痛和那个充满尘土的仓库里混杂在一起,他的小腹也骤然疼痛了起来。

    仿佛原先那个胎儿还在他的体内。

    宋卿余笑得大声,豆大的眼泪从眼眶夺然而出。

    姜月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微微往后退了几步,手微微颤抖着。

    忽然想起了得知宋卿余消息那神情癫狂的沈听肆,她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大笑的宋卿余,陡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和我过日子呢……”宋卿余喃喃自语,真好啊,心死了,原来是感觉不到绝望和麻木的啊,真好。

    剧烈的疼痛带来的是绝对的清醒,他抬眸望着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道:“你应该是很想要沈听肆的爱吧,很想要我这个位置吧。”

    他没等姜月回答,自顾自点了点头:“也是,我也是被他的假象骗了。”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既然有人愿意送上门来,愿意主动去接近那他避之不及的深渊,那最好不过了。

    姜月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看穿,喉头准备说讽刺的话噎在了喉头口,她愣了愣,才把自己衣袖里一包液体递给宋卿余,“沈听肆已经对外宣布他找回了妻儿,大家都知道他是想让别人停歇了心思,告诉别人,他沈氏后继有人。”

    “所以,我想你帮我让沈听肆喝下这个,酒店号是xxxx。”

    姜月好不容易混了进来,这里的路堪比迷宫,到处都是摄像头,也就郊外小花园这里有一处盲角。

    宋卿余微微挑了挑眉,打量了一圈姜月,在她说出酒店号的那刻,他脸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的目光赤裸裸的,如同一把利剑,深深扎入了姜月的心头,她此刻只想找个地缝将自己掩埋起来。

    “好,我帮你。”宋卿余抬眸,他的眼底毫无神色,“但你要帮我拖住沈听肆。”

    被下了药的沈听肆,姜月不信能拖不住。

    她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这段时间,她也学了不少可以取.悦男人的手段,加上药物的辅助,沈听肆怎么可能真的跑了。

    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让姜月彻底后悔了。

    她后面才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将她彻底推入绝望深渊的导火索。

    宋卿余轻轻捏着那包透明的液体,看着天气明朗的天空,今天的风很温柔,夏风温柔得他都想落泪了。

    他想,在安淮的陆忱音和音音还好吗?

    还有在和道镇的悦悦。

    两个小家伙如果在一起,一定会玩的很快乐,想到那软软的小金毛和萨摩耶,宋卿余心都软了下来,两个小家伙都是他手把手带大的。

    悦悦一定会很喜欢沈一一。

    宋卿余完全可以肯定。

    只是他可能没有机会去让两个小家伙认识彼此了。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沈一一了。

    不过没关系,沈一一已经长大了,他的生活正在往好的方向走,他在努力的复健,他的双腿在逐渐的变好。

    只要沈一一的记忆里有他出现过的痕迹,就可以了。

    不是吗?

    宋卿余眼睛湿润,视线骤然变得朦胧,他摸自己的小腹,对着姜月指着这蔚蓝的天空,他笑得很温柔。

    他说:“今天的风,很温柔,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一些小段子)

    1:刚出生的小婴儿被宋卿余抱在怀中,小婴儿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周围。

    “总算见到你了。”沈听肆伸出一根手指,小婴儿想要抓住他的手指,沈听肆笑着逗他玩:“嗨,你看得到吗。”

    “我就是你爸爸哦。”

    2:

    小孩躺在床上,“哇哦~!”

    “哇哦,是在叫我的意思吗?”沈听肆听见小孩在婴儿床里,赶忙奔过来,看着小小的孩子伸出双手,冲着他笑。

    3:

    “旋转木马~!”

    沈听肆抱着沈一一,喊着他的名字。

    “一一~一一~”

    伴随着沈一一,看着他从蹒跚学步到奔着小腿儿叫他爸爸。

    看着沈一一逐渐长大,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第79章

    沈听肆最近心头格外的忐忑不安, 眉头抽抽。

    在公司处理事物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

    张秘书踌躇在办公室的门前,自从上回他将宋卿余带回来之后,沈听肆格外的看重他, 颇有要他提拔的势头, 因为甘翠琳提拔了一部分人, 自从两年前, 沈听肆逐步接过了沈氏集团, 有意打压甘翠琳提拔的那部分人。

    其中张秘书跟在甘翠琳身边最久, 是从沈氏集团成为如今模样的见证者。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沈听肆上位之后第一个要挤压下去的对象,但沈听肆并没有,他还是将核心的内部文件交给了张秘书。

    张秘书低头蹙眉看着手中沈听肆签署的文件, 这是沈听肆这段时间已经错误签署的第三份文件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听肆最近总是犯这种错误。

    以往的沈听肆是视工作为生命的人, 即使是一份小小的文件也会很仔细的从头看到尾,一点儿错误他都能立刻指出来。

    但如今这么重要的文件,沈听肆已经签署错误三份了。

    太不对了。

    张秘书站在门外良久, 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决定进去。

    最近公司里的气氛很奇怪, 如同天气预报似的, 时而晴天, 时而雨天,时而暴风雨, 搞得公司人心惶惶。

    一向冷静的, 脸上都看不到一丝情绪, 被很多人误认为面瘫的沈氏总裁, 整个人变了性儿似的。

    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 众人就是猜测,今天的总裁情绪怎么样。

    如果早上总裁进来是面带微笑和大家打招呼,那么今天一天都会很好过,大家该笑笑该开小差的开小差,如果早上总裁进来是面色阴沉,眼色冷得吓人,那么今天都将会在高强压下面度过。

    这种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星期。

    沈听肆又恢复成那手段雷厉风行的沈氏总裁。

    他的失态有一周的事情就足够严重了,他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公司的运作,他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别人。

    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张秘书敲了敲门,从门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张秘书推开门,沈听肆坐在软椅上,看着夜色灯火阑珊的b市,猩红的光闪烁着从他的指尖弹射出来,夏夜的风从敞开的窗户中进来,吹动白色的烟圈,在黑夜中打着转,朦胧之间依稀可以看清那俊美的侧颜。

    沈听肆神情慵懒的微眯着眼睛,他微微侧眸,余光撇见了站在门口的张秘书,深深吸了一支烟,才道:“什么事情。”

    他最近很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在工作上也是心不在焉。

    张秘书把那份签署好的文件递给沈听肆,道:“先生,这份文件签署错了。”

    “您…已经签署了好几份文件,您最近是不是需要休息?”

    张秘书担忧道,最近沈听肆的状态尤其让他担心,这么大一个公司,全任由沈听肆一个人支撑着,因为宋卿余的回来,他现在又着手要同昭告其他人,他的妻子和孩子回来了,他沈氏后继有人,让其他人断绝想要联姻的念头,同时给他的妻儿一个名分。

    “连你也看出来了吗。”沈听肆扔下手中的烟,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最近宋卿余格外的黏他,还未到家,在家门口就能看见玄关处暖黄的小灯光,打开门,坐在玄关处等他回来的宋卿余,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会扑到他的怀中,似是汲取够了他的味道,从他怀中小心翼翼探起毛茸茸的脑袋,会盯着他很久,然后轻轻贴上他的唇。

    如果他回来的晚了,宋卿余也会呆在沙发上,脑袋陷入柔软的沙发,安稳的睡颜,在听到一点儿动静,和灵敏的小狗似的,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到玄关处,看见沈听肆回来,会伸出手,软着声音说要抱抱。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但是沈听肆在半夜还是会惊醒,会确认一下宋卿余究竟在不在他的怀中。

    可是心里空落落的,即使宋卿余安静地在他的身边睡着,他还是会有一种失去宋卿余的惶恐。

    尤其在最近,这种惶恐不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沈听肆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甘翠琳那边得知消息也是早晚的事情。

    结婚证,对,就是结婚证。

    沈听肆恍然,原来这一切的不安全感,全都来自他没有名份。

    宋卿余早在逃到和道镇的两个月内,和法院提出了要和他离婚,因为他们超过两年没有在一起同居了,法院在法律程度上已经判定他们离婚了。

    只是宋卿余被他找回来的速度太快了,没有来得及去拿离婚证。

    沈听肆认为这是不作数的。

    宋卿余离开他,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他没有主动提及离婚,他们就是没有离婚,他的户口本上还是有宋卿余的名字,宋卿余和他的关系还是夫夫。

    他们的结婚证他锁在保险柜里面,保存的好好的。

    怎么能算离婚呢。

    沈听肆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想要阻碍他和宋卿余在一起呢 ?

    没关系,阻碍的,铲除就好了。

    现在的宋卿余还在家里,乖乖等着他回家。

    张秘书看不清沈听肆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容和那闪烁着神色的眼,他只是突然打了个寒战。

    沈听肆眉目含笑看着办公桌上,那相框里笑意盈盈的青年。

    对啊,他之所以心里这么不安定,肯定是没有和宋卿余重新拿结婚证,真是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忘记呢?

    看来是宋卿余最近太乖顺了,让他有了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他都忘了这个错觉的前提是,他和宋卿余是合法的夫夫,他们是领了结婚证的。

    “先生?”张秘书出声打断了这窒息的宁静,他有些寒冷。

    “嗯。”沈听肆带着愉悦的笑意,起身拍了拍张秘书的肩膀:“后面会注意的,啊,对了。”

    沈听肆转身,灯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打的极为高大,沈听肆的指尖赫然夹杂着一张红色的请帖,边缘用滚烫的金色描摹着。

    “给你的,来参加吧。”沈听肆将那张红色的请帖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尾音上翘,带着浓重的温润笑意。

    张秘书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能看见那姿态如玉的身影迈着长腿消失在了漆黑的拐角处-

    宋卿余摩挲着那包透明的小液体,他不能将这个小液体拿出来,房子里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四不透风的压力将他压的喘不上气来,他每在这个房间多呆一秒,感觉自己似乎要窒息了。

    “爹地,”沈一一拄着拐杖,从楼梯下面缓慢地走了上来,即便江祈年被请了过来,但也不允许和宋卿余有一刻的交流,甚至在复健结束后,会有人专门上来将江祈年开车送回去,在沈一一复健和上课的时候,宋卿余不会下楼,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台下那来来回回的车子,夕阳又一次落了下来的时间的模样,“一一感觉比以前好了很多。”

    这是事实,他能逐步感受到自己双腿的存在了,这是两年间,他第一次感知到自己肌肉的力量,而不是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气。

    沈一一在短距离的范围内可以不再借用轮椅了,虽然用着比他身子还大的拐杖还是有些吃力,但他已经能自主上楼了,只是多走几步都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宋卿余回过头来,日暮的余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不可思议柔和的光,连眸中的温柔都要溢满出来了。

    他坐在那里,他没有去扶沈一一,他知道,沈一一需要自己的努力,他需要成长,他开始成长了,在宋卿余的视线里面。

    直到沈一一走到了床边,宋卿余给他揉捏着双腿已经酸软的小腿。

    “很棒哦,”这是他一直以来来鼓励沈一一的话,他抹去了沈一一鬓角的汗,感受着手下肌肉的力度,“真的很棒哦,爹地都看在眼里。”

    “江医生怎么说呢?”宋卿余问道,他那时候将沈一一带去安淮,在o国的医生看着沈一一的伤势都纷纷摇头,但他就是不放弃,每晚给沈一一讲完故事后,他会给沈一一按摩小腿,他始终坚信,沈一一会康复的。

    “江哥哥说一一在坚持几年,就可以不用拐杖啦!”沈一一兴奋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腿,感受到宋卿余在挠他的脚底板,他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痒哦爹地。”

    宋卿余松了口气,先前他也这么做过,但沈一一并没有任何反应,那时候的沈一一面色苍白,明明很难过,但为了不让宋卿余担心,还是强硬的挤出一个仓皇的笑容。

    那时候宋卿余的心都要碎了。

    所以他在安淮拼命的挣钱,只是为了能让沈一一有个更好的治疗环境。

    令人讽刺的是,他拼命挣钱,却也没有办法给沈一一一个很好的环境,不得不承认,仅仅是沈听肆随意开一个口,一个数字抵住了他一年的资金。

    他在娱乐圈挣的钱全都存在了沈一一名下的卡,那是他留给沈一一的财产,他不能动。

    沈一一一直在说着自己和老师的谈话日常,“老师给一一讲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啊爹地,老师竟然去沙漠数过星星诶,老师说沙漠那里白天热,晚上一定要穿的很厚,凉风吹的,听说比安淮还冷呢。”

    沈一一掰着指头数着,“爹地答应过一一,要带一一去沙漠数星星的,老师还给一一看了照片,身后的星星真的好多啊,比安淮的还多。”

    “还有北欧的极光,绿色的!”

    安淮虽然在北欧那一块,但是他那一块太过于偏僻了,又不是那么过于寒冷,太奔波的旅途,宋卿余不舍得沈一一太劳累,所以在安淮的时候,就没有带沈一一去看极光,但是答应他,等他腿好了,就带他去看极光。

    “一一还看见了小兔子!爹地!”沈一一指尖在空中画着一只小兔子,他道:“老师给一一讲了好多!他说有一种旅行叫gap year,还有沙发客,可以认识好多好多的小伙伴哦!”

    沈一一眉飞色舞,语气之中满是向往。

    “能去,能去。”宋卿余笑着给他披上了外套,夏天的郊外,夜晚还是有些寒冷的,他微微抚摸沈一一的头发,在沈一一的鬓角亲了亲,紧紧凝视着那双神似沈听肆的双眼。

    他长叹了一声,伸出指尖轻轻描绘着沈一一的眉目,沈一一乖巧的闭上了眼,在宋卿余的手掌心中蹭了蹭。

    此刻谁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令人格外的安宁。

    “一一,”宋卿余从床头柜中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卡片在日暮的余晖下泛着暖黄的光,沈一一从那张卡上模糊之间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张卡,你拿着。”

    沈一一目光呆滞,呼吸一顿,他不知道宋卿余的意思。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卡,抬头又看了看一直凝视着他的宋卿余。

    “爹地……这是什么意思?”

    沈一一不懂,为什么突然给他卡呢?

    惶恐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他的大脑一瞬间短路了,什么也想不出来宋卿余的这个做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中的卡冰冰凉凉的,沈一一觉得手中的卡有千斤重,沉重的他差点抬不起手腕来。

    “这里面是爹地给你准备的,从小到大,你不要担心。”宋卿余似乎是看出了沈一一的空白和茫然无措,他的表情刺痛了宋卿余,但为了以后,宋卿余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情绪深深掩藏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宋卿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背对着窗台,光无法照射在他的脸上,沈一一没看到他的面容,但沈一一明显松了一口气,握着手中的卡。

    “这是爹地以你的名义办的,你的压岁钱都存在里面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压岁钱的自由使用权吗?你前面还和爹地说欢儿妹妹都可以自由使用压岁钱,现在爹地给你。”

    “爹地……为什么你……”沈一一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头萦绕着一股无措不安的感觉。

    “一一长大了。”宋卿余目含眷恋看着自己的孩子,他悠悠叹了口气,“爹地不是一个好爹地,在你小时候没能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你的腿……都是我的错。”

    沈一一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宋卿余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眼中的爱似乎是要溢满出来,他的眼底中倒影全是沈一一的身影。

    “爹地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个,都没有我的臂膀那么大,转眼已经八岁了啊,爹地真的很难想象,你那么小,那么柔软呆在我的怀里,我很难想象你是我生出来的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

    “看着你咿咿呀呀学语,到开口叫我爹地,冲着我撒娇,每晚都要我给你讲故事……”

    “看着你长大,是真的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宋卿余轻轻用指尖触及沈一一的脸,“爹地真的好想……好想看你慢慢长大啊,想接你放学,在家里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章鱼小丸子和鸡蛋羹,每次我做那个,你都能吃下两碗饭。”

    “爹地想看你考上大学,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遇到自己可以携手走一辈子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你是个大孩子了,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天冷了记得要加衣,……”

    宋卿余断断续续补充了一些,他神情有些恍惚,眼前好像浮现出了长大后的沈一一,宋卿余先是呆滞一下,后笑了出来,那笑里有遗憾,不舍,愧疚,更多的是眷恋和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爱意。

    “爹地……”

    沈一一惶恐不安,手中的卡‘啪嗒’掉在地上,宋卿余今天的状态很奇怪,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么多,更像是,更像是——嘱咐。

    临行前的嘱托。

    “不要再说了,爹地,别再说了——”豆大的泪滴从沈一一的眼里落了下来,打湿了宋卿余的衣裳。

    “一一,爹地觉得有点累了,有点累了……”

    宋卿余喃喃自语,他看着沈一一的面容,“长大以后的你,真的很帅。”

    只是遗憾,爹地再也看不到了。

    好累啊,一一。

    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吧?

    爹地相信你。

    毕竟我们已经拉过勾勾了-

    沈一一终于知道那股怪异的,忐忑不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晚宴开始了。

    一眼望见的是极尽奢华的大厅,繁杂的灯饰发出冷冽的亮光,四面高高的墙壁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穿过宽敞却冷清的长廊,两面的名画里名人的眼睛似是能攫住人的心神。

    收到请帖的人有头有脸,各个都是领域中的精英。

    与其说是来参加晚宴,倒不如说是为了拓展自己的人脉。

    沈听肆携着宋卿余出场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青年精致的脸庞,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美得不似人间物,长而卷翘的睫毛,线条优美柔滑的下颚角,延伸出一截动人的玉颈,兴许是被沈听肆牵着,他眼尾泛红,水润的眸光在灯光下反射令人心悸的光泽。

    真的是个绝色。尤。物。

    在场的人目光痴痴望着青年。

    青年垂下眼睑,唇角上扬一抹轻微的弧度,似春风明镜。

    众人此刻总算懂了,为什么沈听肆会如此思念自己的妻子,发了疯似的也要寻找回来。

    这般模样的脸蛋,怎可能舍得放手?

    在场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安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沈听肆向众人介绍了宋卿余后,就将他拉进自己的怀中,避免了其他人视线的交汇,他紧紧将宋卿余抱在怀里,有些吃味,低头小声装作很凶似的,威胁道:“不许去看别人,不许和别人走,也不许和别人说话,那边有几个商业伙伴,我先去打个招呼,你去那边沙发坐一下,嗯?”

    宋卿余地垂着眸中,软软地“嗯”了一声。

    众人就看见沈听肆跟护着宝贝似的,把宋卿余进去了一个拐角处,那个拐角处不认真去看,是真找不到。

    众人惊叹:沈总真是爱妻啊。

    同时也更加肯定了宋卿余就是沈听肆的逆鳞。

    晚宴很快结束,这本身就是个商业的宴会,跳舞唱歌都被跳过了,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在沈听肆包下的酒店住下了。

    只是,凌晨的一道女声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沈听肆几乎要融入黑暗之中,唯有一双深邃的眸子泛着血色,冷硬的下颚线几乎都在叫嚣着死寂般的冷怒,双眼猩红似乎要失去所有理智,他正在感知到自己的理智在被吞噬殆尽。

    “宋卿余呢。”低沉阴冷的声线从他的薄唇中吐出,视线越发的冰冷,看着床上浑身赤。裸裸的,浑身颤抖的女人。

    姜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听肆,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姜月下唇咬的发白,指甲盖因为压迫的害怕和胆怯,深深嵌入了指腹里,印出了血红色的痕迹。

    那种恐惧感霎时间要将她吞没,她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她敢肯定的是,如果此刻有枪,沈听肆一定会毫不犹的杀了她。

    姜月漆黑的瞳孔之中尽然都是惊惧,面前的沈听肆仿佛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眼神冷厉,面色阴沉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整个房间的气场阴。诡到极点,散发着嗜血浓重的煞气。

    沈听肆的面上仿佛是覆上了一层骇人的冰霜。

    他一步步走向姜月,那双以往会拿着玫瑰花的手,此刻紧紧掐着姜月的脖子,姜月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五个深刻鲜红的指印。

    姜月喘不上气来,双手拼命扒拉着沈听肆的双手,但无济于事,她感觉眼前正在发白,耳朵嗡嗡作响,血液好像在体内都停留了。

    大脑尖锐的疼痛,迫使她说出了宋卿余的所在地:“在…在隔壁……”

    沈听肆眼神狠历,手下的力度轻了一些。

    门骤然被打开,沈一一绝望无措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爸爸……爹地……爹地……”

    沈一一似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前面看到的,他瘫软在地上,身躯颤抖不已,小小的脸上尽然是泪痕,胸口剧烈的起伏,巨大的悲伤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沈一一只觉得很疼,心脏似乎是被人硬生生从胸口里剖出来。

    他张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他目光空洞望着天花板。

    好半天,才从胸腔出发出一声悲鸣。

    他说那最令他绝望的消息:“爹地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

    “沈听肆!”

    “怎么了!”

    “你过来!”

    “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每次衣服裤子穿完不要扔在床上,找个衣架子,不然每次都问我,‘舟舟我的衣服在哪里’,你真当我是你家保姆啊?”

    “不找你找谁嘛……”

    “那万一以后我不在怎么办呢!”

    “…”沈听肆没有犹豫:“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他看着宋卿余垂下头,在整理手上的衣物,倏尔,恶狠狠抬头瞪着沈听肆:“要是不在一起了,打死你!”

    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很久很久。

    第80章

    宋卿余感觉自己处于一个满是漆黑虚空的尽头, 他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身心上极其的疲倦,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漆黑空旷的无垠虚空, 只有他一个人。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是正确的, 如果第一次他没有着急逃离沈听肆的身边, 是不是现在能更好的走掉?

    要割舍一段曾经很亲密的关系不应该一下子斩断所有的联系, 他会因为状态的改变而触及到底线而反弹出许多的不舍, 对于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来说, 这是极其容易重蹈覆辙的。

    他差点因为沈听肆的变化,整个人差点又再次沦陷在他的温柔陷阱之中,他那时候动了恻隐之心,这样被困着, 如果能留在沈一一的身边, 那么也好,他可以再次尝试和沈听肆走下去,过好他们的小日子。

    可是姜月的到来打破了一切。

    她残忍的揭开了这层薄薄到不堪一击的薄纱, 让原本岌岌可危的信任的地基骤然崩塌。

    当原本被掩盖的记忆扫去灰尘, 重新浮现的那刻, 宋卿余才彻底明白, 原来沈一一之所以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全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在那个雨夜, 抱着高烧不断的沈一一直直跑向大卡车。

    哪里有什么剧情, 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他为自己的错误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沈一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心态才能继续呆在他的身边。

    宋卿余想起了韩星衍辱骂着他, 说他是脏东西, 说他自己过得不好为什么要剥夺别人获得更好幸福的权力,说他很自私。

    宋卿余想,或许韩星衍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误。

    如果不是因为他,沈一一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家庭支离破碎,身心都受到了重创,最重要的是,他在六岁的时候,就经历了这一切。

    他想,他不能呆在沈一一的身边了。

    他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去不幸,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危险的精神病患。

    没有很雄厚的财力,带自身的疾病,尤其还可能会急速恶化的疾病。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独自可以把沈一一抚养长大呢?

    谁都不能保证中途万一出了问题,沈一一又因为他的病情发作,下回或许就不是失去双腿了。

    很有可能会失去生命。

    而且,他提了离婚,法院综合对比,因为他的精神病情在那段时间快速的恶化,法院判定他不再适合养育孩子,将沈一一判给了沈听肆。

    其实,宋卿余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松了口气,好像在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懈了下去,被一直紧紧拽着的枷锁彻底的解开了。

    宋卿余只觉得解脱了,在世间没有留恋了。

    他看着沈一一一天比一天好的气色,那是用金钱砸出来的,那逐渐好转的双腿的前提,都必须是有雄厚的资金,经济能力。

    这恰恰是宋卿余没有办法给沈一一的。

    所以他想,是时候放手了。

    沈一一的未来还很长,他以后的人生道路还会碰到很多会真心爱着沈一一的人,那么就让他成为沈一一回忆中的那一抹美好,沈一一的回忆的角落里面有一丝他的角落就够了。

    宋卿余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浴缸之中,眼前走过他和沈听肆的点点滴滴,他发现,他回忆起来的,舍不得都是那些美好的回忆,幸福的时光,而不是怀念沈听肆的性格、人品,他只是怀念那些他们携手走过那些春夏秋冬。

    如果怀念一个人的时候,只是舍不得那些美好的回忆,幸福的时光。

    那么他要必须放下这些了,要大步朝前走了。

    所以他选择了放手。

    他真的很累了。

    姜月的面容,手机上的视频,韩知怀刺耳的尖叫……

    所有的一切都汇集成了将他淹没到窒息的汪洋,沉重的将他一步步往下坠落。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将刀子在手腕上一刀一刀的划,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他慢慢任由自己坠入其中。

    感知到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只是,在意识彻底昏迷前,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他,哭着喊他。

    是谁啊——

    是谁——

    宋卿余睁开眼,看着一片黑暗的虚空,他想,自己应该在第一次逃离的方式,就是错误的,最合适的方式是延长告别这一过程的时间。

    让双方都待在彼此看得见的位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所有的生活照旧,但不再产生任何联系,逐渐习惯这种氛围后,就会变成两条并驾齐驱的星轨,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他在后面,无论沈一一如何撒娇,他都不会在给沈一一讲睡前的故事,他曾经在安淮对沈一一说过,人这一生,总要学会离别。

    只是有的人提前半辈子学会了离别,有的人后半辈子才学会离别。

    时间的长短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开始手把手教沈一一做他最喜欢吃的章鱼小丸子和鸡蛋羹。

    宋卿余不擅长手工活,他就去练,即使把自己的指头扎出血来,他也坚持练下去,他给沈一一织围脖,织了以后不同年纪所穿的衣物。

    ……

    可是回想起来,真的好痛苦。

    那道白色的门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耳边有个声音问他:“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他们都在等你。”

    宋卿余微愣,看着那道白色的门,仿佛是种致命的吸引,引诱他去跨过那扇门,心头涌现出渴求的情绪,似是在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绿洲时的欣喜和求生本能。

    宋卿余站了起来,在那道声音的蛊惑下,慢慢一步一步朝着那扇白门走去,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白色的光圈之际。

    他身形一顿,慢慢收回了手。

    他立在那里很久很久,最后他说:“不了吧,我没什么牵挂了。”

    “……为什么?真的这么舍得甘愿放弃这一天吗?”那道声音似是不可置信,它反复追问。

    “在我和沈听肆打电话,但却是韩知怀接,那边有水声的时候,我在电话的那一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话都说不清。”

    “沈听肆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说,我哭成那样,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我一下子停止了哭泣,甚至自动脑补了他后半没有说完的半句话,‘他甚至觉得烦’,在那一刻,我挂断了电话,驻足站在原地很久。”

    “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会撕心裂肺的哭泣,会在每时每刻都在掉眼泪,但我没有,我只是感觉到悲伤,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大车水泥灌进来了。”

    “此后每个想起他的瞬间,我脑子里就会出现他说的那句话。”

    “我解脱了,我好不容易解脱了,就不要再让我回那个令我绝望的泥潭吧。”-

    “谁是病人家属!”在病房门外,医生匆忙的推开手术室的大门,手术套上沾满鲜血,医生的眉头紧蹙着,面色凝重。

    “我是!”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爱人!”沈听肆眼底乌青,头发蓬乱,纽扣七零八落的,面色苍白,一副疲惫之色。

    “…病人求生意识不强烈,做好准备吧。”

    医生让护士上前来,给沈听肆递了张新的病危通知书,需要沈听肆签字。

    “…什么,什么准备?”沈听肆的手颤抖着,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手抖,好几次都将黑色的笔往外划,只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色划痕。

    “植物人。”医生无奈叹了口气,同时带着责备道:“我不是很明白,病人身上伤痕累累,查看过往病史还具有严重的精神病,这种病人根本不适合妊娠,你们怎么都不考虑考虑病人的身体情况就敢让他贸然怀孕?”

    “怀……孕?”沈一一和沈听肆同时惊愕出声。

    “对,病人先前打过一次胎了,本身再次怀孕的几率非常非常低,这次怀孕属实是奇迹。”

    “作为医生,不建议你们留着这个孩子,但如果患者要打了这个孩子,那么此后他都不可能在怀孕了,所以你们要考虑好。”

    “……”

    “现在病人的情况不适合打胎,等病情稳定下来了,你们在考虑打不打,但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孩子一旦超过了三个月,要在打胎,会危及生命。”

    从医生嘴里得知,宋卿余已经怀孕一月有余了。

    是沈听肆用中药调理宋卿余的身体,加之每晚折腾宋卿余。

    竟然是怀上了。

    沈听肆嗫嚅着嘴唇,踉跄两步,瘫软在椅子上,指尖插。入头发,紧紧的。

    “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怎么办……怎么办……”

    沈一一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阵苦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怀孕几率为零的宋卿余在这时候怀上了孩子。

    而且是在几乎丧失了求生欲的时候,选择自杀的那一天。

    何其讽刺。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

    面色苍白,此刻只能借助呼吸机来呼吸的宋卿余,如同一个精美的木偶般,安静的躺在那里。

    沈听肆一直在盯着宋卿余的心电图,看着那上上下下的曲线,他几乎要停止了呼吸,生怕下一秒宋卿余的心电图就归零。

    “爸爸……”

    沈一一面色颓然,他作为宋卿余唯一的孩子,最疼爱的人,留在世上的牵挂,到最后都没有能留住宋卿余。

    那还有什么是能留住宋卿余的呢……?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沈听肆坐在床边,握着宋卿余那双伤痕累累的双手,那平坦的小腹随着呼吸上下搏动。

    那小腹里面有了一个小生命。

    又重新有了一个他们的小生命。

    “爸爸,……”沈一一踌躇在一旁,他好迷茫,好迷茫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一一,……”沈听肆嘶哑的声音,像极了漏风的风琴,透着一股悲凉之感:“让我和你爹地独自呆在一起……好吗。”

    “…好。”

    沈一一小心翼翼出去,将门关上,他站在门外,久久不肯离去。

    “你好狠心啊……”

    豆大的泪珠从沈听肆眼眶中掉下来,滴落在他们交汇的手中,打湿了宋卿余的指尖,但宋卿余只是静静躺在那里随着呼吸机而呼吸,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指尖的温度冰冷的可怕。

    “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扔在这儿啊……”沈听肆声线带着颤抖,颤栗的哭腔伴随着机器一声声‘滴答声’,“没了你…要我怎么活啊。”

    “沈听肆没了宋卿余……就什么也没了……”

    “我不和你抢一一,你要的话回来我给你,沈氏我也不要了,全都送给你好不好,你想回娱乐圈就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只是,只是别抛下我……”

    “我是真的做错了吧……”沈听肆喃喃自语,将脸轻轻贴在宋卿余冰冷的掌心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他的神色头一回出现了名为‘脆弱’的情绪。

    “我这个人很笨的其实,我占有欲强,我也不会说话,或许他们说的对吧……我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的一些错事……”

    “我还一直很笃定,我说你一定会爱我,永远永远的爱我。”

    “我真的很笨,你快点醒来好不好……然后,我们把之前的误会都说开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求你了……别抛下我……”

    寂静的病房里只能听见机器的‘滴答’声音,良久,房间里回荡着阴沉如野兽的呐喊和轻微的啜泣声-

    公司的业务已经暂时交给张秘书全权负责。

    沈听肆除了紧急事情,其余的时间全部呆在宋卿余的床边。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宋卿余原本平坦的小腹逐渐有了隆起的弧度,这一切都在彰显着他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的事实。

    沈听肆不允许其他人见宋卿余,每次来探病的人只能看见沈听肆一个人对着宋卿余说着话。

    “舟舟,你还记不记得……咱大学刚领证那会儿,你对我说‘我们两都需要陪伴’。”沈听肆沉浸在回忆中,多日憔悴的脸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思考了一秒钟,我说‘我需要一个老婆。’”

    “你那时候还打我,说我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和你结婚的,还揪着我的耳朵,问我是不是糊弄你的,你下一秒就拿起结婚证说要和我离婚,我吓得把你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根本没有那个想法。”

    “我说,是因为你出现了,我才觉得,我需要一个老婆。”

    沈听肆亲了亲宋卿余的手背,眸光温柔。

    “你留给我的那封信说,我是上天派来给你的礼物,其实不是的,你才是上天派来给我的小天使,我的小福星,在没遇到你之前,我觉得这世界好无聊啊,颜色都灰暗的。”

    “直到遇见你那一刻,我的生活里才充满了色彩。”

    沈听肆俯身,垂眸看着那张柔软安静的睡眼。

    半个月了,他不断说着他们的过往,看他们以前一起摆摊时期的vlog,还有沈一一从小到大的日常视频。

    但宋卿余一点没醒。

    一点都没有。

    这让沈听肆倍感绝望,看着日渐消瘦的宋卿余,和他渐渐衰落下去的心电图。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住宋卿余。

    留给宋卿余最想要的……

    他真的无法再次承受失去宋卿余的痛苦了,他没有办法再经历那暗无天日,每天活的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了。

    沈听肆一顿,他紧握着宋卿余那冰冷的手,他喉头一哽,一股绝望的感觉自下而上直冲大脑,将他撞击的七零八碎。

    “舟舟……你醒来了……我就放你走……”

    “好不好……”

    就在这时候,机器的‘滴答’声变快了,心电图也逐步恢复了正常。

    但沈听肆如同坠入冰窖,透不过气来,胸前似乎压着一块铁板,他牙关咬的很紧,可出声的勇气和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原来,宋卿余一直想要的不是他。

    而是自由。

    事到如今,沈听肆才知道。

    宋卿余是真的,彻底的,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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