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青游,方才打水之时不小心太用力,把我房里原来的木盆劈裂了,所以想借一下您二位的。”
半云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这得是多不小心才会打个水把盆都给劈了?
不过,路青游这个名字……
确实没听过。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鬓边垂下的彩绳小辫在颊侧晃晃悠悠,更衬得脸庞棱角柔和,流露出如幼崽般的天真稚嫩。
“不知是否可以?”
这蓝衣少年的气质让人觉得非常容易亲近。
半云凝思少顷,恍然大悟——就是那种,“笨蛋”的感觉。
太完美无暇的人会让人觉得彼此之间横亘着鸿沟,是天壤之别而不敢接近。
与之相反,稍微显得有些笨拙的人却常常让人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相似的傻事,会心一笑后,亲切感便油然而生。
没等半云和方流夜回答,店小二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搓着手向路青游讨要木盆的赔偿,“客官,那房里配的木盆都是顶顶的好,从西域进的木料,您要是给弄坏了,可得赔二钱银子呀!”
蓝衣少年满脸无措,站在原地就像只被罚站的小狗,尾巴都垂了下去。
“可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了啊……”
“你这店未免太黑了!什么西域来的木料,明明就是门口酸枣木做的。”
金牌万事通看不过眼,骂那小二,“你就是欺负外地来的年轻人,做个人吧!”
店小二肩上抹布一甩,理也不理他,转头继续催促路青游,“客官,您要是不赔,那这客栈您也别住了,押金就拿来抵您弄坏的盆好了。”
这咄咄逼人的做派,就连半云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转头小声问方流夜,“你有钱吗?”
少年闻弦音而知雅意。
他即刻走上前,掏出一锭银子,立身朗声道:“不必再多言了。这钱,我家小姐替他付。”
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的剑客虽然看起来年少又俊俏,可眼风冷冷扫来的这一眼,还是让老油头店小二都打了个寒颤。
“……您家小姐真是宅心仁厚,人美心善!那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店小二连连讪笑,拿银子找了钱便逃似地溜进了后厨。
半云浑身微微发热,仰头瞪了方流夜一眼——他怎么又故意那样叫她!
许是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帮他,路青游满脸都写着惊讶和感动,看起来却手足无措极了。
娃娃脸的少年嗫嚅几下,似乎是想道谢,却因为口舌笨拙而说不出话,只是圆润如珠的黑色眼瞳里泛着感激的光。
突然,路青游又看了看被方流夜抱着的半云,灵机一动道:“我也来做小姐的仆从吧!”
他似乎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眼睛亮闪闪的,还指了指自己腰边的刀鞘,“在下略通刀法,一定可以把小姐保护好的!”
半云:?
怎么还会有人自告奋勇想要当仆人的?自由它难道不香吗?
她刚想开口拒绝,却听见方流夜的声音快她一步,清越地响在耳边,还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好啊。”
-
方流夜替她同意了。
半云很迷惑,但还是本着信任他的原则保持了沉默。
一身红色嫁衣的少女坐在榻上,神情纠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觑右看。
在她的身侧和对面,分别站着一位白衣佩剑的凤眼少年与一位蓝衣的清秀少年。
两个人都身形挺拔,气质不凡,一看就是练家子。
假如不明情况的人见了,也许会真以为是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小姐和她的两个侍卫也说不定。
白衣侍卫说话了。
“最近可能会有奇怪的人会来抢小姐,我希望你能多注意,我不在的时候别离她太远。”
半云顿时想起何淮安,随之脚趾一蜷。
但她刻意不去回顾重温之前发生的事。
取而代之,半云恶狠狠地将他在原书中显露出的弱点列出了一二三条,就等着之后再见时让他吃个大苦头!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路青游听完,用力点头,彩绳绑的小辫晃来晃去。
更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了。
——让半云想摸一把。
但随便碰不熟的人不太好吧。半云悄悄移开眼,装作若无其事。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挪到了方流夜身上。
既然看着他,她就不得不自动欣赏起未来的反派魔尊的绝世美颜。
“你从哪里来?可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
方流夜正问着话,色泽浅淡的嘴唇开合间能隐约看见莹白的牙齿。他似乎注意到半云一直在看自己,便忽而侧过头,迎向她的目光,唇角微弯。
少年的眼尾狭长上挑。眼帘掀起的瞬间,仿佛人间山水潋滟风光尽敛于此。
半云被他看得心头莫名发慌,忙又挪开了眼。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路青游认真地说,忽然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过不是很着急,可以过段时间再说。”
半云坐在榻上,听他们互相介绍闲聊了几句,便突然加入了对话:“你们听说过旱灾是因何而起的吗?”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该怎么救下女主阮清清。
方流夜抬眸看她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半云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件事的,但还是认真思考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唔……旱灾难道不是因为旱魃的出现吗?”
出乎意料的,路青游似乎对此事比较了解,转眼便说出了一大串地名人名。
“新皇上位不足一年时,便四处灾荒四起,七州皆旱。荆州、禹州……甚至是水泽遍布的丰州都焦土满地。有人说,这都是因为他囚禁了一位年幼的天女。”
“天女若是顺利长大,本能拥有司掌风雨晴旱的神力。但她却因为常年的囚禁折磨而致神性渐失,成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旱魃。”
“不过,虽然天女成了旱魃,但如果她仍被囚于禁宫中,也不会引起现在这么大的旱灾。”
“有人悄悄放走了她。”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
蓝衣少年说到这里,摇头道:“虽然旱灾乃是人祸,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能找到那只被放走的旱魃。”
……这么说来,只要找到并消灭那只原本是天女的旱魃,就可以消除旱灾?
半云陷入沉思。
旱灾没了之后,那幻境中作为祭司的女主阮清清祈雨是否成功应该都不会被逼着送死了吧。
毕竟,祈雨也是为了缓解旱灾而已。
只要构筑幻境的主要人物存活下来,就离成功破除幻境更进一步了!
方流夜注意到少女因为感兴趣而熠熠生辉的双眼,静静地拂了拂身侧的剑鞘。
说完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之后,路青游就被赶走了,顺便借上了他一开始的目标——一个完好无损的木盆。
他走之后,方流夜帮半云擦了擦脸,顺便换了身轻便的衣裙。
之前因为路途颠簸,也没来得及多做整理,半云脸上还有些沾了尘土的泪痕。
现在木盆也被借走了,方流夜索性将温水倒进瓷碗中,用棉布沾湿,帮她擦掉脸上的污迹。
当然,这个过程少不了一点点尴尬。
半云全程都把自己想象成一颗盆栽,正在被人喷水擦叶子。
但渐渐的,滴水观音就变成了含羞草。
她被触碰得手脚微蜷,面色羞红。
但半云历经考验,现在已经能把表情管理得非常自然了。所以不像她害羞,倒像是棉布太粗糙把她的脸给擦红了。
少年的动作愈发轻柔。
半云抬眼悄悄看他。
方流夜一路带着她逃走,到现在都没有问过她叫什么,又为什么不想出嫁、甚至愿意让他一个陌生人带她走。
他们之间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虽然半云是因为她总是忘记这里的方流夜并不记得她是他的心魔,但失去记忆的少年也这么做就让人迷惑了。
半云在心里组织了许久语言,最后还是在瞥见他清泠又如剑锋锐的双眸时泄了气,逃避似的决定等等再说。
——此时白衣的少年正低着头,指腹刚好擦过她的脸颊。
彼此感觉到的触感截然不同。
但都像一道细小闪电。
半云甚至以为是自己喝水少所以起了静电,下意识一激灵之后,悄悄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茶壶。
不行不行,水喝多了又要上厕所,还是不了吧!
少女内心立刻惊恐否决。
……不过,他指尖薄薄的那一层茧好像有点粗糙。
半云接着在心里小声嘀咕。
而她颊侧的肌肤却又软又烫,让人不禁想用力捏一捏。
方流夜笑意稍敛,忽的收回了手。
半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双注视她的清亮凤眸中,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只有方流夜自己知道,假如再不及时收回手,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欲盖弥彰地转身,将棉布浸在瓷碗边沿,静立了片刻,才拿出一件他之前买来的女子服饰。
穿着嫁衣实在是有些太过扎眼了,在逃跑时简直像个活靶子。而且这嫁衣层层叠叠繁复华丽,也并不适合日常穿着。
所以半云需要换一身衣服。
“你自己能穿吗?”
方流夜不敢抬眼看她,低声问。
难道她已经沦落到连衣服都不能自己穿了?
半云坚决不承认。
她赶忙说可以。
只是有镣铐在,穿衣时有些精细的活干不了。
需要有人帮忙。
半云抬起头,望向因她在换衣服而背过身的少年,安慰自己之前连上厕所都让他帮了,现在系个衣带算什么。
可是就算重复再多次,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鹅黄的衣摆轻巧地搭在地上,像朵将开未开的迎春花。
少女闭着眼,微微仰头。
被清洗干净的脸庞清丽得如草叶上新凝的露珠,让人想要舔掉。
方流夜呼吸一滞。
他的手虚环过她的腰,将腰带系牢。
在触碰胸前的系带时,他的动作变得更为小心谨慎,没有丝毫逾矩之处。
半云在尴尬之余松了一口气。
方流夜不愧是能活到贯穿原书全文的反派魔尊,很有逼格,很有分寸,点赞!
……
夜幕稍纵即至。
理所当然的,半云睡在床中央。
只要一睁眼,她就能看见方流夜正抱剑倚在窗边,侧颜镀上了一层流光。
如月下新竹,俊秀挺拔,不似真人。
月上三竿时,半云还没睡着。
她心里装了许多事,沉甸甸又乱糟糟地砸在一起,让她辗转难眠。
少女在黑夜里睁着一双漆黑的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冷不丁地,窗边的声音流向床边。
“怎么了,睡不着吗?”
半云当场吓得往床头一缩——方流夜向她走了过来。
这可是深夜!
她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呢!
“没没没事!”
少年来到她的床边,不言不语地望着她。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可能并非故意,却给了半云一种压迫感。
“……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流夜的话似乎意味深长。
半云此时才迟钝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在几乎凝固的气氛中紧张地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女的下唇忽然被拇指按住。
他并没有用力,指尖就微微陷入湿软的唇肉中。
夜幕中,方流夜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有唇边总挂着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缓缓地靠近,半云僵得动弹不能,身体被少年背月的阴影笼罩。
她被方流夜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总有股冷然的香气。
但此时靠得实在太近了,她才惊觉出——这冷香分明灼烈至极!
“没关系。”
暧昧的低语间,热气擦过她的耳廓,狎昵缠绵。
半云如煎如熬。
“只要是你的愿望,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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