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人给方流夜送过花。


    少年怔怔地望着自己臂弯中花瓣细碎的一大束花捧,陷入了茫然无措的长久沉默。


    半云一开始还笑得坦然纯粹,一个瞬间后,却忽然有些不自在。


    她的目光如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一般,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方流夜身上。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洗得极干净的白衣,拾掇得焕然一新,之前狼狈的模样消弭罄尽,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虚弱。


    她在看书的时候就知道方流夜长得很好看,但是没想到亲眼看见的效果会这么的……


    惊人。


    少年眼帘微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般漆黑,在那黑沉的眼瞳中投出松枝般的黛色阴影。瘦削苍白的脸庞自然地透出一种透着病气的阴郁俊美。交叠的领口下微微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让人不自禁地想象敞露更多的画面。


    半云的视线也无意识地黏着在少年淡色的薄唇上。


    虽然看上去有些缺水,但触感想必还是柔软冰凉的……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慌忙地收回视线,强行只看着自己垂下的、微微透明的交握的双手,出声打破一片凝固似的安静。


    “那个,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呀?”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是原书女主,但不知为什么,还想再问一问。


    一只手握住花束的少年听见她的声音,才如梦初醒,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半云,声如冰泉般清越凛冽,却答非所问,“为什么,要给我花?”


    “啊,”半云微微羞窘起来,却还是尽力地解释,“因为我看悬崖那边的花开得很好,想让你也看看,所以就……”


    就采了一大堆?


    半云有点慌了。


    原书中也没有说过方流夜是不是环保主义者,难道说,他对于这样采了很多正值传粉期的花的行为很不满吗?


    少年这次沉默的时间要短许多。


    “……我很喜欢,谢谢。”


    他忽然出声,声音比方才都要小一些,但半云却从中听出了让她怀疑自己耳朵的……雀跃?


    ——似乎极力压抑克制,却终究按捺不住,泄露出一丝半点。


    ……咦?


    半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少年的脸庞上,身体已经自发地回应道:“没、没什么,不用谢啦。”


    少年侧过脸,只露出小半个上扬的唇角。他好像在……故意不看她?


    她莫名其妙地有些兴奋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欢快:“对了!我在摘花的时候发现,我其实是可以碰到一些东西的,不过要注意力够集中才行。”


    “所以我想,我也许可以去丹堂,帮你拿一些疗伤药。不过我不知道丹堂在哪里——”


    半云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飓风便突如其来地闯进屋内,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的视野陡然被一片竹青色填满。


    咦?什么情况——


    半云的身体都有些僵住了。


    现在似乎有人站在原本她的位置上,而她虚影般的身体和那个人重叠了——就像游戏穿模那样。


    她从没经历过这样奇异的情况,僵硬地从原地挪开一些,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完整的人形。


    是个青衣束发的年轻人。


    他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温和,若是平常时候,也许能称上一句温雅君子,但他此刻的面容却扭曲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在他身侧后方,还站着一个浑身璎珞的粉衣少女,应该是和那个青衣人一起来的。


    她容貌明媚俏丽,却怯懦地低眉顺目,似乎不会理会眼前发生的任何事。


    青衣人双眼发红,猛地便是一掌,打向卧床的方流夜!


    少年眉头一皱,迅速捉住他的手臂,冷声道:“何师兄此举何意?”


    半云惊得双手握拳,想要冲上去把那个突然出现,而且还想出手打人的人拉开!


    方流夜在那个人出现的一刹那便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神情也重新变得冷淡漠然起来。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见仿佛从自己心底传来的、属于方流夜的声音。


    “我没事,你不要出手。”


    他在安抚她……?


    被突发事件刺激到的半云渐渐冷静下来。


    何师兄,何师兄,她在心中默念几遍这个名字,忽然灵光一现——难道说,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衣人就是何淮安?!


    也就是原书中爱慕女主阮清清的男配,定位大概是男五,卖点是表里不一与极强的独占欲。


    他是灵安峰的首徒,修为精湛,素来以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示人,在私下却十分善妒。


    无论是靠近阮清清的人,还是阮清清主动示好的对象,他都会嫉妒得双眼赤红,私下去敲打折辱对方一番。


    恰好,方流夜经常就是那个倒霉蛋。


    他虽然生来魔性深重,却天资极佳,十七岁便是同辈人中极少有的筑基修士,在修为方面总是稳压何淮安一头。


    又因为女主阮清清时不时会对他表示一番微小的善意,方流夜更是被何淮安视作眼中钉。


    和宗内声望极低的方流夜比起来,谁都会相信作为首徒的何淮安说的话,他借此诬陷了方流夜许多次。


    何淮安冷笑几声。


    “方流夜,你装什么傻。清清师姐刚才来看过你,对吧?”


    他用力抽回手,神情阴冷。


    “那是因为清清师姐为人善良,就算是对你这种一无是处还心思不正的废物,也一视同仁、亲切和善,不过你要是因为清清师姐的善良而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他目光一滞,忽而停在了方流夜手旁的花束上。


    虽然都是野花,但蓝紫的野槿与透白的五瓣花错落有致,其间点缀着长短不一的柔嫩绿草。


    可以看出,送花之人必定很是用心。


    何淮安顿时嫉妒得呼吸急促。


    他匆忙伸出手,想要抢过那束花捧,“这该不会是清清师姐施舍给你的花吧!”


    方流夜立刻反手将花束牢牢护在臂弯中,动作却轻柔怜惜到甚至没有压弯一片草叶。


    少年眸光如冰箭,冷冷地盯着他。


    “并非如此。我不知道何师兄你在说些什么。”


    何淮安轻易地被激怒了!


    他扬起手,就要给方流夜狠狠一拳——在他身后却突然传出声如蚊呐的劝阻声。


    “师兄,住手吧……”


    一道粉影如蝴蝶般飞上前。粉衣少女抱住了何淮安的手臂。


    她浑身颤抖,似乎做出这一举动就耗光了勇气。


    何淮安甩开她的手,顺势毫不留情地一推,少女便趔趄倒地,身上的璎珞砸出脆响。


    “宋音羽,这里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半云听见“宋音羽”这个名字时,记忆里再一次倏地翻滚出相关的信息:


    宋音羽是何淮安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温柔软弱,虽然看不惯何淮安的言行,却总是没有勇气反抗。她的灵根资质其实比何淮安更胜一筹,但她却习惯了隐藏自己的修为,一直保持在何淮安的境界之下——因为他就连自己的妹妹都会嫉妒。


    她虽然对方流夜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但也有些同情他的境遇,算是书中少有的对方流夜来说的温和派。


    “师、师兄……你这么打下去的话,方师弟……会死的……”


    宋音羽从地上爬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又因为底气不足显得含混不清。


    “……而、而且,宗门十诫定下的规矩,同门……绝不可自相残杀……”


    半云决定抓住这个空隙,把自己觉得对现在的局面有用的信息告诉方流夜。


    她悄悄挪到方流夜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何淮安喜欢阮清清,所以这次才来找你的麻烦。”


    “但是,”半云看了一眼门外的火烧云般的天色,突然顺着心中的怒火,朝何淮安的方向转去,瞪着这个人大声说道,“他们的师父,何琳琅长老对他们非常严厉,绝不允许他们在戌时后还逗留在灵安峰外!”


    何淮安听不见她的声音,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额外反应。


    方流夜演技一流,听完她的话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状,而只是目视何淮安,朗声戏谑道:“原来,何师兄喜欢阮师姐啊。”


    少年微微勾唇,眸中冷光闪烁,轻嗤一声:“不过,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淮安不察之下被揭破心思,一时竟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他咬牙恨声道,“你不过是个半残的废物罢了!林师叔已经封锁了丹堂,不许你进入,我倒要看看你三天之后死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不是这副嚣张的模样!”


    “何师兄还有闲暇在我的住处大放厥词吗?戌时快到了,何师叔想必已经等急了吧。”


    何淮安神情骤然一变,“你、你怎会知——”


    他下意识看向院中的小日晷,嘴唇颤抖。


    宋音羽也反应过来,她连声劝道:“是啊,师兄,我们快回去吧,耽误了时候师父会生气的……”


    何淮安怒瞪方流夜一眼,眼中还有些惊疑不定,转身拂袖,御器消失。


    宋音羽也望了方流夜一眼,神情有些愧疚,她随手放下一个小白玉瓶,紧随何淮安离去。


    半云将注意力凝聚在右手,把玉瓶捡了起来。


    方流夜看着她,之前还冷硬无比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如同春雪骤融。


    “这次又多亏你了。”


    半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就把手中的玉瓶递给他。


    “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


    少年神情谨慎,“宋师姐虽然远没有何师兄那般不可理喻,但还是不可轻忽。”


    他手掐印决,将瓶中丹药倒出一粒,碾碎成粉末,轻嗅药性,面露疑惑,“是……缓神丸。”


    几息间,方流夜想明白了,面色微冷,“宋师姐恐怕是想我这几日睡过去,减缓些病痛吧。”


    “啊?”


    半云还以为她会留下什么疗伤药呢。


    “不过,你想知道的丹堂位置,就刻在这瓶后。”


    方流夜对她眨了眨眼,甚至有些调皮。


    这与他方才面对何家兄妹二人时冷声冷面的样子相比,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他将灵力注入瓶身,顿时,白玉的表面如焰火灼烫,浮现出一副完整的路线图。


    “喏,给你。”


    少年轻笑。


    半云眼前一亮!


    “不过,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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