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昌见了这二人先是一怔,但也不过瞬息之间,他便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色,他瞟了瞟左右家仆,露出个诚恳的笑来,娓娓道:“刘某前来巡店,听闻女郎是想来照顾刘记生意的,不知相中的是何产品?”


    刘永昌老谋深算,此时竟一脸与沈熙薇初次见面的神色,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实上他昨夜在沈熙薇那买回管状口脂,火急火燎的整夜没合眼,加班加点的“抄袭”出一批货来,虽说数量微少,可却今早就放到自家店中售卖,为的便是防着日后有七夕节在沈熙薇之处买过的顾客,质疑管状口脂非刘记原创之时,模糊时间差——不过差了一个晚上,怎么仿制得出来!


    至于为何是为了堵顾客的疑问,而不是为了防着沈熙薇找上门来,则是因为他从未把把沈熙薇当成过一盘菜: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娘,寒酸得很,无权无势亦无钱,就算刘记“偷了”她的点子又如何?她敢以卵击石,找上刘记大门吗?


    就算遇见个性子烈的,真找来了,才说出个原由,便会被自家的仆从挡出去,根本面见不到自己的面,最厉害也不过就是在这铺子里耍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又能怎么样呢,左右他人头不露,暗中叫个仆从找武侯来办事,使点钱安个“扰街”的罪名,抓去下大狱都并非难事,反正都是那女娘吃亏,怕是连自己的面也不得见,就被抓走了,这样的女娘他又有何可担心的,因此,他并未想过有朝一日沈熙薇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不过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便“诱”出了他来。


    刘永昌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可若是以为见到自己就能“讨回公道”,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这女娘还是太年轻咯。


    沈熙薇一笑:“儿将想法与贵店的柜面娘子讲过,可眼下掌柜却未知情,难不成刘记有喜欢‘隐瞒真相’的传统?”


    她语气温柔,讲出的话却犀利,既然刘永昌喜欢装糊涂,她也不必挑明,暗针扎着也颇有趣味。


    此话何意刘永昌心知肚明,只觉得脸面一讪,仍旧不动声色笑道:“即便说了也要和娘子确认一番,刘记百年基业,又不是今日有,明日便不见影儿的铺面,做事总要严谨些。”


    此时有小厮进来给刘永昌端上了一杯冰梨汁,他接过来,饮下一口,又道:“刘某听柜面娘子说女郎有意购入我刘记独创的管状口脂售卖,深感欣慰啊,选择我刘记之人自是有眼光的。


    只是这管状口脂是我刘记为了方便长安城中求美的女郎所独创,为的是回馈客户,并不为盈利,因此不批货给中间商赚差价,鄙店独售。”


    刘永昌老谋深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的立场转换成了为了客户着想的诚实商人。


    若是遇见个平常的女郎,敢来找的都是性子烈的,性子孬的恐怕连门都不敢上,既然性烈此时见了刘永昌所作所为,必然要气急败坏的指控,如是刘永昌厚着面皮装糊涂,更是要急火攻心,声泪俱下,若遇见性子十分犀利的,甚至动手推搡他,想要玉石俱焚也未尝可知。


    那便正中了刘永昌下怀,他左右带着这么些仆从,真要动手一个小女娘哪能伤到他分毫,而辩理这事儿嘛,谁先动怒谁便输了,一个人失去理智,就会语无伦次,越发的让旁人看着像个疯子。


    到时将门一开,刘永昌只需假仁假义的惋惜:“那小娘子到底还是太年轻,看着我不卖货给她,气急败坏,竟开始胡言乱语了,若说能合得上,刘某哪有得生意不做的道理,实在是这管状口脂是为了回馈新老客户多年对刘记的厚爱特意定制的,真材实料,本就没有利润,让不出来利来给二手渠道商户做。听说那娘子家境不好,为赚银钱,也是着急了。”


    到时,即便沈熙薇解释进货不过是她为了见到刘永昌的权宜之计,可谁人又能相信一个出尔反尔,又态度疯癫的说谎之人呢,不过是越描越黑,越说越像疯子,吃亏的还是沈熙薇。


    刘永昌只需故作大方的对围观众人说上一句:“唉年轻人嘛!一时冲动也是有的,赶走便罢了,刘某不追究了。”便可名利双收,还能无形之中为刘记打上一波免费广告,到时谁人能不对刘记掌柜的宽厚竖起大拇指,谁人又不对沈熙薇啐上一口,骂句:“不要脸的疯婆娘!”


    至于昨日沈熙薇在夜市售卖过管状口脂之事,早会被这一场情绪激烈的风波带偏话题,便是有记得的道一句:“我曾经在七夕节夜市买过管状口脂啊!”


    不用刘永昌出声,便会立刻有人替他反驳:“可那刘记今早便各店卖了,想着七夕节夜市也是他家卖的也说不定,再说若是那娘子有货又何必去刘记进货,刘记那么大个百年老店,难不成还能学个街边小贩儿?就是学了哪能她昨晚出品,刘记清早便学去那样快呢!”


    嗯,多么合理的推测!且沈熙薇七夕节不过卖了300管口脂,才卖给多少人,长安城又有多少人,这么点声音谁能在乎呢,而在七夕节之前她的客户群是平康坊的妓子,妓子的话几人能信呢,再说她们平日出不得门,出了门也是去见恩客,可口脂的消费人群是千万个女郎,女郎听不见她们的声音,恩客对这事儿没有兴趣,最后这世上不过又多了一名被“高贵男子”逼成的“疯婆子”的女郎罢了。


    沈熙薇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蔗浆,刘永昌这招“将军”用的真是恬不知耻,堪称绝妙。若是常人,还真就很快会被他逼上绝路,自是斗不过这只老狐狸,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可偏偏沈熙薇活了两世,见过许多大风大浪。


    她眉峰一挑,露出个浅笑来:“如此,儿便不叨扰刘掌柜了。”


    “知难而退了?!”刘永昌心下狐疑,不禁抬眸扫了一眼沈熙薇,可她眼里一点儿没有面对刘永昌的愤怒、畏惧,甚至还有几分早知如此的洋洋自得,亦泛着微妙的挑衅感,这眼神,就像猫扑老鼠一般带着点儿戏谑和自在必得,这,这哪里是一个小女娘眼中应该有的,即便久经沙场的刘永昌,见了这神色心里也直发虚,背后也冒冷汗。


    沈熙薇却不恋战,只留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次分解”的气场,便带着阿罗扬长而去。


    阿罗并不知晓沈熙薇有何计谋,只隐隐觉得娘子好似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可出门的时候,场面的气场却明显的变了,总而言之,就是自己的情绪由愤怒、不满,转变成了一丝丝暗爽和期待。


    对,期待,她近水楼台想先知后事如何,赶紧凑近了神神秘秘问沈熙薇:“娘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熙薇一蹙眉:“先雇辆马车,且得有的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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